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诅咒 (7)
看到一个人,差点忘了他重活一世的初衷。
这一世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通过他的搅局,已经变了方向。但有些事,无论滕辉月做还是不做,始终强势地顺着上一世的轨迹前行。
滕辉月对此总有一丝惶恐,甚至会怀疑自己重活一世的意义。但看到那些已经发生的改变,还有即使他努力回想依然想不起的细节,他只能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多了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从容。
无论结果如何,他总得尝试过才知道。
即使是曾经与明帝有过的那一段,滕辉月回想起来,竟也是没有一点后悔。他永远无法违抗明帝的决定。明帝对他两世的好,已经足够抵消一切。他们,两不相欠。
如今他需要护着的,是他的阿劫。
滕辉月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孩子!
滕辉月肯走出凤祥阁,最高兴的莫过于齐明曜。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乐见滕辉月恢复精神,变回以前那个在众人的宠爱中无忧无虑,神采飞扬的元徵雍主。
一问之下知道是因为朝中有人拿阿劫的出生和珍妃的死说事,齐明曜便理解了,而且颇为内疚。毕竟对方的真正目的在于攻击他,阿劫只是遭受池鱼之殃。
滕辉月才不管其中有何理由,他只知道有人想向他的阿劫身上泼脏水,让他恨得不行。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他绝不会放任不管!
他成了端承王妃,不代表飞扬跋扈的元徵雍主就此消失。他要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付出代价!
齐明曜不甚明了滕辉月手中有哪些人可以使唤,亦不知道那些人真正是谁派来的,但别人的归别人的,齐明曜作为夫君,可是一点也不吝啬,把手里可以调度的人分了三分之一任滕辉月差遣。
看着这样的大手笔,滕辉月能感觉到齐明曜对他的信任与纵容,说心里没有一丝触动那是骗人的。可是此时的他实在无力再去接受另一个男人,即使这个男人是他名正言顺的夫君。
滕辉月想了想,道:“我留在王府里,用不着这么多人。你给我三个人,让他们给我传消息。”
凤祥阁的人都是公主娘亲齐敏千挑百选出来调给他用的,个个忠心耿耿。敛羽跟着他这么多年,也可以信任。
而且如果他想,他的阿爹滕祁山的人和福康长公主府的人,他都可以调用不少一部分。但滕辉月暂时不想惊动到父母。他要在端承王府有所作为,不可能瞒过齐明曜的眼,索性直接向他要——他需要一些可以为他外出跑腿的人。
齐明曜身为皇子,确是少见的温和良善,但该做的事,该用的人,他绝不会含糊大意。在这一点上,滕辉月对他的人颇为放心。
滕辉月难得对他提出要求,齐明曜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好像求人办事得到满意答复的人是他一样。
“另外,王府的内务,我想过目……”滕辉月说出他的第二个要求。这是他深思熟虑过后决定的。他想在王府内保证阿劫的安全,不可能完全把凤祥阁独立开去,他需要知道王府内的一切情况。
齐明曜立刻喜形于色:“我把段非给你,有事只管吩咐他。”
滕辉月看了他傻笑的脸一眼,淡淡点头。
感情上无以为报,便在其他方面帮着一些,他不可能让齐明曜一直单方面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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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承王府的大总管段非得知滕辉月要插手王府内务,很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的感觉,然后升起了不少期待。
滕辉月是端承王妃,掌管内院是天经地义的事。若不是之前有孕在身,早已经接管过去。
然而端承王府并不是好管的。府里的势力组成复杂,既有齐明曜的生母母族李氏的人,亦有养母郑氏的人,互成两派,针锋相对,又有明帝的人隐在其中,冷眼旁观。同时齐明曜也培养了一些嫡系,只忠于他的本人。王府里的利益纠葛纷繁复杂,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失了平衡。段非作为大总管,周旋其中需要花上极大的力气。
自滕辉月嫁入王府以来,他身边最近之人来自福康长公主府,齐明曜没有安插任何端承王府之人。但次一层可以接近凤祥阁的人,则全是齐明曜的嫡系。这两重人手把凤祥阁保护得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才保住了滕辉月的安稳。
如今滕辉月要走出这个保护圈,段非也存了看这位久负盛名的贵主子行事的心。
本来有些担心温和又不失精明锐利的王爷会看出他的这种不够恭敬的心思,而后不满,但出乎意料地,王爷并不以为然,他对刚刚及冠的滕辉月甚有信心,倒有种反过来要看他笑话的意思。
事实证明,自认早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段非的确被滕辉月的手段惊着了。
因为他没有想到滕辉月的手段居然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倚老卖老者,打!
奸狡油滑者,打!
恃势凌人者,打!
……换句话就是,不听话的,打到听话为止!
王府里一时鬼哭神嚎。滕辉月没有丝毫忌讳,狠狠收拾了王府里的各派管事一番!大多都见了血,滕辉月坐在主位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有想溜出去求救的,立刻被抓住,掩了嘴再打一轮,直接去了半条人命。
“身在王府,就必须守王府的规矩。敢有二心,先问问你的命能不能保住!”滕辉月轻轻把茶杯放在案几上,冷冷道,一身威仪气势令人噤若寒蝉!
身份上的天渊之别,滕辉月根本懒得和他们这些人周旋,无须讲什么迂回曲折。他在宫里长大,用的是宫里杀伐果决的那一套。
所有人,包括段非在内,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以示恭敬。每一个人都深深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人,掌握着对他们的生死予夺之权。他根本不在乎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谁。而无论他们背后有谁,皆不会因为卑微的他们而与这位尊贵的王妃过不去。
在死亡的危险之下,他们变得乖顺了。
这是真正的一力降十回!
