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公子,生娃不?
现在想起来,当初我说那句话的时候,艾婧必定一脸崇拜的看着我孤高寂寥的背影,被我内心的强大征服了吧。虽然我现在蹲在石狮子下面,一脸痴呆的望着监狱门口,活像个乞丐,但如何落魄都掩饰不了我强大的灵魂。
必定会有路过某位贵公子惊鸿一瞥看见双眼纯洁的我,被我这脏兮兮脸蛋上那双如辽阔星空般的眼睛吸引吧,然后一定会从轿子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对我轻挥然后塞几两银子给我,惋惜而淡然说我以后必成大器吧。只可惜我也一把年纪了,在这个十六七岁就儿女成群的时代,我都算得上老女人了。
不过我竟然一抬头,真的看见一只白皙的手从停在监狱旁边的青色软轿中伸出来,仿佛是对我招了招手,那轿边小厮一脸狐疑的听软轿里的人说了什么,朝我走来。
“我家公子让你过去。”那小厮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总算是有人慧眼识英雄啊,我得瑟的一甩红头巾,器宇轩昂的走了过去,站在那轿子旁边。侧边小窗的帘儿揭开来,那公子勾了勾手指,意思是叫我再往里探探头,嚯,我再伸脑袋头就探到软轿里去了。可那双手又漂亮又眼熟,我忍不住探了探脑袋。
“呵,瞧你这扮相。”轿子里坐的男子一声轻语,我腿都要软了,抬眼看去,一个面容陌生的男人端坐在轿子里,可这声音明明就是——叶子安啊。
“叶叶叶叶……”我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见那易了容的叶子安带着金玉小冠,发带垂在肩上,身着深色对襟窄袖长衫,袖口与襟领绣着腾云祥纹,袍下长裤束在墨蓝色锦靴中,身上披着个软袍,手里握了卷书。这打扮怎么看怎么贵气,仿佛是那刚下朝的官爷一般,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在我印象中叶子安整天穿着个浆洗旧了的白袍子,到哪儿都是带着醉熏半倚着,哪见过这副模样?
“这声爷爷叫的好听。”他轻笑。这笑容一扯出来,我就知道绝壁是叶子安了。两只手探进轿子里去,我伸着沾满油的爪子就要去掐叶子安的脸,他笑着捉住我的两只手:“瞧你这幅样子,清琅那孩子如何?”
“呃,挺好的,我就等他呢。等了几个时辰了,估计他也饿了,等清琅出来我就带他先搓一顿去。不过你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你应该叫我大理寺卿。只不过是另一个身份,行事方便罢了,你不必太在意。晚上岑家有家宴,听说她家长女酿酒一绝,要我带点回来么?”他把书放在一边,温声说道。我看着他绣着云纹的下摆,有点走神。
岑家貌似是当今圣上在位期间最受宠的氏族,叶子安竟有另一身份,还位及九卿掌管司法,说明他在朝堂上也有一股不小的力量啊。
“唔,我可不爱喝酒。”我这样说着,就要收回脑袋,子安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啊,对了,我还要问你件事儿呢。”叶子安那张陌生的脸垂下眼睛,长睫毛挡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你可知艾婧?”
我心里一坠,面上却不以为然:“你以为每个来柳屋的客人我都记得住么?”
