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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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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亦勤闷哼了一声, 张了下嘴却没发出声音,因为窒息。

杜含章见他仰着头, 一直挂在脸上的淡定不见了, 眉眼纠结, 像是茫然又痛苦。

可也许就是这些挣扎的情绪, 让这个人突然显得真实和鲜活了起来。

杜含章感觉他的喉。结在自己掌心里滚了一下,隔着皮肤, 那点碾压原本都是温柔无害的, 可杜含章就是觉得它硌手。

可手掌硌穿了他也不想松, 他脑海里肆虐着躁动的戾气, 耐心也突然告罄,见余亦勤不言语, 不由得又逼近了一截,鼻尖几乎相贴地催道:“说话。”

余亦勤说不出来, 这么着也没法说。

他想散去人形, 可刚醒的身体却似乎并不听使唤, 他颤了几下睫毛, 实在是身心俱疲,干脆将上眼皮往下一搭, 脖子和身体一起软了下去。

杜含章立刻发现自己有病,看余亦勤醒着怒火中烧,余亦勤一晕他又怕他死, 手上立刻就松了,接着看他后背直往地上砸, 意识里还有“下手去捞”的冲动。

就是被放过的那个人实在不值得同情,杜含章还没动作,本该倒地的余亦勤却突然左手撑地,贴着地板轻飘飘地滑了出去。

得,这鬼东西居然给他装晕!

杜含章坐在地上,怒气被这个小小的骗局一激,理智直接炸成了烟花。

这是他的地盘,之前余亦勤还在昏迷,他出于基本的尊重和底线,都没想过要捆绑或者打断这位的狗腿,谁知道尊重的结果就是这样。

余亦勤不合作,他也懒得客气,一把木简拍出来,直接在书房外面设了五层嵌套的结界。

层叠的虚白圆形穿墙透板,罩住了书房,杜含章由此好整以暇,心想我看你往哪儿跑。

然而余亦勤并没想跑,他溜出去,抵到第一排的书架就停了,背对着杜含章躺了几秒,这才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靠在书上平复气息。

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乍一看像是个图书馆,余亦勤悄悄打量了几眼,才发现里面没有别人,像是私人空间。

杜含章一直盯着他,看他很快坐出了一副到图书馆打地铺的架势,身板还挺修长文艺,扯了下嘴角,语气有点嘲讽:“怎么不继续跑了?”

“本来就没想跑,”余亦勤闷咳了几声,嘶哑地说,“只是你掐着我脖子,我没法说话。”

“你还挺有道理,”杜含章气笑了,抬了下手,请他似的说,“现在你的脖子自由了,可以说了吗?”

“可以。”余亦勤嘴上这么说,可当他对上杜含章的脸,又有种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可欠缺的记忆又让感觉显得苍白,因为总不能平白无故的,他就重要起来了吧?

杜含章这时也不急了,他情绪上的引爆点已经过去了,现在的理智和耐心都在慢慢上线。

两人相对无言,目光交织在一起,一个茫然一个冷清,一千年的光阴空白地流过。

书房里长久地沉寂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余亦勤才开口说:“我没骗你。”

杜含章感觉他之前也不像是装的样子,信了一半:“就当你是后来想起来的,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余亦勤其实不清楚自己这样算不算是认出他了,但还是说:“在魔道里面,无峥叫你的时候。”

那会儿兵荒马乱的,杜含章现在回想,居然事无巨细的都记得,他说:“那会儿就想起来了,后来还敢把头给我抱着,不怕我一下给你扭断了吗?”

“当时没想那么多。”余亦勤在他纠缠下,被迫想起那一幕,骤然从中回味出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这让他笑了一下,心情突然有点愉悦:“而且你要是想害我,其实根本不用抱我的头,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就行了。”

可是他没有……甚至包括刚刚掐脖子那阵也是,空气里根本没什么杀气。

杜含章看他还有脸笑,言下似乎还透着一种“你明明关心我”的潜台词,两边的太阳穴登时一阵抽动。

就因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所以杜含章才觉得无处着手,他的行为和思维一直在搞内斗。

不过人都爱惜自己,可以不限次数的原谅自己,但余亦勤一个仇人,就不要这么有恃无恐了吧?

“你别误会,”杜含章笑了笑,是个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我是怕你死在那里,逃了我的债。”

余亦勤收了笑意,目光看进他眼里说:“我欠了你什么?”

他问的很平和,用意其实也真诚,他是“看见”自己捅了方崭,但是后来呢?

“欠我什么?”杜含章盯了他片刻,心里失望又心寒,“你刚不是想起来了吗?还是一听说要你还债,你就又失忆了?”

余亦勤发现他好像误会了,连忙说:“没有,我知道你是谁,但其他的事我还没想起来。”

杜含章怀疑地看了他半晌,接着站起来,走过去停在了他面前。

余亦勤仰着头,视线不闪不避,态度上有种磊落的感觉。

“那我告诉你,”杜含章说着蹲下来,和他脸对脸地说,“你欠我一条命,和一些说法。”

余亦勤下意识想说对不起,但又觉得对方未必需要,沉默了几秒后说:“什么说法?”

