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
练剑。
在那里,他邂逅了一个迷路的少女, 咬着唇, 强忍惊惶地问他:“我是来赴宴的,您能带我过去吗?”
紫微望着那双小鹿般纯真又迷茫的眸子, 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边走边聊,才知道她是太常寺丞魏大人的女儿,闺名一个紫字。
“倒是与一种牡丹重名了。”紫微笑道。
魏姑娘羞涩一笑,抚了抚发间的牡丹玉簪:“臣女正是出生于四月牡丹花开之时,故而父亲取了这名字。我自幼也爱牡丹, 家中花圃里栽的,可不比御花园里头的差呢。”
说自家的东西比皇宫里的还好,小姑娘纯善可爱,紫微倒也不以为忤,与她闲聊些别的,发现这姑娘不卑不亢,率性天真,很合自己心意。
把她送回母妃的颂春殿,紫微转身就让小太监去查,证实魏紫是被一个素来不对付的小姑娘骗出去的,目的就是要让她迷路乱走,最好冲撞了什么贵人,一家子吃挂落。
好在遇到了紫微。他听后不知怎的就有些胸闷,命人暗中看护着魏紫,直到她离宫,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此后数次宫宴,紫微总是不自觉地就在人群里寻找那道清丽的身影,倒是被他瞧见过几次。但更多的时候,太常寺丞的官位还是太低了,他的家眷并不总是有进宫赴宴的资格。
太子已快成年,东宫却只有三五侍妾,没有太子妃,帝妃对此都很着急,相亲大会举行了好几次,儿子的态度都很冷淡。有机灵的小太监琢磨主上的心思,偷报给贵妃,之后的宫宴就邀请了更多低官阶的夫人小姐,其中就包括太常寺丞家。
紫微心知肚明,也不避嫌,远远望见魏紫就走过去同她说话。他喜爱她在人群中矜持守礼,规矩教养丝毫不差,对着自己则似松绑了一般,活泼风趣,自然淳朴,似曾相识的莹白小脸微微染着红晕,娇俏更胜牡丹。
几番交流下来,紫微心里萦绕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承袭了大燕祖上游牧民族的豪放血统,对门第之差并不在意,心里既认定了魏紫,便不拖泥带水,立刻找来与他最亲厚的小姑姑,拜托她去探探太常寺丞家的口风。
于是长公主设宴,请一群夫人过来赏花,与太常寺丞夫人聊过之后,回宫对紫微道:魏家只生了两个姑娘,长女魏紫尚未及笄,寺丞夫妻想多留她几年,所以不急着相看人家。
长公主觉得这便是婉拒的意思了。魏夫人话里话外都透着魏家门第低微,配不上太子的意味。长公主叹道,这魏家倒是个真心疼女儿的,知道娘家不显赫,魏紫入宫之后只怕要吃苦头。
紫微听到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只是,他如何会不宠爱她呢?看魏紫的样子也不像是讨厌他的,只要他们夫妻同心,谁还敢藐视她?
然而不等他开口向父皇提请赐婚,西庭关就爆发了战事,有内奸勾结北狄人,使大燕连失五城。燕皇震怒,下令皇太子亲赴前线督查并收回城池,一来为显示朝廷的重视,二来也是对太子的锻炼,巩固他在军中的地位。
紫微垂暮之时,回顾他并不漫长的一生,自觉最大的失误就是没在出征前把魏紫定下来。等他收复城池、把北狄人赶回八百里外的蛮荒之地,再回到京城,已经是两年之后了。
魏紫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太常寺丞魏大人出身南梁士族,是个骨子里非常传统的书生,极其讲究门当户对。魏夫人从长公主府赴宴归来,向丈夫转达了皇家的意思后,魏大人当即反对。他自诩清流,只想偏安一隅,给家人一份安宁,并不想被人戳指卖女求荣,更不乐意全家卷入外戚党争之中。
所以等紫微一离京,魏大人果断拍板和交好的国子监博士韩家订了亲,韩大公子一表人才,刚刚中了举人,前途也是不错的。一年后魏紫及笄,立刻就被嫁了过去。
世人皆以为这样总能让太子死心了,紫微知道后也没有震怒,而是闭门谢客三日。再出东宫时,他依然是平日一贯的淡漠威严模样,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接受任何相亲和指婚。
他早就在朝中立稳了脚跟,此次去边关也极大地树立了威信,他已经不需要同任何人妥协太子妃的位子了,这样的抗争,一直持续到他登基为帝。
后宫只有妃嫔,没有皇后。赵太后代掌后宫,连她也劝不动这个执拗的儿子。
倒不是紫微想伺机抢夺臣子的妻子,而是在他避守东宫的那几日,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朦朦胧胧中,他发现自己与魏紫似乎在前世就已经认识了。那些梦境的碎片宛如一把种子在他心里发芽疯长,最后变成一道无法撼动的坚定信念:魏紫是他命中注定的人,她迟早会属于他。
所以他不动声色,空着宁致殿的凤座,更严密监视着所有妃嫔的避子汤,静待命运回归到它正确的轨道上。
对外只称:在等待更好的女子。而嫡长子,必须由皇后来孕育。
魏紫出嫁半年后就有了身孕,怀到七个多月时,某个夏夜,夫君韩大公子和同窗出门喝酒,醉醺醺回家的路上,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同窗去救他,结果两个人都淹死了。
魏紫受惊之下早产,生下一个女儿。韩氏夫妇虽然失望,对母女俩还算不错,等孙女满周岁之后,便同魏紫道:她才十七岁,叫她一生守寡着实残忍,他们愿意放她回家另行婚配,但孙女必须留在韩家。
其实真不是韩大人夫妻通情达理,而是他们早就因为无意中抢了皇帝的心上人而后悔不迭。爱子去世后,便有同僚和交好的夫人不时暗示,与其等皇帝耐心耗尽、发作韩家,不如卖他个好,早早把魏紫送回去。
魏紫并不想离开年幼的女儿,但架不住公婆态度强硬。他们还有其他尚未成年的儿女,一个孙女的寡母,如何比得上韩家的前途?
不由分说就派一顶小轿把魏紫送回了魏家。
回府的第三天,太后便派官媒上门,为皇帝求娶魏紫为皇后。太后也实在是拿儿子没办法了,紫微对妃嫔不冷不热,总不能一直无“后”也无‘后’吧?她只好对皇帝妥协,顺带为自己娘家谋取了不少好处。
魏大人夫妻都震惊了,连皇太后都被说服、勉勉强强答应了这桩婚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再阻拦呢?
