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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欣茹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但是看到他这么不留情面,虽然不满,也不敢继续杵着。她抽噎了两下,狠狠地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孟西沉揉了揉太阳穴,身心疲惫。
付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他意识到不能再让梁欣茹呆在这里,不然,她会死得很惨。
过了会儿,孟西沉打电话给林书涯,让他把梁欣茹调离这个工程的项目组。
之后几天,付瑶的心情都很好。每天,沈风眠都向她如实汇报项目的进展,一切顺利。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她听说了梁欣茹被调离的事情,有些讽刺,心里想,孟西沉对她还真是维护。然后食物都有些吃不下,心里憋闷地慌。
电视里播放泰国偶像剧,老掉牙的套路了。男主角跪在地上祈求女主角的原谅,女主角泪流满面,但是迟迟不愿意松口。男主角指天发誓,以后只对她一个人一心一意,女主角含泪答应。
付瑶冷笑了一声,摁掉了电视机。
现实里也是这样,男人出轨,总是比女人得到更多的谅解。
“真的无聊到这种程度,必须药看脑残言情剧来打发时间了?”沈风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将一碗炒米线随手放到她面前的台几上。
付瑶看一眼说:“放醋放辣了没?”
“知道你重口味。”沈风眠抽出筷子递给她。
付瑶才算是露出了一个笑脸,挑起一根送入了嘴里,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冷不防沈风眠说:“算计人家,心里可开心了吧?”
她一点也没有尴尬:“开心,开心地不得了。”
沈风眠真服了她了:“你就不能对人家小姑娘手下留情点?”
“你同情她啊?”付瑶扫了他一眼。
沈风眠悄悄对她说:“活该。”
她顿时笑喷。心里想,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一个两个都是坏胚子,谁也不比谁高尚到哪里去。
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付瑶抬起头,有人正好推门进来,手离捧一束鲜花。付瑶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就烟消云散了。
“怎么是你?”
“不欢迎啊?”孟西沉自然地走过来,仿佛一点没看到她脸上的冷漠,把花放到她的台几上,为她清理了一下桌面。然后,他把花一支一支插入花瓶里。
他弯腰认真的模样,像是这地方就是他家的后花园。
付瑶那个可乐:“孟总大忙人,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啊?”
“别这么说。”
她却偏偏要,嘴里的话一点不见好:“你这人就是伪善,明明心里看我不顺眼地狠,为了不让人家说闲话,还得硬着头皮来看我。”
孟西沉都笑了:“你说我别的,阴险狠毒什么的我都忍了,我最近怎么又伪善了?还有,我是哪里看你不顺眼了?我怕人家说闲话?不,瑶瑶,你怎么就这么不了解我了?我想怎么就怎么,谁能说我闲话?我怕谁说闲话?谁敢说我闲话?”
明明每一句话都没有什么起伏,明明每一句话都在一个音调上,付瑶却觉得一声高过一声。
他不和人为难的时候,语气也这么咄咄逼人。
付瑶说:“你是不怕人家说闲话,你多么了不起啊。”
“你这话有怨气,还有点酸溜溜的?”孟西沉插完花,站起来,笑眯眯地挑了挑眉。
付瑶也抬起头:“怨气是真的,但怎么就酸溜溜的了?”
“没有就没有吧。但你这怨气又是哪里来的?”
付瑶抬了抬脚给他看。
孟西沉“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是怪我把小梁调走了。”
“我不怪你,但是你多管闲事。”付瑶说,“我和她的事情,什么眉目都还没有,你搀和什么?还是她这么重要,孟大爷梦老爷这么怜香惜玉,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啊?”
“我把她调走,只是不想看她被你整死。我和他父亲有交情,瑶瑶,人也教训过了,她还是个小孩,别和她一般见识。”
“如果我记得没错,梁小姐还比我年长一岁。”
“但她心里是个小孩。”
看他这么直接的坦言和维护,付瑶的心仿佛被狠狠戳了一下。虽然知道他看不上梁欣茹,但是此人此刻的态度让她寒心。他从来只在乎自己的体面和为人处世,从不为她多想想。他只是想要自己想要的结果,并觉得一切都没有错。
“孟西沉,你给我滚。”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他点点头,欠了欠身。离开前,说:“你好好休息。”
那天,孟西沉没有滚,但是他很干净利落地走了。付瑶心里堵得慌,吃东西的时候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片刺痛,唇舌间又传来血腥味。
这个人终于不再虚与委蛇,终于又恢复了自己的本性。他从来没觉得自己错过。之前所有伪装的低声下去,其实都只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只是权宜之计,让她重新走进他的陷阱里。但是今天,他终于原形毕露。
她恨得牙龈都痛,但是更痛的是心。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为什么他永远都是这么自私自利,从来不为别人想一想。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尽管是这样,她依然对他难以释怀呢?
深秋的夜,付瑶辗转难眠。
窗外的天空是静谧的深蓝色,仿佛深色的海底,只有偶尔一两颗闪烁的星辰提醒她,这是应该做梦的夜晚。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被子徐徐吐出一口气。
她努力去想工程的事情,让自己忘记这些不该去想的烦心事。慢慢地,终于不再烦恼于这个可恶的男人。
但是第二天起来,她的眼睛肿地像两颗桃子。
沈风眠盯着她看了两秒,回到家里给她捎带来了两个熟鸡蛋,让她就着敷眼睛:“可以去拍广告了?珍视明滴眼液。”
“你够了。”
中午草草吃了一顿,付瑶才打了个哈欠进入梦乡。
梦里她看到了很多事情,有些是过去发生过的,有些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像纠缠的绳索一样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梦里她又看到了那个老男人的脸,他总是这样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笑起来迷人地紧。但是她心里非常清楚,她就是个恶棍无赖,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这一次她很清醒,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抓起手边的一个杯子朝他狠狠砸过去。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付瑶也被惊醒了。
沈风眠捂着肿胀的头,无奈地看着她:“你是要我命啊?这是梦到什么了,这么拼?生死决斗也不至于吧?”