而且段非注意到,这种简单粗暴同时也是非常清晰的奖罚分明。罚是重罚,奖是重奖。滕辉月的嫁妆极为丰厚,出手大方,得力忠心的齐明曜一系,得到的奖赏极为丰厚,令人眼红不已。
如此这般,滕辉月却是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把王府的内院降住了。他也不是过来独揽大权的,立威过后,主要管事的还是段非。而段非这次管起事来,却是前所未有的顺利。他能察觉到其他人透过他敬畏着他背后的王妃。
而滕辉月只需偶尔站出来如法炮制一下,威信便能逐渐巩固起来。
段非不得不承认,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居然收到极好的效果。内院的风气为之一变,变得法度森严,令行禁止。规矩是变大了,行事却也变得舒心顺畅。
即使滕辉月大多数时间依然待在凤祥阁带孩子,他的存在,却空前地有分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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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辉月在端承王府为自己的亲儿撑起一片天地,元徵的朝堂则动荡不断。
珍妃薨了,似乎也把明帝的心魂带走了一大半。原本朝臣们等着明帝为珍妃追封,连皇后的封号都有了心理准备,太常寺也开始暗地里估摸着珍妃风光大葬的丧仪。谁料,明帝没有追封珍妃,连葬礼都没有举行,而是用了一副冰玉棺,保存了珍妃的尸身,放在珍妃原来住的宫里,然后把自己一同关在里面。
满朝皆为此事感到惊悚。但明帝积威甚重,在有关珍妃的事上又隐有昏君的行径,齐明曜顶着巨大的压力劝了一次,险些被打了一顿,其他人顿时打消了谏言的念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帝为了珍妃要剃度出家,明帝要让位之类的五花八门的谣言尘嚣于上。
作为谣言的中心之一,齐明曜代明帝处理好政事之余,越发低调谦和了。滕辉月听到这些谣言,将信将疑,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想出手干什么。
朝堂的事,齐明曜并不避着滕辉月。他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到凤祥阁看看滕辉月和阿劫,和滕辉月说说话,逗逗阿劫,有时会在滕辉月的默许下宿在外房。
阿劫满三个月,活泼好动,稍稍长开的五官,一半像了滕辉月,一半像了明帝。因齐明曜肖似明帝,阿劫看着也就像了齐明曜。没有人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阿劫第一亲近的是滕辉月,第二亲近的,就是齐明曜这个待他亲切疼爱的“父亲”。在其他人眼中,他们是关系十分和睦的一家三口。
这日齐明曜照常抽空来到凤祥阁,因为房外阳光明媚,滕辉月把阿劫带到窗边,观赏着外面的春光。
齐明曜含笑走来,清俊温和,修长迷人,滕辉月抬起头看他,唇角刚微微勾起,突然眼神一厉,盯着他沉下脸:“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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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明曜一愣,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见滕辉月如此疾言厉色,想来不可能是无的放失,立刻依言站住,没有再往前走向滕辉月和阿劫。
因为齐明曜和滕辉月的夫妻关系有名无实,所以两人独处时,都习惯把身边侍候的人挥退。此时房里只有齐明曜和抱住阿劫的滕辉月,滕辉月脸如沉水,盯着齐明曜突然道:“敛羽,出来。”
一道黑影咻地一下落在滕辉月身边,正是被他当成隐形人很长一段时间的敛羽。
滕辉月把阿劫放到他手上,敛羽没有多言半句,接过小主子立在一边。
阿劫骤然到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啊啊”叫了两声,但许是也察觉到不是哭闹的时候,乖乖地吮着手指不动了。
敛羽低头看着他,眼神微微柔和。
滕辉月走向齐明曜,靠得很近。齐明曜不自觉身体一僵,屏息看着他。滕辉月伸手拂上齐明曜的肩头,从上面捻下一团小小的絮状物。
齐明曜也看到他指尖上的东西,蹙起眉:“这是什么?”同时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滕辉月冷冷道:“这是菱花絮,轻薄细密,难以察觉。小儿一旦吸入,会呼吸不畅,严重者甚至会窒息而亡!”说到最后,语气带了狠戾。
齐明曜顿时脸色一变。皇家从来都是阴司最多之处,各种奇诡毒辣的招数多不胜数。滕辉月在宫中长大,所学与他大不相同,令他立刻相信了滕辉月的判断,心里猛地升起怒火!
端承王府的小儿只有阿劫一人,这菱花絮针对的是谁可谓一目了然。
而且这还是黏在齐明曜身上带过来的,若是阿劫真的因此有事,叫他还怎么和滕辉月过下去?
“我去查。阿樾,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齐明曜退开一步,斩钉截铁道。
“阿曜,等等。”滕辉月想了想,阻止他道。菱花絮本就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物品,即使有人见着了,也只会以为是微不足道的小东西,鲜有人知道它对幼儿的危害。若不是滕辉月两世为人,所学极多,对皇家阴司之事多有所识,恐怕也会忽略过去。但这种诡秘阴毒的手段,又暴露出下手之人,极有可能与皇宫关系密切。
这让滕辉月不安。
他把这种想法告诉齐明曜。齐明曜同样凝重起来。
如今齐明曜距离储君之位仅一步之遥。能站到这个位置,滕辉月所代表的妻族,以及长子阿劫的出生都是重要的因素。
如阿劫没了,齐明曜和滕辉月的夫妻情分伤了,无异于砍断齐明曜的臂膀,宫里得利的人无非就是那有数的几个。但这么明显的事实,又真的是事实吗?
走到如今这一步,说齐明曜对其余几兄弟没有一丝防范之心,那是绝不可能。而且,他身后还有明帝相助,可以说最具危险性的那些人,都在明帝与他的严密监控之下。
明帝察觉中了蛊毒之后,已经把那些人重新排查了多次,但依然没有找到线索。
如今又出现菱花絮之事,齐明曜不禁把其和明帝中毒之事联系起来。
到底是谁,这般处心积虑要伤害皇族之人?
滕辉月不知道明帝中了蛊毒。在他心目中,明帝一直强大得令人仰而弥高。明帝对朝堂和后宫的掌控绝对是一等一的,如庶兄阳江郡王齐涧与诚策郡王齐华这些对皇位始终不死心之流,若稍有异动,明帝抬抬手便能把他们消灭。
而不论是齐明曜,还是与他有一争之力的齐明渊,他们的羽翼尚不能撼动明帝分毫。滕辉月不相信明帝会任由齐明渊对阿劫动手。再怎么说,阿劫也是明帝的亲生儿子。
而后宫中有能力动手脚的诸如郑太后、郑妃等人,完全没有理由伤害齐明曜和他们父子,毕竟她们与他们的利益已经纠缠在一起。
下手的人如此隐秘,又与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滕辉月却想不出嫌疑较大的人选。他怕齐明曜若大动作查清菱花絮的事会打草惊蛇。到时下手的人一计不成再来一计,那就真的是防不胜防。
齐明曜知道滕辉月的担忧不无道理,心里很快有了计较,道:“阿樾,交给我办。”
滕辉月已经提醒了他,自然不会阻止。他也有必要把身边的人重新排查。
最终查出的结果,并不是齐明曜身边的人出了问题。而是有人在凤祥阁的外围墙檐放了几小包菱花絮,菱花絮随风飘动,便有一些飘入凤祥阁内。齐明曜的衣服刚好沾了一点,被眼尖的滕辉月发现。
至于放菱花絮的人是何人,暂时没有查出来。
滕辉月抱着天真不解世事的阿劫,心里一阵后怕。
他刚刚还自以为降住了王府的内院,可以保阿劫无忧,转过眼却几乎出事,简直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一般。
滕辉月首次感觉到一种逼人的压力。原来想要保护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他深恨对阿劫下手的人,但一时之间亦束手无策,只能把阿劫时刻带在身边,不离左右。
敛羽始终坚定不移地待在滕辉月身边,把滕辉月的愤怒无助看在眼里。等齐明曜查得的结果出来后,他跪在滕辉月面前,把一枚暗红色的令牌恭敬地奉上。
“殿下,请收下此令牌。”
滕辉月看着令牌,浑身一震!
在明帝身边待过很长时间的他当然知道这枚令牌的意义。这枚令牌是指使明帝直辖的暗卫行动的唯一凭证。有了这枚令牌,等于接收了明帝手下的暗卫,可以随意差遣他们做事。
那是一支非常庞大的势力。
滕辉月曾经得了几个暗卫的保护,已经能在宫内外横着走。但此时,居然可以调用全部……
“你是什么意思?”滕辉月提高声音问,“这枚令牌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请殿下恕罪。此乃皇上吩咐,殿下接下令牌,即可调动十三营暗卫。”敛羽道。明帝对滕辉月的宠爱越来越深,到了这个时候,还坚持要把暗卫留给滕辉月傍身。敛羽不会忘记明帝把暗卫令牌郑重交给他时的吩咐。敛羽的任务是在适合的时机把令牌交给滕辉月,他没有拿令牌号令其他暗卫的权力。否则,另外那些负责监督他的高手会替明帝取他性命。
滕辉月一手拍掉令牌:“我不要!你把令牌还给他!”