宁致殿终于迎来了它期盼已久的女主人。大婚之夜,紫微亲吻着心爱女子眉心的牡丹花钿,只觉灵魂深处空落了二十多年的窟窿终于被填满,她就是那块遗失的残片,严丝合缝,完美无暇。
魏紫宠冠后宫,不出两个月就传出喜信。次年诞下皇太子,紫微给他取名“楚巍”,既有“储位”之意,又加入爱妻姓氏以示帝后情深。
而那个留在韩家的女儿韩宁,也并没有被生母忘记。因着她是皇后的长女,韩家上下都将她视为掌珠,不敢怠慢。魏紫不便过问韩家的家事,便让在宫外的胞妹魏莲多多照看。魏莲水涨船高,嫁给了礼国公嫡次子,每每在府中举行宴会,必要下帖子请韩夫人带韩宁过来玩。
等韩宁大一些了,每年生辰,魏莲会带她进宫与魏紫相见。大家并不瞒着韩宁她的身世,迫于皇帝的雷霆手段,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乱嚼舌根。小姑娘被教养得很好,知道生母是非常爱她的,那个帅气可爱的小男孩是自己的亲弟弟,天生的血脉相连让姐弟俩感情特别亲厚,小太子长大后也经常溜出宫去找韩宁玩。
韩宁及笄时,魏皇后借妹妹之手赐给她无数珍宝,在送她的铺子里,有一座酒楼地段好、环境佳,很得她的喜欢,她将它命名为“陌上桑”。韩宁头脑聪颖、极擅经营,乡试时卖桂花酿,取意高中桂榜,会试、殿试时卖杏花酒,寓意折桂杏榜。每年到阚京来考试的学子不知凡几,陌上桑声名在外,生意一直都很不错。
高楚巍本来不知道陌上桑是姐姐的产业,直到有一天他去陌上桑寻找二弟高楚炼,碰巧遇到来检查账簿的韩宁。韩宁听他说明来意后,笑道:“端王殿下可是我这儿的常客,巍儿以后也可以常来。”
她指了指花架后面:“殿下正在雅间里请朋友吃饭。”
高楚巍谢过姐姐,叩门而入。雅间里坐了三个人,二弟高楚炼和威远侯世子梁墨在下棋对饮,另有一个陌生的俏丽少女倚在榻上翻看一本画册。她略歪着脑袋,露出一截雪白的天鹅颈,姿态娴静优雅,宛如一幅淡彩仕女图。
梁墨迎上来打了个招呼,将少女引荐给太子:“这是臣妹绛儿。”
梁绛敛衽为礼,语笑嫣然:“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她半垂着芙蓉面,睫毛如蝶翅轻扑。高楚巍觉得他应是在宫宴上见过她的,可能瞧一眼,无甚特别的,也就忘了。但此时此地见她,他心头却突然咯噔一跳。
到底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就对了,因为这是你后妈作者最喜欢的前后呼应的恶趣味xdd男女主也是在这个地方这样见面的,还记得吗?)
***
紫微活的年数不算长,他早年在边关领兵,后来又御驾亲征数次,落下不少伤病,到了晚年就全部找上门来了。
好在他的儿子们都已经出息。皇太子文能执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是最让他满意的(除了有性冷淡嫌疑……);二小子天生是块打仗的料,扔到西庭关看大门是最合适不过了(楚炼:???);三小子四小子也不错,做个造福一方的诸侯应该没有问题。
最舍不得的便是那个自己放在心尖上宠爱了一辈子的小姑娘,他要是比她先走了,她应该会很伤心吧?
紫微走得很平静。睡梦里,他牵着着发妻的手,身体一点一点变凉,最后飘浮起来,离开了宁致殿。
整个皇宫安静得仿佛陷入了沉睡,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皇帝已经走了。紫微站在庭院里,晚风吹醒了前世纷纷扬扬的记忆,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东宫的气息有些异样。
担心太子的他立刻飞了过去——
然后……望着眼前爱子和儿媳一起修炼上古焚天咒的情形,紫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或许真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百,他能得魏紫陪伴三生,已是甚幸,至于子嗣,终究只能随缘了。
紫微心下叹息,同两人交待了几句,最后望了一眼宁致殿的方向,便离开了。
还有两世姻缘,他得好好把握。
(完)
作者有话要说: 1.我设计紫微x魏紫这一对的时候,名字是率性起的,完全没想到会有什么联系。写完才发现,咦居然是对称的!也是天定姻缘了哈!
2.魏皇后的故事参考的是汉武帝刘彻的母亲,她入宫前生了一个女儿,之后才改嫁汉景帝,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百度“王娡”。
3.紫微是轮回,是一个很普通很正常的封建皇帝,会有妃嫔庶子,不会为了某人而遣散后宫。他最多对初恋非常深情,留着后位和储位给她。所以大家不要对紫微要求太高哈!
4.紫微的母亲不是皇后而是贵妃,因为皇后逃跑跟人私奔了,这个故事我下下本书写,先把伏笔埋在这儿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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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芥子、琴声依旧、卿酒书的营养液!抱抱(づ′▽`)づ
☆、凤凰&鲛神1
一天一夜的瓢泼大雨后,东海的夕霞像被凤羽染过一般浓郁和华丽。
成惜气喘吁吁地坐在礁石上, 一把一把地拧干头发。出谷七日了,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像掐了头的苍蝇,胡乱飞着飞着, 就来到了东海。
东海有蓬莱幻境, 坐镇着紫微帝君, 因为怕被帝君发现踪迹将她押送回家, 成惜除了隐匿气息,连法术都不敢用,愣是淋得浑身湿透,冷风一吹,喷嚏一个接一个地打。
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呆坐半晌,她忽然察觉一道视线正偷偷摸摸地观察自己。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礁石后面露出半张脸,一双罕见的深蓝色眼睛眨了又眨, 满是好奇。
成惜一愣, 这半张脸已经堪称绝色,那整张脸该有多么漂亮?
不是她骄傲, 她成惜的容貌,在凤凰一族里已经称霸万年了。而现在她第一次发现,三界中居然还有女人能和自己比肩。
她朝那边招招手,蓝眼睛的主人犹豫了一会儿,从礁石后面游出来——对, 是游,她上半身是女子,从腰际往下则是银白色的大鱼尾,细密精致的鳞片在阳光下灿烂夺目,几乎耀花了成惜的眼。
姑娘游到成惜面前,抚摸着胸前海藻般的长发道:“你是谁呀?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真是太漂亮了……成惜凝视着那张堪称完美的小脸,啧啧赞叹。她要是个男人,肯定会马上拜倒在对方的大鱼尾之下。
姑娘见她光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只好先自我介绍:“我叫游绫,是蓬莱鲛族之神。”
成惜微讶,想不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居然是鲛神。她点点头:“我是成惜,朱雀谷凤王……的女儿。”
嗯,十几个女儿中的一个而已。只不过她是唯一一只火凤,千年难得,血统高贵,容貌最美,脾气也最炸,所以才敢仗着父母宠爱,不管不顾地离家出走。
“朱雀谷?”游绫秀气的黛眉疑惑地绞在一起:“那不是很远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成惜本来不会告诉陌生人自己的私事,但不知怎地就对这姑娘心生亲近——可能对方实在是太好看了吧,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她凑近了游绫,悄声道:“我是逃婚出来的。”
如成惜所料,游绫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
成惜一万岁生辰那日,凤王耗费了一滴心头血给宝贝女儿算卦,结果算出她命中将有一死劫,只有和青鸟一族联姻,才能逢凶化吉。
神鸟凤凰按颜色分为五类,朱雀和青鸾是其中最大的两个部族。但青鸟并不是青鸾,而是比青鸾低阶一级的仙鸟。凤王神力有限,既算不出女儿的死劫是什么、又算不出为何非要嫁与青鸟才能绝处逢生,莫名其妙就要赔进去后半生,这让成惜如何忍得了?她自认是堂堂火凤公主,朱雀谷第一美少女,居然要下嫁给低等鸟族?开什么玩笑!头可断,血可流,下嫁平民?不存在的!
