10心中鬼(二)
白术醒来时,正好被透过窗棂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怔了片刻,翻身而起,喜道:“竟然真放晴了!”
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准备去找易安时,白术才看见在椅子上睡成“大”字状的白狼,不禁好笑,轻手轻脚将它挪回床上。白狼竟然还不醒,闭着眼睛左右拱拱,寻了热气还未散尽的一处钻进去,继续会周公。
雨后空气带了股湿漉漉的味道,直扑门面。白术从房里出来,猛地一吸,有些受不住,打了个喷嚏。抬头间,他却忍不住“咦”了一声,抬脚就往庭院中走。
昨夜见过的木芙蓉,明明如血般浓艳欲滴,此时却成了一片素白。
他几步走近,才发现那些花并非真的白,而是极淡的红。
“这是弄色芙蓉。”有人轻声道。
白术回头,却是客栈少东家,披了件缎面鹤纹大氅,站在他身后三四尺处。阳光下看,少东家愈发面色苍白,几乎让人觉得透明。
少东家并未看白术,目光落在那一片花丛上,径自说:“这种花清晨是白色,到了夜里会转为深红,整个临淄,也就这么一片了。”
白术啧啧惊叹了几句,问道:“这样稀罕的花,想必很难伺候吧。”
少东家闻言,带着一丝羞怯的笑意点头:“挑食得很。为了让它开花,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两人说话间一阵风起,浓烈的花香便席卷而上。白术站得太近,被呛得忍不住咳了几下:“木芙蓉怎会这么香?”
少东家道:“它是不一样的。”
他话说得古怪,白术只当是爱花成痴,附和着笑了笑,并未在意。
只是少东家站在身后,既不走,也不像有事。白术被这么盯着,有些不舒服,也没兴致赏花了,转而打算去寻易安,正欲开口,却听少东家道:“白公子,你衣服上有东西。”
白术低头,见自己衣领处不知何时落了一片浅红的花瓣。
“大概是方才起风吹落的。”白术不在意道。
少东家却忽然上前一步,按住白术肩头,抬手慢慢伸向他脖子,似想替他拂去。
一时间,仿佛其他东西都静止了,只有那只手异常清晰。白术觉得什么地方很不对,心里想让开,四肢却又不想动弹,结果就那么呆滞着。
“子宴!”
眼看那苍白的指尖就要触到白术的脖子,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大喝。少东家回头,见易安正从外面进来,肩头微湿,不知从何处沾染的水迹。他走近几步停下,看向二人,眯着眼睛一脸警惕。
白术被这么一叫,忽然间清醒过来,立刻发觉自己和少东家站得很是亲密,赶紧尴尬地笑了声,后退一步,拈起领口处的花瓣丢在地上,抬脚向易安走去:“你出去了?怎么都不叫我……”
“起得早,随意在附近逛了逛。”易安道。
白术不疑有他,一边惊讶“你身上怎么这么凉”,一边说:“最近赶路,弄得胃火炽热,不如我们去吃些清心润肺的东西?”
——说谎。
少东家垂目看着地上的花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雨早就停了,怎会沾染水迹,又怎会弄得浑身寒气?这个人,出去了多长时间,又发现了些什么?
听见白术的话,他抬头道:“在临淄,临月阁算是有些名气,菜也不错。东家是我朋友,若二位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去。”
易安未应声,转头看白术,后者一听有熟人便来了兴趣,双眼泛光,跃跃欲试。
“子宴想去?”易安问。
白术使劲点头——开玩笑,跟东家有交情,即使蹭不成免费饭,好料是少不了的,怎么看都占便宜啊!
易安笑笑:“那便去吧。”
****
临月阁是个临街的三层小楼,看上去不甚起眼,但食客众多,大厅坐了有七八成满。
小二一见走在前面的少东家,便熟门熟路地将众人引到三楼隔间里。后者一落座,菜谱也不看,报上几样菜名,语气之轻,白术压根没听清楚,难为小二还能清楚明白地记下来。
待他退下,少东家才回头笑道:“二位初来临淄,这顿饭就算我请的吧。”
一句话,让白术好一阵不自在——我们很熟吗?非亲非故,非朋非友,不过是客栈的少东家而已,好端端的,为何要请吃饭?
无事献殷勤,非那啥即盗。白术虽喜欢沾点小便宜,但也明白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这么想着,他看向少东家的目光不禁带上一丝戒备。
少东家和和气气一笑,轻声道:“公子不必多心,在下自幼身体不大好,虽对天下心向往之,却只能偏安于临淄。因此遇到远道而来的客人,总想结交一番……”
“原来如此。”白术一听,不禁想起他在云隐山的日子,心生同感,顿时缓和下来。
少东家道:“稍后白公子多讲讲所见所闻便是,这一餐权作感谢之意。”
如此一来,白术便当真跟他说起一些听来的趣事,两人大有相谈甚欢之势。
没多久,小二上菜了。白术一瞧,百合南瓜盅,香煎茄片,烤蘑菇,还有一盘状似笋干的东西,脸上顿时有些发绿。
似乎……素了点……
大概是察觉到白术脸色不对,少东家解释道:“公子先前说想吃些清心去火之物,在下对此恰好有些涉猎,便自作主张了。”
白术虽无肉不欢,但对方这么客气,他也不好意思多说。
等他真正动了筷子,才知道少东家那句“菜不错”倒并非有意美言。香煎茄片外皮金黄酥脆,口感竟如同鱼肉;烤蘑菇香气四溢,入口滑嫩;百合南瓜盅兴许是用牛乳烹制,甜度正好,还有股浓浓的醇香;还有那道看起来像笋干的,一尝才知是南瓜丝反复晒干蒸制,弄成这般软韧制成的,炒熟后用薄如蝉翼的荞麦饼卷着吃。
再加几例羹汤小点,都是秋季养生进食的佳品,一顿饭到此时终于有了意思。
那少东家见白术中意,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看得易安一阵不悦。
白术对此浑然不觉,见小二又捧来个酒壶,便对少东家道:“这又是什么?”
