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年夜
外面的世界是灰色的。
许澄坐在窗口，看着窗外飘扬的大雪。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生们就正式进入了寒假，于是熊孩子们都疯魔了，拉扯着书包，三三四四的勾着走着，不时的蹦跶着，满脸都是像在牢狱里关押了数年又再度重获自由的喜悦。
许澄也考完了，轻轻松松的结束了三张试卷后，迎来了属于他的寒假。
只不过，这次的寒假没有弟弟。
许璟被他妈妈送到了乡下的奶奶那里，一去就是十几天，半个寒假的时间，直到过年时才会接回来。
家里没人，爸妈都上班去了，许澄放了寒假，做了会儿作业，就显得无所事事了，他有些闷，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想起许璟那半张红肿的脸，上头的巴掌印子过了两天才消去的，可是顶着这么张脸的许璟还反过来安慰许澄这个哥哥，让他别担心，别慌，自己没事儿。
许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可他却能体会到那种疼，心里闷闷的发胀，思绪就像是被门夹到的手，突然一下疼的让他没法说话。
这时，突然门铃声就响了，声音很大，许澄吓了一跳，他抬头快速的望了一眼门，接着有些焦虑的咬住了嘴唇。
他开始就像只慌乱的小兽，刷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蒽蒽从猫窝里探出了个头，蓝色的猫眼闪着光感看着他，许澄转过头看了一眼蒽蒽，突然就扯过沙发上的毯子，丢在了白猫的身上，蒽蒽叫了一声，跑出了猫窝。
敲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许澄的睫毛颤抖，他慢慢的走到门口，半趴在门上，直到听着外头轻轻的嘀咕和渐远的脚步声后才慢慢松了口气。
李慧瑶下班回家时，就看到许澄缩在沙发里，许澄生的瘦弱，此刻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就更瘦小了，李慧瑶心疼，“怎么了，要看电视吗，电视怎么不开？”她拿起遥控开了电视，屋内总算有些响声了，又想伸手摸摸儿子的头，可是却被许澄给躲开了。
李慧瑶手一顿，她皱起了眉头，刚想说话，门铃就响了，李慧瑶只要咽下喉咙口的话，过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李慧瑶有些惊讶。
“刘老师，你怎么来了？”
刘瑜拿着食盒，脸上也闪过惊讶的神色，不过随即他就温朗的笑了，拿起食盒晃了晃，“我刚刚搬来就住在隔壁的房子里，自己做了些南瓜饼想拿来分给邻居吃些，没想到我隔壁住的就是许澄妈妈你啊！”
放假时刘瑜穿的很休闲，乍一看就像是个大学生，李慧瑶挺喜欢这个年轻人的，觉得他年纪轻轻就做了班主任，身上又没有一丝浮躁的气息，是个很稳重的青年，于是，她接过食盒，就忙邀请刘瑜进屋了。
屋内还没来得及开灯，刘瑜一进去就察觉到了沉郁的气息，李慧瑶叫了一声许澄，刘瑜朝沙发上看去，只看到许澄单薄的侧影，蜷成了一团，挺让人心疼的。
“怎么了？”
他走过去，抿着一抹笑，低头问着，可是许澄却似受到了惊吓，他刷的朝后退，瞪着刘瑜，李慧瑶站在后面很是尴尬，她赶紧跑上去，拉住许澄的手，“澄澄，老师来了，快点过来，别那么没礼貌。”
许澄想要挣脱，可李慧瑶手劲大，拽住了他的胳膊，让他不能动。
许澄有些恼火，他朝刘瑜看了一眼，眼底满是疏离。
刘瑜摸摸鼻子，食指轻弹了下沙发靠背，”没事儿，许澄不想过来就让他去吧，是我突然过来了，他大概是吓到了。”
李慧瑶没吭声只尴尬的笑笑，许澄则一直扭动着身体，嘴里嚷着“放开”，李慧瑶在刘瑜面前，不好收拾他，就只好放开了手，许澄一挣脱，便逃得远远地，还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让李慧瑶心里一震，这颗心就跟裂开了似的，分割成了碎渣子，难受。