和爹娘大吵了几十回,家族中人指指点点,都等着看她笑话。成惜年轻气盛,又是火凤爆脾气,是以坚决抗婚,宁死不从,把凤王气得半死。他想狠狠心把女儿绑起来硬塞到青鸟族去,结果成惜先一步脚底抹油逃离了朱雀谷。
就这样,她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东海。
游绫听完原委,满脸崇拜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你可真勇敢呐!居然敢逃婚……”
成惜第一次来东海,见这里碧水蓝天,风景宜人,便决定暂住下来。游绫也难得见到外人,还是她从未见过的凤凰,遂高高兴兴地带了族人过来,帮成惜在海边搭了座小木屋,给她准备生活器具。
两个姑娘每天一起玩耍聊天,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成惜在游绫的鼓励下,强忍着对水的恐惧,捏着诀下了一次海。海底世界的美妙让她大开眼界,五颜六色的珊瑚水草姿态优雅,奇形怪状的游鱼海兽围着她吐泡泡……成惜深深地觉得,自己的眼界和见识真是太狭隘了。
作为回报,她把游绫驮到背上,翅膀一挥就跃上天际。一会儿直冲云霄,一会儿俯坠大地,把游绫吓得涕泪横流、尖叫不已,凤凰背毛都揪掉了好几把。成惜劝了许久才说服她睁开眼睛,流云亲吻着她的脸颊飘忽而过,山川河流都缩得小小的,仿佛伸手就能抓起来。游绫看得惊呆了,作为鲛神,她虽然会飞,但从来不可能飞那么高,原来从天上往下看,竟是这样恢弘的画面!
凤王不是没来东海找过女儿。他来的时候,游绫把成惜藏在一颗夜明珠里,然后怀揣着珠子躲进海底深谷中。凤王到蓬莱幻境拜见了紫微帝君,问起有没有见过他的不孝女,紫微用神识瞟了一眼深谷中瑟瑟发抖的鲛神,淡然开口:“不曾见过。”
凤王唉声叹气,整个人似乎衰老了许多:“惜儿大难将至,没有青鸟庇佑,恐难躲过。中年丧女,叫本王情何以堪……”
等凤王走后,紫微把游绫招到跟前,问:“阿游可知这样做,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游绫满面通红,咬了咬唇道:“臣女只是觉得,若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臣女也不愿意嫁给不喜欢的男人。”
紫微失笑:“说得好像吾有逼迫你一般。”
原来在凤王赶到之前,游绫就瞒着成惜偷偷去求了紫微帝君,请他不要把成惜的下落透露给她的家人。
紫微的神力比凤王高出不知凡几,他随手算了一卦,凝眉道:“山穷水复,柳暗花明。可延迟,不可避。”
既然她命中自有定数,讲究顺其自然的紫微帝君便给了他的鲛神一个面子,在凤王面前瞒下了成惜。
游绫拿着偈语兴高采烈地去找成惜,成惜听后,眉间的阴云也消散了不少。
只是她没有告诉游绫,她觉得自己体内气息不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那是母后曾经告诉过她的体验,凤凰涅槃,从丹田识海开始烧起,最后全身寸寸成灰。但只要神魂不灭、内丹尚存,不日就可以重生。
成惜想到父王说的死劫,心想多半就是自己这第一次涅槃要出问题了。
***
半个月后的雷雨深夜,成惜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烧感从她丹田里蔓延出来,迅速点燃了她的经脉,她惊呼一声,立刻冲出屋子。
那个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屋外狂风暴雨,海啸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身上,也丝毫不能减轻她的痛苦。成惜浑身烫得不行,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海水里。身子只降温了一瞬,热度很快又袭上脑核。她的神识渐渐模糊,再也维持不住身形。
游绫为防意外,在成惜身上留了一道符引,成惜一发动她就感知到了。急急忙忙冲到海面上,就见一只赤红凤凰燃烧着熊熊大火破海而出,尖啸着直冲云霄!
“惜惜——!!!”
游绫惊惶失色,化作人形奋力追上去。但她只能在离地不远的高度飞行,根本追不上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凤凰。
暗夜沉沉,大雨滂沱,天地在成惜眼中只剩一团混沌,根本分不清方向。涅槃的真火啃噬着她每一块血肉,撕心裂肺的剧痛逼得她意识涣散,连本不该受损的内丹也出现了裂痕。
最后也不知飞到了哪里,成惜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如一只燃烧着的破败风筝,一头栽下了云霄。
游绫只见远处一片山头突然火光冲天,映红了上方的漫漫云层。她心道不妙,立即纵身飞去。凤凰庞大的身躯在山腰里砸出一个深坑,星星点点的真火洒在森林间,迅速烧起一大片山火。
游绫哪有心思去管其他生灵死活,她强忍着蒸腾的灼烧感,飞到那个宛如火山爆发般的深坑上空,里面只有一片张牙舞爪的刺眼火光,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成惜——!成惜——!!”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视线疯狂地搜索过每一寸土地,渴望找到她一丝一毫的身影。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噼里啪啦的爆燃声和天地间永不停歇的骤雨。
游绫手足无措,失声痛哭。美丽的眼睛被烈焰灼烧得通红,眼泪成串成串地滑下脸庞,凝结成满地的夜明珠。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上次生辰,紫微帝君曾经赐给她一枚青玉,说这是灵器,可引入蓬莱灵泉水。
当时她并没有想过要灵泉水有什么用。而现在望着地下肆虐的凤凰涅火,她第一次激动狂喜得恨不得给紫微帝君磕头!
蓬莱灵泉,是东方守神灵力所化,紫微每万年注入三滴心头血,泉水有起死人,肉白骨,维持神魂不灭的功效。
游绫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枚青墨色的玉佩,小小的,带着一丝清凉,平凡无奇的玉面在火光中反射着幽谧的微光。
她按捺下激动,在深坑上方画了一个繁复的法阵,将青玉插在阵眼上。灵气从她掌心弥散而出,汇入阵中。游绫屏气凝神,念念有词,白雾状的灵气围着青玉缓缓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旋涡。
很快,便有碧色的液体从青玉底下冒了出来,开始只是细流,后来渐渐壮大,涌若泉水,最后汇聚成股,从法阵中流淌出来,如小瀑布般直直落入深坑中!