“殿下,小主子的安危要紧。”敛羽捡起令牌,再次奉上,面无表情道。他知道滕辉月如今唯一的软肋是什么。
滕辉月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很清楚明帝手下的这批暗卫的厉害。有他们在,无论他想干什么都会事半功倍。但他又觉得明帝把暗卫给他,补偿意味浓重……
这是补偿他曾经为他付出一切,还是补偿他听话嫁给齐明曜,生下阿劫?
——谁稀罕这种补偿!
可是阿劫……
滕辉月看着咧着菱形的小嘴唇,朝他咿咿呀呀说话欢笑的阿劫,最终还是妥协了。
暗卫受令彻查飞絮之事的时候,朝廷再度为一件事沸腾起来——
明帝因为珍妃之死悲伤过度,心灰意冷之下决定带发修行,禅位于大皇子端承王齐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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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旨意如平地一声雷,炸得元徵朝上下耳晕目眩。
以齐明曜为首的文武百官,跪在护国寺前,请求明帝收回成命。
可是跪了足足三个时辰,连一些老臣都受不住晕厥过去,也只得到明帝遣使出来,给出“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多言”的回复。
有脑筋灵活的则入宫求见郑太后,希望郑太后劝解明帝,郑太后无奈道:“人在心不在,于江山无益。既然皇帝旨意已下,君无戏言,哀家亦无能为力。”
郑太后如此表态后,形势开始出现倾斜。
虽然明帝登基以来一直英明贤德,精明强干得令满朝俯首称臣,但自从珍妃出现后,明帝的行径确实让人颇为失望。而齐明曜受封端承亲王后,代明帝处理政事的表现有目共睹,已经是大家心目中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原本众人以为以明帝的寿数,定能再当二三十年的帝皇,才轮到齐明曜上位。如今时间提前,倒未尝不可。
圣旨已下,后宫最尊的郑太后也默许这个结果,虽仍有一些大臣不死心想劝说明帝,但这禅位之事还真不是什么为祸天下的坏事,轮不到他们为表贞忠死谏。即使以后盖棺论定,史书也必然会称颂明帝的胸襟与魄力。自古以来,得到这个至高无上位置,能不恋栈手中权势的帝皇,绝对寥寥无几。
于是,禅位大典的日子,在一片议论声中确定下来。
每逢两代帝皇交替之际,都是帝都最动荡不安的时候。尽管这一次齐明曜的即将登位名正言顺,但整个建康城依然处于戒备的状态,以保证禅位大典能顺利进行。
而齐明曜的安危更是重中之重。他从护国寺归来,便一直待在宫里,没有回府。
端承王府得到确切的消息,阖府欢腾,唯有滕辉月极为震惊,勉力保持沉着,坐镇王府里,下令紧闭门户。
不过他很快要把这事交给王府大总管段非。因为齐明曜回宫后的第一道命令,正是把滕辉月父子接到宫里。
负责护送滕辉月父子入宫的人皆是齐明曜的心腹好手,态度之慎重,令滕辉月清楚知道这时不是任性的时候。无论如何,这一趟,他必须进宫。
自从嫁给齐明曜,滕辉月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与明帝,已经近一年未见。而这一次,也不一定见得上。
曾经衷心爱恋的人成了陌路,充满美好回忆的旧地成了避而惶恐不及之地。当滕辉月再度回到皇宫这个心里抗拒多时的地方,心里不禁一阵激荡。但低头看到怀里粉雕玉琢的阿劫,滕辉月的心境又平静下来。
滕辉月到达皇宫,从轿子里下来,改乘歩辇,沿途所过之处,宫人皆跪迎。曾经尊贵无比的元徵雍主出嫁后,以更加尊贵的身份回到皇宫。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殿下将是元徵朝新一任的皇后!
歩辇直接抬到齐明曜回宫后住进的文英殿。这一殿紧挨着明帝的太极宫,与滕辉月在宫里的居所辉月殿相对。
“阿樾,你来了!”
齐明曜站在文英殿门口亲自迎接滕辉月。看到滕辉月抱着阿劫,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齐明曜狭长的凤目里闪过一抹放松。
这次禅位看似安稳,实则暗含危机。他和明帝都有意借此引那藏得极深之人出洞。宫里并不是最安全的,但相比于端承王府,齐明曜宁愿滕辉月待在他眼睛可见的地方。
而且这段时间,齐明曜将迎来人生的巨大转折,他希望可以与滕辉月共享。
此时此刻,素来沉稳的齐明曜不禁走上前,扶住滕辉月的手臂,以一种守护的姿势,站在他身边。
这位未来的帝皇用行动宣告他对滕辉月的重视与宠爱。
看到这一幕,原本站在齐明曜身后向滕辉月施礼的宫人,头压得更低了。
在人前,滕辉月还是很给齐明曜面子的,任由他表现亲密。
“一切……可安好?”滕辉月想问的话在舌尖打了一转,最后含糊说出一句。
“只要你安好。”齐明曜顿了顿,隐含深意道,但不待滕辉月反应过来,又道:“皇祖母在永安宫等着我们,我们早点过去。”
滕辉月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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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年来,滕辉月即使进宫了,也只是囫囵地向郑太后请个安,又很快在齐明曜的帮忙下离宫,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正经与郑太后说过话。
对这位一直非常疼爱纵容他的皇外祖母,滕辉月心里不无愧疚。
看到郑太后老了不少但依然慈祥和蔼的脸,滕辉月把阿劫交给齐明曜,深深下拜道:“阿樾不孝,请皇祖母恕罪。”
叫的是皇祖母,却是已经承认了是齐明曜妻子的身份。
郑太后眼里闪过诧异与满意,又很快变成疼惜:“傻孩子,说什么话呢?地上凉,快起来!”见滕辉月红着眼眶,跪着不动,郑太后对齐明曜道:“阿曜,还不快把阿樾扶起来!”
齐明曜道:“阿樾,起来吧,皇祖母等着看阿劫呢!”
郑太后佯怒道:“你再不把哀家的宝贝曾孙儿抱过来,哀家便真的要生气了!”
滕辉月这才破涕为笑,在齐明曜的搀扶下站起来,抱过阿劫,走上前递给郑太后。
“哎呀,这小模样儿真俊……”郑太后高兴道。她知道阿劫其实是明帝的骨血,是她的亲孙儿,同时也是心爱的大外孙儿的孩子——很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无论当初如何恼怒,此时郑太后心里只余对这个好不容易出生的孩子的怜爱。
阿劫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啊啊”地挥动小手叫了两声,砸吧这花瓣似的小嘴,可爱极了。
“性子倒是比你小时候好。”郑太后取笑滕辉月。滕辉月小时候那认人认得厉害的风光伟绩,至今都被记着。
滕辉月道:“他是见着皇祖母您才乖,就像我小时候见着您一样。平时旁人要抱,他是不哭,但嘴能撅得挂油瓶儿。不信您问阿曜……”
齐明曜笑道:“可不是呢,阿劫的性子,七分像了阿樾。”
郑太后立刻被哄得笑了。滕辉月小时候也就几个人抱着能不哭的,郑太后正是其中之一。都说小孩子最纯真无邪,得小孩子喜爱的人都是极好的。这也是郑太后尤其疼爱滕辉月的原因之一。
坐在郑太后左下首的郑妃不是滋味地看着滕辉月与郑太后说话,连着齐明曜在内,居然没有一个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她可是齐明曜的养母,是即将要成为太后的人!