“不,她可从来都不去勾栏院。原来你不知道她啊……我只是近日审理案件时发现,林家十一郎体弱并未婚嫁,长年居住苏州,这次林家被抄恐怕还未传到他那里去,艾婧是我的下属,发现这件事,今日来问我说要不要去抓那林家十一郎,我禀报了圣上,圣上说让当地官员查访一下。若是十几日后消息到了苏州,发现那十一郎刚逃走,便不必追了,若是早早就逃了或还在原住所,就抓了送回京。”
“这事儿你说与我听有什么用,我不懂这些。”我说道。在狭小的软轿内,我上半身都探入轿中,腰卡在小窗上难受极了。叶子安抓着我的手臂,似笑非笑看着我:“我以为你会感兴趣。”
想来林家十一郎一直在京中的消息无人知晓,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苏州啊。
我强作镇定:“切,你又来显摆你有本事了。我现在不想别的,管你怎么夺权怎么玩弄官场,只要让我吃好喝好就行。”
叶子安还在继续说,他柔软的指腹拂过我的头巾。“圣上这样做的原因就是,若是那十一郎刚逃走,则代表没人通风报信,他是听到流民传言才知道,于是慌忙逃走的,这就没必要管他了,一个身体虚弱活不长的庶子而已。不过我觉得……”
我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后半句,结果叶子安只是轻笑一声,松开了我的手:“我觉得他也活不长了——”
这话语里满满的都是威胁。
我心中一惊,这清琅的十一哥,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掌控林家商权的背后人物,叶子安这意思是要默不作声的解决掉这位,然后谎称病死?
“不过你不感兴趣是好事儿,你只要吃好喝好就行,随便玩吧,别整出太大的事儿来。”他又摸了摸我的脑袋。
“只要你出钱养我,绝对没问题。”
“呵,只是你还记得吧,我跟温溟讨要你的事儿。如今你可是我的人了,独属于我的人。”叶子安说道,这话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耳熟,却有点不明所以。
“所以呢?”
“所以你就等着生孩子吧。”
“啊?”我傻眼了。“不不不,这事儿不能这么算——”
“怎么不能这么算?”他似笑非笑。“天经地义,你情我愿。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找温溟反悔,让她杀了你吧,反正我无所谓。”
“不不不,我是说……咳咳,这事儿不能急不能急,我我我这不是吓着了么?”我急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叶子安笑容更大,我看着心里发毛。这咱清清白白的,别扯到生孩子的份上行不,公子我可不经吓。
“这年头几个有能力的男人愿意共事一妻,不过是为了讨个孩子罢了,我要求也不高,你看我为了你如此奔波,每日运筹帷幄,还能让你性命无忧,如果不有点报酬,你对得起我么?”
我真想象不出来自己每天这公子哥的打扮,有一天肚子大起来会是什么样。
“不过我也不急,你记着就好。”他缓缓道。我看他终于打算结束了这个话题,连忙擦擦冷汗:“是是,小的记住了……”
“你继续等吧,我走了。”他理了理袍衫,又拿起了书:“对了,为了不让别人起疑,你可别怪我。”
“啊?”我没反应过来,突然他猛地拿书朝我额头砸来,推了我一把,我七荤八素的趔趄两步,摔在地上,就听到叶子安对他小厮说:“这恶妇,我看她可怜就给她二两银子,她还不算完了,央着我还想要钱!怎么会有这种女人!我们走——”
喂!我失忆后第一次换上女装,要不要这么辛酸啊!被不认识的人揍也就算了,还被熟人这样堂而皇之的羞辱啊。
悲从心中来,我默默的捡起地上的小包裹,看着叶子安坐着那得瑟的青色软轿,晃荡晃荡走了。唉……我刚转身,就看着清琅一脸疲惫的从狱牢里走出,青色衫子上满是皱褶,仿佛随时都能昏过去。我连忙跑了过去。
“如何?怎么这么久?”
清琅愣了一下:“你一直在等我?”