游绫脸色苍白,满头薄汗,鲜血从掌心渗出,染红了十根葱白的手指。她死死地盯着深坑,碧色的泉水带着奇异的魔力,所到之处,火熄烟止,归于平静。
良久,一具焦黑的动物尸骸终于出现在眼前,游绫心头大震,但仍颤抖着继续牵引泉水,直至水流淹没整个深坑。
功德圆满,她身子一软,也坠入了那一汪碧水中。
灵气包裹着疲惫的身躯,游绫不敢休息,双腿自动化为鱼尾,飞快地朝水底游去。她很快就找到了成惜的魂魄和内丹,将它们小心收好后,把青玉插入凤凰骸骨中,那青玉不断吐出灵气,骸骨受其滋养,竟渐渐褪去焦黑,恢复了雪白。
魂魄和内丹都保住了,找个身体寄居那是小事。游绫不敢大意,在灵泉中下了一个禁制,除非她和成惜本人,其他人都无法进入泉底。但如果对方拥有天生神魂,强大胜于游绫,这禁制也是阻止不了的。
游绫很快就为成惜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体——一位胎死腹中的孕妇,把成惜的魂魄和内丹放入那胎儿体内,生下来的女孩儿就是成惜。内丹的灵力可以维持魂魄的记忆,她肉身已灭,只能用这种方式存活下去。
做完这一切,耗费了大量灵力的游绫回东海长长地闭关了一阵。等她醒来后再去寻找成惜,成惜已经十六岁了,她的相貌开始向自己原来的模样靠拢。
见到游绫,成惜凤眸若星,泪中带笑,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阿游,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琴声依旧、卿酒书、妖小熙的营养液^_^
☆、凤凰&鲛神2
冬去春来,游绫陪成惜转世了一次又一次, 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身份, 每次都是成惜自己寻找合适的身体,选择刚死不久的胎儿或者女童。等成功寄生后,游绫再凭借两人的符引去找她。成惜在不断的轮回修炼中, 内丹日益强大, 用的虽是凡人身躯, 却能像以前为凤时一样, 不食五谷,只凭灵气和梧桐露水存活。
又一年转世后,成惜等了十年才等到游绫,她知道好友迟到必定有故,也不埋怨。果然,游绫来了之后,抱着她的胳膊,又羞涩又喜悦道:“惜惜, 我遇见了一个好英俊好厉害的男人!”
男人斩魔后, 在东海边洗剑,一身血腥气惹得在附近唱歌的游绫不快, 就与他起了争执。游绫养在深闺,只见过紫微帝君那样温和雅致的男人,哪里见过这样煞气重、脾气凶,偏又俊美得不像话的男人,嘴上不饶人, 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如小鹿一般。
他明明威压极重,靠近了却不觉得危险,反而有种特别熨帖的安全感。游绫无知无觉地落入男人深不可测的幽暗双眸中,恍然有种被猛兽盯紧了的猎物感。
后来她才知道,这男人就是天帝的亲弟弟、三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杀神,帝舒。
两人不打不相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欢喜冤家。
这是游绫的初恋,甜得蜜里调油、难舍难分,早就忘了去找成惜这回事。
望着那张海棠含春的小脸,成惜压下内心的小失落,捏了捏游绫的鼻尖,笑道:“能找到真心喜欢的人并与之厮守,极不容易。阿游乖乖地和他在一起便是,我并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的成惜从此孤单只影地行走天涯,游绫每隔三五个月会去找她一次。就像所有恋爱中的女子那样,她时而幸福喜悦,时而泪眸楚楚,有时候说起她与帝舒之事滔滔不绝,有时候又沉默寡言唉声叹气。
成惜不曾有过爱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只是心里想着:爱一个人,竟如此麻烦么?
等她再一次轮回新生,还以为同从前一样,要过许多年才能再见到游绫,谁知刚一睁眼,就见一道熟稔的身影守在摇篮床边。那绝世的容貌属于游绫无疑,可神情气质却与她所认识的鲛女相差甚远。
娇羞如花的笑容、神采奕奕的眸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魔魅妖异、冰冷决绝的神情。
她说:“惜惜,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帝舒死了,我想复活他,所以我要去做一些事情,可能很多很多年,都不会来找你了。”
游绫语含歉意,带着一种极其无力的感伤,偏又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告知一次寻常的远行。
成惜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并不是每次换身体都能顺利接驳上,有时候魂魄在世间飘荡许多年,都不一定能遇到合适的寄主。这次也就与游绫分别了六七年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连杀神都陨落了?
而反观游绫,她身上的气息更是诡谲,鲛神的仙气还在,却暗含着丝丝缕缕幽暗的魔煞之气。她……竟是入魔了吗?
来不及多说,游绫就匆匆离去了。成惜眼皮直跳,总觉得她此去凶多吉少。但不管要做什么,她这个好朋友总是要帮一把的。
然而不等成惜全面恢复自己内丹的修为,她就听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游绫领着上古凶兽们屠戮人间,被紫微帝君封印了!
屠杀?成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纯善姑娘、平日里连只小虫都不忍伤害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么惨绝人寰的事?!
至于凶兽就更不可能了!作为游绫最好的朋友,成惜几乎认识她交好的每一个人,那些朋友都是正派人士,绝不可能和上古凶兽扯上什么关系。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呢?她向周围的神仙打听,他们全都摇头叹息,不愿多谈。她想去蓬莱求见紫微帝君,但帝君已经闭关,没个千百年不会出来。
成惜查了很久,才拼凑出事情的原委。原来是帝舒走火入魔,被诸神剿杀,游绫才崩溃的。她想复活帝舒,有一件至关重要的神器流落在凡间,所以她才……
成惜心想,要是自己当时不那么弱小,她无论如何都会阻止她的。
没有人知道游绫被封印在哪里。成惜遍寻无果,只得在每年游绫生辰那日,在两人互留的符印中注入一道灵力,希望她的魂魄能感知到自己的陪伴。
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一个人游历三界,仗剑天涯。因着性情开朗,她结识了不少挚友,大家一起游山玩水,捉妖打怪,酣畅淋漓间总能抛却所有的烦恼。
但在午夜梦回时,寂寞还是会像菟丝子一般缠上心头。
成惜开始怀疑自己变老了。
她悄悄回过一趟朱雀谷,事隔多年,她已经不知道该和亲人们说什么,只能远远偷望着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宴饮玩乐。时光就是那么残忍,没有了她的朱雀谷,伤痕会愈,繁华依旧,亲人各自安好。而她却仿佛成了一个外人,必须寻找另外的温柔之乡来包容自己。
