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这个寂静安宁的冬夜,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又似乎有了什么事情出乎某些人的预料,向不知名的方向而去。高耸的cx艺人公寓大楼里,大部分的房间都空置着没有人居住,少数的几间房屋,也因主人的外地通告而成为一栋凄清的黑洞。
即使是深夜2点,仍旧可以远眺到城市光华璀璨的夜景。整个cx公寓附近都是一片高级住宅区,与远处格格不入的,整个街区都笼罩在一片平静的黑暗中。唯有cx公寓第16层的一扇窗户里,传出了明亮的灯光。
眨眼间,那唯一照耀黑暗的灯光猛然暗去。
不过多时,林锡抬步走出了电梯,静静地站在了那扇厚实的红木门前,黯淡的黄光将他的影子照射在门框上。大概是由于建筑的隔音性能太过卓越,整个走廊里只有林锡浅弱的呼吸声时有时无地响起,听不见门内的一丝动静。
犹豫了许久,林锡终究还是抬手按响了门铃。
他的手还停留在门铃上没有移开,只听“哗——”的一声,高大的红木大门猛地被人一把拉开。
忽然见到对方,林锡浑身一怔,原本准备好的话语又堵在了嗓子里。
两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没有人开口,连空气都要凝固的诡异宁静。林锡的嘴唇微微翕动,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视线忽然瞄到了那人身后漆黑一片的房子,林锡猛地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你没有开灯?”
青年悦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响,欧诺的瞳孔稍稍震动,立即回答:“我没有……你要开吗?”那声音十分沙哑低沉,好像已经干渴了多天没有饮过一滴水一样。
听着对方嘶哑的声音,林锡倏地一怔,愣愣地抬了头看向那个俊美优雅的男人。过了许久,他忽然握紧拳头,一下子垂下头,低声说道:“对不起。”
明亮皎洁的月光下,城市的灯光慢慢黯淡下去,几颗零散的碎星点缀在空中,仿佛在昭示在一个晴朗的明天。夜幕之下,cx公寓最顶层唯一的那栋房子的灯光忽然亮起,暖气在房间中吹起,将寒冷的空气驱散。
捧着一杯温热的白开水,炙热的温度从薄薄的玻璃中渗透出来,温暖了林锡冰冷的手。所幸暖风从房间四方吹过来,没等多久,林锡便感觉浑身都被温暖了起来。
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了矮小的玻璃茶几上,林锡问道:“今天时间很晚了,你第二天休息?”
欧诺颔首,说道:“嗯。这么晚你也没睡,明天也没有通告?”
林锡轻轻地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室内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寂中,墙上的时钟滴答走动,只有呼呼作响的暖气声一下下地打破着寂静的氛围。不知过了多久,林锡垂下了眸子,先开口说道:“我原本打算,只按一下门铃。如果……你睡了,那就等明天再说。”
欧诺垂了眸子,低声说:“我一直站在门边。”顿了顿,他又轻叹一声,补充道:“等你敲门。”
林锡闻言一愣,反射性地问道:“那如果我一直没有来呢?”
