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的喜酒
送亲的队伍里女的有田二婶和竹子,男的是田二叔带的几个田家几个小辈的亲戚,抬滑竿的是男方昨天来送礼酒的人,米家在镇上莫得亲戚,除了雇用的跟刘媒婆一起来的两个抬滑竿和一队唢呐,算得上是男方客人的就只有四个米鸿润的好友。
杨茂德倒是想多安排几个人跟去,比如说让伍哥带几个枪队的人护送,但被田大叔推辞掉了,他家只是佃户而已,而且去的人多了有压男方一头的意思,以后林子在米家不好自处。
临走时杨茂德专程问了跟米鸿润一起在特务队混的小子,知道王队长他们最近还算老实,过年的时候回了县城前几天才刚回镇上,四疯子盯着他没见有什么举动,再加上米家也请了四疯子和区政府的人来吃喜酒,该是不会闹出岔子才算作罢。
紧赶慢赶新人进门的时间比中午还是稍晚了些,主要是刘媒婆和唢呐队的老头子走的慢了,等到了米家刘媒婆已经累得像条死狗,吹唢呐的也乌央乌央显得有气无力。米家等他们一到就赶紧宣布开席,田二婶扶着林子让她和米鸿润在新房里简单的给米会计磕了个头,连送进洞房都免了,米会计他们又赶紧出来招呼客人。
米鸿润也想跟着出去,田二婶赶紧拉住他:“先给新娘子把红盖头揭了。”
他回头看看那红纱下朦朦胧胧的脸,红色嫁衣勾勒出的窈窕曲线,两只手揪得死劲的手帕儿,心里终于有了丝为人夫的代入感,便走过去伸手把红纱撩了起来,下一刻愕然的半张了嘴小声说道:“、、海音。”
林子没听清他说的话,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心跳如鼓,偷偷的抬眼望了一下这个以后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又立马垂了眼帘嘴角嚼起甜甜笑意,跟她娘说的一样长得称抖又精神。
米鸿润只恍惚了一下就回过了神,然后看向林子的神色变得晦涩莫名起来,难怪他爹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保证,这个媳妇儿他会喜欢,原来是她长得这么像汪海音。
田二婶见米鸿润一个劲的上下打量林子便笑着说:“以后看的日子多了,先出去招呼客。”
林子被她打趣得更加抬不起头来,米鸿润又睃了几眼才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才回过身:“等下我让前头送些吃的过来,我家莫得女客,有啥要的劳烦婶子自己动动手。”
田二婶赶紧答应声,米鸿润大步的走了出来,刚穿过院子就看到一个穿着杏红小袄梳了双股辫的姑娘,长得跟新嫁娘有几分像,便猜到是刚刚听人说起的田家小妹,她正微微仰起头在跟田二叔说话。
前头临街搭建的雨棚下摆开着宴席,小楼的二层也摆了两桌招待有身份的客人,米鸿润往楼上看了看,然后走过去对田二叔说:“叔,王队长和四少他们在楼上,跟我上去打个招呼吧。”说完又转向竹子:“到新房去陪陪你姐,前头莫人招呼你坐席,我喊人送一桌到新房去。”
竹子笑嘻嘻的打量新姐夫,见他说话做事挺周全便开心的应了往新房跑去,等转到木楼昏暗的楼梯口,米鸿润回头对田二叔说:“除了四少和王队长,楼上还有位贵客,打过招呼就下来。”阴影投在脸上看不清他的神情,田二叔只觉得有丝阴冷的气息从身边窜过,便抖了抖赶紧点头。
楼上的两桌席面坐得满满当当,推杯换盏的气氛热烈,看到米鸿润进来有年轻的便蹦起来打趣:“米少爷,看过新娘子了?咋舍得这么快上来?”
“现在天还亮着哩,想洞房也早了点。”一旁的人跟着起哄:“还是赶紧来陪我们喝酒。”
“来来来,结婚的大喜事,该多敬你几杯。”
“哈哈,我看你是不安好心,想把米少爷灌醉了让他今晚睡猪圈。”
米鸿润又是遮挡又是赔罪才从一堆人中间脱身出来,田二叔已经跟四疯子搭上了话,一边应答着一边偷偷打量坐在他边上穿军装的青年男人,等米鸿润过来王队长赶紧跳起来:“哎呦,今天你是最忙的人,我们想吃你一杯喜酒都坐了一上午冷板凳。”
“王旅长,四少,王队,招待不周。”米鸿润堆起笑容连连拱手。
“说那些假打,自罚三杯才是真的。”王队长笑哈哈的说着提起一旁的酒壶,酒是上好的粮食酒窖藏了七八年,虽不是川内有名的五粮液、泸窖和绵竹,却也是附近有名的小角楼,五十二度十分香纯。
米鸿润跟王队长打交道也好几个月了,知道这人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得罪不得,再加上一旁更加得罪不起的王旅长,只得捏了鼻子把酒喝掉。
“爽快。”王队长见他喝了酒,便推了身边的手下给米鸿润腾出空位:“下头就用不着去招呼了吧,来来,坐下来陪老哥慢慢喝,过个年我反倒是更馋酒了。”
“这个、、我还是要下去转一圈,楼下的亲戚还没打招呼。”米鸿润赶紧推辞:“二叔,劳烦你也帮我下去招呼下。”
田二叔早就拘谨得很,闻声赶紧点头:“哎,成的。”
王队长不满意的顿顿酒杯:“你这人、、、。”
倒是一旁的王旅长伸手拦了他的话:“让人家下去招呼客,晚上还有一顿,你还怕没人陪着喝酒?”