成惜没有打扰他们,看了一会儿就转身默默离开了。
因着实在无聊,她也决定开始闭关修炼。入定之后,千百年很快就流逝过去了,那些痛快或不痛快的记忆统统被时光的灰尘厚厚地埋葬了起来,成惜一身轻松,感觉好极了,心道难怪天界那些老东西动不动就喜欢闭关。
等她修炼有得,出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间酒楼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可惜凡间的酿酒技术实在不咋样,成惜一边嘟囔着“难喝”,一边跨出门,眼看身子歪歪扭扭就要撞上大门,一双宽厚的手掌忽然从旁伸出,牢牢托住她:“姑娘小心。”
成惜抬目望去,从此一眼千年。
***
京城人人皆知,九王爷南宫湛不知从哪儿得了一位红颜知己,容貌惊为天人。她不愿住王府,王爷就为她置办宅子,夜夜宿在她处,令府中的姬妾都成了摆设;宫中但凡有赏赐,王爷都先派人送到她面前,让她挑选;王爷奉命去外地办差,每回都带着她,夜夜红袖添香。
几乎人人都以为她会成为九王妃,但结果却是一辈子无名无分,只有一个尊称“成夫人”。
同样的,南宫湛一生也没有立王妃,应该说自他遇到成惜后,他满心满眼就只有这么一个女人了。
成惜只是抱着及时行乐的态度和南宫湛在一起的,她晃荡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子,回忆起游绫与帝舒谈情说爱时的喜怒哀乐,成惜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感觉。而名分,相对应的就是义务,她才没有兴趣和不相干的人打交道。一个南宫湛,还不至于让她牺牲至斯。
南宫湛知道成惜爱喝酒,便命人在各地搜寻好酒,可惜都入不了成惜的眼。最后她忍无可忍,亲自寻来仙草神药酿了一壶酒,南宫湛品尝后,从此再也戒不掉。
陪南宫湛走完人生后,成惜觉得日子寡然无味,于是决定去寻找他的下一世,继续男欢女爱的游戏。第二世,他成了私塾先生董湛,成惜女扮男装混进私塾当他的弟子,把董先生撩得欲罢不能。两人师徒有别,成惜无所谓,董湛却纠结不已,最后她又火爆脾气上来,二话不说把人绑走私奔,两人躲到千里之外的边城,做了一世夫妻。
第三世,成惜决定要堂堂正正地做那人的妻子。这次对方转世成吏部尚书之子苏湛,成惜知道这些凡人最讲究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所以她飞进了左丞相刚刚逝去的嫡女身体里。结果没料到左丞相和吏部尚书居然是政敌,素来不对付,断然不可能把女儿嫁过去。成惜脸皮一厚,设计让苏湛救了自己一命,这才嘤(不)嘤(要)嘤(脸)地赖上对方。
第四世……
第五世……
成惜发现她好像玩上了瘾,这男人怎么就那么有趣好玩,每一世都充满了吸引力,让她舍不得放手呢?虽然每次都是成惜软磨硬泡地找上门的,但对方似乎也很享受,甚至到了后来,他经常会说她看起来很眼熟、感觉前世认识这样的话。成惜这才知道,时间久了,有些东西真的会印刻到灵魂上。
不过她也有疲惫的时候,有时厌烦了、或者那人惹自己不开心了,她就脱离身体“死去”,冷眼旁观那人抱着自己的尸身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然后她找个地方躲起来修炼,数百年后出关,再寻到那人的转世,他会失而复得般紧紧抱着她喃喃自语,看得成惜心酸不已。
她也尝试过换个男人,但无论怎样好看的皮囊、有趣的灵魂,都已经无法让她动心,只有和那人在一起,她的灵魂才有一种被包拢的归宿感。
成惜知道自己沦陷了,再也离不开那个男人了。
当年宁死不嫁仙鸟的火凤公主,如今却死皮赖脸地贴上一个凡人。这脸打的,啪啪啪响。
之后数百年,成惜再也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世。她知道这场陪伴终究会有一个尽头,她不知道尽头在哪里,所以要珍惜每一世的相处。
直到某一天,成惜因为赶赴千里之外参加一位好友的头生子满月宴,一来一去耽搁了许多时日,等她心急火燎地冲回人间时,那人已经妻妾成群了。
作者有话要说: 鱼丸:心情太差!不想写了!摔笔弃坑!(╯‵□′)╯┻━┻
读者:嗯?→_→
鱼丸:不敢不敢…(把笔捡起来)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继续写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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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外卖非常适合搭配s.h.e的《一眼万年》一起食用:深情一眼挚爱万年 / 几度轮回恋恋不灭 / 把岁月铺成红毯 / 见证我们的极限。
☆、凤凰&鲛神3
成惜有些恼怒,气他不等她, 但也知道这人没有前世的记忆, 说起来也怪自己迟到了才错过。
这一世他叫梁湛,是大燕朝的威远侯、骠骑大将军。成惜如法炮制,找了个适合做妾的身份, 一番折腾后才抱上梁侯爷的大腿。
如无数个前世那样, 梁湛从此眼里只有她一人。成惜在凡间历练无数, 内宅之争就是小意思, 她敬奉主母,打压妾室,很快就立稳了脚跟。入府第二年就生下一对双生子,更在主母病逝之后,成功上位继夫人,博得名声、挣得诰命,成为和梁湛比肩之人。
梁湛喜欢孩子,成惜便对每个子女都很好, 尤其是原配生的二子一女, 简直当做亲生的来抚养。嫡女梁绛幼时体弱,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成惜便送了她一块灵玉,若有妖魔鬼怪找上她,她会第一时间感应到并出手相助。
但是她没想到,找上梁绛的不是妖怪,而是亲姐妹。
梁绛在京郊庄子里突然中毒, 等成惜闻讯赶来,人都凉了。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成惜心惊恼怒又愧疚自责,正琢磨着要不要咬咬牙去冥府把她魂魄拖回来,嫡女却突然低咳一声苏醒了。
成惜望着这姑娘手臂上已经形成的尸斑,眼神暗了暗,一手抓住她腕脉探查,另一手拉过被子遮盖住手臂。果然,绛儿的魂魄已经走了,现在呆在她身体里的是一抹锦鲤妖魂,而且就是之前被绛儿救助、躲进她灵玉里的那个。
绛儿应该不是被她害死的,那么她想做什么?成惜不动声色地安抚好她,观察她的动向。这小锦鲤来这儿,似乎什么目的都没有,纯粹就是为了替绛儿活下去。成惜假装只查出第一层凶手,这小锦鲤看不下去了,出谋划策,让她深入查下去,然后发现下毒之人其实是嫉恨绛儿的大姑娘梁缃。
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梁湛得知后只恨女儿贪婪,倒没有责怪成惜。但成惜自责监管不力,自罚了一年例银。说起来还要怪端王,若不是他隔三差五地往侯府跑,怎会招惹上这些小姐。人性之恶,总是崇拜远的、够不着的,嫉妒近的、够得着的,绛儿被害,何尝没有他一份助力。
成惜撇撇嘴:男人哪,都是祸害。
梁湛从边关回来后,接踵而至的就是嫡女的婚事。成惜试探了几回,发现这小锦鲤居然也愿意替绛儿出嫁,成惜奇道:莫不是上次绛儿救她,两人达成了什么誓天的约定?
