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向
看到高澄的这个反应,高洋在心里几乎笑到打跌。
他觉得一贯聪明外露的哥哥,其实是个实心眼的人,做翻译也应该有个随机应变的能力,遇到很尴尬或者不好直接翻译出来的内容,就简略地三五句话把大致内容概括一下,让别人听明白大致是什么意思就好了,何必一字一句,一点不差地全部翻译过来?明明已经羞到不行了,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说出那些叫他难以启齿的话,吐出那些叫人脸红耳热的词汇。
兄弟俩坐得又不远,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本来从医生那里很严肃很有科普性的医学知识,经过高澄这样局促不安地翻译一番,瞬间变了味道,在兄弟之间,流动着一股浓郁的暧昧气息。他看着哥哥的眼神,也跟着意味深长起来。
高洋默默地观察着哥哥,哥哥因为正一面翻译,一面沉浸在羞愧羞涩的情绪当中,完全忽视了他的关注。趁着这个机会,他细细品味着哥哥这种很少见的神情。
高澄那张原本白皙的脸,不但红了,而且几乎一直红到耳根子去。而头微微低下,原本颀长优美的脖颈,就像湖面上优雅曲项的白天鹅,浑身都散发着圣洁之光,且有一种微妙的禁欲感。这种感觉,比那些卖弄风*骚刻意引诱的人不知道要高端了多少。就像真正令人神迷的性感,并不是露肉,而是焕发着勃勃生机的纯洁之美。
高洋有些忘我了,甚至是忘形了。他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抬手,在半空中作出了一个轻轻抚过高澄脖颈的动作,连眼睛都微微眯缝起来,仿佛手心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光滑柔腻的触感。
终于,一直正经讲解的医生注意到了他的失态和不当行径,将自己的话题中断,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将他从对哥哥的意*淫中唤醒。
其实,作为资深的心理医生和精神病学研究者,施密特教授当然从高洋的眼神和举止中,看出了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因此,他不再继续刚才的阐述理论,只是用专业的目光观察着高洋,并不说话。
高洋醒悟之后,有点懊悔。如果真让医生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万一真的和高澄说他的精神有问题的话,那么高澄会不会嫌弃他不要他,或者反悔了,真的将他一个人丢在欧洲治病?听说精神病院是非常黑暗的,尤其是刚才听老头子讲十九世纪欧洲的精神病疗养院里的事情,他简直是毛骨悚然,好像在听鬼故事一般。
高澄见医生不再继续说了,有些诧异,因为他刚才一点都没有注意高洋的异常举动,于是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了望医生。
医生看了看他们二人,考虑了片刻,终于换成了高洋也能听懂的英语,他对高澄说:“我需要单独和这位先生谈一下,问一些比较详细和私人的问题。”
高澄的局促状态总算得以摆脱,他一点犹豫都没有,立即起身对高洋说了一句“我先出去一下”,不等高洋点头,他就飞快地离开了,那匆忙的脚步和仓促的背影,好像刚刚逃离虎口一般,看得高洋微微一笑。
高洋听到高澄关上诊疗室的房门之后,远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隐约传来了护士请他不要抽烟的提醒声,没听到他回答的声音,倒是听到了外面的大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他不由得抬头朝窗外看了看。
果然,没多久,高澄的身影出现在了楼前面那片小广场里的树林下。此时外面是满地的白雪,一长串足迹一直延伸到那个方向。因为站得远,高洋也看不清高澄的脸,只能看到他默默地伫立在树下,背对着这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背影里有几分寂寥,看得高洋有点惆怅。
医生看了看他,微笑道:“看到你刚才的样子,想起四十多年前,我和我的太太正在热恋时候的样子。当时我也和你差不多,经常看着对方,就忘记了所有,甚至连喝水都能喝到鼻子里去的。”
高洋见医生这次不再像先前那样严肃认真地讲解医学知识了,态度亲切了许多,就像和年轻人聊家常的长辈,猜想这应该是心理医生借着聊天来诱导他说出心理问题的手段。因此,他也很配合地说道:“是啊,我很爱他,只可惜他根本不爱我。”
“因为他带你来看病,所以你觉得他一点也不爱你吗?”