郑妃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阴阳怪气道:“还是太后好福气。阿劫出生后,连臣妾这个祖母都见不到面。”暗指滕辉月这个儿媳妇把阿劫藏着掖着,对她不够恭敬孝顺。
郑太后的唇角沉了沉,瞥了她一眼:“这不是带给你看了吗?阿樾身在宫外,多有不便,你急什么?”
如今郑太后对郑妃可是越来越不待见。先不论郑妃明明得她扶持多年依然无法为明帝生下一儿半女,好不容易把齐明曜这个最具潜力的嫡长皇子放到她宫里养大,并且有了出色,她不帮忙便罢,还处处扯后腿,稍一得意便张狂起来。以前对她的亲生女儿福康长公主不够恭敬,如今对滕辉月这个自小金尊玉贵的儿媳妇也不好,净想些不入流的手段刁难恶心人。
郑妃仿佛忘记了,郑太后是郑家女儿不错,但明帝、齐敏、齐明曜、滕辉月,甚至阿劫,才是她的亲生骨血,直系血脉的延续。
难道郑妃以为,她会由着她肆意妄为吗?她还没死呢!
若不是为了明帝中蛊毒之事心力交瘁,郑太后早出手把郑妃压制住。哪里容得了她三番四次给齐明曜和滕辉月找不自在?
郑妃还有话说:“那如今进宫了,不如阿劫让臣妾带几日?正好阿樾也需学些宫中的规矩……”
“阿樾还要学什么规矩?”郑太后不满地打断她,“阿樾在宫中长大,是哀家与皇帝一手教导长大,再知书识礼不过。你道他要学规矩,是觉得我们还教得不够好吗?”
郑妃委屈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郑太后问。
郑妃支支吾吾不再说话。她看得出郑太后铁了心维护滕辉月,不敢明着反驳,就是心里非常不甘。她觉得自己是一番好意。毕竟齐明曜快要登基,以滕辉月的身份,必然是要当皇后的。但滕辉月任性骄傲,目无尊长,实在不堪母仪天下。她不想齐明曜丢脸,才提出想要滕辉月跟她学学规矩,起码得学会宽容大度,不拈酸吃醋,让齐明曜多纳妃嫔,开枝散叶……
郑太后眼里带了一丝厌烦:“行了,阿樾的事,自有阿曜为其操心。郑妃你年纪不少了,自该有点做长辈的样子,别什么都想着掺一脚。”
事到如今还拧不清,真以为自己是齐明曜的亲生母亲,滕辉月的正经婆母吗?便是真的,齐明曜和滕辉月也不是愚孝之人。连她也无法掌控到明帝,更何况是远远不如她的郑妃!
这话极不客气,郑妃被说得满脸通红。她不敢对上积威颇重的郑太后,不着痕迹地瞪了滕辉月一眼。
滕辉月看也不看她一眼,恍若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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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的辉月殿一直保留着,一草一木皆如滕辉月出嫁前一般,可滕辉月已是端承王妃,自是带着阿劫跟着齐明曜在文英殿住下。
明帝待在护国寺没有回宫,偌大的太极宫没了主人,显得空旷幽深。
滕辉月偶尔经过时瞥上一眼,心里的感触一次比一次少。
他重新住进宫里的日子并不平静。既然有心要走出来,滕辉月便没有再躲在齐明曜身后的道理。
他每日都会前往郑太后的永安宫请安。此外,无论滕辉月再如何不屑于理会郑妃,她始终是齐明曜的养母,他的婆母。从礼法孝道上,滕辉月不能失了礼数,授人以柄,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本来郑妃已经端好架子,等着滕辉月来甘泉宫给她请安时好好给他立规矩。但郑太后趁滕辉月请安时把他留在永安宫,等郑妃来向郑太后请安时,顺便让滕辉月给郑妃请安,全了礼数,而后再放人。郑妃的一腔心思便付诸流水,只能恼怒地干瞪眼。
请过安后,滕辉月开始接见各式因着他的身份来求见的人。
随着禅位大典的逼近,除了远在并州藩属的广烈郡王齐明炎暂无妻室,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已经怀孕六个月的郡王妃楼氏与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已经怀孕两月的郡王妃滕文奇都被召到宫中住着,理由是给各自的母妃侍疾。当然,这仅是好听的说法。两位郡王妃和其肚里的孩子,说白了就是确保禅位大典顺利进行的手段之一——为了让延顺郡王与延宁郡王安分的人质。
但无论真正的意图为何,明面上,皇家还是需要保持一团和气。滕辉月作为他们的皇嫂,除非想要彻底撕破脸,否则必然要负起安抚的责任。
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素来无争,与皇兄皇弟的关系都是淡淡,也没有人会故意为难他。而他的王妃滕文奇与滕辉月同宗,受了滕辉月不少恩惠,对待这个皇嫂的态度是亲近中带着恭谨,十分省心。
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各方面都不如齐明曜,但相争之心从未平息过。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滕辉月皆与齐明渊不亲近,唯一记得的,只有上一世时齐明渊曾对他说过“你该嫁我”这句话。除了膈应之外,滕辉月也想不起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仅是直觉地把这个不曾鲜明的表兄忽略过去。
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延顺郡王妃楼氏不如滕文奇安稳。楼氏是鸿胪寺少卿的嫡女,容貌清秀有余,艳美不足,但性子颇会来事儿,自嫁给齐明渊后,把内院整治得十分帖服。尽管她在滕辉月面前表现得很是恭敬,滕辉月也没有忽略她不经意望过来时那微带探究的目光。
滕辉月绝美的脸上弯着清浅的笑,倚在塌边,抚摸着虎狮兽奔雷身上光滑的皮毛。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宫中停留,珍兽园里他的宠物白虎白峩和雪狮子苍凛,还有它们的孩子小虎狮兽奔雷没有人敢怠慢,但见不着他这个主人难免寂寞。这次他过去见它们,被缠得差点离不开珍兽园,最后还得把尚未长大格外顽皮缠人的奔雷带出来。
阿劫极喜欢奔雷,软糯糯的小人儿东歪西倒地扑在它的肚皮上滚来滚去,“啊啊啊”地又笑又叫。奔雷因为他身上沾满滕辉月的气息,懒洋洋地任他扑,间或好奇地拿收起了爪子的肉垫拨弄阿劫一下,又逗得阿劫一阵可乐。
猛兽与美人稚子嬉戏的画面,唯美又生机勃勃。