绛儿与端王情投意合,若是她本人还在,得知赐婚太子,必定要哭闹抗争,以她爹那个护短的性子,极有可能进宫去拒了这门婚事,闹得皇室和侯府都尴尬,甚至将梁湛和端王都拖入险境。如今那姑娘一口答应出嫁,成惜心头终究还是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感伤。
但自此确实对这小锦鲤多了一份感激和亲近之意。她悉心教她打理内务、教她宫规礼仪、如何与贵人和宫人相处,不求她能如真正的梁绛一般在宫里风生水起,但求平安无事、不要给侯府惹祸。大婚前,成惜在知竹院里看见了无尽的粉色妖气,想来是她的伙伴来看望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智者千虑,却总有想不到的意外,成惜事事考虑在前头,但万万没想到,从太子妃回门的马车里走下来的女婿,竟是那样一个人。
纯白色仙气从他玄底银纹的靴子旁涤荡开,青年气质高贵清隽,眉宇自带威势,成惜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位出身名门正派的上仙。
而且这个小神仙,居然是个青鸟族。
成惜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两万年后,她终于还是见到了自己原本要嫁的那个种族的人,瞧他的神魂,修炼得竟不比青鸾族差,她脑海里不知怎的就冒出一句话:“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眼皮就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有一种莫名的不安,隐隐在心头萌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成惜的修为远在女婿之上,神兽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小青鸟没有发现她的不同。而午膳时,梁湛竟然拿出了她亲手为他酿制的、放了一味延年益寿的仙草的美酒来招待女婿,成惜闻到味道心头一紧,生怕小青鸟察觉,但结果对方依然没有反应。(这段是解释为什么清阳成亲时喝酒没有旧伤发作,而第19章回门时喝酒却发作了)
成惜才松了一口气,转眼又有新的担忧浮出——小夫妻俩必定已经互相探明身份,那小锦鲤会不会喜欢上小青鸟?那小神仙一看就不好惹,若是那小妖单相思了,可如何是好?
儿女都是债,成惜叹息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但还是免不得又找那姑娘暗示劝慰了一番。小锦鲤倒是答应得十分乖巧,后来听说她宠冠东宫,成惜又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两只居然能看对眼,真真是:缘,妙不可言。
***
成惜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如水地流淌下去,她每天的生活无外乎和夫君调情、打理府务、四处交际、关心少爷们的学业、姑娘们的婚事,以及操心宫里那位始终没动静的肚子。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充实而快乐,成惜现在已经很少会想起自己的父王母后,因为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温柔乡。
直到那天,成惜去庭院里找正在钓鱼的梁湛。踏进月洞门的一刹那,她忽然硬生生止住脚步,脸上的神情千变万化,捏着帕子的手颤抖不停……最终,她语带严厉地对身后丫鬟们说:“你们先各自去忙,我有事单独找侯爷谈,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丫鬟们依言离去。成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踏进花园。
庭院深深,草木葱茏,华帐似的的紫藤萝深处,梁湛半躺在摇椅上,双目微阖,眉宇微蹙,仿佛梦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一位碧裳女子伫立一旁,正低头静静地望着梁湛。她长发垂地,形貌昳丽,身上的气息熟悉得让成惜险些落下泪来。
她呆立原地,入坠梦中:“阿游……”
两万年未见的游绫,竟然鲜活地站在她面前。
游绫转过脸,朝她嫣然微笑:“惜惜……我回来了。”
成惜难掩激动地快步走过去,游绫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她的拥抱——然而冷不防刺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她急速侧身躲过、飞掠到一旁,但还是被割下几缕长发!
“你这是何意?”游绫眸色微暗,不自觉地捻了捻指腹。
成惜知道这个小动作是她准备动用法力的意思。她一个健步站到梁湛面前,将他护在身后,涩声道:“我还想问你是何意。你既能找到我,便该知道这是我的人,为何一来就对他下毒?”
“惜惜终于找到了喜欢的人,可喜可贺。”游绫明眸似水,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是已经查过,你追随他轮回千年,感情自是不一般,所以,我才能用他拿捏住你啊!”
“你想要什么?”成惜满脸戒备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她有备而来,只怕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游绫了。
“你家姑娘被一只锦鲤妖附身了,你知道的吧?潋水珠就在她的内丹里,你帮我取来,我就给你的心上人解毒。”
成惜震惊地望着她:“你要……复活帝舒?”
“是。”
“两万年前,修真界覆灭,真的是你干的?”
“嗯。”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惭愧内疚之意。
成惜沉默了。
一直都不愿意相信的事情,如今听到对方亲口说出,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那张娇媚的脸蛋沾满了鲜血,蓝眸中的魔光陌生而冰冷,她究竟是如何变成了这副仙不仙、魔不魔的鬼样子?
渺远的记忆之门突然被打开,耳边响起紫微帝君的偈语:“……可延迟,不可避。”
不可避……不可避……该来的总归要来,永远都逃不掉。
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和疲惫感迅速席卷了成惜全身,心爱男子的脸近在咫尺,面上却蒙着一层萦绕不去的黑雾,持续不断地制造着梦魇。
她闭了闭眼,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小锦鲤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召唤就立刻从琅山行宫回来了。成惜望着她紧张父亲的神色,曾几何时,她几乎真的把这个姑娘当成了自家女儿,而现在……还是不得不打破这虚幻的美好。
小神仙来得更快,在游绫拿着潋水珠消失的同一刻,他就破开结界冲了进来。成惜惊讶地发现他的神力已经达到了神君中期,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他抱着小锦鲤悲痛又愤怒的样子,让成惜想起了父王预言中的死劫:她必须嫁给青鸟族,才能避开内丹涅槃之祸。而她抗争了数万年,最终,她的内丹还是通过小锦鲤的身体,和青鸟族在一起了。
成惜不想再深思这里面的巧合联系。她现在很放心,她走之后,这对小夫妻会好好的,那么梁府也会好好的,她的夫君、儿子都会得到庇佑。
只可惜,她没有了内丹,便不能再选择下一世的身体了,转世之后也不会记得前尘往事、记得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更不会主动去找他、绞尽脑汁地要嫁给他。
追随了千年的感情,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成惜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这万余年来,她不是在寻找阿游,就是在寻找阿湛,她活得实在是太累了,此刻只想忘却所有,好好地睡一觉。
