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这是一场诡异且异常别扭的饭局。
说诡异,是因为明明分属于不同的对立阵营, 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虚伪的笑, 看起来倒和谐;觉得别扭,自然还是因为言谈间那话, 听来忒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信瞧瞧——
肖太后言笑晏晏:“许久不见, 潇儿和宸儿都出落的越发标致俊俏了, 母后见了甚觉欢喜。”
你不过也才年芳三十而已,就这样白白认下个十七岁的大闺女, 真的好吗?
果然, 那大闺女一扬唇, 看起来像笑,实际在小泥眼中简直比哭还难看。
“母后谬赞了,您也不差。”说着话,洛熠潇故意扫一眼身旁被奶娘抱在怀中安静乖巧的小皇子:“不过,您日前生产时颇受磨难, 可还要好好保养身体。”
“潇儿有心。说到此处, 当日若没有你, 母后和你未出生的皇弟可能都有性命之虞。母后,还要好生感谢你才行。”
感谢?洛熠潇目光有些阴冷:等你儿子死的时候再来感谢我也不迟。
两人说的虽然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 实则均在暗中观察。洛熠潇表情很细微, 却没能逃过肖兰昕犀利的眼神。她心里一激灵, 总觉得洛熠潇看着洛熠祁的眼神, 莫名有些怪。
“女儿救治母后全是分内之事, 何须言谢?”
洛熠潇到底还是年轻, 伪装的功夫比起肖兰昕来的,差得可不止一个段位。面对着弑父仇人,怎么都无法继续保持脸上那抹笑,而变得冷淡起来。
肖兰昕脸上却还保持着优雅得体的笑:“潇儿说的不错,都是一家人,谢来谢去倒显得生疏了。”
生疏?我何时与你亲热过?洛熠潇冷哼一声,端起了眼前透明的琉璃酒杯,微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说起来,她上次和肖兰昕这样同桌吃饭,还是大半年前,父皇尚在的时候。
也是家宴,只不过,比起现在还要更隆重。
可不是嘛,父皇奢靡,宸儿节俭,连平日里各自的生活用度都相差甚多,更遑论是摆宴席?
那日宸儿被太傅留下温书,饭桌上只有自己、父皇和肖贵妃三人。
洛熠潇预感到将有好戏上演,那天心情格外舒畅,笑容也格外甜,连向来都对她不假辞色的父皇,看着也不觉将脸上表情放得柔和了些。
是了,不假辞色。没人知道先皇为何对长公主和太子总是那般严厉,虽说慈母严父,对待子女严厉些有利于他们成材,可那是他唯二的两个孩子啊,怎么平日里竟能连一点点父爱都不给予,看起来还不若公主和太子身边的嬷嬷们对她二人亲?
旁人不明缘由,洛熠潇心里却是门儿清。
自己和宸儿与母妃长得那般像,父皇每每见了,都会不由回想起那个此生叫他爱之极、又恨之极的女子,如何能喜欢的起来?
也亏得他只有这两个子女,否则,洛熠潇还真不确定自己和宸儿能不能活到现在。
无情最是帝王家,既能忍心杀了自己此生最钟爱的女人,又怎么会舍不下区区两个孩子?倘若,他不缺孩子的话。
洛熠潇不得不承认,她和宸儿能有幸存活至今,并非因为她们的父皇有多么疼爱,只不过,是因为稀缺罢了。
他总需要有个人来继承自己的皇位,而他又是那么自私的人,决不允许由外人“担此重任”,即便是旁系的叔侄一辈都不可以。宸儿是他唯一的希望和可能,怎能不好生留着?