但即使是与滕辉月较为亲近的滕文奇都不敢靠近他们半步。这头珍稀罕见的虎狮兽领地意识极强,别看它此刻人畜无害的乖顺模样,实则除了滕辉月和阿劫,旁的人稍微一动,那铜铃大的兽眼立刻看过来,全是蓄势待发的嗜血野性。
楼氏更是故作镇定地护着隆起的腹部,谨慎地保持距离。和滕辉月见过几面后,她已经被滕辉月的肆意气盛与心思难测弄得浑身不自在。她一直以为要成为皇后的人必然是端庄稳重,一举一动皆是天下内眷的表率,能母仪天下。但滕辉月的行径却更像恃宠而骄的宠妃,又在仿若不经意间,流露出王者的睥睨。偏偏皇宫内能约束他的人都宠着他,由他作为。唯一与滕辉月不对盘又有长辈名分的郑妃,在郑太后的压制下,根本无法撼动滕辉月分毫。
楼氏总觉得滕辉月不按理出牌,有种只要不和他意,他就能随时做出令人无法想象的事的感觉。这令她对滕辉月十分忌惮。
滕辉月见状,笑意深了一些。相比于与这些妯娌亲密无间,推心置腹,他更倾向于让他们畏惧敬畏他。
齐明曜站到了这个位置,各种缚手缚脚的规矩教条更多,既要仁孝温良,又要兄友弟恭。他做了白脸,滕辉月便做这个红脸。
能安分守己倒还罢了,若有了其他的心思并且付诸行动,滕辉月可不会手软。
妯娌三人看似和谐地闲聊了一会儿,殿外有通报,道是齐明曜来了,跟着来的还有郑妃的侄女郑灵燕。
听到郑灵燕来了,滕文奇皱起眉,有些担忧地看了滕辉月一眼。楼氏眼里则飞快闪过一抹亮光,升起看好戏的心思。
郑妃在禅位大典越来越近的这个时候,力排众议把郑灵燕留在宫里陪她,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郑太后一开始是不以为然,但后来不知怎地,又不反对了。宫里的风向立刻随之变了变。如今不少人都在观望端承王妃滕辉月将如何应对。毕竟这是郑氏之人,来势如此咄咄逼人。而且这纳妾之事,一旦开了一个口子,以后就如何堵都堵不住。
但滕辉月又是皇子妃,以后的皇后,若他反对齐明曜纳妾,一顶善妒小气的帽子就要扣下来。可是横看竖看,一直被无数人捧在手心长大的滕辉月,都不像是能容人的人。
不多时,清俊挺拔的端承王齐明曜带着淡笑走进殿内,身后半步,着一身嫩黄色宫装的郑灵燕袅袅地跟着,看着齐明曜的背影双颊晕红,目中含情。
她的这副情态,连本来存了看好戏心思的楼氏都撇了下嘴。她想起齐明渊后院里的莺莺燕燕,那些争宠之人的嘴脸,与郑灵燕可不是如出一辙吗?
齐明曜看到滕辉月与和奔雷玩儿的阿劫,凤目一柔,眼里就只剩下他们了。
楼氏与滕文奇皆站起向齐明曜行礼。
齐明曜温言道:“两位弟妹有了身子,不必多礼,且坐着吧。”
楼氏与滕文奇福了福身,道了谢坐下。
齐明曜举步走向滕辉月。奔雷动了动,眼睛看过去。滕辉月安抚地拍了拍它,握住齐明曜伸过来的手,拉他坐在身边。
“怎么来了?忙完了?”滕辉月问。
菱楠把茶盏递给他,他放开齐明曜的手接过,放到齐明曜手里。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齐明曜的心情更好了,唇角的弧度掀得更大。恐怕若不是有旁人在场,他会放任自己开怀大笑。
齐明曜含笑看着滕辉月:“从甘泉宫出来,回来看看你和阿劫。”自重新住进宫里,滕辉月与他比在王府时亲密了一些。尽管齐明曜知道滕辉月并不是全是真心实意,但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生出愉悦的感觉。他近乎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得之不易的靠近。
“我和阿劫一切安好,你无须挂心。”滕辉月道。
齐明曜摇头,低声道:“无法不挂心的……你们都是我的宝贝儿……”
滕辉月微微一愣。想不到齐明曜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齐明曜脱口而出亦觉得不自在,顿了顿没有再说,优雅地喝了一口茶。
“……灵燕见过王妃。”郑灵燕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尖利。
在场的人都心里一突,看向她。
郑灵燕得到注视,又恢复正常,甚有仪态地又向娄氏和滕文奇行礼。
“灵燕总是听郑妃姑姑说起王妃,一直想过来拜见,未料王妃事忙,都不见灵燕。这次好不容易托了阿曜表兄的福,终于得见王妃。”郑灵燕清脆道,一派天真娇憨地说着暗示滕辉月架子太大的话。
齐明曜凤目里闪过一抹不悦。若不是郑妃胡搅蛮缠要他带着郑灵燕来见滕辉月,他根本理也不会理这个女子。他对郑妃始终不死心想要他纳郑家女的行为已经极为厌烦。如今更是不知所谓闹到滕辉月面前……
冒犯了他,齐明曜尚能宽容大度。牵扯上滕辉月,齐明曜却容不下了。他脸色微沉要训斥,滕辉月不着痕迹地扯了他一下。
“若是个人想见本宫都能见着,成何体统?”滕辉月道,“本宫确实不曾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女儿,什么品秩?见礼后本宫尚未允你平身,为何擅自平身?”
明帝控制欲强,一直把前朝后宫牢牢掌控住,容不得人坏了规矩。以前即使郑妃主掌宫务,处事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违抗明帝半分。但自从齐明曜封王,有了储君之实,郑妃似乎觉得吐气扬眉的日子终于来了,胆子开始肥起来。无论旁人再如何明示暗示,她依然一意孤行,自觉所有人该开始围着她转。
受郑妃影响,自认为必然会嫁给齐明曜为妃的郑灵燕,已经有些飘飘然,把滕辉月视为挡住她路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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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灵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很多人的脑袋却是清醒,只是碍于郑妃没有表现出对其的鄙视。
此时被滕辉月这样一问,无异于瞬间把郑灵燕打回原形——还什么也不是的原形!
郑灵燕差点脱口而出“我姑姑是郑妃”,但真要论起来,这个身份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权利。她是承恩侯府的嫡出姑娘,摆出来似乎颇有身份。可她没有品秩,想进宫连递牌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宫里的贵人传召。若不是郑妃把她留在宫里,为她撑腰,郑灵燕是寸步难行,随便一个宫中的贵人都能把她辗死。而她几乎忘了这一点!