月光静默泻入,铺了满室银霜。成惜深深地看了梁湛最后一眼——
如果你记得,那就由你来找我吧。
如果你不记得,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要按我的想法,紫微、梁湛的故事就应该到此为止,下辈子好不好,看他们本事,我才不管呢。但是小可爱你们肯定喜欢看到he大圆满……所以,梁湛成惜的下辈子,我写在勾丝的番外里啦!^_^
感谢阿离小天使的营养液!~(づ′▽`)づ我发现我现在都不需要看名字,只看评论内容就知道是哪个小可爱写的评论了hhhhhh
☆、小玄1
小太子玹三岁开蒙,四岁上学, 五岁……五岁那年, 得了一对双胞胎弟弟。
哥哥取名高瑒(阳),弟弟取名高珵(橙)。不同于兄长的温文尔雅,两个弟弟简直是另一对爹妈生出来的小恶魔。宁致殿每天鸡飞狗跳, 吵闹声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连皇后本尊都忍无可忍, 几次想把两个小儿子扔出去。
小太子从小被教育要兄友弟恭, 于是待两个弟弟比自家亲爹娘还要耐心。但凡是双胞胎要的,小玹无所不应;母后带娃带得烦了,小玹担心奶娘不尽心,更是亲自抱着两只哄。
随着年纪渐长,双胞胎很快就到了猫嫌狗憎的年纪。一会儿在宫女太监脸上乱涂乱画,一会儿溜到太初殿朝听政的大臣扔石子。闯了祸都是小玹善后,实在遮掩不了的,父母唱黑脸, 小玹唱白脸, 两个弟弟挨完打,小玹就把他们牵回东宫去安抚。
双胞胎有兄长罩着, 胆子越来越大,连父母亲热的时候也敢扒着门偷听了,被清阳发现后狠狠地揍了一顿,然后面色铁青地让两个小王八蛋(大误)滚蛋,高瑒被送到晋地跟着福王学习, 高珵被送到鲁地跟着齐王学习。
这下轮到小玹不开心了,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琅山行宫,两个弟弟反而先他一步游山玩水去了。小太子把淌着眼泪鼻涕的弟弟们送出京后,闷闷不乐了好几日,看得姜橙心疼不已。
姜橙最喜欢这个儿子,原因当然是小玹对她来说还有另一重意义。她和清阳撒了个娇,说能不能让小玹也出去锻(玩)炼(耍)一下。
清阳沉吟片刻,决定送太子去西庭关,交给端王打磨。大燕是出身马背的民族,祖训规定每一任皇帝都必须在军中锻炼两年才能登基,所以小玹早晚都要去的。
宁致殿这才彻底清净下来,重返二人世界的帝后俩简直不能更快活。
除了端王高楚炼,西庭关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梁玄”的真实身份,大家都以为他是京城哪个世家放出来历练的贵公子。刻意瞒下他的身份,也是为了能让他更好地融入军营,小玹对此也很满意。
高楚炼望着这位神肖昔日情人的小少年,心里百感交集。他当然明白承晏帝把太子扔到这里的目的,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虽然他端王在这赵地俨然就是土皇帝,但这片江山终究是属于面前这个少年的。他必须熟悉西北疆场的一山一水,将来执掌天下兵马,才不会被人蒙蔽。
至于要不要动歪脑筋带偏一下这位太子殿下……端王表示:呵呵,他还没有脑子被门夹到要去挑战小太子“那对爹娘”的程度。
高楚炼把小玹放在他最器重的平西都尉钟文远手下,让他“待之与寻常兵丁无异”。钟文远跟了端王十几年,对这位爷的性情是再熟悉不过了,看似满不在乎,实则处处留意,钟文远暗道:这梁玄莫非是王爷的老师梁湛大将军的儿子?
他一个兵蛋子,除了认识前世子、现威远侯梁墨,就搞不清楚梁家的其他调色盘子女了。对于突然冒出来的梁玄,他也没有多大反应,就比照着上司的样子,表面浑不在意,暗地里多多注意罢了。
小玹真的和普通士兵一样,从最底层做起。他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每日骑射格斗耍石锁、粗茶淡饭大通铺,都咬牙坚持了下来,一句怨言也没有。晚上躲在营帐里给磨烂的皮肤上药,疼得龇牙咧嘴也一声不吭,倒叫等着看他笑话的草根士兵们刮目相看。
也因此结识了孔缨。
有个交好的小兵见他笨手笨脚的上不好药,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帮他去找军医。结果军医恰好不在,倒是孔缨在,她便背着药箱跟来帐中。
小玹没想到军中还有女医,少女十五六岁模样,眉清目秀,唇角总是含着一抹微笑。她似是见惯了小玹这样的新兵,药箱里治疗皮肤的药品齐全,手法又轻又快,小玹还沉浸在她周身的草木清香里,那边已经上药包扎完毕了。
他睡了参军以来最好的一觉。
之后,小玹不经意地左右探询,才得知孔缨原来是端王的养女。端王有一次对战北狄,久攻不下,还被诱入一处深谷,进退两难。恰在那时,他在密林里捡到一个襁褓,里面有个白净漂亮的女婴。那地方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出现在那儿的。
女婴不哭不闹,睁着黑宝石般的大眼睛朝端王憨笑。端王心下怜惜,就先抱养在军队里。然而自从救了那女婴之后,大燕军队竟奇迹般地绕出了深谷,还潜到敌人后方狠狠地偷袭了一把,此后士气大涨,节节胜利,将北狄人赶出了数百里。
端王得胜凯旋,大赏将士。捡到的女婴被视作天降将星,端王将她交给端王妃养育,跟着王妃姓孔,取名缨,缨枪的缨。王妃没有女儿,得了这个将星姑娘,也是欢喜得很。
时光飞逝,孔缨今年刚刚及笄。
端王膝下有四子,端王妃生了两个,妾室生了两个,结果没有一个对兵法感兴趣。倒是这个养女,极为喜爱舞刀弄枪,养到七八岁就抱着端王的腿眼泪汪汪地要跟他去西庭关,不肯呆在王府里做娇小姐。
端王素来疼她,实在拗不过,只好带她一起出征。孔缨心善,见军中伤兵多、条件差,便开始自学医书。她聪慧勤奋,温柔细心,照料伤病很有一手,将士们知道她的身份,都尊称她一声孔姑娘。
小玹不由就对这个军中唯一的女孩子留心了起来。
在他眼里,这位孔姐姐柔美和善,耐心细致,再恶劣的伤势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处理好。更不要说有一次深夜偷袭敌军,小玹居然看到孔缨莲裙换戎装,一改平日的婉约模样,披坚执锐、纵马狂奔。偶尔回首,她满面坚毅之色,眼眸在皎月之下灿若星辰。
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小玹被她的飒爽英姿惊呆了,少年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那道身影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一生都挥之不去。
女子尚能上阵杀敌,他一个皇子难道还会怯场不成?小玹强压下对尸山血海的恶心恐惧,也跟着军队打了几次仗,杀了几个北狄人。虽然他知道暗卫就护在自己身边,但锋利冰冷的缨枪和长刀、黏糊飞溅的血肉和脑浆……那种死亡近在眼前的感觉还是血淋淋地粘在魂魄上,叫他夜夜噩梦,熬得双眼通红。
孔缨得知后,用纱布做了个安神的草药包送给他,他才稍稍能睡上两个时辰。钟文远有些担心这位梁少爷的状态,暗地里找他谈心了一番。等下次再上阵时,小玹的气场已经由内而外发生了改变,他把孔缨的草药包揣在怀里,胸中满满激荡着护佑万千子民的豪气,整个人沉着冷静,冲锋陷阵,手起刀落,毫不手软。
得胜回营的时候,孔缨一身莲裙站在旌旗下迎接他们,遥遥望去如一枝清雅的碧荷,亭亭玉立,娉袅高洁。见到小玹,她眉眼盈盈,浅笑中多了几分赞许之意。
小玹耳尖泛红,鼓膜砰砰作响,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钟文远也很欣慰,大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回头就给好友梁墨写了一封信,夸赞他弟弟年少英武,虎父无犬子,不愧是骠骑大将军的儿子。
一个月后,梁墨回信,说他家族中并没有一个弟弟叫玄,倒是有一个外甥叫玹的。
什、什么?!
钟文远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竟然忘了这茬!
世人皆知,皇太子高玹生于承晏二年,今年应当十四,而梁玄正是自报十四岁。钟文远又回忆了一下好友的相貌,发现梁玄和梁墨仿佛是有七八分相似?!
