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幕降临, 照例半夜两点半。
本来还在床上好好睡着的莫晓突然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身上裹着厚毯子，把椅子拖到窗前坐了上去，打开窗户向楼下的老位置探头看去, 那里停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看样子何楚一今天也是照常“打卡上班”, 没有缺席。
莫晓缩在被子里打电话, 没一会就听到对方接通的声音。
“晓晓。”
莫晓伸手朝下面挥挥：“你能看到我吗, 能看到就别出来了，在车里坐着吧, 外面太冷了。”
何楚一停下要开车门的手, 犹豫的说：“可是这样晓晓就看不到我了。”
“没事的。”莫晓笑了笑：“我能看到你的车子啊，知道你在这, 能陪我聊聊天，我心里就满足了。”
何楚一按下车窗, 看着趴在窗户上傻傻冲着他这边笑的小孩：“晓晓好像瘦了。”
莫晓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有吗？我最近每顿饭都是照常吃的啊, 不过瘦了也好，省得我自己减肥了。”
何楚一叹了口气：“真想抱抱你。”
莫晓咬咬嘴巴, 忽然把身上的毯子褪掉, 把手机放到窗台上, 微微探出身子朝下面伸出双手。
何楚一看着他的动作愣了愣, 低哑着嗓音笑着说道：“小傻子。”
莫晓把耳朵贴到手机上, 听到他不仅不感动反而还骂自己，气得哼了一声：“你到底抱不抱, 不抱我就回去睡觉了。”
自己在这边热情似火的张着手臂，他倒好，竟然半天都没有反应，虽然这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人看到，可做出这样的姿势还是很丢人的好不好。
何楚一忙笑着安抚：“好好，我抱。”
说着身子也凑到车窗前，向二楼窗口的方向伸出双臂。
在这样寂静清冷的寒冬深夜里，两人就这样完成了一个隔空拥抱，既幼稚又让人心动。
明明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冷风吹得冰凉生疼，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久违的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火热又狂乱。
莫晓又缩回毯子里，冷得牙齿打颤。
“我们就像两个在过家家的小朋友一样，好傻啊。”
何楚一低低的“嗯”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神痴迷又狂热。
不远处的天空又开始有人放起烟火，绚丽灿烂的火焰在天边大片大片的绽放，这朵消失了，立刻又有别的更漂亮的补了上来。
美到荼靡。
莫晓仰头痴痴看着：“我们这里每到过年就有很多人会买烟花放，都是在外面辛苦打拼了一年，好不容易回来和家人团聚，通过这短暂又美丽的焰火，把过去一年的不精彩和不痛快都扔到天上炸掉，再把来年的好彩头都引到自己家里来。”
何楚一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笑容。
莫晓在话筒里问他：“你一定很少能看到这样的烟花吧，夏城那样的大城市，环内是不允许燃放烟花炮竹的，那大过年的多没劲啊，一点年味都没有。”
这点何楚一倒是不否认，看着天边时不时绽放的彩色焰火，轻轻点头：“小时候经常能看到，后来长大了就没再见过了，不过还好，再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是和晓晓在一起。”
莫晓笑了笑：“对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我个人觉得是个好消息。”
莫晓似乎很兴奋，不等男人回答便又继续说道：“今天我妈买年货回来，我们俩不小心在客厅撞到了，当时都挺尴尬的，毕竟我回来这么久除了每天和给我送饭的生生说两句话，其他人我基本就没怎么撞过面，更别提说话了，本来我是想硬着头皮走过去的，可你猜怎么着，我妈竟然先开口跟我说话了，她说，她买了我最喜欢吃的大白兔奶糖，让我想什么时候吃就随便拿。”
“我当时心里都高兴坏了，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后来想想，这不就代表着她是在向我服软了吗，我觉得我现在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这代表他们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的抗拒和讨厌我了，已经打算在慢慢的接受我了……”
莫晓一个人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堆，可对面却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回应，莫晓有点不开心，嘟着嘴巴问道：“何，何？”
“嗯，我在。”
“你在干嘛啊，听到我说话了吗。”
“ 听到了，晓晓，我突然有点困了，想先回去睡会觉，明天再过来看你好不好。”
莫晓本来还有点不开心，可听他这样说便立刻又心软下来：“好啊，你不要管我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路上开车注意点，要是太累了就让吴起过来接你吧，不然我不放心。”