郑灵燕被滕辉月盛起的气势所慑,哑口无言,涨红脸看着他。明明他坐着,她站着,却硬是叫她心里生出矮人一截的感觉。
这让自视甚高的郑灵燕难受极了,指甲捏进了掌心。她视滕辉月为劲敌,如今觉得被羞辱了,心里大恨,只想伸手挠花滕辉月那张高高在上的完美无瑕的脸。
心里愤怒怨恨翻腾的郑灵燕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转过眼,正对上齐明曜不复温和,只余冰冷的凤目,令她发热的脑袋如淋了一盘雪水,瞬间透凉。
郑灵燕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齐明曜如此冷冽的神色,心神一震,吓得连忙低下头,但心里更加妒忌滕辉月能得齐明曜这么费心的维护。
好想取而代之……
楼氏和滕文奇皆不是蠢人,把这一幕幕静静看在眼里。他们都被滕辉月突然大涨的气势震了震。滕辉月质问郑灵燕的话,语气平淡无奇,但内容却一针见血,直至郑灵燕最难堪之处。而且滕辉月突然盛起的那股子气势,令两人都不由自主低下头,不敢直视他。
滕文奇与滕辉月相处过,知道他看似任性妄为,实则很重规矩,身上有种尊贵威仪,是久居上位并且心性大气自信者才有的气度风华。滕文奇不担心滕辉月拿捏不住郑灵燕,却有点担心他太过骄傲,不够上心让人钻了空子。此时看到滕辉月反击,又见齐明曜的心神全在他身上,夫妻俩同心同德,滕文奇立刻放心下来。
楼氏曾听闻元徵雍主滕辉月自幼三千宠爱在一身,嫁给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后,仅有的一两次提及滕辉月,齐明渊的态度都颇为奇怪,似欢喜又似憎恨,但只是略略说几句,不会多言。楼氏在家里亦是娇女,素有聪慧之名,心里自是对那些仗着靠山飞扬跋扈之人不以为然。
初见滕辉月,她立刻被对方极盛的绝美容貌惊到。有这么一副容貌,确实当得起隆宠。但作为皇子正妃,依靠的可不光是一张脸!观滕辉月平时行事,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主儿!
或多或少的,楼氏心里都对滕辉月生出一股轻忽。
然而,看滕辉月几句话把郑灵燕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以及齐明曜对滕辉月的维护,楼氏凛然的同时,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不敢再对滕辉月掉而轻心。
郑灵燕垂头不语,双肩颤抖,看起来好不可怜。
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对此动容。
“怎么不回答本宫的问话?”滕辉月接着问,没有在打掉她的气焰后见好就收。
既然注定是无法和平共处的人,滕辉月才不会浪费时间试图复修彼此的关系。要压制要欺负,就压制欺负到底。敢在他面前扬起巴掌,便做好断手丢命的准备!
郑灵燕知道此时此刻,最聪明的做法是忍一时之气,顺势跪下,乞求滕辉月宽恕。但她被郑妃支持鼓动了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当成必将取代滕辉月成为元徵朝最尊贵女人的人,非常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要向最大的对手卑躬屈膝?
一时脑袋发热,竟是双手掩面呜咽,仿佛受了无限委屈一般,转身往殿外奔去!
敛羽指尖微动,就见郑灵燕的膝盖一软,整个人以极为难看的姿势,五体投地扑跌在殿门口,额头磕在青砖上,登时出了血!
她痛呼一声,尚未反应过来,直觉抬起头时,脸上的神色不见悲戚,满布不甘愤怒,配上血污,顿时面目狰狞,被殿外的人看个正着。连急步走过来想扶起她的宫女,都骇得后退一步。
郑灵燕感觉到额上的湿润,抬手一抹,看到血,脸色立时变了,尖叫:“我的脸、我的脸……蠢货,还不叫太医!给我叫太医!”等宫女如梦初醒过去搀扶,她反手就一巴掌打过去!一直以来于人前塑造的端丽温婉形象顿时崩塌。
有侍候滕辉月的宫女尾随郑灵燕而出,见状,上前道:“郑姑娘,可要奴婢禀报殿下,恳求他为你传召太医?”
郑灵燕捂住额上的伤,咬牙切齿:“不用你们假好心!”立刻吩咐宫女:“我们回甘泉宫!”这里可是滕辉月的地盘,谁知道他叫来的太医是不是真心医治她?若是其他伤病,她还能将计就计,让他吃不完兜着走。但伤在她最重要的容貌上,若滕辉月暗中动手脚,毁了她的脸怎么办?到时她的一生便要毁了!当务之急,是找个可靠的太医医治!算账什么的稍后再说!
如今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郑灵燕在宫女的搀扶下,急匆匆地离开文英殿,狼狈非常。
殿外的动静闹得大,殿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楼氏与滕文奇对视一眼,眼里都带了一点骇意。他们不知道郑灵燕跌倒撞破了头是不是滕辉月做的手脚,但后面那宫女要为郑灵燕请太医,被她拒绝了,两人都同时有种“这事儿没完”的感觉。
主位上,滕辉月面无表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奔雷的皮毛,把奔雷抚得舒服地眯起眼,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儿。阿劫打着小呵欠,黑葡萄似的眼半闭,朝滕辉月挥动小手讨抱。
滕辉月对这个儿子极疼爱,当下脸色转柔,把他抱起。阿劫在他怀里拱了几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开始瞌睡。
齐明曜本来因为郑灵燕转身离去的无礼之举沉了脸,听到外面的动静后,脸色又和缓起来,看着滕辉月笑得饶有意味,又见他和阿劫亲密,心里更软,眼里的感情不经意流露出来,深刻得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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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灵燕带伤回到甘泉宫,雨花带泪哭着说滕辉月欺侮她,郑妃登时大怒!
侍候郑灵燕的宫女没有被允许进入文英殿,只知郑灵燕走出文英殿时摔了一跤,磕破了额头。但在郑灵燕吃人的目光与郑妃的逼问下,她哆哆嗦嗦的,也不敢说这事儿似乎与端承王妃滕辉月无关。
郑妃仿佛捉住了滕辉月的把柄一般,拉着草草上了药裹了伤口的郑灵燕,披头散发直往郑太后的永安宫告状去。郑灵燕刚觉得不对,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郑妃的急切打断了,迷迷糊糊跟着走。
郑妃一心惩戒滕辉月,没有留心郑灵燕的异状。她想着,再怎么说郑灵燕也是郑家人,都被滕辉月逼得见血了,郑太后若还是偏心得这么厉害,对郑家也无法交代。
郑太后看到郑妃,脑仁儿开始抽痛。但见郑灵燕额上带伤,俏脸苍白可怜,又有些奇怪。
郑妃便噼里啪啦告状:“臣妾好心让灵燕去给滕辉月见礼,毕竟以后要共侍一夫,彼此和睦相处才是正理。他怎么如此不容人?令灵燕伤成这样?伤的还是女子最重要的颜面,他存的是什么心!歹毒至此……”
听到前半段,郑太后脸上的法令纹显得深了一些。她和齐明曜已经明示暗示过多次,不会再让郑家女嫁入宫中。偏偏郑家不知是什么心思,依然撺掇着郑妃为此上蹿下跳。听到后半截,郑太后微微皱眉。她不太相信滕辉月会那么明晃晃地毁郑灵燕的容。滕辉月的飞扬跋扈遐迩闻名,但实际上行事颇为法度,即使要下狠手,估计也是下那种无法令人捉到错处的狠手。
正想着,永安宫的太监通报:“端承王殿下驾到,端承王妃殿下驾到,端承王世子驾到……”
很快,齐明曜和滕辉月带着阿劫,从容不迫地来到郑太后跟前。
一番见礼后,滕辉月的目光落在郑灵燕身上,有些惊讶道:“皇祖母,郑姑娘的额头是怎么回事?似乎伤得颇重。”
郑灵燕眼皮一跳,突然无端心慌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灵燕知礼,过去拜见你,看你把人伤成这个样子!”郑妃怒道。
齐明曜拧眉:“母妃,事情尚未查清,怎么就说是阿樾的不是呢?郑姑娘拜见阿樾的时候儿臣在场,阿樾可没有碰她一根指头。反而是郑姑娘不知礼数,未经允许便自个儿离去……”
郑妃见齐明曜一心护着滕辉月,更怒了:“你这个不肖子,你就会帮着他!”
