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驯马
“第二局——赛马!”烈日炎炎,阵营宏大的比试场上,太监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慢!”不待其讲明规则,有一人已先出声了。
众人的眼光集中于穆连身上,这位体形壮硕的蒙古汉子却没有说话,只转头对身旁的部下耳语几句。其部下会意,站出来,大声说道:“我家主子想换一种赛法,不知贵国陛下何意?”
观席上早已一片愤愤之声。穆连今日的表现着实挑衅十足,先是请了洛王的师父来与其比试书法,现在又试图临场改变规则,一贯讲礼让的天盛官员皆愤慨起来。
皇帝优雅地做了个手势,让对方继续说。这时司星的使者面露满意之色,继续说话了:“年年赛马,我主恐怕太过俗旧,伤了各位的兴致,因此决定换一种玩法。”
“我们比试——驯马!”
光线充满了整个屋子,细小的尘埃飘浮在阳光里。文郡清晰地看见那个“怪物”——它大大的黑色的眼睛也在同样望着她,鼻翼扇动了几下,发出方才那慑人的怪声。它嘴角残留有涎液,显然就是刚才落到她手背上的液体。
文郡哑然失笑,她几乎脱力,顺着墙壁瘫坐在地上,还不住地干笑着。
原来只是一匹马。
她前世接触马惯了,自然不会害怕。文郡与它对视了一会儿,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匹马身形比一般的马要大一些,这不算特别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身体较一般马更长,浑身通红,毛发密多。这是个很奇怪的品种,别说历史上鲜有记载,连当代都很罕见。
文郡试着走过去,那匹马没有什么反应,她再小心地把手放在其背上,马还是毫无反应。她抚摸了马一会儿,心里愈发喜欢,甚至想骑来试试。于是踩在脚踏上,她还未及登上马身,这时情况突变——
一直顺从的马突然咆哮起来,上身立起,嘶吼长鸣,文郡没防备被它摔在地上。她痛得低吼了一声,一时动弹不得,好一会儿后才缓过来。暗自庆幸地上有稻草,不然其腰必折。她从地上起来后再次试图攀上马背,然再次被甩开,滚至墙角。她越发来气,定要收服此马,于是摔倒又爬起,如此周而复始了几个回合,终于脱力,摔在地上就装死不起来了。
那匹马依旧亢奋,巨大的鼻翼急促地扑扇着,它来回在屋子里踏步,在远离文郡的地方小范围地转圈。每当文郡有些小动作,它就发出那愤怒的叫声。
文郡趴在地上,气息未匀,她愤愤地转头看着那匹马,怒道:“你个长毛怪,还敢对姐发狠。姐现在比谁都气,有家归不得,你还敢发狠,仔细姐剥了你的皮!”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狠,然那畜生毫无反应。文郡索性爬起身,手扶伤腰,走到窗前,她双手扶在窗上正欲跳窗走人时,突然动作停止了。
“……姐现在比谁都气……有家归不得……”
“……有家归不得……”
文郡突然联想到前世看过的一个故事,说马戏团里一头印度大象难以驯服,最后找来一驯兽师,他对着大象说印度语,终于驯服了这头思乡情重的大象。
“动物也是有乡愁的,它们听得懂母语。” 文郡脑子里闪过驯兽师的话,她灵感突至,于是转身对烈马,狡黠地笑道,“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中原的,说,哪里来的?”