“你还挺会避重就轻的,”杜含章哂笑道,“命呢,你怎么不问?”

余亦勤气管里像是塞了团棉花,胸口憋闷地移开了视线,声音也有点闷:“这个我记得。”

他不想提那一段,一想心里就翻腾,杜含章却不依不饶,拉着他的左手往自己胸膛上贴。

余亦勤手腕上一暖,愣了一下,指尖接着就被捉住拉开了。

杜含章拿小拇指挑掉了纽扣,笔挺的衬衫豁了个大口,他扯着余亦勤的手指钻进去,一把摁在了那道遗留了一千年的伤疤上,强行带着他的手指移动,让他感受。

“你记得什么?”他淡漠地说,“是这个吗?”

指腹下面是一条凸起的瘢痕,和记忆里长戟捅伤的位置吻合。

余亦勤的手指和心脏同时抖了一下,脑海里一瞬间全是回音。

尸体也可以……可以……可以……

他摸到电闸似的想抽手,但杜含章手劲实在不小,捏得他手骨都变了形。

余亦勤左右抽不掉,索性将心一横,回了声语气有点重的“是”,接着垂眼去打量这个伤口。

它落在胸口略偏左的位置,皮肉下面应该就是心脏,在当年没有胸外手术的条件下,捅心就是一个死。

可杜含章还活着,而且这道伤口上,还奇异地系了一条魂线。

在魂线的末端,故总谁也不帮,正坐在地上懵懂地看热闹。在它眼里,这场面跟菜鸡互啄没什么区别,都是两个活物,撕扯个半天还在抱团。

余亦勤拿食指从伤口和魂线上一同拂过,心里是一个纯正的问号。

无峥说这小猴子是他的半边魂魄,他自己有感应,应该错不了,但问题是他的魂魄怎么会跑到杜含章身上来?

他正在想,杜含章被他挠得有点痒,心里十分异样,鉴于他也看了挺长时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该看完了,杜含章说:“您看够了吗?”

让看的是他,不让看的也是他,一股事儿爹的做派,好在余亦勤不爱吐槽,只是点了下头。

杜含章见状,拉着他的手移开了,但出于提防他跑路的考虑没有松开,仍然拽着,边理衬衫边说:“你失忆了,但我也会不占你的便宜,我们白纸黑字,一样一样地说清楚。我说这道伤是你留的,你认不认?”

“认。”余亦勤也不敷衍,只是觉得说话就说话,拉什么手。

不过他还没表达,杜含章就似笑非笑地说:“我说是你杀了我,你认不认?”

余亦勤觉得哪里不对,但没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有点认不出口,改成点了下头。

杜含章收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轻声说:“那我要你偿命,你愿意吗?”

余亦勤心里一恸,突然如鲠在喉,不过很快他抿了下嘴角:“不愿意。”

他还没有那么天真,去为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过往自裁。

杜含章挑了下眉:“你我都不算是现代人,按照当年的律法,杀人者偿命,怎么,你想赖我的账?”

“没有,”余亦勤后知后觉地说,“只是不管按照哪一年的律法,你的命都还在,让我偿什么命?”

“你不肯偿命,那这又是什么?”杜含章单手抄起故总,将它放到了两人的腿中间,“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半道魂魄,会在我身上?”

余亦勤心里的疑惑不比他少,摸了下故总的头说:“……我也不知道。”

杜含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余亦勤无奈地看着他:“真不知道,忘了。”

杜含章:“那为什么无峥会知道?”

余亦勤心说我怎么知道:“你可以去问他。”

接着杜含章问了很多问题,你为什么要开城门?为什么要投降?捅伤我之后去了哪里?矜孤族又是怎么没的?魂魄我又该怎么还给你?

余亦勤十个有九个答不上来,甚至连自己手腕上那圈纹路都扯不明白,只知道它在消失状态下自己下手就没什么轻重,很容易误伤到人。

杜含章感觉他的人虽然找到了,但好像跟找到块泥巴没两样,不知道是不是缺魂的后遗症。

可人总归和泥巴有区别,他会抬杠,还会拿非常隐蔽的眼神斜人,杜含章虽然不能说是喜悦,但是心里是踏实的。

至于那些藏在黑暗里的谜团,这下没办法,余亦勤答不上来,杜含章只能跟他一起去找。

这造成半小时后,两人因为问答环节矛盾重重,而让气氛陷入了又一次的沉默之中。余亦勤打算回家睡觉,却发现杜含章遛着他的猴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余亦勤忽视不掉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杜含章指了下故总,将责任甩得干干净净:“别问我,问它,是它要跟着你。”

可余亦勤能跟一只奶猴子说什么?而且这还是货真价实的、发自灵魂的追随。

余亦勤觉得杜含章可能是怕他跑路,虽然他不会,但别人的思想不是他能控制的,所以杜含章要是闲的没事,想跟就跟吧。

反正他估计也跟不了几天,毕竟老账要算,可日子也是要过的……余亦勤这么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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