他是真的挺不放心的，毕竟这段时间何楚一一直是白天忙着工作，晚上还要大半夜的跑来做他的陪聊，日夜不休，连一天好觉都睡不了，这都快大半个月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的。
何楚一笑了笑：“好，我没事，晓晓先进去吧，等你关灯了我就走。”
莫晓忙不迭点头，立刻把电话挂了，下了椅子爬到床上去，“啪”的一下按掉床头的台灯，生怕他不赶紧回去休息似的。
看着二楼那扇小小的窗户被关上，紧接着里面的灯光也跟着熄灭了，何楚一收回脸上的柔情，打开车门下去，看着站在他车前，一脸震惊的刘瑛。
何楚一走过去，恭敬的弯了下腰：“阿姨。”
刘瑛后退一步，居家棉拖陷进深厚的积雪里，很快就被浸的冰凉湿透。
“你？怎么，怎么是你？”
刘瑛像是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事情一样，抬手捂着嘴巴，眼神里又是震惊又是不敢置信。
下午遇到许妹子，听她说起半夜这里老是有车在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一整天心里都惦记着这事，晚上也睡不好，后来到了两点她实在是睡不着，就披了件衣服出来看看。
结果还真的让她在这边看到了这辆传说中的豪车，更重要的是，这车里的人还是她一早就认识的。
这个据说是莫晓实习公司的大老板，一表人才，天之骄子，即使是在这样的黑夜里，在这个破败穷酸的胡同小巷里，也依然掩盖不了他身上华贵的气质。
不过莫晓实习的事是他编出来骗家里人的，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去参加什么实习，甚至还瞒着他们跟学校办了一年休学，他做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瞒天过海保他肚子里的孩子。
本以为实习的事是假，那之前到他们家里来拜访，那个所谓的“何老板”应该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态瞬息万变，她竟然这么快又和这个人见面了。
而且还是在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里。
刘瑛不傻，她知道在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之后，在此时此刻的时间节点里，这个人竟然这么巧的出现在她家附近，还一连逗留十几天。
她知道这些事情巧合的串联在一起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深想，早知道是这样，她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被蒙蔽着，一辈子都不要知道真相好了。
其实在这段时间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想，她想了很多，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不再去追根究底，也不再去逼莫晓的打算，她认命了，作为一个母亲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日日憔悴伤神。
她甚至还想，如果莫晓真的坚持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那么她也认了，反正她这么一大把岁数也是该做奶奶的年纪了，早早地享受天伦之乐又有什么不好呢。
但可笑的是，就在她打算默默地扛下这所有的一切，接受这荒诞的事实时，这个最不该出现的人却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彻底撕裂了她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
何楚一看着面前的妇人，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只是看她衣衫单薄，脚上的棉拖也已经被雪水浸得湿透，转身回到车上拿出他的大衣，小心的披在她的身上。
“阿姨，夜里寒凉，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就会来你们家正式登门拜访，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就一起说个清楚吧。”
刘瑛的嘴唇有些微的颤抖，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这样的人，富贵在身，前途无限，何必，何必……”
剩下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是偏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声音里夹杂着哭腔。
何楚一笑了笑，扭头朝二楼的窗口看了一眼：“没有他，我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意义，富贵和前途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
刘瑛还想再说什么，可看他望向二楼的那种眼神和神情，心里一痛，便又紧紧的抿上嘴唇。
把身上的大衣脱掉还给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十几日一直都在这里，夜夜如此？”
何楚一接过衣服，轻轻点头：“夜夜如此。”
刘瑛吸了一口冷气：“真是疯魔了。”
她说完便转身径直朝家里走去，再不回头看一眼。
