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心中鬼(三)
眼见那妖怪越来越近,白术下意识就想跑。但那花瓣仿佛有意识一般分作两股,一股拦住白术去路,一股拦住作势冲过来的易安,仿佛一道墙般将两人隔开。
白术被围在中间,无路可退。
花瓣墙的半径越缩越小,顷刻,便只余一丈左右。正在此时,白术额头上浮现一个符咒字样,微微发着白光。
那妖孽似乎颇为忌惮,却不肯散开,像是在寻找机会般,扭动着在白术周身打转。
情急之下,易安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向那妖孽。
花瓣旋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仿佛受了鲜血的诱惑,渐渐往易安的方向汇集。而后者抓紧机会,双手不停在空中舞动,衣袖翻飞,朗声诵念咒法。
白术只知易安在画符咒,却看不懂他在写些什么,口中所诵更是闻所未闻,一时不知形势如何,心里愈发焦急。
再看易安,于漫天花瓣间岿然不动,神色淡然,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白术眼见他纤长眉目在飞舞的长发间若隐若现,心中如同第一次认识这人般震撼。
两方较量,你来我往,易安渐渐占了上风,展开的双臂越收越紧,那无数的花瓣挣扎着,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密集,聚成一大团。
易安轻舒一口气,转头看向木芙蓉,修眉轻蹙,从袖中抽出一道符。
也不知他念了什么,原本软瘫的符纸“咻”地一下挺立,易安指尖用力,符纸便如利剑一般直飞向木芙蓉树身,霎时划出一道伤痕,暗红的液体汩汩而出,竟是鲜血。
“伏!”易安大喝。
小金眼疾手快,应声用符纸灰和水,泼洒在树根处。花瓣顿时散了,如一阵风吹过般,只留一小部分落在地上。
白术早已经骇得呆立一旁,见那花树不复方才嚣张,如失水般软瘫着,这才相信易安是真的制服了妖孽。
他正要说什么,本应空无一人的庭院忽然传来一声惨呼:“你们干什么?!”
白术应声回头,见少东家面色惨白,一脸痛惜加惊怒,叫了这一声,对当场诡异的情形视而不见,径直奔向木芙蓉。
易安几人还来不及阻止,少东家已经冲了过来。
忽然间响起一阵沙沙声,原本萎靡的花枝如同打了鸡血般扭动着,不断以诡异的速度向外蜿蜒伸展,直扑向少东家。
“小心!”白术疾呼。
少东家非但不闪,反而迎着如绿蟒般的枝条伸开双手,脸上带了一抹奇异的笑意。
有几条飞舞的花枝触到少东家的双脚,立刻顺着缠了上去,接着所有的枝条都像找到方向般,一股脑全涌向一处。
几乎是瞬间,少东家被无数花枝淹没,只有张开的双手还暴露在外。原本颜色褪去的木芙蓉变得愈发红润,还微微闪着光泽。
与此同时,那双露在一层又一层枝条外的手却渐渐青白,泛了层死气。
白术眼瞅着他快不行了,一时顾不上许多,想上前帮忙,却被易安一把扯住胳膊:“这人已经救不回来了,我们走。”
说罢不待白术回答,易安将他拦腰环住,脚下用力,二人便腾空而起,足有三丈高。白术哪里受过这待遇,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只能尽力靠着易安,双手紧紧攥住后者胸前衣襟,生怕自己掉下去。
几步到了房门前,恰好小金一手抱着白狼一手拎着行李奔出,众人汇合,便一刻不停地离开客栈。
易安脚下如飞,白术只觉耳边满是呼呼风声,两边景致快速后退。
他忍不住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少东家还站在那处,身上缠绕的木芙蓉不知为何尽数枯死,黑若焦炭般摊在地上。
“他没事?!”白术惊道。
易安眉头紧蹙看着前方,脚下不停:“这人已被自己养的精怪夺了躯体和神智,救不回来了——好棘手……”
白术本想再问,见他面色不佳,料定形势严峻,便闭上嘴免得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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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安使了缩地术,须臾间两人便到了城外。
“小金,”他将白术放下,转头对气喘吁吁跟上来的侍从道,“你护子宴往南面去。”
小金不多话,沉着脸点点头,稚嫩未脱的面孔显出几分老成。他托起白术的胳膊要执行易安的吩咐,后者却一把挣开,急道:“那你呢?”
易安闻言,指着远处幽暗不明的树林道:“我将妖孽引到那边,封了它。”
见白术似要说什么,易安挥手止住他话头,匆匆解释:“我有意用精血诱之,想必那妖孽很快就会跟上。你的体质……”他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继续道,“现下客栈少东心甘情愿叫它夺了血肉,我只能伺机封住……恐怕难护你周全。”
说罢,他一掌虚虚打在白术跟小金身上,二人便像乘了风般急速后退。
“那人用活人精血供养木芙蓉,不知害了多少性命。你不必替他可惜。”易安远远补了一句,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白术视线之外。
“至少能送到一里地外……还有小金跟着,应该安全了吧?”易安心中飞速闪过这念头,紧接着感觉那妖孽正往自己这边来,便头也不回地朝林子深处奔去。
再说白术,被那股力量托着,果真落到一里开外的官道上。
双脚甫一着地,他掉头就往回跑,却被沈金银抓住衣襟:“公子,错了,应该是这边。”
“没错,”白术急道,“我得回去!”说罢,他甩开双腿。
没一会儿,白术就觉得双腿酸软,连胸膛里面都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当初逃下山时他也没跑这么快过,简直是拼尽了全力。
白术心中又怕又怒,怕的是易安独自对付那妖孽力有不及,怒的是如此关头,他竟然将自己一脚踢开!