滕辉月道:“此事还有二弟妹、三弟媳可以作证。郑姑娘擅自离开文英殿,走得急了,自己跌跤磕着额头,文英殿外的侍卫宫女太监皆有目共睹。本宫的宫女还问过郑姑娘要不要请太医,只是郑姑娘拒绝了,坚持要回甘泉宫。若母妃有所怀疑,可让所有人来对质。”
郑妃闻言,下意识地看向郑灵燕。郑灵燕低着头不敢看她,眼神闪躲。郑妃立刻明白滕辉月说的是事实。而且看他言之凿凿、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这件事还不是那么简单。若真的当众查清,很可能于她们不利。
“……是这样吗?灵燕磕伤了额头,许是一时迷糊,让母妃我误会了……”郑妃语气转软。
“可要对质?”滕辉月问,“莫让母妃以为我心肠歹毒,容不了人为好。”
郑妃一口气堵在心口,涨红了脸。
“母妃?”
“既然是误会,便不用对质了。”郑妃生硬道。
滕辉月道:“便按母妃所言。只是郑姑娘的礼数多有不通,还请母妃多多教导为好。”
这是回击之前她说要滕辉月学规矩的提议!
郑妃恨得牙痒痒的,不禁对郑灵燕迁怒起来。都是她说得语焉不详,才令她兴匆匆来告状,却弄得个灰头土脸。
“本宫定会把灵燕教好。既然阿樾自认能容人,待本宫教好灵燕,就让她到你身边,帮你一把?”郑妃皮笑肉不笑道。
滕辉月看了齐明曜一眼:“若夫君愿意,我自当遵从。”
齐明曜微微挑眉。
郑妃却当滕辉月终于松口应了,不由得大喜。
郑太后与郑灵燕,一个颇了解滕辉月的性情,一个刚吃了哑巴亏,皆没想到滕辉月如此好说话,但不约而同觉得其中另有意味。
在禅位大典三天前,齐明曜清楚明白地告诉郑妃,他不愿意纳郑灵燕。而郑妃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的理由冠冕堂皇——
郑灵燕破相了。
那一跤,令她的额上多了一道褪不了的伤疤,也令她的皇妃皇后梦全成了泡影。
按太医的诊治,留疤的原因是过了最佳的治疗时辰,同时又沾染了晦气。
尽管郑妃与郑灵燕都怀疑滕辉月动了手脚,但苦于毫无证据。而且她们也不太相信滕辉月有此手段,毕竟回甘泉宫医治的决定是郑灵燕下的,为她治伤的太医是郑妃的心腹。
但无论如何,郑灵燕想嫁给齐明曜是不可能了。
对于额上留疤的郑灵燕,齐明曜只说了一个字:“丑。”立刻让她无地自容。
郑妃无奈,只能把伤心欲绝的郑灵燕送回郑家,还因此落到父母哥嫂的埋怨。毕竟郑灵燕是郑家的小一辈中唯一的一个嫡出女儿,非常有价值。如今破了相,想寻一门好婆家都成了问题,而且郑妃在宫中没少嚷开,郑灵燕是要成为齐明曜女人的人。世家权贵中可不乏耳充目明之人。
郑灵燕的人生,至此可谓毁了大半。
郑妃想闹,但在郑太后的压制下,不得不沉寂下来。
因为禅位大典即将举行,宫里的气氛还算平稳安静,但又在无形中多了几分张力。
后宫中已经空出整整一座宫殿,用来安置陆续前来观礼的宗室内眷。滕辉月正是此事的主管人。
他坐在主位,看着一个接一个身份不俗的内眷,在他面前矮下身子,恭敬行礼,大大的桃花眼里,庄严肃穆,大气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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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十九年三月初六,刚好是滕辉月十六岁生辰并及冠当日,明帝禅位于嫡长子,端承王齐明曜的大典,并封后大典,在建康皇城盛大举行。
这个日子是明帝定下的。在同一日封后则由齐明曜提出。前者大臣们无法提出异议,后者就不同了。但他们正准备长篇大论劝告齐明曜此事于礼不合,明帝只点了一个“准”字的奏折便下来了,让他们的所有话都噎回去。
齐明曜适时搬出理由:“父皇之意,必是不令本王为封后之事大张旗鼓。”
珍妃薨,明帝心灰意冷决定禅位,这些事于明帝来说皆不值得高兴。若在禅位大典后,再来一个隆重的封后大典,又提醒明帝一次他无法封心爱的珍妃为后,确实不妥当。大臣们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
但也有少数人有另外的见解。在端承王妃滕辉月生辰及冠当日封后,何尝不是给其最好的生辰及及冠贺礼?还是连明帝亦点头同意的。若是故意为之,那这对父子待滕辉月实在太过珍爱了。不是说滕辉月只是珍妃的替身吗?
不过即使心里有这样的疑虑,这些人亦不敢诉之于口。谁也不想得罪如日中天的未来皇后!尤其是这个皇后身前身后还有太多人为他保驾护航。
于是,此事便在各方的默认中定了下来。
福康长公主齐敏是齐氏皇室重要的成员,早已经入宫陪在大儿子身边,与他一共接受其他宗室内眷又羡慕又妒忌的目光。
禅位大典当日举行封后大典,还正好是滕辉月的生辰与及冠之日。那些内眷们想得更多是滕辉月与齐敏无人能及的风光。
虽然此举也把滕辉月推到风尖口上,但齐明曜的回护十分及时,理由又冠冕堂皇,令人无话可说。而滕辉月又何曾怕过出风头之事,端的是泰然自若。
齐敏对齐明曜的表现非常满意,私下对滕辉月道:“阿曜待你极好,你且记着,回馈一二,别寒了人心。既是夫妻,自当互信互爱,同舟共济。”
滕辉月不欲齐敏为他担心,只道:“……孩儿省得。”齐明曜对他好,他心知肚明。但是,他依然走不出心里因明帝而起的阴影。如今,他只愿好好辅助齐明曜,护好阿劫。
知子莫若母。虽然滕辉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这段时间齐敏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多了,敏锐地看出一丝不对。
齐明曜和滕辉月之间并不如她之前以为的那么恩爱。
起初她以为滕辉月是恼怒齐明曜令他未婚先孕,可滕辉月对齐明曜没有半分怨怼,倒像个称职的妻子,与夫君相敬如宾。
天下间很多夫妻皆是如此相处。齐敏却知道夫妻间若能相知相许,那幸福愉悦是成倍增加的,一家子的和乐安宁更甚。尤其是齐明曜对滕辉月情根深种,滕辉月只要多踏出一步,两人便能琴瑟和谐。
只是滕辉月的性子高傲,又被骄纵着长大,立下主意了谁的话都不听。以前能令他帖服的也仅是明帝一人。齐敏作为母亲,滕辉月对她足够恭敬,但听话则是未必,含糊敷衍还是很敢的。
此时宫里人多嘴杂,滕辉月是未来皇后,要在人前立威,齐敏也没有坚持要立刻劝服大儿子。她微微一笑,心里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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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位大典当日,风清气朗,耀日高升。
建康皇宫一派庄严肃穆,金銮殿内外,百官伏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决禅位于嫡长子明曜,新皇谨记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保国家一统,四海繁盛。”
“谨遵父皇教诲!”为首的齐明曜,一身明黄龙袍,举起双手恭敬接过诏书,叩首后递与一旁侍立的太监,然后郑重捧起明帝亲授的传国玉玺,缓缓站起来,转过身面向文武百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发妻滕氏辉月,肃雍德茂,钟灵毓秀,天下无双,册为皇后,正位中宫。皇后之尊,与朕同体,共承宗庙,共治天下。钦此!”