何楚一看着她的背影：“阿姨，明日一早我再来拜访。”
说着，又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莫晓一觉醒来已然日上三竿，他最近嗜睡的很，也不知是不是预产期快到的缘故。
扶着腰小心的坐起身，靠在床上发了会呆，想着昨夜男人回去的早，也不知他休息的怎么样。
摸出手机给他“啪啪”发了条微信，等了一会发现没有回复，不开心的皱皱眉头，但想着这个点他也许已经在公司上班了，便又笑着放下手机。
下了床拉开窗帘，在阳光的沐浴下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瞅着这已经快到九点半了，有些奇怪平时固定八点半来给他送早餐的莫生生今天怎么还没有动静。
难不成这小子是生病了？不然雷打不动在饭点过来跟他亲近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会错过一次。
这样想着莫晓便又忍不住有些担心，毕竟就算最近关系再怎么僵，他都还是真心心疼自己这个傻弟弟的，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啊。
偏外面还又安静的厉害，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难不成家里人都不在，是送生生去医院了？
莫晓越想越担心，脑子里困七八糟的恐怖年头杂草一样胡乱攀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快步走到门前一把把门推开。
客厅里哑然无声，可是人却坐的满当当的一个都不少，不仅如此，还多了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根本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
莫晓的出现打破了客厅里持续了半天的尴尬氛围，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
莫晓张张嘴巴，看着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何？”
何楚一站起身，冲他笑笑：“你醒了，过来坐吧，我们都在等你呢。”
莫晓的脑子根本就还没转过来，愣在原地站着，迟迟没有动作。
何楚一看他这样，便走过来想要去牵他的手。
莫小百先他一步走到莫晓跟前，回头瞪他一眼：“你干嘛，莫晓是我弟弟，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说着一把握住莫晓的手，牵着他到离何楚一最远的地方坐着。
何楚一笑了笑，又走回去坐下来，看着对面的刘瑛和莫向明，恢复正色，严肃庄重的看着他们。
“伯父，阿姨，我们好好谈谈吧。”
莫向明抬头看他一眼，嘴唇嗫啜着，不等他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莫小百的声音：“有什么好谈的，你做了这样的事还好意思上我们家里来，挺有胆量啊，不怕我们把你扭送到警察局啊。”
小姑娘横眉竖眼，中气十足，漂亮是漂亮，也很有灵气，就是太聒噪了，应该就是莫晓经常跟他说的，那个不讲理的姐姐莫小百了。
何楚一笑笑：“我倒不知我犯了哪桩罪，严重到需要麻烦人民警察。”
“你，你诱.奸天性纯真的良家少年，还仗着有钱有势威胁他跟家人搞分裂，还，还把他的肚子弄成了这样，他可是个男人啊，你让他以后怎么做人，你敢说你没有错吗！”
“小百！”
这些话实在不堪入耳，莫向明厉声打断她，皱着眉头瞪她一眼：“闭嘴。”
“爸！我又没有说错。”莫小百猛的站起身，伸手指着对面的何楚一：“就是这个人把莫晓害成了现在这样，我们现在总算是找到了这个罪魁祸首，骂两句解解气都不行吗！”
“你解了气这件事就能过去了吗。”
一个声音突然凉凉的插了进来，是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莫生生，他今天出奇的安静，窝在角落里闷着脑袋半晌没有说话。
在知道何楚一过来的目的，并向他们坦诚一切时，就连莫小百都受不了的直接冲上去冲他拳打脚踢，可他的内心却难得的冷静和镇定，连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神都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一早就有预感的，在何楚一第一次以莫晓实习老板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到他们家里时，他就对这个男人没由来的充满了深深地敌意。
现在想想，他的直觉根本一点没错，可能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彻底失去自己的哥哥了。
莫生生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何楚一跟前，少年的身材并不伟岸，可也充满了力量，垂下来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却挡不住里面迸射出来的仇恨目光。
凌厉又悲伤，那是一个弟弟对自己最敬爱兄长的最后一次倔强的守护。
从今天以后，这个男人就将会彻底的取代他，代替他爱他，保护他。
莫生生深深呼出一口气，紧紧的攥着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一拳狠狠地砸在何楚一的脸颊上。
“生生！”