平西都尉大人呆若木鸡,满脸惊悚,不敢相信上司居然在自己头顶上悬了这么大一口实心锅,一不小心掉下来,就会被砸得粉身碎骨。
等下一次再见到端王的时候,钟文远满脸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结果只得到高楚炼一个“白痴你居然才想出来”的白眼。
***
两年后,阚京来信,小太子该回去了。
小玹思考了一天一夜,才鼓起勇气去找孔缨,委婉地表示自己即将回京、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阚京玩玩。
少年忐忑得浑身发抖,活像水囊里灌的半袋子水。哪怕当年在上书房进学,顶着父皇和太傅的高压,他都不曾那么紧张。
可惜,落在他耳中的回答并不美妙。
姑娘莞尔一笑,抱歉地说她不喜欢京城、不喜欢被困在后院里。她热爱骑马,热爱那种驰骋在草原沙漠上欢畅淋漓的感觉。她命中注定要被端王捡到,也命中注定了一生属于边关。
小玹落寞地点点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又何尝不喜欢这里,如果他真的只是梁玄就好了。
离开赵地前,小玹去拜别答谢端王。他不顾礼节,朝叔父深深一拜,满面通红地恳求道:“皇叔,你能不能劝劝孔姐姐,让她等等我?我……我很好的,我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请让她相信,我值得她等待。”
少年咬着唇,急切,羞涩,又哀伤,几乎快要哭出来了。高楚炼沉默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在去西庭关前,请那位姑娘等待自己。可结果却是……
自家姑娘自家知道。他很想告诉他,有些事情,命里注定,无法强求。
***
小玹回到阚京,一进宫就被姜橙激动地抱在怀里,又哭又笑,半天也不愿撒手。少年既想念父母,又憋了一团失恋在胸臆中,受母亲情绪感染,也红了眼眶。
比之两年前,太子抽条似的长高了,小麦色的肌肤精壮有力,性情也沉稳了许多。清阳很满意,重赏了端王和钟文远。至于还有两个小恶魔?不好意思,你们的亲(后)爹一点都不想念你们。
太子小心地藏起遗落在西庭关的绮念,开始跟着父皇御门听政,他恭谦有礼、聪慧过人,大臣们都很喜欢他。观政半年后,他开始参与政论,见解稳中有新,务实井然,清阳很是欣慰,开始分一些折子给他批。
又过两岁,欣慰的承晏帝突然“病重”,太子衣不解带地侍奉了两个月,最终还是没留住人。十七岁的高玹登基为新帝,改年号为“武清”。一个月后,梁太后因思念先帝而卧床不起,与匆匆赶回来的两个小儿子见过最后一面,也撒手人寰。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国庆假期我都清晨更新,工作日还是11:30更新。勾丝的番外真是要逼死我了,下本书必须坚持写完再发,裸更的压力太大了。。。
感谢琴声依旧小可爱的营养液*^_^*
☆、小玄2
小玹和双胞胎数月之内连失双亲,伤心欲绝, 抱头痛哭。
然而日子还得继续。新帝以魏王高瑒和吴王高珵年纪尚小为由, 留他们在宫中长住,实则也有他孤清寂寞,让两个弟弟陪伴的意思。前朝后宫怜惜三个孩子,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他们去了。
双胞胎在外历练四年, 见识过人间疾苦, 又经历了失恃失怙,终于不再跳脱不知世事。两人每日刻苦进学,很快有了博文约礼的亲王模样。小玹在辅政大臣的帮助下,也顺利接手朝政,除了北狄人时不时骚扰边城之外,国内倒是安稳无事。
***
五年后,小潭山。
细雨霏霏,润物无声, 偌大的小山村笼罩在迷蒙的山岚中, 时隐时现,宛如世外桃源。
山脚下响起几声犬吠, 又在主人的呵斥下很快偃旗息鼓。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从狭窄泥泞的小道深处传来,白雾中渐渐驶出两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
车行辘辘,停在村口,先下来三个小厮打扮的人,朝四周观察一阵后, 比了个手势,后面的马车随即走下来三人,两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长着一模一样的俊秀面容,另一位青年比他们略高一头,隽逸儒雅,白袍纤尘不染,举手投足皆贵气无匹。
正是高玹和双生弟弟高瑒、高珵。
“公子,看来今晚只能借宿在此了。”
“好。”
小玹神色平静,双胞胎却是兴奋得不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出来放风了,好不容易软磨硬泡地说服了皇兄,这才有机会跟着一起微服南巡。两人还是孩子心性,只要能出京,去哪儿住哪儿都能接受。
这山村坐落在一处层峦叠嶂的山谷中,眺望去只有七八户人家,粉墙黛瓦,屋舍俨然,田野鸡鸭悠闲自得。
几人进村后一直没遇到人,走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一只白头黑身的长毛小狗(古牧),一边蹦跶一边朝他们汪汪叫。很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迈着两条小短腿追出来,手里甩着一根小树枝:“牧牧!牧牧!快回来!”
她哒哒哒冲过来想去抓小狗,结果被它扭着屁股跳开,小姑娘没刹住,一头撞在一个人腿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怯怯道:“对、对不起……大哥哥。”
小玹看了看小姑娘在自己锦袍上留下的口水印,正想微笑着安抚她,视线不经意落在她胸前的玉佩上,瞬间如遭雷击!
凝脂般的质地,繁复的淡血色花纹,磨得已经粗糙起球的绳结——这块玉佩他简直不能更熟悉了!母后说那是外祖母老威远侯夫人成氏的东西,外祖母传给了母后,他在宁致殿的妆奁里见过,再后来,他以为那玉佩随着母后陪葬了。
而现在,却出现在一个女童身上。
小玹紧紧盯着它,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惊涛骇浪,沉声道:“你……是住在这村里的吗?”
小姑娘被他的威势吓到,后退了一小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轻轻点了点头。
那只叫牧牧的小狗似乎感受到小主人的无助,又冲过来,挡在女童面前,朝小玹汪汪汪地吠叫。
小玹到底已经做了五年的帝王,很快就压下情绪,换上一抹温和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清瑚。”
小玹点点头:“我们想借宿在这里,你能带我们去你家吗?”
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他,莫名就萌生出一种亲切感,她抱住牧牧,说:“好呀,大哥哥跟我走吧。”
她转身走在前面,小玹心中雀跃,连忙带着两个弟弟跟上去。
***
小玹对父母的异常,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在他年幼懵懂、还能被母后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听到过爹娘对彼此的称呼,那两个名字并不是他们的姓名。一开始他很疑惑,后来他以为那是爹娘私底下的爱称。
直到有一天,小玹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秘密。他将一本重要的书册遗忘在了母后的内殿,夜色已深,他以为父母已经入睡了,便想偷偷溜进去取。结果他看到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父母双手掐诀,盘腿而坐,柔和的莹光自他们身上弥散出来,父皇的光是青色的,而母后是赤色的。
小玹惊呆了,捂着嘴巴心跳加速地爬了出去。
他已经懂事,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决不能泄露分毫。那段时间,他连晚上睡觉都恨不得堵住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胡说梦话。
秘密在心里蜿蜒成一条小蛇,咬得他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