文郡用生硬的日语打了声招呼。说得极慢,仔细地观察那马的眼神。
鼻翼不屑地扇动。
她又用简单的韩语打了声招呼。
鼻翼不屑地扇动。
不会真的是印度的吧?文郡想着,说道,“姐还真的不会印度语,拜拜喽。”
马的鼻翼再次剧烈的扇动起来,然而这次不是愤怒或不屑,而是茫然若失。它大大的黑眼睛在前后左右地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拜拜喽……”
“拜拜……”
文郡兴奋起来,走到马跟前,对方因为它的靠近再次警惕地退后几步。她用英语温柔地对马说话,努力模仿外国人说话的语调,还从英式和美式中跳转了一下。
烈马大大的黑眼睛里专注地看着文郡,一动也不动,呼吸也平静了许多。它长长的睫毛缓慢地一张一合,眼睛无辜清澈,头也微微偏下,温顺地拱她的手臂。
文郡知道,这是马类信任的表现。
她继续安抚着烈马,缓慢走至其身侧,再次,试图登上马背。
这次烈马没有反抗,它似乎还很享受这个过程。当文郡用手轻轻抚摸它的头部时,它甚至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叫唤。
文郡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向他们走近,对方是两个蒙古人,用蒙古语交谈着。文郡低身伏在马背上,准备对方一开门,便驾着新驯的马冲出去。
烈日赛场,□□官吏们已无心避暑,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台上那个蒙古人身上。
“马贵在野,敢驯野马者为真勇士。司星蛮纵多年,若论有勇有谋是万不及贵国。因此今日我们带来的万里飘红,此马野性难驯,若是贵国有勇士将其驯服,便是胜了。”
“荒唐!”观席上传来一声怒吼。众人循声望去,不是别人,正是李越。他脸色因为愤怒而发红,喝道,“你司星国分明是目中无人!既约定好赛马,如何能临阵而易?”
“这位朋友思虑多了,我主只是想换个新鲜玩法而已,并无算计。况贵国君王尚未说话,你又何必出此风头?”司星使者言毕,恭敬地转向皇帝,问道,“不知陛下何意?”
皇帝一笑,点了点头。
李越无言,只得坐下。司星国使满面得意,利落地拍掌三声,“请出万里飘红。”
场地的正北方向是高大的帝台,东面和西面最为狭长,是置观席的地方。而距离帝台最远的南面,则是一排马房,其门常闭,只在赛马时打开为休息所用。
原本□□准备赛马的几位武将已在侧厅休憩,现听说赛马取消,改为驯马,几个彪形大汉想来自己还是有用武之地的,于是连忙赶至马房,想一探万里飘红究竟。
听到号令的蒙古人朝马房走去。
屋子里的文郡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手心冒汗,更加紧紧地拉住烈马的缰绳。她的姿势像极了一只将要离弦的箭,只待门一打开,便直冲出去。
门外的锁链发出了沉重的摩擦声。
“嘎吱”一声——门缓缓打开。
强烈的光线涌进来,文郡眼前是一片耀眼的光亮,无法视物。她闭上眼睛,用力一踢马肚子,大喝一声“驾!”烈马听令,像支箭一样刷地飞出屋子。
他们冲进阳光里,前面是一片广阔的草地,烈马束缚久了,兴奋不已地一路狂奔。文郡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排山倒海的惊呼声,蒙古人发狂的叫声被她迅速甩在身后,而前面传来一浪更加震天动地的叫声,呐喊声震耳欲聋。
所有官员都惊讶地站了起来,有人把扇子一扔、跑到前面想看个仔细,甚至有人翻入马场内。“是汉人!是汉人!”有个人大喊起来。
登时场上更加混乱起来,几个老官吏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鼓手们也疯了,他们激动地猛击大鼓,至此赛场已经完全失控,到处是呐喊声和鼓声。
皇帝受惊,连唤身边人:“护驾!护驾!”主事太监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后来听见皇帝声音,忙拦在皇帝面前,尖声叫道:“护驾!护驾!”明卫和暗卫从各个角落里跳出来,他们一身黑衣井然,腰间别剑,不慌不乱,护于帝台前方,抽刀拦人。
穆连王子早已面色苍白,他不可置信地手指着来人的方向,瞠目结舌。
一个纤细的身影,驾着传说中不可能被驯服的万里飘红,就这样,降临到他们面前。
文郡快到帝台前时,已经能大致看到眼前的景象了,急忙勒马停下。万里飘红长身立起,仰头长嘶,野性的马叫声响彻整个赛场。她看到帝台中明黄色的那个身影,心下大吃一惊。
年轻的皇帝俊美非凡,比洛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相隔有些距离,文郡似乎也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书卷香气。
正是回香楼见过的永公子。
但是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文郡愣愣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来。如果永公子就是当今皇帝的话,那么……她眼睛往旁边一瞟,果不其然,见到了穿越过来见到的那个老者。那人身着正二品官服,此时也眯起眼睛,看着文郡。
那么安排她接近应天扬的,正是当朝的统治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