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老木匠九代单传,年近四十仍是膝下无子,本以为家传的手艺就此成为绝响,没想到去河边做桥梁勘测的时候,竟然意外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婴儿。他一时好奇,便把婴儿救了起来,粉妆玉砌的小娃娃,一双湛黑的瞳孔灵气逼人,无师自通的对他笑,珊珊可爱。
老木匠第一反应便是掀开襁褓,发现这孩子果然是个男婴。这简直是上天对他的恩赐啊!老木匠收养了这个小婴儿,百般疼爱,将家传的木工活儿倾囊相授,这个孩子长大后也很懂事,父慈子孝,在当时还传为佳话。
可惜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命途多舛,在这个小孩无忧无虑的长到八岁时,老木匠四十岁的妻子竟然老蚌含珠——怀孕了,十个月后一索得男。
木匠夫妻老来得子,自然是千般骄纵,万般疼爱,而养子毕竟相濡以沫了八年,夫妇二人一开始也并未亏待他。可当亲生孩子慢慢长大,对比便明显了起来。
亲生的孩子骄纵惯了,觉得家里多出这么一个吃白食的,会抢走父母对他的疼爱。于是他处处针对收养来的哥哥,哥哥顾念养育之恩,不作计较。两人一个骄凌,一个忍让,本来也尚算相安无事,直到那一年。
老木匠一家人的老家,名为平阳县。这个“平阳”,可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平阳,而是平阳河的“平阳”。
平阳河是整个省里最大的一条季节性河流,所处地势较高,是典型的地上河,流经十余县,流域面积之广,仿佛这不是一条河,而是一片大海。日出东方的时候,太阳从河面缓缓升起,日落西山的时候,太阳缓缓沉入河底,与河水并齐,因此而得名“平阳”。
时年新皇登基,朝廷人才凋敝,正值青黄不接之际,平阳河发起了大水,堤坝被冲垮,汹涌的河水淹没了房屋,冲散了人群,河床最高的几个县都被波及,一时间天灾处处,民不聊生。朝廷为了治水,广招能工巧匠,皇帝更是下旨悬空工部尚书之位,留予民间能建堤治水之人。
老木匠见机会难得,便带上已经十几岁的养子前去应招,二人凭借精湛的工艺突围而出,参与新堤坝的修建——也就是现在屹立不倒、闻名遐迩的平阳大堤。
最后的结局,水当然是治了,可老木匠却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有人传,他是在修建堤坝的过程中,被突发的大水淹死了;有人说,是养子为了独占功劳,把老木匠杀害了;还有人说,老木匠是把自己的血肉和精魂,都注进了平阳大堤里,借此才护得一方水土安泰。
这些说法一个比一个荒诞离谱,可相信的人却不少。老木匠的妻子听不得这些流言蜚语,只想离开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的伤心地,便带着亲生儿子投奔邻村娘家去了。而无依无靠的养子,则继承了老木匠的手艺,继续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颠沛流离。
这个故事,是傅君尧听老一辈人囫囵吞枣说起过的,很多细节都不详。以前他不甚在意,可当发现故事的主角是自己的身边人时,心里就五味杂陈起来。
鹿驰原瞥了他那张苦瓜脸一眼,没好气儿地道:“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干嘛,同情么?真的没必要。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带一点点嗔怒,更多的是玩笑般的轻松,就只这样,反而更令人揪心。
傅君尧掀开眼皮,直视他:“你刚才说过,人心如黄河,九曲九回肠,有人接近你,一定都是有所图的。那么你觉得我接近你,是图什么呢?”
“唔……”鹿驰原动了动眼珠——他的眼神原来是散的,湛黑的瞳孔就像玻璃珠子似的,好看却没有温度,可现在,他的眼睛是活的,是灵动的,带了一丝似有还无的笑意,让人整个心都暖了起来:“也许,是贪图我的美色?”
这回不用傅君尧出口打击,他自己先笑出了声。
傅爷就是看不得他明明很难受还故作轻松的这副人模狗样,尤其刚刚才被他的故事狠虐过一番,此刻正愤怒得攻气十足,竟一把揪住了鹿驰原的衣领,冷声道:“如果我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鹿驰原歪着脑袋想了想,露出带着笑意的虎牙:“那就先灌你个一整壶。”
紧接着,傅爷的衣领被人提起,腰被单手固定住,整个人摆成一个半身不遂的姿势,他正要张口大吼一句“什么鬼”,微凉的嘴唇已经堵住了他的呼吸——
???占便宜可以提前打声招呼么?
