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风骨扇
翌日,萧逸正睡眼惺忪之时,忽被手中微冷的触感惊醒,这一眼,顿时让他睡意全无,不知何时,他的身边躺着一袭青衣,而此刻,他正倚靠在那人的胸口,青衫半怀着他的腰,远山般的轮廓上,双目微阖。
仿若触电般的将手伸回,萧逸一时间有些愣怔,将身体远离了些,直到退到床榻边缘才停下。正在他轻轻起身,准备不着痕迹离开之时,忽听一声冷冽如山泉般的声音响起:
“你要去哪。”
萧逸正欲拿起银丝靴穿上,听到这里,手中不由得停了停,随即将另一只靴套上,麻利的穿上白衫,顺手将黑色束腰扣上,这才开口道:“怎么,难不成我去哪里还须向你汇报?”
看向青涟的桃花眼此刻虽带着一贯的涎笑,而那双眼睛却似有些躲闪:“我出去用些早膳。”似是想掩盖些什么,萧逸匆忙从房中逃离。随着“嘭”的一声,门由外阖上,萧逸不觉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奇怪,这明明是他的住所,他为何要逃。刚才明明不须告诉他的行踪,却总觉无法抗拒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不禁摇了摇头,在心中苦笑一声,看来,要摆脱他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门阖上的一刹那,躺在榻上的人影,眼中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瞬即逝。
水墨般的身形瞬然间曳起,荡起一阵无形之气,透着入骨的清冷,刹那间消失在眼前。
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此刻萧逸正在厅堂的角落里用着膳食,一盘牛肉,几碟小菜,外加一壶上好的“百年红”。这几日,萧逸却是瘦了不少,身体初愈,顿觉饥肠辘辘,便点了不少荤腥之菜,只片刻的功夫,桌上的菜式便少了几样。正在他吃的不亦乐乎时,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悠然而下,淡淡的青衣,此刻却晃花了他的眼,带着一阵无形之气来到他的面前,在对面坐下。
萧逸停了停手中的箸,下一刻便低下头去,继续与盘里一条红闷青鱼作战。
“小二,添一副碗筷。”萧逸也不管对面之人是否领情,便将壶里的“百年红”与他满上一杯,甚至还“极其好意”的将一只油腻的猪蹄放入他的碗中。
“怎么,你不吃。”此时萧逸的口中啃着一只酱猪蹄,也不管那凶猛的吃相如何不雅,片刻后便将吃得一干二净的猪蹄随手扔在了盘中,执起杯盏,一口饮下。
很快,鼻尖沁满佳酿的醇香。
一杯又一杯,直至壶里的酒几乎见底。
而对面之人的碗筷丝毫未动,酒盏中的“百年红”依旧散发着醉人的醇香,盈满杯盏。
忽然间,一只手按住欲去取壶的手:“你醉了。”
桃花眼一瞬间眯起,直视着眼前之人:“我没醉。”
说完便掌中运力,欲去夺那玉壶,被另一只手按住的壶纹丝不动,萧逸皱了皱眉,看着青涟的眼神不觉多了几分不满:
“放开。”
带着微微冷意的双眼看不出一丝波动,那一袭青衣如远山般清远。
下一刻,萧逸便伸出左手,掌中运力,将杯盏向对面之人射去,急速而来的杯盏带着强劲的内力,直击对面之人的面门,只见挥动的衣袖轻轻一拂,那道力便被尽数化去,酒盏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度,最后稳稳落在他的手中,修长的五指执起杯盏,仰首饮下。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在第三杯时就已经醉了。”
一瞬间萧逸的面上露出惊愕之色,下一刻桃花眼中盈满怒意:
“青涟,你到底要如何。”眸中的笑意不再,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身侧紧握的指尖泛白,原本带着笑意的眸子此时燃烧起熊熊的火光,一瞬间木制的桌案化为灰烬,猛的揪起青色的衣襟,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道:
“青涟,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你步步紧逼,几次三番戏弄于我!”