听这话王队长才大笑起来:“是,是,我倒忘了晚上那顿才是正酒。”
四疯子微眯了眯眼也不接话,跟这个王崇明打过几次交道了,此人并不像他平日表现出的嚣张跋扈,应该说是心机非常深的一个人。这回赶着米家接新媳妇的时候来找茬,显然是没安什么好心的,只是连四疯子也没猜到,王旅长还惦念着年前遇到的茂兰和茂菊,又错以为茂兰是米鸿润要娶的新媳妇。四疯子只当他是来给王队长撑面子,想在米家娶媳妇的时候让米鸿润落落脸面,方便进一步削减他在特务队的影响。
中午这顿酒宴请了周边四邻和镇上跟米会计常常打交道的商家,到了晚上除了自家的亲戚就只招待了身份比较高的几位贵客,田二婶和竹子一直在新房陪着新娘,等吃了晚饭端水进来让她梳洗过后,田二婶看看前面小楼上杯影交错,站在门边跟田二叔说:“也不晓得这顿酒要喝到啥时候?米亲家咋个安排的?我看他家也莫得客房,晚上咋住?”
“应该要在一楼打地铺吧,我刚刚看到帮厨的人在搬租来的铺盖。”
“打地铺哩,唉,我们好歹也是他家的正经亲戚。”田二婶有些不高兴的啧啧嘴。
“小声点。”田二叔往新房屋头看看,见林子和竹子挨着一起说着悄悄话:“又没留你长住,打个地铺咋了?你不记得36年闹土匪的时候,跑到山里在草瞌笼里都睡了两个月。”
“那倒是。”田二婶点点头:“说起这个,我记得闹过一次土匪冲镇,这镇上死了不少人哩,就是35年的时候吧?”
“嗯,后头36年37年各个乡里组织剿了两三年的流匪,不就是35年时候打散的?”田二叔在屋檐边蹲下身:“就是闹得狠了,老太爷才费工夫修了垛子墙。”
夫妻两个在外头说起曾经闹土匪的事情,楼上米鸿润他们这桌也说起土匪的事情,王崇明呷了一口酒:“东仓寨子的消息昨年头就有在说,杨县长好像也叫人去查过。”
四疯子打个哈哈:“你也晓得我爹主要还是管政务的,说到武装手底下能用的也就一个警察局的宪兵队,总不能收到点风就把他们派出去,昨年去查问过就是路过的小股流匪,等我爹叫人下去打听早就跑没影了。”
“四少应该比杨县长收的消息多吧?听说那一次四少还受了伤,住在医院里头养了个多月。”王队长到镇上这几个月也没少挖消息,比起摆在杨县长眼皮底下的大儿子,他家的老四更加容易被找到破绽。
“说来让老哥笑话。”四疯子摇摇头:“我那是为了女人跟人争风吃醋打架受伤,手底下的小娃们怕面子不好看,才出去吹嘘说是遇到多了不得的流匪。”
“为了女人?”王崇明打量四疯子半大娃的身板:“呵呵,我就喜欢你这真性子,听说是刘裁缝家的闺女?”
“可不就是她。”四疯子坦然的点头,他和刘圆慧走的近镇上的人都知道。
“就不晓得,这个刘姑娘跟东仓寨子里头有啥关系?”王队长揉揉下巴斜眼打量人。
四疯子顿了顿掩饰的呵呵一笑:“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她现在是我女人,有些事情就不方便翻出来再说了。”
众人笑了起来,米鸿润赶紧站起身挨个敬酒,一圈下来脑袋已经开始发麻,他的酒量还算可以但架不住今天人人都要敬他,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已经超出了他的日常水平。
王队长悠悠的夹了一筷子春笋肉丝吃掉:“四少今年没回县城过年吧?”
“嗯。”四疯子点头应答:“我那老爹爱训人得狠,不想回去找不自在。”
他这话有些映射的味道,王崇明上次闹出壮丁被饿死的事情,上头派人下来纠察杨县长也被批了个失察,气愤不过堵着王崇明在县政府大院门口训了他一两个钟头,王旅长被搞得灰头土脸的。
“那难怪四少不晓得。”王崇明脸色僵了僵,怕是也想起了气势汹汹的杨县长:“最近又有人举报东仓寨子收留流匪,我这回下来带了人手,打算明天去碰碰运气。”这话说得好像他明天是要去东仓寨子打打猎。
其实剿灭土匪跟打猎还真是差不多,如果真是流匪那么武装力量比起王崇明带的正规军就差远了,而流匪又小有身家收缴的东西可以自己留用,再者这也算是军功,比起去战场拼命自然容易得多。
四疯子当然知晓东仓寨子所谓流匪的底细,看看王崇明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暗自揣测会不会是什么地方漏了消息?
“说起来年底的时候米少爷也遇到过一回流匪?”王队长给米鸿润倒满酒:“据说还收缴了两三条火冲子。”
米鸿润已经喝得眼神微直,听这话反射性的看了眼四疯子,他在特务队被王队长排挤,年底的时候借着四疯子的光,给手底下的兄弟换了新枪算是拉拢人心,对外找的借口就是偶尔遇到了一小股流匪,收缴到了两三条火冲子。
此时被王队长问到,便吭哧了半响含糊的应了。
王队长看了看米鸿润酒气上翻的大红脸:“也不晓得东仓寨子这次来的流匪,会不会跟米少爷遇到的是一伙的?要真是一伙的,说不定会寻米少爷报仇哩。”
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米少爷出入还要小心些才是。”
米鸿润被他的巴掌拍的一歪,袖子带翻了面前的酒盅。
“哎呀,咋个这么不小心?”王队长咋呼的把杯子扶起来:“来来,再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