无声的沉默已经揭示了对方的答案,林锡的手指慢慢缩紧。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他忽然勾了唇,无奈地看向了对面那个寡言淡漠的男人。
“欧诺,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不相信你,也不该不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当然,你的隐瞒确实令我很生气,但是……我想了很久,你其实并没有做错。”
听着出乎自己意料的话语,欧诺抬了首,紧紧凝视着勾唇浅笑的青年。
“如果在那个时候,你直接告诉我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恐怕只会否认事实和疏离你。”顿了顿,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就像你说的一样,从头到尾实行欺骗的,一直都是我。”
闻言,欧诺凤眸微凛,他立即摇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你现在不用收回,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就像忽然将自己坦诚地剖开了,林锡精致的眉眼慢慢舒展开,唇边的弧度也扬了几分:“欧诺,我现在想坦白地告诉你,其实我以前对你有很多误解,也有一点不得不承认的嫉妒心。”
高瓦数的白色灯光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将欧诺优雅混血的五官映衬得更深刻了几分。他安静地听着对面青年的话,没有开口打断。
“不过现在,我想和你做一个约定。”稍稍侧了头,林锡笑着说道:“现在我已经是林锡了,不再是齐文远。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看待过去的我的,但是,从现在开始,站在你面前的……就只有我这个人而已。”
欧诺清冷的眸子微微睁大。此时此刻,无论是轻微的时钟声还是暖气声,都已经在空气中湮灭。他的耳中只有青年柔和清爽的声音响起,一下下地震动着心房。
“我不想知道你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的,我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我的。”认真郑重的目光在欧诺的身上凝住,林锡说道:“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送给我的那朵白玫瑰,我也相信你在米国街头说的那些话。所以……”
林锡微微抬了头,黑色的碎发因为他的动作,而搭在了饱满白皙的额头上。
“我们约定吧。从此以后,你不过问我的过往,我也不再怀疑你的一切。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还在屋内回荡,欧诺深沉的眸色却越加暗沉。薄唇微抿,他倏地启唇问道:“那潘伦呢?他……”
“欧诺。”林锡忽然开口,打断了欧诺急促的声音。
欧诺猛地一怔,只见林锡轶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摇了摇首,林锡叹息道:“半年前,我也是这种想法。一心只想着要报复潘伦,甚至有的时候连做梦,都能回想起当时在天台上,他疯狂可怕的笑容。”
灯光照射的茶几暗影下,无人察觉到的,欧诺的手指随着林锡的话而缩紧了几分。
“不过……后来我明白了。如果只是为了报复潘伦这样的人而活,那真的是太浪费自己的人生了。我和林锡的人生,不应该永远只围绕着潘伦,而是应该……站在更加远大的地方,应该去追寻从前没有实现的梦想。”
林锡的话音落下,室内又陷入了难以形容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欧诺忽然轻叹了一声,颔首道:“我明白了。”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案,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悬在林锡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连沉重的身体都轻松了许多。
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林锡说道:“说到现在,时间也这么晚了,肚子好像也有点饿了啊……你这有食物吗?”
听着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欧诺缓慢地抬起头,紧紧揪住沙发的手指也渐渐松开。
“刚回国,公寓里还没有什么东西。”顿了顿,欧诺从沙发上站起,又说道:“冰箱里只剩下一点素面,但我记得你并不怎么喜欢。”
林锡闻言不由挑起一眉,反问道:“就算我喜欢,那你会做吗?”调侃的话语刚落下,林锡又补充道:“还是去我那拿点即食面吧,至少够填饱肚子……”
“我会做。”
话突然被人打断,林锡诧异地睁大双眸,看向欧诺,问道:“你会?”
只见欧诺郑重淡定地点点头,启唇:“我会。”
“……”沉默了半晌,林锡忽然说道:“那你做吧,我……想吃。”
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公寓内,客厅中央的茶几上还搁置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玻璃杯。而此时,屋子的主人们却纷纷聚集在了半开放式的厨房中,聚精会神地——
盯着咕噜冒泡的水锅。
直到看着欧诺亲手将一根根素面和青菜、鸡蛋捞上了锅,林锡这才相信对方是真的有点厨艺了。将最后一点面汤喝下,林锡餍足地拿起面纸擦了擦嘴角。他刚一抬头,便忽然看见餐桌对面那个俊美的男人,此刻正垂着眸子凝视着自己,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幽邃的眸子里带着如大海一般深沉的感情,虽然面上并无表情,但是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却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林锡忽然感觉喉间一滞,一股暖流顿时流遍全身。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又浮现了几个小时前,这个男人悲伤无助的眼神。林锡只感觉好像有一根锋利的刺正在戳着自己的心脏,心口一抽一抽地刺痛。但是……他却明白,自己现在所感受到的伤害,远远不及……这个男人当时所经受到的话语。
手指缩紧成拳,指甲也掐进了肉里。林锡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抱住了欧诺精瘦的腰身。
“?”收拾碗筷的动作忽然停下,欧诺讶异地低下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紧紧拥抱着自己的青年。
“欧诺……对不起。”
欧诺的身子猛然一僵。过了半晌,清冷单薄的唇微微勾起,他低叹一声,回答道:“是我的错。”
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一丝微弱的曙光挣扎着穿破黎明,将小半边天空照射成干净湛蓝的颜色。西边天空上的那轮圆月却并没有落下,窗外皎洁如缎的月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窗,温柔地洒进了宽敞漂亮的房间。
欧诺伸手将青年裸露在外的手臂轻轻放回了被子里,确认对方并没有被自己吵醒后,他才小心翼翼地穿上衣鞋,走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随着一声微弱的锁舌合拢声响起,欧诺将口袋中的手机掏出,打开通讯录按下了一个名字。
漫长的嘟嘟声后,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响起:“凌晨六点!您老可以告诉我您是有什么急事,非得这个时候扰·人·清·梦!!!”