“石榴酒,上好的‘玉石籽’酿的。”
说着,少东家伸手拿过酒杯,亲自替白术二人斟满。深红带紫的酒散发着微甜的芬芳之气,被白瓷小盏衬得妖娆万分,叫人一见倾心。
白术谢过,端起来一饮而尽,只觉口中酸甜之外,还有一丝涩意,尽得天然风味,十分合他心意。
只是除了石榴的香气外,酒中那股淡淡的甜香十分熟悉。白术偏头想了片刻,原来是清晨在客栈见过的木芙蓉花的香气,不禁惊讶:“有花香……”
“酒液浸了花瓣,染上的香气吧。”少东家道:“每年花开时,我会送些花瓣过来。”
白术闻言点头。木芙蓉清热凉血,是很有好处的,没想到这少东家心思这般细密周到,顿时他好感大增。
一顿饭吃得愈加融洽。
因为贪图新奇,白术多喝了几杯,却没想到那酒入口清甜,后劲不小。当时不觉得,等回了客栈,他便头脑昏沉,四肢发软。
易安见状,扶他回房休息,顺手喂了一颗醒酒丹。
白术就此昏睡,连晚饭都没吃。
期间少东家来探望了两次,都被小金挡在门外。
如此,入了夜。
静悄悄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房门的锁扣忽然开了。紧接着,门拴像是有了意识一样,一点点往外挪。
趴在桌上的小金立刻警醒,握紧易安先前给的符咒,死死盯着门口。
房门“吱呀”一下,悄悄开了条缝,一人影快速闪进房内。小金手中符咒正要射出,手腕却被攥住:“是我。”
“……少爷?”小金惊讶。
来的人正是易安。他放开小金手腕:“怎样?”
“公子还未醒……”小金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睡得不省人事的白术,“少爷,不会有事吧?”
易安摇头,吩咐小金下去准备,自己走到白术床边,又喂了颗丹药给他,然后在耳边轻声唤道:“子宴?子宴?”
白术哼了一声,当真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看见易安,先是一愣,接着又瞧窗外黑漆漆的,惊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将至,”易安一边说一边将白术的衣袍扔过去,“快穿吧。”
白术不明所以,但仍依言穿上,跟易安出了房门。
庭院里静悄悄的,靠近花丛的地方不知何时摆了张桌子,上有黄纸香烛等物。白术一瞧这阵仗,道:“这怎么像要捉妖?”
“就是要捉妖。”易安看他一眼:“怕么?”
“怕?”白术横他一眼:“要怕也是妖怪怕我?”
说完这句话,白术又想起两人相遇那晚的事,略略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易安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掩饰般四下乱看。
易安也不戳穿,径自点燃桌上两支白烛,又吩咐小金将法器一一摆好。
虽然知道他是高人,但白术并未真正见过易安作法,此时好奇心大盛,在一旁看了会儿,问:“哪儿来的妖?”
话音未落,忽然起了风,吹得几人衣袍不住翻飞,一阵异香扑面而来,似乎比先前还要浓烈。
白术抬眼去看,只见那片木芙蓉又变作深红,枝条被风吹得不断摆动。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花比之前更艳丽了些。
“别离那东西太近。”易安道,同时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银铃握在手中,上前一步,将白术护在身后。
不会是……这花成妖了吧?
白术吃惊地看着易安。
仿佛印证他的猜测一般,易安对着那丛木芙蓉,手臂悬空,轻轻晃动起银铃。
刹那间,仿佛得了令,桌上的烛火忽然窜起一丈来高,如一条咆哮的火龙般腾了出来,直扑向花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火龙将将触到花叶的刹那,花枝忽然似活物一般扭动着躲开了,看得白术张着嘴后退一步。
就在火龙同木芙蓉缠斗期间,小金点燃几张黄纸,悉数向二者方向抛去。
只见易安眉头一凛,以指为剑对着花丛,口中念念有词。他指尖似有风出,直将飞旋的黄纸击散,化作万点星火,将花丛围在正中央。
那木芙蓉一阵无声嘶叫,挣扎着像要破土而出。红艳似血的花瓣纷纷坠落,如同下了一场红雪。
同时,花香如同有了实质般,浓郁得令人窒息。白术只觉周身沉钝,仿佛被花香困住了,每动弹一下都格外费力。
他惊骇之下叫了声“修明”,易安回头,脸色一变。就在此时,无数落英忽然集结起来,如波涛一般向白术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期最讨厌了,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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