高洋听到医生这样问,一下子就想起了高澄之前那些无意间伤害他的事情。现在想来,高澄的确没什么恶意,只是说话太不中听罢了。
“是的。他说他非常讨厌我,对于我接触他的行为感到作呕,极度反感。并且在我对他说,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却说我有精神病,需要治疗。还不是说说而已,这不是真的带我过来了?”
“在我刚才所看到的情况,你和你哥哥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你所说得这么恶劣,我看不出他爱不爱你,不过能看出他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讨厌你。也许你和他的交流产生了问题,他无法理解或者接受你对他的这种特殊感情,一时间有些激烈的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你能讲讲你是具体怎样对他表达这些想法的吗?”
其实老头子并不是听不懂英语,只是讲英语时候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发音和吐字很是生硬,不容易让人听懂罢了。而高洋用英语对他陈述时,他倒是基本可以听懂的,所以在这方面的交流上倒也不至于存在多大的问题。
高洋这些年来憋得太久太久了,既没有一个人可供他倾诉,也没有写日记来抒发情绪的方式,压抑太久了,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一些非常龌龊非常黑暗的情绪,痛恨高澄的时候,也想象过很多很残酷地惩罚高澄的方式。也许就像他前面所担心的那样,他怀疑自己真的是个变态,而且这个变态还是天生的,无师自通。
因此,他将自己对高澄表白,被高澄拒绝。想方设法追求,被高澄几次无情打击的过程对医生讲述了一遍,讲得挺细致,也有些投入,甚至有些情绪化。讲着讲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委屈,高澄很可恨的样子。
医生耐心地听他讲完,忽然问道:“你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他的?”
高洋歪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又摇摇头:“具体什么时候也记不清楚了。好像从记事起,就开始喜欢他了。”
“那时候你为什么会喜欢他,是因为你和他玩得最好吗?”
“倒也不是,只是那时候我只有他一个兄弟,父亲和母亲都忙于工作,家里除了保姆和保卫人员,只有他一个肯带着我玩。我当时唯一亲近的人就是他,所以很依赖他,就算半天没看到他,都要去寻找他。
他要是去上学了,我就每天看着钟表算时间,等到他放学的时候就跑去家门口接他。他写作业时,我就在一边玩,或者翻他的书,在他的作业本上乱画。有时候他也骂我,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生气。比起他不理睬我,我更愿意故意捣乱,引他来骂我,这样就能让我感觉到他在关注我,他的眼里有我,我就很安心。”
“你小的时候,看到穿得漂亮,或者打扮得漂亮,或者唱歌跳舞都很好的小女孩,或者小男孩,会不会也有喜欢的感觉?”
高洋想了想,点点头:“也会喜欢的,男孩和女孩如果很出众很可爱的话,我也会多看几眼的,有女孩子穿的裙子漂亮,我会看很久。不过这种喜欢,和喜欢他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几分钟的喜欢,后者是一直的,长久的喜欢。”
“那你见到女孩子的裙子特别漂亮时,有没有想象自己也变成一个女孩,也穿上这样的裙子?”医生提了一个叫他看来有些奇怪的问题。
他摇摇头,否认道:“怎么会?我只是在想,这样的女孩子长大了当新娘时,穿上嫁衣的样子应该更加漂亮的,还会幻想她将来的丈夫是什么样子的,从未想过我也变成女的,穿裙子什么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她将来的丈夫,和她一起步入婚姻殿堂?”
“那倒是没有,因为我喜欢的是大哥,不会喜欢这些女孩子的。”
“你说的不喜欢,是指完全对女性没有任何喜欢的感觉,还是说对于成年的女人,在性的方面,还是有一点想象的?”