从没有过这样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感,为什么他不会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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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安几步入了林子,停住,取下束发的银簪,往自己左手拇指处深深划了一道。然后就那么静静候着,手垂在身侧,鲜血从伤口慢慢涌出,凝成暗红的大滴大滴地砸入地上的枯草中。
果然,那妖孽记得他血的味道,顺风而来。
少东家的模样简直让人认不出来,先前梳得整齐的头发变得散乱不堪,身上衣服沾满了血迹,撕得破破烂烂;数条花枝从身体里穿出,触手般摆动,诡异非常。
他面色苍白泛青,一双带着血光的眼睛,让先前那个有些文弱的青年,变得面目可怖。更加骇人的是,半张脸上满是漆黑的纹路,细看之下,隐隐是朵木芙蓉的形状。
少东家一出现,易安便垂首掐诀,默念一句,合在一处的指尖顶端立时爆出一阵银光,顺着他挥出去的手划出一道长长的银线。
银光渐散,竟化作一柄银色长剑,剑尖直指已经失了心智的少东家,一双桃花眼透着寒气。
妖孽仿若对此浑然不觉,面无表情地冲过来,速度极快,转瞬已近在眼前。易安脚尖一撑跳到一旁,轻松避过,长剑顺势下落,砍掉数段枝条,飞散四处。
紧接着易安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符纸,飞刀一般接连射向受创的妖孽。一张张黄纸触到肉身,竟发出“叮叮”的金玉之声,然后软软落在一旁。
“真是麻烦……”易安叹道,“你究竟吸了多少精血,竟长到如此地步。”
说着,他双手举剑过头顶,正迎着那皎皎月光。霎时,月光仿若变作有形,连接不断地注入剑里。慢慢地,那柄长剑透出一股奇异的光泽,似晶似玉,流光溢彩,竟让人挪不开双眼。
易安大喝一声:“起!”
剑应声而动,化作一条光龙,直冲向那妖孽。
妖孽似对那光芒极为忌惮,左躲右闪不敢与之相触;光龙却也无法接近,只能稍稍牵制几分。
易安欲趁此机会近身,哪料妖孽早有察觉,忽然从背后伸出数道枝条,将易安手腕脚腕双双缠住。一时间,谁也动不得,两人僵持着。
白术一路赶回来,正巧看到这情景,心中大急,躲在树后绞尽脑汁。他法术武艺一窍不通,所长不过布阵和医术,此时此刻能派上什么用场?
他想起自己行李里的药粉,示意小金拿过来,一股脑儿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散……大胃丹……痒痒粉……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白术手忙脚乱地查看,额头渐渐渗出汗水。
忽然间福至心灵,白术拿起水袋,拔掉塞子翻过来,将里面剩余的水倒了个干净,然后挑了几个小瓶子,将里面的药粉统统倒进去,再塞好塞子摇了摇。
太狠了吧……
即使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小金看着被丢在地上的空瓶子上的标签,仍然不由打了个寒战。
弄好这一切,白术从树后闪出来,大喝道:“妖孽,受死吧!”
说罢,将手中水袋照着少东家扔了过去。
花妖一见白术现身,仿佛忽然间打了鸡血般兴奋,松开易安就要扑向白术,区区水袋,压根没放在眼中,伸出一条花枝当头打碎。
“修明,快避开。”白术大叫。
易安闻言,低身从放松的花枝中脱身,顺势一滚闪到一边。水袋破裂,药粉盖了少东家一头一脸,红黄蓝绿很是精彩。
安全躲到一侧的易安见状,不由抽动一下嘴角——这个场景,太眼熟了……
不容他多想,少东家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惨叫,魔音穿脑,却是肉身被药粉定住,奇痒难忍,眼看着起了水泡,一个个泛着黑紫。
花妖挣扎着脱了肉身,以元神之态浮于半空。少东家的躯体立时软软倒在地上,毫无神智。
没了肉身,花妖能力大减,光龙趁机缠上,将它元神困住。花妖恼怒不已,百般挣扎却无能为力,只能受制。
这幅景象落在白术眼中,便只看见少东家倒在地上,顿时松了口气,向易安走去。
就在此时,白术身后一阵异动。
是方才被易安斩落在那处的一节木芙蓉断枝——它竟还活着!
只是颤动了几下,那断枝便如一柄利剑般毫不留情地射向白术心口!
易安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几步上前,一把将白术推到一旁。
那花枝便从他肩头穿过,血光四溅,易安捂着肩头,单膝跪下,伤口隐隐泛黑,竟是中了妖毒的光景!
光龙顿时消失,花妖的元神狰狞地笑了。
白术飞扑至易安身前,发现他果然周身麻痹,动弹不得。他手上没有解毒的药材,只能用银针封了易安几处大穴。
花妖带着玩弄的意味一步步逼近,白术虽看不见,却也隐隐感到不对,只是怀抱行动不能的易安,竟是无处可躲。
眼看生死关头,一柄玉制匕首从天而降,刺穿那花妖额头。后者连惨叫都发不出,像吹灭一盏灯般,毫无痕迹地烟消云散了。
白术一愣,抬头,隐约间,见一御剑之人从天缓缓而落,还来不及看清,就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新角色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