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碰撞
长鞭出现在视线中的瞬间,许持目眦欲裂般看见柳春身后的山门台阶上缓缓走上一队人,领头之人长发高束眉宇英气迫人,一身银鳞铠甲曾受皇帝钦赐,那人目光冰冷,直直看向了站在屋檐上使鞭之人。
鞭头失力,柳春拣回一条命般飞窜到骑马之人身前,同时转过身狠狠一掌拍在棺木之上,也拍在许持心尖。
许持脚步猛刹,举剑立于八卦门前,深深看了眼对面的慕容吟还有面前的棺木,他知道屋檐上站着的人是谁,毕竟她刚刚还对自己甩过鞭子。而慕容吟此刻出现在这里,难道沿途都不曾遇上二胖和远宸?
“夫人,玩够就该回家了。”慕容吟声音冷淡,眼中似要飞出刀片。
许持竖起耳朵听着屋檐上的动静,沐婕萝身形僵硬,却没有犹豫出口便道:“慕容盟主,幸得多年照料,只是如今教主既薨,温萝无法再侍奉于盟主身边了!”
一句夫人,一句慕容盟主,两人态度已见分晓,许持毫不怀疑慕容吟的面容可以裂开然后钻出一只怪兽,而听到“薨”这一字,他自己都险些保持不住平静的脸色。
慕容吟虽然脸色奇差,却在看到自家夫人时没有一丝惊讶,可见他早已心中有数,不曾针锋相对也只因周围言多口杂。可沐婕萝不是他,沐婕萝毫不在意自己在这群从京城而来的盟主之师如何看待自己,反正自己易容本领高超,换张脸又是一个人,何惧诽议?
“既然白孔雀已死,那孔雀教便是一盘散沙,诛灭指日可待,你若回头是岸,我愿不计前嫌。”慕容吟上前一步,紧紧盯住屋檐上那一抹绛紫身影。
“是吗?”沐婕萝歪头笑了笑,盯着慕容吟冷声道,“慕容盟主就如此肯定孔雀教会如一盘散沙一击便溃?若是我等誓死守卫,若是我们带着教中所持的舍利子碎片一同毁灭,盟主大人还想诛灭吗?”
慕容吟瞳孔骤缩,许持双拳紧握,不动声色地朝慕容吟投去一抹目光:“慕容盟主?”
慕容吟义正言辞地对许持道:“许少侠,切莫轻信!今日我等便是为了替八卦门解围、避免发生惨剧而来的!”
“盟主大人,敢问一句,我教叛徒玉关临可仍旧在朝廷大牢中关押?或者在我离开后已经转移到了盟主府中好生款待了!”沐婕萝大吼一声,长鞭飒飒排拍击地面如若炸雷,带起风尘撩起了许持一抹长发。
慕容吟双唇紧抿,看向沐婕萝的眼中甚至带上一丝哀求。
“盟主大人,是温萝未能隐藏好反而让你利用一遭,我以为枕边人一无所知,所以尽心尽力替你医治予你疗伤,实则你却知晓我所有与教主的讯息,我以为柳春是孔雀教的人,却不想他其实是你的人。”沐婕萝淡淡一笑,鞭子却握的更紧。
许持喉头一哽,莫名多看了慕容吟一眼。
柳春神情古怪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孔雀教余孽……我以为你已弃暗投明。”慕容吟额角青筋暴起,一字一句紧紧盯着她说道。
“夫妻一场,我怎会不知你?你分明不是信我弃暗投明,你恨不能我日日与教主传递讯息,你好随时知晓孔雀教动向吧。”沐婕萝毫无顾忌地笑道,慕容吟的脸色越来越差,许持暗暗朝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向他。
“温儿,你若是再如此口无遮拦,我便难再保你了。”慕容吟深吸口气,沉沉说道。
“慕容盟主何曾保过我孔雀教之人?可怜我的教主当年还一直以为你舍命救他,殊不知那一箭是你取得他信任的踏脚石,你所有的病症也都是装出来的!”沐婕萝怒吼骂道。
许持脸色一白:“慕容盟主,你早就知道……”他开口欲问,却不料沐婕萝已经轻功甩过他头顶,指向慕容吟而去。
慕容吟脸色一沉,立马拔剑相抗,昔日为人称道的同林鸟在北风凌冽的山顶大打出手,许持身后的孔雀教杀手和慕容吟身后的武林之师却不敢上前插手,万一伤到哪位,这可是曾经的情深伉俪!