高洋知道,他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男人女人都喜欢,都可以接受的。这个问题他以前倒是没有想过,现在仔细思考一下,如果要他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在一起拥抱接吻,甚至是抚摸对方的身体,应该也不至于觉得恶心反胃之类的。
只可惜,他每次用手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时,脑子里想象的都是大哥的身体,一般不会去想女人的身体的。
“不反感,但也没太大兴趣。”高洋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我很难接受和我不爱的人发生生理方面的关系的,如果我发现下面的人不是我爱的那个人,我应该就无法继续了。”
医生一面转弄着手里的笔杆,一面注视着他的脸,观察着他的神态反应,“那男孩子呢,好看的,帅气的男孩子,甚至是英俊的男人呢?”
高洋愣了愣,然后明白了医生的意思,顿时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天生的同性恋,我对那些男孩还是男人的,全部没有兴趣的,就是很正常的,男人看男人的方式。”
“那你除了大哥,还有第二个男人,作为你的普通朋友吗?”
高洋被问到这个问题,好像被戳到了痛脚,一下子有股子火气冒了出来。
但是,他又不能责备医生揭人短,只好悻悻地回答:“没有,一个都没有。因为在学校里我不爱说话,也不愿意和别人玩。每次下课或者放学时,别人都是三五成群的,往往都撇下我一个人。背地里嘲笑我的人很多,虽然他们都不敢明面上直接欺负我……”
他没继续说原因,因为他意识到他即将透露和自己的身份有关的信息,于是硬生生地打住了。
医生点了点头,意思是了解了。接着,继续问道:“你和别人没有话说,是因为没有共同话题,还是不愿意去融入很多人的圈子,还是不喜欢热闹,或者是害怕和别人交往?”
高洋平日里是个沉默惯了的人。越是沉默的人,社交活动越少,就越有时间沉浸在独自的思考之中,就越容易对自己的性格和对别人的想法理解分析得详细,所以医生问的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很清楚,不需要如何考虑就能直接回答。
“我觉得那些话很多的人很烦,甚至轻浮幼稚可笑,我不屑于和他们说话。我心里对很多事情都有不同的,甚至是新颖的想法,但我不想和这些不动脑子的人说,因为他们不理解我,也不愿意去思考,只会嘲笑我。”
医生微笑道:“现在就我看来,你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平日里没有什么想对话的人,所以不说。与其说你是孤僻,不如说你是个内心高傲的人。
我猜想,你单独和你大哥在一起的时候,说话应该也和现在一样顺畅,且表达正常,因为他在你心里,是唯一一个能配的上和你交谈的人。你把他放在了一个超越于其他人之上的位置,将他特殊化。
因此就像你先前说的那样,哪怕是他斥责你,你也不会生气。只有他严厉拒绝你对他的爱情,怀疑你的精神状态时,你才会真正动怒。”
高洋听到这番话,突然有点拨云见日的恍然感,一直以来,他都被父母批评为孤僻冷漠,木讷笨拙的孩子,虽然后者他不认同,但是前者他一直是相信的。
可现在听医生这么一分析,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只是个过于清高孤傲的人,除了哥哥,谁也瞧不起,自然不愿意和那些让他感觉会被拉低了智商的人一起玩了。在他看来,嘲笑他的人都是一群且浅薄无知的家伙,只有大哥不一样。
虽然,大哥也嘲笑他。但是他就喜欢被大哥嘲笑,因为这代表了大哥对他的关注。难道说,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对方做什么他都觉得好,都看着顺眼听着顺耳,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医生又问:“在你小时候,如果看到他和别的孩子玩的好,会不会生气,有种他背叛了你,他不要你了的恐惧和危机感。同时对和他要好的孩子,产生嫉恨和排斥的情绪,甚至想过如何令对方离开他,或者如何惩治对方,看对方倒霉的想法?”
这下问到了正点子上,高洋立即点头,很肯定地回答:“有,而且很多。因为大哥爱说爱笑,人际关系也很好,很多同龄人都喜欢和他玩,就连我的那些弟弟,后来也一个个和他有说有笑的,很乐意亲近他,他对他们也很好。每次看到这些场面,我就很生气,很嫉恨,就像吃醋的女人一样,恨不得那些人都倒霉。”
说到这里,他有点激动和亢奋,加重语气道:“这些人有时候会仗着他的喜欢,欺负我,嘲笑我。我这时候就恨不得他们都死光,在心里诅咒他们用各种难看的方式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