我总算心安了些,扶着他低声道:“没事儿,不算太久。”
“你真是。”清琅偏过脸去,我看他双眼发红,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他却咬了咬嘴唇生生把眼泪憋回去,跟着我走入小巷,我看着心一颤一颤的,清琅虽年纪小可是知事早,心思成熟,我哪里见过他这幅样子。
“清琅……”我绕开人多的街道,站在巷子里,看着对面的清琅昂着脑袋努力让眼泪倒流回去。
“阿姊为了护我,在我十二岁那年给我伪造了假死,让我离开了氏族。他们在林家族谱里只会查到一个十二岁遭遇流匪死掉的林清朗。不必担心。”他说道,我握住清琅微凉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失忆后醒来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
“如果不出所料,三日后满门抄斩。今日上午才抓的人,下午就已经定了罪,明日估计就是抄家,温溟不知道会从林家翻出多少地契商权。”清琅低声说道。
“她这是摆明了要开始整顿世家,阿姊和兄长们说不定都没人安葬,我却也不能露面,行刑我也不能去看……阿召,我第一次恨自己这么无能,我以为我够聪明够努力了,可是什么都做不到……林家不是个历史太久的世家,并未深深扎根于王朝,所以才会如此容易的被击垮……”他紧紧握着拳说道。就算这状况也没能阻碍他的理智思维。
“清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法说感同身受这种话,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家人,不是我自己受的伤我永远体会不到你的那份痛苦。”我拥着他说道,清琅个子与我差不多高,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愤怒发抖。
他抱紧我,手指抓紧我背后的衣料,半天不说话,我只感觉他的指尖几乎要抠进肉里去,饱含了不知多少的怒与泪。我并不太清楚这些纠葛,却被他的情绪感染。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云从我们头顶掠过,小巷两边高高的围墙把我们二人拢入深蓝色的阴影里,我过了一会才听到他的声音。
“我是家中庶子,林家兄弟又多,阿姊护我才让我活到今天。三年前我本来是假死,却和我十一哥走散,遇到了真正的流匪,躲在死人下才逃过一劫,那时候我跟个小乞丐一样躲入城中,遇到了你我才活下来。都是两个对我重要的人,我却看着阿姊不得不惨死刑场,看着你武功被废记忆全失……”
他抓紧了我,简直弄得我生疼。我真没想到清琅这傲气的人也会愤恨自己的无能。
我连忙扯开话题:“别跟我说当年我给你两个肉包子,你就跟我走了,这就太俗了。”
清琅在我颈侧闷闷的说:“你还有脸说,你就分给了我半个。”
“那你也跟我走?”
“我本来是以为你有几个小钱,当时看你功夫又好,就想骗你罩我一段时间。没想到我还让你给骗了。那时候天下着大雪,你一副好人的样子又是给我披上披风,又是给我弄了间上房,我以为你是被我骗了,没想到你半夜偷拿了我的玉佩溜走了,竟然还跟那店家说,房钱我付!”清琅说着往事,就义愤填膺起来。
我看着他总算不再满是悲痛的脸,暗暗松了口气,挑眉说道:“然后呢?”
“我那时候也年纪小,就算在林家跟兄弟斗斗,跟十一兄学做生意,也从未出过门遇上这种事儿,气的都要咒你儿子不长屁-眼了。”他从我怀里挣扎出来,说道。
“噗……谢谢你,这样我儿子就免的被压了。”
“后来我发现你给我的那披风,兔毛分明就是假的,只是当时夜色里看不清罢了。当时我看你拎着灯笼,风雪里还牵着我走路,不时回头看我是否冷,哪里想到你竟是这种人!”清琅咬着后牙说道。啧啧,他现在还在气着呢。不过听他这么说来,我记忆里那副牵着他在雪里前行的场景,莫不就是我们的初遇?
“后来我差点就又饿死了,你又出来分了我半个包子……我气得跟你在雪地里厮打起来,又咬又抓的……”
“再后来呢?”这真比楼里的新戏好玩多了,我听的津津有味。
“然后京中就传来我已死的消息,我以为是阿姊抛弃我,不愿在寻找我,心灰意冷就说愿意给你做事,就被你带走了。”
“哎?就这么简单?”我有点不信。
“就这么简单!”清琅擦干净泪痕,恢复了平日里不屑一顾的样子,踹了我小腿一脚:“快换回衣服,我们回柳屋。”
我找个角落换回了男装,和他一同回到柳屋门口,却看着一个男人骑着马,有些烦躁不耐的在门口张望,我一抬眼,发现正是那个在监狱里狂殴本人的沈七郎。
一瞬间,我想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