黑人问号脸的傅爷猝不及防中枪,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推拒敌人,没成想……推了个空。
好嘛,感情对方还是个套路王。
鹿驰原低笑一声,先轻轻在他的唇上点了一下,然后慢慢退开,湛黑的瞳孔似笑非笑,倒映着他小小的人像,仿佛一道旋涡,把迷途的人吸引进去,便再难放开。
傅君尧晕乎乎的,脑子里仿佛糊了一锅粥,他下意识舔舔唇角,尝到了一点对方遗留下来的清爽,迷茫地想:吃的都是一样的菜,怎么他的味道是清爽,哥就是姜味呢?
鹿驰原趁火打劫,再次堵住他的呼吸,微凉的鼻尖先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然后紧贴上去,灵舌撬开傅爷本就不牢靠的防守,顺着口腔一点一点往里探。
傅君尧只觉得喉咙发干,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差点连对方的舌头都吞下去。原本宽阔凉爽的庭院,此刻仿佛是一个大烤箱,理智和汗水一起飞快地蒸发,心跳仿佛坐上了过山车,不要命似的翻山越岭,大起大落。
鹿驰原在占人便宜方面仿佛天赋异禀,占领高地后并不急功近利地攻城略地,反而是细水长流地温柔缱倦,给人一种是被珍视、被呵护着的错觉,敌人慢慢就会自动放弃挣扎,融化在他温柔的口腔里。
等傅君尧回过神来的时候,占人便宜的那混蛋已经松开了他的唇。两个人大概隔了半寸的距离,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正坐在混蛋的大腿上,双手搂着人家的脖子,哪儿有一点受害人的模样?分明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求x样……
得,理智和肉体,全军覆没。
鹿驰原拍拍他的脸,轻松站起身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年轻人,轻松点,别想那么多。”
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大灰狼拍拍屁股,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
卧槽!我屮艸芔茻!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专业补刀一百年的系统及时发来贺电:“花心程度排名第一的双子座,就是这样一个套路王。年轻人,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傅君尧完全相信,但凡系统能化成个人样,此刻的表情一定是使劲憋笑。
你妹的!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傅爷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去了菜市场。
昨天的八道菜虽然鹿驰原都塞进了肚子里,但据傅爷观察,他吃的最快最早的就是红烧鱼,而且中午吃了晚上又吃,一点儿也不觉得腻,由此可见,那家伙是挺喜欢吃鱼的。因此傅爷起了个大早,插在一群大爷大妈中间排队,买了一条最新鲜的大鱼,又带了点时蔬,一手一把菜地拎了回去。
虽然路上没碰见熟人,但傅爷还是很感叹,人生的际遇是多么的变化无常啊。想想他年纪轻轻,声线迷人,拥有迷妹万千,二十几年来过的都是飙车把妹的浪荡生活,这会子怎么成了邻居大妈似的,整天买菜做饭喂“儿子”,就这么提前体验上了夕阳红的日子?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傅大妈一边哀叹人生无常,一边飞快地把菜归置好,正要去问问那连洗菜都不会的“宝贝儿子”想吃什么,却发现人不见了。
嗨,那家伙,有生以来的出门记录,一双手就可以数得清楚,不在房间里也绝不怕他走丢,茅房或书房,十步之内,必有他的身影。
果不其然,傅君尧走了几步,在书房找到了鹿驰原。
他正在画一个新建筑,灵活的画笔在纸上来回游走,流畅优美的线条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明朗的桥梁轮廓,随着线条的添加,桥身显现,桥面两侧画有石栏,栏板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两条五爪金龙相互缠绕,盘旋而上,口衔龙珠;两条飞龙摇头摆尾,仰天长啸;还有一条小龙长尾盘旋,趴在浅水岸便小息。所有龙的神态举止,无一不活灵活现,仿佛真在游动似的。
大体框架定下来后,他又开始装点桥面。拱形的石板桥面,中间行车走马,两侧行人叫卖,嘴唇一张一合,好一副熙熙攘攘之态,正如古人诗云:“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似龙”,傅君尧一时看呆了。
鹿驰原收了笔,双手抱在胸前调侃似的道:“怎么,看傻了?”