刘瑜看着李慧瑶失神的表情，又朝许澄望去，只见那个男孩蹙着黛色的眉，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双手狠狠的扣在两侧，嫩红的唇都快咬出血了，像是在压制着些什么，那慌乱无措的模样让刘瑜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
本来李慧瑶还邀着刘瑜留下来吃晚饭的，但是刘瑜家里还有个侄子要照顾，就推辞了，李慧瑶便不好在说什么，走到门口送送刘瑜。
刘瑜走出门和李慧瑶道别时，眼角就瞥到许澄躲在玄关转角处，眼神怯怯的看着自己，刘瑜愣了一下，继又笑着和许澄摆了摆手。
刘瑜回到家，刚进门就听到“砰”的一声，他皱眉走了进去，刘然板着脸光着脚站在一地的玻璃碎片里看着他。
刘瑜有些伤神，一直保持着温朗的脸上露出了几丝怒气，“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叔叔，你去隔壁看到了许澄是吗，那个男生很漂亮吧！”
刘瑜的脸裂开了一条缝，流露出尴尬羞恼，“你说什么瞎话，我只是去拜访邻居，和许澄有什么关系？”
刘然冷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做派，你就是个变态，所以才会被降职到这所学校来的，害得我也要转学。”
刘瑜一僵，脸色尽显阴郁。
“变态”这个词伴随了他大半年，直到过了许久才渐渐消散，可如今却在自己的侄子嘴里听到，让刘瑜觉得悲哀的同时又有一种隐隐的绝望。
他觉得，他这一生也许都逃脱不了这两个字了。
爱上男人的他，为什么就该被说成变态呢？
可就算别人如何咒骂他，也不该由自己的侄子说出这两个字，刘瑜冷下了脸，低头看着刘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上学是靠的谁，你的父母在你幼时就离世，这刘家就只剩下你我两人了，你要是不想认我这个叔叔，我就当少了个包袱。”
刘然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刘瑜哼笑，“以后这种话就别再说了，我养你是因为你是我侄子，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而我以为亲人就是该理解我宽容我的人，若是连亲人都没法沟通了，那么我就不要了。”
刘瑜说完后，大概又是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他叹了口气淡淡的看着浑身颤抖的刘然，抱起刘然把他放到了沙发上，看了眼刘然的脚底板，没有被玻璃扎到，他才放心，便去拿了一把扫把，弯腰把地上的玻璃碎片给扫去，“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万一踩到了玻璃，你又该痛了。”
他把玻璃都扫净了，直起身，朝沙发看去，刘然已经回房了。
刘瑜皱眉，他侧耳看向刘然紧闭的房门，手指紧扣着扫帚柄，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可最后随着身体的一顿，这一切都还是缓了下来，他微偻背，心头仿佛有数不清的叹息声，一声又一声的压制着他。
…………
“妈妈，弟弟呢？”
许澄的脚尖蹭着地面，哒哒哒……哒哒哒……
他似焦虑症一般，手指焦躁的绞在一起，李慧瑶被他这个声音弄得烦躁不堪，她拽过许澄的手，指甲抠在了他的手背上，许澄痛的大喊了一声，可李慧瑶却还是抓着她，指甲抠出了一条深红的印记，许澄挣脱不开，只能圆瞪着眼，惊慌疏离的看着李慧瑶。
李慧瑶顿时就反应过来了，手立刻撒开，许澄便捂着手，跑到了远远处，躲进了房里。
李慧瑶呆呆的站在原地，她的劲儿大，平时随意的拍几下都能让人觉得疼，而刚才她更是忘了收力道，不知许澄该有多痛。