“温儿,不要再闹了!”慕容吟怒吼一声,剑刃将长鞭从中间挥断。
沐婕萝眼神一厉:“慕容吟,唐门之灾根本不是教主所为,玉关临篡改教主命令对唐门弟子大开杀戒,分明是你的指示!是你在闹!”
慕容吟深吸一口气,伸手欲擒住她:“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柳春眸色一暗,拔剑迎上:“慕容盟主,家法不严,柳某助你!”
眼看着沐婕萝就要敌不过了,慕容吟怒吼道:“柳春!”
柳春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盟主大人,你可别忘了上头那位的指示,只要舍利子碎片,违者可诛。”
许持分明听出话语中威胁之意,可“上头”那位又到底是何人!?难道果真如他所想,背后一直有人在策划一切,连段无量都深深畏惧且为之?
“几位如此欺负我家左护法,真当孔雀教除却妇孺便剩小人了吗?”姬羽冷笑声从四周传来,接着便听惊呼声四起,许持当场就给跪了:“姬羽,你哪里弄来这么多蛇!!!”
各种品种大小的蛇从四面八方涌上山顶,原本还从容不迫的柳春瞬间白了脸。
许持虽然不怕蛇,但突然看到这么多也膈应,何况在这种天气里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蛇出现,姬羽果真是有几番本事的。
不知为何,姬羽前来助阵沐婕萝,许持竟然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两个敌我不明的男人对上沐婕萝这么一个傻大姐让人有些于心不忍,又或许因为一些他还理不清的关系,两拨人马已然陷入激战,许持冷眼旁观片刻,毅然转身奔离。
八卦门中有最后一道屏障,那便是八卦塔。
七年前许持曾试图把段无量引到八卦塔边打落山崖,借口打不开塔锁拖延时间,其实许持知道如何开锁,门外锁链只是障眼法,门上暗处有机关,知晓开启之法自然能进入,所以许持此刻拼尽全力冲向后山,只要躲入塔中避不见人,让他们寻找不到便能躲过今日。
而只要躲过今日,以后他去哪儿,舍利子又去哪儿,还有何人能知晓?
本是可以一早就躲入塔中的,可许持总是有一丝期盼,不知是期盼着什么才不肯避不见人,直到听到沐婕萝说段无量已死,亲眼看到他的棺木,许持才恍然发觉自己是期盼着见他的。
哪怕此人甚危,哪情甚险,他却总想着最后见一面,毕竟自己有个不死之身当做保底,若是今日不得见,日后便山长水短再无相聚之日了。
不想,段无量死了,还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许持脑中混乱不堪,斩断掩护的锁链时差点没砍伤自己的手,他心想段无量若是死了,孔雀教可以说就是散了,而慕容吟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了诛灭魔教这么简单,沐婕萝口中所言唐门之事是慕容吟指使的莫非是真的?慕容吟的目标也是舍利子?
慌慌忙忙解开塔身机关,金属门板轰隆作响,许持的脑子也跟着一起嗡嗡轰鸣,他觉得身心俱疲,若是无人打扰恐怕能睡上十年不醒。
“阿持这么匆忙,可是担心被人发现?”