傅君尧回过神来,正准备真心诚意地夸他两句,这家伙便先摸着自己的下巴,无比自恋地道:“都怪为师的美色太过诱人。”
“……”我建议你先去死一死。
傅爷强忍着杀人的怒火,指着他新画的图纸道:“你在画新桥啊,我能看看么?”
鹿驰原耸肩:“看呗,反正你都看了这么久,我也不怕你偷师。”
赏了他一个白眼,傅君尧光明正大地拿起那张宝贝图纸,细细欣赏下,越看越叹服:“你真是一个天生的匠人,天底下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建筑师了。”
鹿驰原故作惊讶:“呦,这么夸为师啊,你不会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傅君尧咬牙:“以后你再提这句话,我就不给你做饭吃!”
一提到这茬,鹿驰原立刻蔫儿了:“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不提不提。”
傅君尧小心翼翼地放下图纸,将镇尺平平整整地压上去,不经意道:“你画出来的建筑,是有温度的。”
鹿驰原明显一怔,玻璃珠似的眼珠子转了转,聚精会神起来璀璨如黑曜石:“你还看得懂这些?”
傅君尧诚实地摇头:“不太懂,但是感觉得出来。”
说着,他裁了张新纸,随意涂鸦几笔,画出一个三菱柱形的建筑,类似于埃及的金字塔;又是寥寥数笔,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如同北京的四合院;最后着墨,勾勒出一个圆顶的民族建筑物,类似于欧洲城堡。
“画得不太好,但表达意思足够了——你看这个三菱柱的侧面,锋利无比,如刀鞘拂面,又建得极高,带着一股浓浓的压迫感和杀气,它是冰冷的;而这个四方城则端端正正,有一种庄严的神圣感,它是厚重的;最后这个圆顶的建筑,柔和的切面,错落有致的组合,却让人觉得有一股淡淡的温馨,它是暖的——”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鹿驰原的眼睛:“这就是建筑的温度。当然,我画得远不及你,在你笔下,桥栏上的一条龙、桥板上的一朵花、桥面上的一粒尘,都是鲜活的。你笔下的建筑,都是有温度的。”
鹿驰原微微一笑,眼睛微微眯起,整个面部都柔和了起来,就像孩子一般纯粹干净:“这很正常,你热爱什么,什么都是有温度的。”
傅君尧恍然大悟,正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那种隐藏在血液里的痴迷,让鹿驰原的建筑产生了温度,这也是原主即使练习了二十几年,依然比不上他的症结所在。
鹿驰原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你很崇拜为师,为师不会嫌弃你笨的,走了。”
“……”
双子座,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去哪儿啊?”傅君尧朗声道。
“厨房啊,你找我不就为这事么?”
傅爷一惊:“你怎么知道?”
鹿驰原伸手抚上他的腰,傅爷飞快地后退躲避,他似笑非笑地举起手,指尖捏着一小片菜叶:“你身上沾了这个,还有浓浓的鱼腥味,傻子也知道你刚从哪儿回来,走了。”
“……”又借机占哥便宜。
这一次做饭,傅君尧明显轻松了不少,因为问题宝宝鹿驰原无师自通,竟然承包了洗菜和杀鱼等所有打下手的工作。当他一榔头敲晕刚买回来的鱼,熟练地刮着鳞片的时候,傅君尧惊讶地目瞪口呆。
鹿驰原低笑一声,用握菜刀的那只干净手拈了一根刚洗的黄瓜,塞进他嘴里:“嘴张那么大干嘛?等吃啊。”
傅君尧就势接过黄瓜,咬了一大口,咀嚼地吧唧作响:“你不是不会洗菜杀鱼么?”
鹿驰原拿起刀继续刮鱼鳞:“昨天晚上看你做过一遍,不就学会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傅君尧吃了几口,觉得还挺甜,掰了半截黄瓜自然地塞进他嘴里:“那哥是不是还应该夸你是个天才。”
鹿驰原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还真挺甜:“谢谢您呐,本美男子当之不愧。”
……怎么办,又想揍他了。
有了人打下手,饭做起来就快了,昨天迁就了鹿驰原的口味,今天傅爷该迁就迁就自己了,做的一桌子菜几乎都是自己的最爱。不过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没有美食缘,昨天做饭累个半死没吃多少,今天才抽出筷子正要大快朵颐,事儿却找上了门。
“少爷,少爷,你在这里么?我是老刘啊!”刘管家焦急地站在门外,把门环扣出了小军鼓的气势。
“你家人找来了?”鹿驰原叼着一大块鱼,口齿不清地问。
“听声音就知道了,是我们家那最能小题大做的管家,哎。”傅君尧无奈地放下筷子,前去开门。
“怎么了啊,刘叔?”