她走到许澄房前，拧着门手推了推，却发现门打不开。
李慧瑶敲了敲门，可是里头一声不吭，她皱眉，又是重重的敲了几下，李慧瑶有些火气，拿着备份钥匙过来开门，钥匙转了转，门却还是打不开，她推了推门，却发现里面竟然被重物给顶住了。
她大着声音喊，“许澄，你给我开门。”她心里难受极了，又气又伤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一直偏爱的大儿子会对自己这样，要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是不管她说着什么，门的那头依旧没有动静。
李慧瑶哽着嗓子，定定的看着那扇门，仿佛就是这玩意儿隔绝了她和儿子之间的感情，她恼火的踹着门，一声比一声响，而她却忘记了门里头的许澄那敏感脆弱的神经。
许澄惊恐的看着被踹的震三震的门，他颤抖的咬住下唇，粉嫩的嘴唇被他咬的鲜血斑驳，他喉咙里发出“啊啊啊”低哑的声音，身体不住的打颤，逃命似的钻进了桌子下的洞里。
时间“哒哒哒”的过着，许澄瞪着眼，看着屋内昏黄的光彻底变暗，他的脑袋空荡荡的，心里什么也不敢想了。
于是第二天，李慧瑶就熬不住了，她还是把许璟从乡下给接了回来。
许璟在乡下的这几天小日子过的还挺悠闲的，许奶奶本就偏爱于他，恨不得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送到许璟跟前，许璟也不用去看他妈妈的脸色，日子过的极其舒坦滋润，可这好日子享受了两三日就足够了，呆久了也会变腻。
等到第四天时，他就开始想他哥了。
乡下僻静没有城市里的喧嚣，就连空气都比市里要冷上些许，许璟早晨不想起床，窝在暖暖的被窝里等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的爬起来，这要是放在家里，早就被他妈妈拎起来骂了。
许璟探出了个头，又把手给伸了出来，皮肤一接触到被子外的空气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冷死我了。”他嘀咕了一句，又是钻进了被窝里，摩挲着把捂在被子的衣服给掏了出来，许璟赶紧把捂烫的衣服给穿了起来。
他刚穿好上衣，一只脚才刚刚伸进裤腿里，就听屋外一片喧嚣，门就被打开了，李慧瑶寒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后面随之跟着的是许奶奶。
许璟吓了一跳，裤子穿了一半，连忙抽上去，他半跪在床上，愣愣的看着他妈，脸有些僵，“妈，你怎么来了？”
“你哥出事了，我来接你回家。”
李慧瑶顿了顿，“快点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许璟大脑涨涨的，显然还不怎么能消化掉他妈妈的这句话，可还没等他发问，李慧瑶就转身走出了房间，许奶奶面色不虞，李慧瑶一眼都没看她，只垂着眼，眼角有些发红。
许璟也不顾天冷了，速度跟火箭似的穿起了衣服，他穿上裤子，又拿起两只袜子套上，图案还都是不一样的，慌慌张张的拖着鞋就跑了出去，到了他妈妈跟前，气喘吁吁地抹了把脸，“妈，我好了快走吧！”
李慧瑶有些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伸手把许璟额头上翘起的短毛抚平，“头发真乱。”
许璟一回到家就奔着跑到房间，他拍了拍门，“哥，你开门，我要进去。”
许澄听到许璟的声音，脸上闪过欣喜，咻的从床上弹起来，立刻冲过去把顶在门上的两张椅子给拉开，他一打开门就扑了出去，牢牢的抱紧他弟，“唔……”。
许璟身体一僵，就感觉脸颊上湿漉漉的，许澄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轻颤着磨蹭在许璟的脸上，“我想你，好想你……”
许澄的嘴里一个劲的重复着这几个字。
许璟安慰的拍拍他哥的背，原本绷紧着担忧的脸终于是松了下来。