“遵旨。”滕辉月穿着大红的衮服,恭敬伏跪,庄重平静地接过圣旨,然后是代表六宫之主的凤印。无人能看出他淡然的脸色下到底藏着什么情绪,即使这一道封后圣旨对他极尽赞美之能事,亦充分展示新帝对他的情根深种。
封后仪式结束,齐明曜亲自走下御座,与滕辉月并排跪下,齐齐向明帝磕首:“儿臣参见太上皇,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群臣高喊:“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明帝道:“平身。此后,国事尽托付汝等……”
听到明帝的声音,一年多来刻意不留意他消息的滕辉月重重一震,一直平静的神色瞬间出现裂痕,差点失态地霍然而起。齐明曜的心神有五分在他身上,立刻不着痕迹地按住他。饶是如此,滕辉月亦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明帝。只一眼,他又重新低下头,掩去眼里的震惊之色。因他与齐明曜站在首位,这一番变故,倒是无人注意到。
之后明帝又嘱咐了什么,滕辉月已经听不到。典礼结束后,齐明曜带着他以及文武百官到太庙告祭,后登上城楼,接受百姓的跪拜。从百姓热烈的欢呼声中,可以看出他们对新帝的满意与期待,新后华盛的容姿也让他们惊艳慕拜。
滕辉月上一世已经经历过这种阵仗,没有那时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尽管心不在焉,言行举止依然镇静从容。落在百姓眼中,越发觉得他高贵威仪,无法高攀,落在判研他的大臣眼中,倒是一种端庄大气的表现,引得不少人扶须而笑,暗自满意。
齐明曜不似滕辉月这么平静,他看着城楼下的百姓,一股豪气涌上心头,踌躇满志!他用力握住滕辉月的手,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有滕辉月相伴,登上这个至尊的位置,是他一生最好的时光!
他发誓会守护滕辉月,守护这个国家!
……
一切尘埃落定,齐明曜与滕辉月回宫,正式入主太极宫。
皇后的宫殿是椒房宫,自明帝的元配皇后过世后一直空置,如今还在修葺。齐明曜大笔一挥,让皇后滕辉月先在太极宫安置。帝后二人与皇子阿劫同住在一起。
新的太极宫在旧的太极宫基础上修葺完毕,所有事物都依着新帝的喜好改变了一番,已经焕然一新。
滕辉月在大典前已经对自己默念多遍,叫自己不要再介怀。没想到真的再次走进太极宫,他真的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整副心神都在想着一件事。
齐明曜带着滕辉月进到甘露殿时,桌上已经摆好佳肴,精致的酒壶在火光下发出滢美的光,气氛极好。他的贴身太监,已经升为内侍总管太监的陶福低声告知,这是郑太后贺新帝与新后特意设下的。
齐明曜心里高兴,温柔地对滕辉月道:“阿樾,我们一道用膳,别辜负皇祖母一番好意!”
滕辉月看着他,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奇特。
“阿樾?”齐明曜询问地看向他。
滕辉月开口,满脸恍惚,声音都是虚浮的:“阿曜,那个,不是舅舅……舅舅,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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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曾经在他的身心上留下浓重的痕迹。即使很长时间不见,滕辉月只闻其声,依然能分辨出他与旁人的不同,再加上抬头看的那一眼,他已经能肯定,那个站在金銮殿上禅位的男人,不是真正的明帝!
滕辉月用尽力气才压抑住心里的惊骇。若不是相信齐明曜不是那等会为了权势弑亲之人,恐怕当时他已经闹将起来。
能忍到这时,已经是极限。
滕辉月脑里一片混乱,他要齐明曜给他一个答案!
这件事,齐明曜不可能毫不知情!
齐明曜脸上的温柔之色僵住,见滕辉月惶惑地紧紧盯着他,凤目里慢慢现出一丝苦意,初登基为皇,尽握天下的兴奋喜悦瞬间被冲淡不少。
今日滕辉月会见到“明帝”,其实是在他们这些知情人的意料之中。不是没有人劝过齐明曜别节外生枝,把封后大典安排在禅位大典之后。但明帝不发话,而齐明曜,不同意。
齐明曜执意让滕辉月见“明帝”一面。
这一个决定,令接受最后一次施针的明帝唇角含笑,在齐明曜耳边轻轻道:“若你想阿樾变成你的,唯有让朕彻底驾崩……”
齐明曜极为震动。
明帝在最后一次施针后陷入昏迷,没有再醒过来。苏先生已经尽力,可是毒入肺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或者明帝会在某一刻醒来,又或者会突然停止呼吸,真正的驾崩。
无论是帝位还是滕辉月,明帝身死对齐明曜都是利大于弊。若他有这个狠心,就该当断则断。
可是,齐明曜始终是齐明曜。他下不了手!
明帝是一位英明伟大的帝皇,更是他一直尊敬崇拜的父亲。他做不到为了一己之利而弑君弑父!
明帝给了他三日时间。他没有动手,昏迷的明帝便失了踪,一同失踪的还有内侍太监苏顺,以及宫里几个毫不起眼的宫女太监。
齐明曜听之任之。在禅位大典与封后大典上,依然按原来的计划,用上明帝事先准备的替身。
他在赌滕辉月能不能看出来。若滕辉月真的分辨出假的明帝,那么,该是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此刻,滕辉月明明白白问了,齐明曜觉得心痛,又觉得如释重负。
“我不知道。”齐明曜平静道。
滕辉月一愣,喃喃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父皇身中蛊毒……”齐明曜开口,把所有的事娓娓道来。
说明帝身中蛊毒,药石罔效,是江湖圣手苏先生用以毒攻毒之法,勉强保住一线生机。说明帝为了滕辉月与孩子,编造出一个宠冠六宫的珍妃,不让滕辉月为他陪葬。说明帝为保朝堂安稳,令齐明曜为继承人,把滕辉月交给他照顾……
滕辉月听得血气翻腾,脸色乍红乍白,五指捏住心口,手指根根泛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的唇张了好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齐明曜看到他一脸茫然无助,眼里的惊恐彷如实质,心里大痛,连忙道:“阿樾,父皇的性命必是无虞的,你不要担忧……”
“无虞?”滕辉月扯着唇角,想扯出一抹冷笑,但唇控制不住轻轻颤抖,声音沙哑,“他算无遗策,躲个无影无踪,是生是死无人能知。不就是防着我知道真相,跟着他下去继续纠缠他吗?他欺我到这般田地,还以为我会为了他要生要死?他想到美……”大滴大滴眼泪从桃花眼里脱眶而出。
“阿樾!”齐明曜忍不住伸手拥住他。
滕辉月木然地任他拥着,流着泪对他笑道:“他那么希望我嫁给你,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