随着身旁刘瑛的一声惊呼，何楚一也被这一拳打得半个身子都歪倒在一边，他的耳边嗡嗡作响，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就在整个口腔里迅速蔓延。
莫生生喘着粗气，眼眶通红，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莫晓。
他大声喊着何楚一的名字，满眼的担忧和心疼，如果不是莫小百拦着他，可能他早就奋不顾身的冲过来了。
莫生生突然觉得很没劲，像被刚才的那一拳抽空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似的，耸下肩膀自嘲的苦笑。
人家都爱得这么天崩海裂，死去活来的了，反倒显得他们这群在旁阻拦的人跟一群傻.逼似的。
他也不想再管这堆破事了，甩了甩还隐隐作痛的手腕，昂首挺胸的向门口走去。
刘瑛忙站起身，扯过一件外套跟上去：“生生，你这孩子，衣服没穿，出去冻坏了！”
弄出这么一场闹剧，莫向明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靠在椅背上颓然的叹了口气：“造孽啊。”
旁边的莫晓用力挣脱莫小百的束缚，踉跄着跑到何楚一身边，小心的检查着他的伤势。
“何，你怎么样，我看看，伤的严重吗？”
莫生生的力气他是知道的，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平日里憋着那一身的火气没处发，今天全都使在这一拳头里了，他在旁边看的都胆战心惊，何况是挨了这一拳的人。
何楚一抬起头，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这么一会功夫左边脸颊已经肿成另一边脸的两倍了，看着格外的骇人恐怖。
他笑了笑，不小心抽动了嘴里的伤口，疼得皱皱眉头。
伸手摸摸莫晓的脸：“我没事，你快起来，小心肚子。”
莫晓摇摇头，突然转过身，看着面前的莫向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晓晓！”
何楚一又惊又急，立刻就要伸手去扶他，却被莫晓用力挡开，仰头看着莫向明：“爸，晓晓从来没有求过您和妈什么事，也从来没有任性闹过脾气，我知道我这段时间伤了你们的心，是我不对，是我不孝，你们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不认我，但是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发誓，我发誓我会乖乖的躲起来，不会让别人知道，也不会让家里人丢一分脸，我只求你们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莫晓说着又弯下腰用力磕着头，只是他现在肚子那么大，根本就不方便做这些动作，果然没做几下他就觉得有些难受，强忍着又磕了几个，可最后还是受不了的捂着肚子，脸色苍白的歪倒在一旁。
何楚一吓得忙把他扶起来，看他疼得满头都是冷汗，抱着肚子的手也在颤抖个不停，他的心脏几乎都快要停掉，手臂用力收紧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莫向明也被这一幕吓到了，站起身跟在后面，担心的不行：“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晓晓，晓晓你可别吓爸爸呀。”
何楚一回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阴冷死寂：“伯父，我叫您一声伯父，是因为您是莫晓的父亲，所以我尊您敬您，我本来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带他离开，不让你们任何人知道，但我没有这么做，我之所以不这么做，只是因为莫晓不想让你们伤心而已。”
莫向明愣在原地，看着他们慢慢走远的身影，要强拼搏了一辈子的汉子，就这么红着眼眶，闷声哭了起来。
莫小百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抱抱他：“爸，咱们去看看莫晓吧。”
莫晓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四个小时了，何楚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的脸还肿着，又青又紫，跟恐怖电影里化了妆的恶鬼一样。
他把莫晓送来吴医生这里时，吴医生只看了一眼，便让人准备立刻做手术。
何楚一看着他的脸色，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是什么滋味，他抓着吴医生的手，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愿意放开，急迫的想要听他说些什么。
吴医生叹口气，拍拍他的手安抚：“放心，我会尽力。”
漫长的四个小时过去了，六个小时过去了，何老爷子听到消息后说什么也要赶过来，林山本来还想拦着他，被他气得用力扇了一个巴掌，便闭上了嘴巴跟他一起来到医院。
慢慢的，何楚楹来了，颜二彻来了，温秋来了，就连在国外拍戏赶不回来的源熙，也是十分钟不到就打一个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手术室外，所有的人心都被拧在了一起，每个人都屏着呼吸等着那扇小小的门被再次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