他轻轻地说着：“我也想你。”
李慧瑶站在玄关的阴影处看着两兄弟，按理说兄弟俩关系这么好，她该感到高兴的，可是此刻，她却觉得一丝异样的感觉擦过脑际，那种怪异的情绪让她莫名的心慌。
…………
清晨的早上雾蒙蒙的，许璟半眯着眼看着窗帘撩开的一条缝，玻璃窗上贴上了喜气的红色剪纸，许璟轻轻掀起被角，光着脚拉开帘布，哈了一口气，把窗上的雾水擦去，透过剪纸看向窗外，就见外头白雪皑皑，许璟深吸一口气，脸上闪过雀跃，他爬到床上，头凑在他哥的脸边上。
“哥，你快醒醒，我们出去打雪仗。”
许澄睁开眼，整个人都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他迷糊的看着许璟，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口齿不清的吐出了两个字，“好烦。”
“咦？”
许璟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怔怔的看着他哥，随即好脾气的脸瞬间变幻，他吊起眼咧开嘴角，恶声恶气的捏着他哥的脸，“快点起来。”
许澄“唔唔唔”的挣扎，最终还是屈服于了他弟的魔爪。
那天雪花纷飞，许璟穿着厚棉衣，看着他哥跟裹着像熊一样，从地上随手掏起了一把雪，哗啦一下洒在了许澄的身上，许澄被惊了一下，怯怯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眨了眨，又眨了眨，许璟忍不住破口笑了，他跑过去，把他哥压在了雪地上。
绵厚柔软的雪被压出了凹陷，许澄喘着气，和雪融为一团的脸晕出了两坨红，他眯起眼，看着天幕上纷扬落下的雪花片，菱形的雪慢腾腾的飘在了他的睫毛上，许澄一愣，睫毛抖动，他随着许璟的笑声，也无法抑制的勾起了唇。
“哥？”
“嗯……”
许澄迷茫着眼看像许璟，许璟的脸凑了过来，半趴在他的身上，嘴唇突然蹭了上去，凉凉的两片柔软的嘴唇一触即离，许璟眯着眼，歪着脖子，砸吧了下嘴，嬉笑道：“甜的。”
…………
晚上许兰兰带着许奶奶一起过来了，这天是要吃年夜饭的，就算许奶奶心里不悦，但也总归是要一家人凑在一起吃一顿的。
年夜饭李慧瑶要做一桌子菜，难免忙不过来，许奶奶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见她j□j乏术的样子，嘴里哼了一声，吃完最后一粒瓜子，也终于是坐不住了，拍拍手，走到李慧瑶跟边上，嘲讽着：“你说你做顿饭也要那么久。”可她边说着，却又拿起了一旁未洗的菜，摘菜洗净。
李慧瑶抿了抿唇，许兰兰偷偷凑到厨房门口，对着她含着笑意使了个眼色。
许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当地村子里的一枝花，模样生的好除外裁缝厨艺更是样样精通，只不过现下她年纪大了，人也愈发耍懒不爱动，可这好厨艺是摆在那的，怎么着也不会荒废，许奶奶烧的一手好菜比之李慧瑶色香味好了十倍，端到饭桌上时，闻着扑鼻香气，惹得一家子人直咽口水。
就连一向小胃口的许澄也吃了不少，从这也可看出，不是许澄胃口小而是平日里他妈妈做的菜实在是味道堪堪。
一顿饭吃了个大饱，许璟捂着肚子都有些站不起身了，许澄担忧的看着他，顿了顿，还是靠过去替他揉了揉肚子。
揉着弟弟软乎乎的肚子，就像给蒽蒽按摩似的，许澄看着许璟惬意的模样，眉梢轻扬，此时突然窗外响起砰然声，许澄惊了一下，许璟反手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哥跑出了屋外，“快看，烟花。”
许澄抬头，就见黯淡的夜空中，突然闪烁着的璀璨火花，缤纷的颜色就像是夜幕中盛开的昙花，美丽至极。
可让他的注意却不在这上面，许澄的目光悄悄偏离落在了许璟的侧脸上。
于是，弟弟开怀惬意的笑容，成了这个年夜他最深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