踱着步子走到了离卧室最远的小阳台上,欧诺将抽拉玻璃门拉上,说道:“赵贤,我有个事情要你去做。”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能晚两个小时打电话给我!!!”虽然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生气,但是却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模糊不清,显然对方已经没了一丝睡意。
欧诺抬起头,目光凝滞在遥远的西南方向,瞳孔并没有焦距,不知在看些什么。
“我昨天答应了杨思辰,要送他安全出国。你安排一下今天最早的班机,送他去米国。”顿了顿,欧诺又补充道:“从我的帐户给他提三千万。”
“!”电话里忽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不过多时,便听到赵贤猛然拔高的声音透过音孔响起:“三千万!!!您老是在做什么善事吗?!那个杨思辰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要给他这么多钱?”
幽黑的眸子敛下,欧诺低声说道:“这个你不用管。”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听着欧诺并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赵贤也没有再多问,所幸也不是自己的钱,对方就是想扔水里,他都……会去捡起来的。轻咳了一声,赵贤从床下爬起,说道:“好,这件事我今天中午会给你回复。还有什么事吗?”
欧诺抬起了头,将手掌覆在了干净明亮的落地玻璃上。外界冰冷刺骨的空气透过窗户,让他温热的掌心渐渐失去温度。薄唇微抿,欧诺压低声音说道:“之前要你查的……齐文远坠楼的事情,不用再查了。”
听了这话,赵贤从地上捡起衣服的动作猛然一僵。下一秒,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问道:“不用再查了?!”
“嗯。”
听着电话里传来对方简短的肯定声,赵贤眉头紧蹙,认真地问道:“欧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清晨温和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灿烂而不刺目的阳光正式照亮了这片沉睡的土地。将已经变冷的右手从冰凉的玻璃上移开,欧诺垂着眸子,启唇:“没什么。这个……你也不用管。”
虽然又吃了个鳖,赵贤却没有像过往一样干脆地忽视:“到底发生什么了?”
“赵贤,你以前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我想我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并未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赵贤猛然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问题?”
将视线从遥远的西南方向收回,欧诺转过身抬起眸子,看向了相隔一个客厅的距离外、那扇紧紧闭着的房门。唇边不知不觉地带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欧诺轻声道:“如果有一天,我有机会告诉齐文远,这些年来蓝山别墅阁楼上的那架天文望远镜到底是为了看什么,我会不会告诉他。”
赵贤闻言一怔:“我问过这个问题?”
欧诺敛下凤眸:“你问过。”
“……”赵贤挠了挠脑袋,干脆不再回忆:“好吧,那你会告诉他吗?”
俊美如艺术品般的面孔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欧诺静静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视线似乎能透过墙壁,看见那个正在酣然入睡的青年。
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一般,欧诺低叹道:“我不会。”
忽然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赵贤惊呼:“诶?!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他感到……亏欠。”
“诶?!亏欠?!什么意思啊,你现在不是和林锡在一起吗?怎么还想着齐文远的事?欧诺,不是我说你,你还真不能让林锡知道这件事。要是让人家知道了,人家指不定会怎么和你……”
猛地将电话挂断,喋喋不休的声音忽然停止,宽敞整洁的房间瞬间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欧诺慢慢转过身子,视线在西南方向凝滞住。漆黑清冷的眸子倏地一缩,不过片刻,他便转开目光,再也不看那边一眼。轻轻地拉开玻璃门,穿过客厅、走到房间门口停下。
用最轻柔的动作打开房门,随着门缝的逐渐增大,白色的大圆床落入了他的视野。望着床上那个俊秀精致的青年,欧诺原本森冷骇然的眸色也渐渐柔和下来。
能够这样看着你……
已经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