黑眸如水银中的一点,在水中晕染开来,带着微微冷意的双眼直视着眼前之人,平静如厮。
(中)
一瞬间萧逸的眼中喷薄出锐利的火光,忽见他长笑一声,抬手运起掌力向眼前之人袭去,这一击似用尽了全部力道,下手狠绝。
只见青色流云袖腕部轻转,握住袭向胸口的一拳,不费吹灰之力。萧逸见一击不成,抬起双腿便向他的下盘袭去,只见那青衣微微一动,便化去了全部力道,将他的双腿拨开。
萧逸此刻早已顾不上许多,出手招招狠厉,都是不要命的招式。
远山般的眉峰轻挑,一瞬间周身的寒气四溢,只见青衣无风自动 ,下一刻,萧逸便被这股无形之气抛了出去。只听身后桌椅碎裂的声响传来,下一刻他的身体便跌倒在地,滑过一段距离,深深撞在墙壁之上。顿时背后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轻咳一声,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殷红,扬起嘴角轻笑一声:
“青涟,你终于肯出手了。”
仿若未觉周身的疼痛一般,白衣踉跄着站起身来,仿若纤尘不染。
“青涟,我们好好的战一场。”此刻那双桃花眼中盈满锐利的光芒。
带着微微冷意的双目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之人,半响才凌然开口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水墨般的身形傲然独立,会弁如星。
“不过,若是你执意要与我一斗….”
忽然间,只见流云袖之中飞出一物,展开,却是一把玉骨扇,不同的却是,那玉不知是何材质,仿佛染血一般透着艳醴的红芒,夺人心魄。
“你用这把风骨扇尚可以和我试一试。”
青衣微一拂袖,红玉骨扇便向他抛去,萧逸一抬手准确无误的接住。
看着手中的“风骨扇”,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这扇子虽然迤逦万分,却仿佛地狱之火,危险至极。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萧逸便执着扇道:“勿须多说,我们开始吧。”
霎时间,白衣飘飞,足下轻点,锐利的骨扇向着眼前之人袭去。
此时正是晌午之时,先前二人的打斗早已将众人吓得几乎瘫软,四散而逃,逃不掉的便畏畏缩缩躲在桌底。那小二躲在厅台之后,一路跪爬着,口中不断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一边心疼满地凌乱的桌椅,一边在心中腹诽,今日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竟迎来了这两个恶煞。虽然这些物什值不了多少银子,但若是让老爷知道,不知要扣掉他多少月钱。
这边小二兀自擦着额头的冷汗,唯独角落里的一张木椅上,稳稳的坐着两个身影。一人满脸横肉,身背大刀,一人身着紫衣,淡然温雅。那紫衣之人,微挑了凤眸,阖了手中的轻纱扇,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二人,眼中透着惊异之色。
白衣飘飞,执着风骨扇的手轻转,眨眼间便来到眼前之人的面门。说来也怪,这扇子用在手中仿佛给他凭添了几分功力,突如其来的一击带着一股疾风,在一瞬间萧逸甚至可以看清青涟的动作,与他交手也并没有先前那般吃力了。
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在空中交错,青色身影轻轻一曳便踏上一张木桌,萧逸亦是身形一跃紧随而后,二人此刻在不大的木桌之上交手,稍有不慎便会落下。
虽然能看清他的动作,但青涟似乎也只是比之前多出了几分力。忽然间桃花眼微凌,只见他单手支桌,悬空而立,抬起一条腿向前袭去,强有力的一踢带着一股劲气,堪堪滑过青色的衣袂。同时执着风骨扇的另一只手向前一送 ,带起一阵无形的剑气,衣裾翻飞,带起一阵漩纹,身形如燕。萧逸擅轻功,剑术亦是他的强项,此刻虽执着扇,用的却是剑招。
只见一招“飞鹤出云”使出,加上手中这把红玉扇,顿时为这一招凭添了十分的威力,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微微一夹 ,红玉骨扇便被擒住。萧逸使了使劲,那风骨扇却未移动半分。
正在这时,那双桃花眼似想到什么一般,忽然间露出灿然一笑,将手中红玉骨扇松开,
腾出两只手向对方空门袭去。青色流云袖轻轻一拂,下一刻便带着凌然之气直击他的面门,萧逸不躲反而倾身迎上。
远山般的眉峰骤然间蹙起,忽见青袖一转,将招式收回,指尖轻弹便将风骨扇抛出。
冷冽如山泉般的声音传来:“你不要命了。”
萧逸接过抛来的风骨扇,涎着脸一笑:“我此刻不是好好的。”
他清楚的明白,青涟之所以收手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仁慈,而是他不屑于屠杀他这种手无寸之人罢了。
“你想挑战我的耐性么。”下一刻,青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过眼帘,带着一股清冷之气,扣住执着骨扇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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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眼瞬间眯起:“放开。”
似恼怒又似无力的话语,此刻面对着那双清冷的眼,平白弱了几分势气。
带着微微冷意的双眼一瞬间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
下一刻萧逸只觉整个身体悬空而立,接着眼前景象一阵变换,整个身体便趴在了绣着云纹的肩头。
被酒意晕染的面上顿时露出一丝羞恼:“放我下来。”
只听那冷然的声音道:“今日正好将那旧账与你一并算来。”
话毕,水墨般的身形晕染开,青色衣袖翻飞,带着一阵疾风便消失在眼前。
霎时间,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兢兢战战的从桌底爬了出来,直擦着冷汗。而坐于厅堂角落中的两个人影突然间站起身来,那紫衣之人忽然开了手中的轻纱扇,凤眸流转,对那满脸横肉的大汉道:“罗煞,跟上。”
口中说着这句话眼中却透着疑惑之色,那“风骨扇”的威力丝毫不下于当年名震江湖的“玉骨扇”,不,应该说这扇子的威力是玉骨扇无法迄及的,那白衣之人本不是他的对手,在执了那柄扇之后却能够与之相抗衡,着实神奇。
这人到底是何人,为何会有这把艳醴如血的骨扇,又为何这把扇子....