付瑶自知理亏,更不能坦诚相告,只能讪讪地赔笑。
又过了一个半月,她的脚终于好了,能下地走路了。这天中午,沈风眠搀扶着她在医院的后院里走路。
付瑶执意要他走开,一定要自己一个人走。沈风眠拗不过她,只好听她的。但是,她只走了一步就跌倒了,还是劳驾他把她扶起来。
他就说啊:“逞能。”
付瑶说:“我总要去尝试。总不能知道不行,就不去做了,对不对?”
“你这话一语双关,有深刻哲理。”他半真半假地看着她说。这副看似认真实则逗逼的样子弄得付瑶都笑了出来:“别闹了行不行,我心情郁闷着呢?”
“还郁闷着呢?你有什么好郁闷的?把梁欣茹再弄来让你打一顿,弄死,再鞭尸?”
他本来只是一个玩笑,不料付瑶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的提议。”
“……”
付瑶看到他表情就乐了,哈哈大笑:“别这样,我逗你玩的。”说着她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风眠也笑了。
太阳从云层里冒出头,照到她的身上,明晃晃地刺眼。付瑶讨厌太阳,让他扶着自己到树荫下去了。
沈风眠到走廊尽头的小卖部去买了两瓶可乐。付瑶本来是不喝这个很久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拿过来喝了。
她仰头喝了一口,微微叹息。声音在风里像秋天的落叶一样静美,沈风眠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格外安静,仿佛是透过明媚的阳光仰望湛蓝色的苍穹。
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半晌,第一次开口问她:“你和孟西沉,以前是爱人?”
付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沉默了会儿。不过,她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女孩了,她没有尴尬,只是觉得诧异。他为什么这么问呢,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沈风眠望着她有些疑惑的目光,笑了笑:“就是想问问。他对你的态度很值得让人探究。”
“没什么好好奇的,他这人就是这样。可能是我还没有完全被他的魅力迷得七荤八素不能自己,所以心里有点儿不开心,想着找回点场子和存在感吧。”
“你说的真是有趣,不过孟西沉看着不像这样的人。以前我也听过他的一些事,他这人经商很有手段,做事雷厉风行。最近见了,人也挺有风度的。”他毫不吝惜对自己情敌的赞美。
付瑶凉凉地说:“风度?那是你没见过他没风度的样子?其实他这个人小心眼地很。你最好不要得罪他,免得不知道怎么死的。”
沈风眠失笑:“就算不在一起了,也没必要这样诋毁他吧。毕竟是你以前的爱人?”
“不是。”
“……”
“他不是。”付瑶说,眼神有些复杂,掺杂了太多,但是声音古井无波,“我只是他豢养过的一只小鸟罢了。”
“……”
“刚开始见到这只小鸟,他觉得它品种独特,毛色鲜亮,所以对它非常喜欢。但是久而久之,他发现这只小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向往笼子外面的世界,同时不甘于永远被他当成宠物,起了反抗的心思。他刚开始觉得它很有个性,也很喜欢,但是当她真的试图冲破他的牢笼的时候,他又有些受不了了。”
“……他伤害了小鸟?”
“他杀死了小鸟的朋友,以此来告诫它。他觉得自己非常仁慈,实则是把一层又一层恐怖的阴影施加在它身上。他永远是那么地无所谓,因为他觉得小鸟就是小鸟,它顶多闹别扭一段日子,最终还是会回头的。”
“但是她没有回头。”沈风眠闷了会儿,忽然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疼惜。这一刻,他真是情难自禁,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付瑶却望着树叶间闪烁的光斑发呆。她微微摇头,挣脱了他的手,说:“后来的故事就是现在这样了。”
“那小鸟最后逃走了吗?她的心在哪里?”
“不知道。”
沈风眠沉默了。
付瑶说,口气清淡:“也许,它是真的想飞向自有高远的天空,也是,它仅仅是为了证明给它的旧主人看。”
“如果它足够聪明,就不会再留恋那样的主人。”沈风眠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
付瑶如遭雷击,紧紧地握住了手。她的唇色在太阳下血色失尽,像是青天白日里被人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她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冷下脸。
沈风眠莞尔,笑容也有些无所谓:“你平常也这样对被人说。此刻也容许我说一句——‘我只是实话实说’。”
“……”
沈风眠的笑容里带着一股伫定的自信,又有那么几分挑衅:“付瑶,你为什么不能尝试重新开始呢?”
“……”
“我以前听过一个小故事。如果将一只蟋蟀放在透明的玻璃器皿中,刚开始它能跳五米,渐渐的受到器皿的压制,最后越跳越低,最后只能跳到器皿盖着的高度。”
“……”
“你要一辈子为他而活着?”他有些无奈,又有些讽刺的笑容刺痛了付瑶的眼睛,但是他的话更加冷雪更加无情,“你一天不能释怀,你就一天是他的奴隶,彻头彻尾的奴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住了,她的心跳也停止了。
她真的在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