“少爷,昨天京城那边发公文来了,您也不在家里,我想着今天给您送来,没成想我这还没出发呢,知县老爷就找进家门来了,您快跟我回去看看吧。”
傅君尧一怔:“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朝廷下来的公文,我哪里敢看啊,您还是自己回去听知县老爷说吧。”
傅君尧沉吟片刻:“行,你等等,我跟鹿驰原说一声去。”
“不用说了,你去呗。”鹿驰原从屋里走出来,轻描淡写地道:“反正你这学徒也不领银子,难不成我还能扣你月钱?”
傅君尧轻笑一声:“瞧你那抠门样儿。”
鹿驰原弹了弹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微笑道:“为师就是这么抠门的,所以你要早点回来给为师做饭吃,知道吗?”
傅爷白眼一翻,世界与他无关。
照顾了傅君尧十几年的老管家从这聊聊几句互动中,一针见血地看出了□□,本着老牛护犊子的博爱精神,老管家一把将自家少爷扯了过来,对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公子恶狠狠道:“我们家少爷不给一般人做饭的!”
傅君尧和鹿驰原同时一怔。
“你在说什么啊刘叔……”傅爷无语问苍天。
鹿驰原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砸吧砸吧嘴道:“唔……我确实不是一般人。”
不想再听他自恋,傅君尧无奈地挥了两下手,拉着老管家走人:“走啦走啦。”
回家路上,老管家还不依不饶地问:“少爷,那位公子是谁啊?”
傅君尧敷衍道:“没谁,就一个精分。”
老管家忽然郑重地握住他的手,严肃地说:“少爷,您是不是看上刚才那位好看的公子了?”
傅君尧惊讶地差点跳起来:“胡……胡说……谁看上他了?又自恋又讨打,一个人能精分成四个,自己打马吊都够一桌了,我才不喜欢他呢!”
老管家狐疑地看了他几眼,勉强放下心来,又开始唠唠叨叨:“看不上就好,看不上就好。少爷啊,我跟你说,做人可不能喜新厌旧啊,就算是断袖,咱们也得断得专一,你说是不是啊?”
傅君尧一怔:“这关专一什么事啊?”
老管家眼皮一掀,理直气壮道:“你不是跟老爷说,喜欢上一个叫什么什么原的匠人么,怎么这么快又跟这个英俊公子住在一起了?不是刘叔倚老卖老,感情这种事,刘叔年轻的时候可没少经历。告诉你,做人呐,就是要专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呃,脉脉……脉脉什么来着?哎,少爷,等等,您别走那么快呀!”
……
听了老管家一路胡言乱语,等傅君尧折腾回家的时候都晚了,日理万机专管闲事的县令大人早就回春风楼给姑娘们排忧解难去了,只留下一个官差前来传讯——原来是平阳河又开始闹腾了。
自从平阳大堤修建好之后,平阳河就再也没有发过大水。可平阳河是十几个县的母亲河啊,流域广,径流量大,从地势高的几个干旱县流下来,带来大量的泥沙,在大堤附近不断堆积,堆积,河床越抬越高,这下连大堤都快堵不住了。
于是乎,皇上又开始用老一套的办法,在民间招揽人才修新坝治水。公函先至工部,然后再派往平阳河流域内的十几个县城。傅爷虽然无官无职,但托了老爹工部尚书的福,管理着老家平阳县的营造事物,大概相当于一个营造使吏,在当地营造业内还是颇有威信的。故此,县令这次特意登门拜访,是想请他来当评判的。
评判什么呢?原来啊,平阳县是块风水宝地,本朝有名的能工巧匠皆出于此,因此每当朝廷要兴修什么大工程时,基本都是先从这里选人才出去搞事情,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受上级的示意,县令决定在这里搞一场匠王大赛,邀请所有的能工巧匠参加,最后选出一名优胜者,主持新大坝的修建。至于评判嘛,知县算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工匠石老爷算一个,再加上临县的几位老爷,傅君尧这个营造使吏,共七人左右。
傅爷收到公函之后想了一想,亲笔修书一封,给予知县大人,却拒绝了这份美差。
“少爷,这是为什么啊,您以前不是最喜欢去当评判了么?”被派送信任务的小厮实在不解,忍不住问了出口。
“你懂什么,现在要避嫌。”
小厮疑惑地等着眼睛:“避什么嫌啊?”