母亲的如意算盘,到底还是打对了。
洛熠潇心头难掩苦涩,看着对面言笑晏晏的父亲和他最宠爱的肖贵妃,即便面对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也实在难以下咽。
不过,还好她知道,食不下咽的,绝对不止自己一人。好戏即将登场,该收拾起心情来好好看戏了。
时间被自己掐的刚刚好,菜色也是洛熠潇亲自去御膳房“精心”布下的,就等着,狐狸露出她隐藏甚深的尾巴了。
肖贵妃拾筷夹菜,洛熠潇不动声色,暗中在心里数着:“一、二……”
第十个数字还来不及数完,耳边终于适时传出了第一声干呕。
洛熠潇虽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可她还是个医者,知道这样的干呕代表着什么;皇帝陛下虽眼下只有两个孩子,可盛年之时也曾频频播种致使嫔妃有孕,自然知道这样的干呕是怎么回事。唯有尚无子出的肖贵妃,不明其意。
第一声干呕出口时她稍稍愣了一下。其实这几日来她一直食欲不振,本想召太医来看看,可说来也怪,太医院的太医们平时看着都挺闲的,唯有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贴身宫女去了好几次,愣是没能请来一个,据说都去给各房嫔妃诊平安脉了。
肖贵妃能得圣宠这么久,最关键的一点是她足够老实和安生。
不生事——当然,主要是因为她生的事都在背地里,皇上未曾看到罢了,亦不多事——终日就只安安分分在自己宫内待着,不挑拨离间,不无中生有,更不恃宠生娇搞出诸多幺蛾子。
总之,肖贵妃活得低调,活得乖顺,活得人人称赞。
正因她要一直维持这样谦恭温顺的假象,派了宫女去寻不到太医来之时,虽心里长气,却也只能强行压着,装成没事人似的继续过活。
只是食欲不振而已,估计也没甚大问题,待那些御医们不忙的时候再说吧。
事情就这样搁置了下来,直到这次家宴。
这次的家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菜品全是清一色的油腻,肖兰昕入座时看了就觉难受,喉间一阵阵往上反着,直想作呕。
皇上和公主都在,若此时失仪,丢人先不说,难免还会引来君心不悦。肖兰昕以丝帕紧掩口鼻,暗中吞咽了无数口唾液,才总算把呕吐的感觉压下去了些。
她原想着,过会儿开席,自己捡着清淡的随便吃上两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却不想,一向都跟她不怎么和的长公主殿下,今儿个像是换了一个人,满脸笑意盈盈不说,还频频往自己碗碟内夹菜:“贵妃娘娘,您多吃点,有些日子不见,瞧您人都消瘦了。”
瘦了吗?肖贵妃下意识抬手触了触脸颊:不觉得啊。
她是不觉得,但对面那父女两人却不知眼神出了什么问题,一个这样讲了,另一个竟也随声附和了两句:“朕看也是,兰儿,你多吃点。”
可能人都有“随大流儿”的心理,又或许,那父女俩只是单纯的虚伪客套。
但不管怎么说,连皇上都纡尊降贵亲自夹了菜来,怎能不吃,又岂敢不吃?!
先皇喜食荤,为表对肖贵妃的宠爱,夹来的菜不是肥腻的东坡肉,就是多油的酱猪肘,肖兰昕捏紧鼻子,皱着眉头好不容易吃下去几口,然后……就换来了一声干呕。
这一声过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端起桌前漱口用的杯盏,背过身去将方才吃下去的几口菜悉数吐了出来,不止如此,吐完还停不住,干呕声一阵阵的,直钻洛熠潇和皇上耳朵。
计划成了。洛熠潇心中甚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急忙起身上前一脸关切地问:“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需不需要传太医来诊一下?”
肖兰昕干呕不停,嘴里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只狼狈摆手:“不……不用了……有劳……公主挂心……呕……”
洛熠潇听完没说话,余光暗中一瞥,果然发现她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父皇大人,变了脸。
肖兰昕像是终于发现气氛不对,强忍着止住干呕,二话不说先回身跪在了地上。
“嫔妾扰了皇上食欲,实在该死,还请……皇上恕罪。”
肖兰昕不傻,单看皇上的脸色,再回想自己这几日的身体症状,终于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她虽是未曾怀过孕,却看过不少有孕的嫔妃,身体匮乏、干呕、嗜睡……自己莫不是,有了身孕?
脑袋里“嘭”得炸开一颗雷,肖兰昕俏脸当时就白了。
别人可能不知,她自己却是清清楚楚知道这时怀孕代表着什么。皇上……是不孕的啊,偏自己却有了身孕,还不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与人通奸了?!
肖兰昕吓白了脸,却强令自己冷静下来,说道:“皇上,嫔妾前两日吃的多了,有些积食,肠胃不振是以才在您面前失了仪,还请您恕罪。”
“积食?”端坐主位的人终于开口,声线如腊月寒风,冰冷彻骨。
“是……”肖兰昕频频点头:“已经……请太医来诊过脉了,亦开了方子,说是过几日便能好。”
皇上没说话,许久,竟然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