想到这里,那人身形一跃,便消失在原地。
此刻,紧闭的房门内仿若被施了法,从外看不出丝毫异样。下一刻他的身体便倾倒在榻上,萧逸揉了揉有些吃痛的肩,语气不觉冷淡了许多:
“青涟,你想怎么样。”
那双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之人,淡然道:“不怎样。”
“你!”一瞬间萧逸气极,却说不任何的反驳的话来。
那青衣忽然间俯□来,萧逸甚至可以感觉到微微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面颊之上,不知为何,现下这个姿势让他极其不适,有些尴尬的扭了扭头,忽见那双眉目如画的眼露出一闪而逝的笑意。不知为何,萧逸只觉一阵冰渣子戳在了身上,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个寒噤。
轻咳一声,迎上微冷的双目:“青涟,我知偷了你的宝贝,可是你亦不至于如此小气罢。”桃花眼中此刻盈满笑意,带着一贯的涎笑。
“噢,是么。”
那双眼此刻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萧逸没来由的在心中一哆嗦,强自镇定道:“烧了你的藏宝阁是我做的欠妥了些。”
输人不输气势,萧逸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眼前之人嘴角微扬,周身的清冷之气似乎更甚了些,萧逸张了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却自觉理亏,只得噤了声。
那青葱的身影一瞬间直起身来,凌然道:“你可知我画界沾不得凡间水火。”
听到这里,萧逸不由得疑惑道:“那又如何?”
“如何?”不知是不是错觉,萧逸仿佛看见青涟此刻的身形忽然间变得清透了些,仿佛晕染的水墨,很容易就会消失。
桃花眼一瞬间露出凝重之色:“青涟,你的身形愈发清透,不是我的错觉对不对?”看着他的眸子,不似以往那般玩世不恭。
青色的身影并未作答,算是默认。
这一瞬间萧逸突然明白为何在画界中时青涟会如此轻易的被他夺走“月影”,甚至连那一袭青衣都变成了白色。
在进到画界之前,他与聂云曾从灵隐谷的隐河水逃离,画轴浸湿。
之后他与聂云险些在机关中丧命,却是他将青涟唤出,将他二人带入画中。
现在想来,那时在梅园中听到的一切,以及当时的不解和猜测顿时明晰起来。
这画,倘若沾了水,便会失色,青涟亦是一样。
若说沾了水后,青涟会变得虚弱,那么那一日他放火烧了藏宝阁又会如何?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看了看眼前的人影,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一日他与聂云从藏宝阁一路来到长生殿,直至出了画界,青涟始终视若无睹,不曾阻拦,甚至一直在闭目沉睡。
现下看来,青涟不是故意放走他二人,而是无暇顾及。
那一场火却是伤了他的元神。
此刻桃花眼中露出复杂之色,如此说来,是他欠了这个人。
画轴浸水,青涟救他在先,而他却在那人最虚弱之时夺了他的“月影”,后又盗了他藏宝阁内宝贝,火烧画界。
只是有一点,萧逸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在那幻境之中,他会见到青涟,又为何青涟如此虚弱不堪却能将他困在其中?
还有这“月影”到底是何物,为何青涟视它如命?
就连那艳醴至极的风骨扇都放若谜一般。
一瞬间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似解开却又似更加盘根错杂。
“我…”未及开口,那水墨般的身形骤然间飘散,在空中流下一串云纹,冷冽如山泉般的声音响起:
“何人。”骤然间一阵金光闪过,墨发飞扬间便消失在原地。
屋内萧逸兀自看着帐顶,一时间失了神。
而在雕花门外,楚暮只见眼前一阵疾风闪过,下一刻便被那青衣挟着来到空无一人之处。
耳畔传来的一声清冷之音顿时让那双凤目不由得微微一缩:
“你是穆家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