“去去去,知道那么多干嘛?赶紧送信去。”傅爷不耐地挥挥手,打发走了小厮,又将户部寄过来的匠王大赛邀请函扣下来,回家找鹿驰原去了。
系统疑惑不解:什么时候,回鹿驰原家省略成了回家了?
不过纠正宿主的逻辑错误可不在要完成的任务之列,故此系统决定为晋江省点电,不告诉宿主了。
……
“我是不会去参加匠王大赛的。”鹿驰原推开邀请函,一字一顿地道。
他说的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愿,而是“不会”,斩钉截铁的“不会”。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你知道这邀请函来得多不容易吗?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傅君尧激动道。
鹿驰原一耸肩:“机会什么的,我不在乎啊。”
傅君尧一愣。
鹿驰原自来熟地把手搭上傅爷的肩膀,随意地道:“你想想,以为师的水平,明显就是当仁不让的匠王了嘛,何必多此一举,去参加什么匠王大赛呢。那些个凡夫俗子,哪有资格评判为师的作品,嗯?”
刚刚才收到评判邀请函的傅爷:“……”
“可是去参加也没什么坏处啊。你是天生的匠人,只有你去修筑新堤坝,平阳河的水患才能平息,就当是为了沿河的黎民百姓去参加个小菜一碟的比赛,这样也不行么?”
鹿驰原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几乎都挂不住了,但他仍勉力维持着吊儿郎当的神色,干巴巴道:“你把我看得太厉害了,我又不是龙王。再说了,天底下能工巧匠多了去了,不只我一个。呵~欠~,哎呀,困了困了,不跟你多说了,为师睡午觉去。”
说着,鹿驰原摆了摆手,脚底抹油似的走了。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傅爷坚信,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手上的星座手环一震,脑海里响起熟悉的电子音:“别想那么多啦,人家是双子座啊,做事本来就跟一阵风似的,没什么逻辑的,全凭心情。”
“可放飞自我也有个度吧?他那么热爱建筑,没有理由不想参加这次比赛啊。”
系统输送了个斜眼的表情过去:“按你之前的逻辑,懒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这次不是——”傅君尧坚定地道。
“你之前跟我说过,星座世界里的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意识,不会以你的意志为转移,是不是真的?”傅爷问,
系统发了个摊手的表情:“当然是真的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在当前世界都是真实的,真要严格算起来,我才是一个没有独立意志的个体,因为我只是代码和数据组成的人工智能啊╮(╯▽╰)╭”
傅君尧斜了一眼闪闪发光的星座手环:“还人工智能,真是太谦虚了您呐,我看你都快智能得成精了——如果你不是事先知道剧本,那肯定就是你猜错了,鹿驰原这次不肯参加匠王大赛,一定有隐情。”
系统被他坚定的话语唬住了,吓得赶紧翻了翻代表双子座性格的程序代码,发现自己复述得并没有错,双子座就是很懒很放飞自我,干啥事全凭心情的呀。
傅爷把手环收进衣袖,自信地挑眉:“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瞧就瞧╮(╯▽╰)╭
这个午觉睡得有点长,鹿驰原又是被食物的香气给勾醒的,抬头一看窗外,原来天都黑了,他赶紧下床穿鞋,循着香味找了过去。
“哇,西湖醋鱼、小炒黄牛肉、一品豆腐、老鸭粉丝汤、凉拌黄瓜,都是为师最喜欢吃的菜呀!不错不错,有孝心,有孝心!”鹿驰原不请自来,笑嘻嘻地抽了双筷子,夹了一块鱼放入口中,吧唧吧唧吞了。
傅爷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还有更好的呢。”说着,傅爷把放在桌子底下的两坛酒拎了上来。
鹿驰原眼睛一亮:“还有酒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说着,他迫不及待地掀开其中一坛酒,倒了一小杯,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好酒,二十年的绍兴女儿红。”
傅君尧得意一笑,掀开另外一坛酒,倒了一小杯在他鼻端过了一路,浓郁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哮天犬,这坛酒闻得出来么?”
鹿驰原放下筷子,伸出食指摇了摇:“你可以夸为师的鼻子确实比哮天犬还灵,但却不可以为了省点口舌之利,叫为师哮天犬,明白么——嗯,好酒,十年的老白干!”