耳边倏地传来一声阴森话音,许持震惊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连人带门一起被摔进了宝塔中,手中之剑被抛丢在外,力道之重竟让他当场吐了一口血出来。
而如今许持早已不敢轻敌,他想也不想,不顾伤重之痛一个挺身跃起与来人过起招来,两人手中皆无武器,均是实打实的肉搏,而许持手一臂已断,几招下来狼狈不堪。
饶是他慌忙之中妄图动用麒麟臂之力,结果系统告诉他什么系统已完成更新进化,对源体无法使用攻击技能。
就在片刻之间,许持再次被打翻在地,惊起满地灰尘。
他难以置信地撑起身子转过头,段无量径直踏入宝塔中捏起他的下巴森森笑道:“阿持为何要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看到我还活着很不开心吗?我可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不死的,若是阿持不喜欢,那我也要不开心了。”
许持内脏皆痛,奋力地朝后挪了几寸:“你为什么没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段无量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四肢修长,外面披着一件淡黄的大氅,与山色枯草还有冰雪配得极为融洽。而他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一头扎眼银发,不过区区几日,这人便从和尚变成如今银发蓝瞳般的妖孽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段无量一双桃花眼泛出哀伤与痛苦,手上动作却毫不停顿,趁许持恍惚之际飞快拗断他的手足筋脉,不顾许持痛呼大叫,只在碰到许持左臂时停顿片刻:“谁折断了你的手臂?”
许持目眦欲裂吼道:“别碰我!”
所有未见时的期盼在真正见到他之后却变为了惊恐和愤怒。
段无量未问出结果也不再发问,把许持抱到积满了灰尘的桌椅上才环视了眼四周,只是很普通的陈列书籍的塔室而已,再上已无,所以若是舍利子在塔中必然就在这一层。
“阿持现在还有力气大可以尽情骂我,”段无量欺身压上许持,亲了亲对方脸颊后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道,“若是等我折磨完了阿持还未问出舍利子下落,恐怕再使些手段时阿持就没力气骂了。”
许持颤颤巍巍地看着他:“你又要对我做什么?”
此刻的段无量早已脱离了一般人的范畴,许持终于明白当年的老王爷老王妃以及他人为何会对段无量态度如此厌恶了,饶是他这个现代人初次见到都被吓得不轻——一头银发长及腰间,不加束缚便凌乱飘洒,让人联想到山野丛林中生存的妖灵精怪,而他又肤色如雪,唇红齿白,蓝眸如璀璨的星辰浩荡无际,哪里有一丝正常人的模样?
“阿持见到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害怕?”段无量见他神情呆滞,突然吃吃笑了起来,本是阴森残酷,又瞬间媚态横生,而笑了几下之后又倏然满脸阴霾地掐住了许持的脖子,“阿持为何能如此狠心!你曾亲口说过不会害怕、不会嫌弃我与常人不同,却又转瞬间喂我喝下相克的补药!”
许持被吼的耳膜乱颤,他嘴唇颤抖了几下,却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阿持想知道我为何未死吗?因为我想着,若是我死了,便再也不能见到你了,那该有多痛苦,简直比死了还痛苦,”段无量松开手,埋头于许持肩窝处小声叹道,“我说过若是阿持辜负我的信任,那便最好将我彻底杀死,否则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会如阴魂般纠缠阿持一日,不死不休,看来阿持是想亲自感受我话语的诚恳,若不是有舍利子护身,恐怕还真如了你的愿。如今,我便是来纠缠的。”
许持鼻尖酸涩难忍,强忍情绪问道:“教主……你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你嘴上说着多么重视我,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八卦门的舍利子碎片;说着相信我,不在饭菜中验毒,其实是你有舍利子根本不怕中毒,你真的喜欢我吗?”
段无量身躯微僵,从许持胸前抬起头:“阿持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许持断断续续地呼吸,苦笑道:“何来怀疑,我从未相信,教主从一开始便是有目的的接近我,所到之处,唐门,祁门,如今的八卦门,哪一桩不是和舍利子碎片有关的?若是得了我,不仅能有舍利子碎片,还有个傻子尽心尽力帮你疗伤治病,对不对?”
段无量定定看着他,情绪难料。
“试问教主,若是我从一开始就是怀着不轨目的接近你,为了获取你的信任和重要之物不择手段,你还敢信我吗?”许持颤颤巍巍地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在空荡的塔室中来回洗礼情绪。
段无量听完久久不语,保持着按倒许持的姿势却始终不变,最终他眼色闪了闪,面容变换。
许持惊恐地看着段无量绽开一抹玄妙的微笑:“我怕伤害阿持,便一直发乎情止于礼,可你既然不信,我也就只能用行动让你知道,我是爱你爱到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