“呦,还挺厉害,看来平日里没少吃喝嫖赌。”说着,傅君尧举起了酒杯,示意鹿驰原也满饮。
鹿驰原在他一饮而尽前及时按住了他的手,似笑非笑:“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有点不适应,要是不说清楚什么事,这酒我可不敢喝。”
傅君尧嗤笑一声:“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中午那一顿被老管家打断,吃得不过瘾,今天回家一趟,恰好顺路就买了酒,你不敢喝更好,我可就一个人喝了。”说着,他作势端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
“你说得对,不喝白不喝。”鹿驰原一把抢过他的酒杯:“好酒嘛,就是要跟别人共饮才有意思。”话毕,他立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傅君尧暗自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你啊,一看就是个门外汉,这两坛好酒可不是这么喝的。”
“不这么喝,那你还能喝出朵花儿来?”
傅君尧扬眉:“看着。”他拿来一个空碗,倒了约四分之一碗女儿红,又添三分之一竹叶青,筷子一搅,酒香四溢。他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喝吧。”
鹿驰原无所谓地耸肩,将自己的酒杯倒满,转念一想,又将傅君尧的酒杯也倒满了:“不是刚刚才说过,好酒就是要跟别人共饮才有意思么,赏不赏脸啊?”
傅爷嘿嘿一笑,心想自己纵横浪荡界二十余年,只怕喝过的酒比那家伙吃过的盐还多,于是痛快地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鹿驰原也不甘落后地满饮此杯。
“呦,还是个爽快人啊,酒量不错?”傅爷开始试探。
鹿驰原摇摇头:“第一次喝——你还不知道我啊,一年到头出门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哪儿有空去喝酒。不过这酒的味道还不错。”
不光味道不错,后劲儿还大着呢。傅爷嘿嘿一笑,又给两人斟满杯:“酒逢知己千杯少,来!”
鹿驰原当仁不让:“话不投机半句多,干!”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这次傅爷喝得急了点,脸颊已经开始微微泛红,一边再次斟满酒一边夸道:“酒量还真不错啊。”
鹿驰原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当真跟个新手似的道:“古人不都说什么‘苦酒苦酒’,‘酒入愁肠愁更愁’,我看这酒一点儿也不哭,又香又醇,咽下后还带一点回味的甘甜,好喝得很呐。”
“那是,也不看是谁调的!”昔日夜店的调酒小王子傅君尧得意道。
“那就爽快点!”鹿驰原大手一挥,把个酒杯直接仍了,又将两坛酒混合,满满当当倒了两大碗,强行塞一碗进傅君尧手心:“是男人就整碗干了!”
“……啊?”傅爷有一瞬间蒙逼,混合酒不能这么喝的啊喂!
鹿驰原挑眉:“你不会是不敢吧?”
傅君尧干笑了一声,暗自感叹初生牛犊不怕虎,同时也想,这么个喝法,这家伙顶多一碗倒,省事。于是硬着头皮跟鹿驰原干碗,一饮而尽。
“好酒啊!”鹿驰原满饮一碗后发出赞叹。
傅君尧眨了眨眼,像慢动作回放似的:“还……还喝吗?”
鹿驰原为难地看了他好几眼,犹豫道:“你要是喝不下了,咱们就换小杯喝呗?”
“谁……谁喝不下了?”话音未落,傅爷就打了个酒香四溢的饱嗝,摇摇晃晃地拎着酒坛子又倒了一碗:“干碗!哈哈!”
然后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鹿驰原自然奉陪。
又喝了两碗酒,傅爷已经有点糊涂了,鹿驰原趁着他不注意,飞快地把碗里的酒倒向身后,小部分酒液洒了出来,沾湿了肩膀。
“差不多得了,不喝了吧?”鹿驰原试探地道。
傅君尧晃了晃脑袋,看东西已经有了重影,却发现对方的脸除了晃来晃去之外,竟然连一丝醉酒的红晕也不见,顿时就觉得太没面子了,于是又哆哆嗦嗦倒了半碗酒,吵着要干杯。
鹿驰原象征性地推辞了两次,无果,便将稍多的那一碗酒递给傅君尧,看着他全部咽下后依样画葫芦,把酒倒在了身后。
酒过三巡,晕乎乎的傅爷终于撑不住,一头栽进自己的臂弯,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第一次喝,哥是真是白痴才信了这孙子的话,酒缸里泡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