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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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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道歉而已, 又不要钱又不费时间, 其实没什么好亏的,反倒是那些不该有的怀疑让人愧疚。

杜含章心里揣着一堆疑问, 身上其实非常难受,但是心中更耿耿于怀, 他说:“睡不着, 聊会儿天吧,你坐着, 往床头来点儿。”

余亦勤就是想他睡个好觉, 才将谈话一拖再拖,眼下看根本行不通,只好依他的意思,将椅子挪到了两只腿挨着床头柜的位置。

杜含章看他忙活, 背上的头发滑下来,帘子似的遮去了大半张侧脸,杜含章手指动了动,突然就很想抬手, 给他将头发挂到耳朵后面去。

然后疼痛大概是真的模糊了他的分寸, 杜含章这么想完,就真的上了手,他不喜欢隔着东西看余亦勤。

余亦勤弯着腰, 刚要抬头, 右边的耳朵就被碰到了。

杜含章挑着他的头发, 顺着他耳朵的轮廓往后划了半圈, 期间重点扭曲地发现,这位爷一千年没洗头了,头发居然十分清爽整洁,这让杜含章突然有点啼笑皆非。

上天在其他方面对他残忍,可在形象这方面却待他不薄,也不知道是什么算法下的垃圾补偿。

他这边正觉得老天爷鸡贼,余亦勤却有点局促。

挽头发这个举动实在是有点亲密,余亦勤同时还觉得耳朵有点痒,他受惊似的歪了下头,使得侧脸一下撞进了对方的手心。

杜含章被触到他的脸,怔了一瞬,反正是送上门的脸皮,他没故意去摸,但也没将手拿开,就顺着余亦勤的侧脸往下滑。

余亦勤眼皮一跳,霎时产生了一种被抚摸的感觉,他去看杜含章,碰上对方也在注视他,两人一下四目相对,眼中都是彼此的模样。

杜含章像是在笑,余亦勤本来有点不自在,可看见他这样,也像是被感染了,笑了一下,将他的手拉下来摆在了肚子上,正式开聊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杜含章吃痛地翻了个身,侧过来面对着他,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说酉阳城里的旧事吧,之前在山上人多眼杂,我也不好问你。”

余亦勤听这个语气,就知道自己没能瞒住他,“嗯”了一声:“你说。”

杜含章:“你在山上没说实话,无峥说我身上还有魔气,那个魔元还在我身上,是不是?”

余亦勤没有正面回答:“在你这里,我的信用比无峥还低吗?”

“绑架大法对我没用,”杜含章思路清晰,“他说实话而你没有的时候,你的信用就是比他低。”

余亦勤低笑了一声,看了他几秒,笑意又慢慢散了:“确切的说,应该是那个魔元还有一半在你身上。”

杜含章觉得自己挺正常的,既不像无峥那样黑气环绕,也不像山鬼那么疯狂,但疑问既然出现了,他也不能一味地否定。

就当自己是个魔元感染症候群好了,杜含章摸了下病服下的伤口,说:“我自己是没什么感觉,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吗?”

“不知道,我试试。”余亦勤将他的手拉开,换上自己的上去,试探性地往他身体里灌了股灵气。

无形的灵气如同水流下渗一样,迅速钻进了杜含章的伤口,他先觉得伤口处清凉舒适,疼痛仿佛都被拔除了不少。

余亦勤驱使着灵气绕着他心口循环了两圈,感觉他身体里风平浪静,没了当年阵中那种飓风似的吸食力。

那半团专为吸收灵气用的魔元分明还在杜含章身上,可它又没了动静,余亦勤刚在想它去哪儿了,他搭在杜含章胸口的那只手心下面就传来了一种突兀的吸力。

它并没有带着余亦勤的手往杜含章伤口上压去,只是拉拽着余亦勤的灵气,往杜含章身体里疯狂倒灌。

同一时间,杜含章这边也是一阵心慌,一种狂躁而贪婪的渴望从他意识深处暴起,激得他眼花耳鸣,除了涌进身体的力量,什么都感受不到。

床头霎时平地起风,余亦勤的长发被往后吹开,他瞬间抬手,可手下的吸力过大,粘得他生生将杜含章从床上提起来了一截。

然后余亦勤在自己手心和杜含章身体拉开的距离上,看见了一束有点璀璨的气柱,黑、橘、青、灰等几色夹杂在一起,有种光怪陆离的既视感。

余亦勤吃了一惊,虽然看到了黑色的魔气,但却没料到他身体里居然还有妖鬼甚至自己的灵气,并且它们还各成一体,没有被炼化。

这状况明显和魔元被栽种的初衷背道而驰了……但眼下情况紧急,余亦勤根本无暇分析,他担心他们伤到其他人,正准备带着杜含章离开这里,可就在这时,侧躺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开眼的瞬间,杜含章眼里其实没有焦距,但很快虹膜上就有了亮点,余亦勤看他脸上浮出怒意来,突然一把扯住那束气柱,快如闪电地将它掐断了。

余亦勤手上霎时一轻,从强劲的吸力里脱了出来,杜含章却在床上蜷成了一团,咬紧的牙关里都是呛到水似的闷咳声。

病房里的人看不到任何一种形态的气,只见余亦勤那么站起来,还以为他是要打病人,隔壁床立刻“哎哟哎哟”地阻止开了。

杜含章足足缓了五分钟,才从痛苦里缓过神,这次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半天不说话,余亦勤有点担心,问他还好不吗,杜含章又说没事,然后消化了好半晌,脑子才肯再转起来。

“之前在防异办的办公室,”他嘶哑地说,“我听何拾的意思,魔元像是一种能将人感染的寄生物,宿主一死,它们就会脱离,何拾拿的那个瓶子里的魔元就是这么捕获的。所以照这么说,当年我要是死了,魔元应该就会彻底脱离,你啊……”

他叹了口气,脸色有点悲哀:“就不应该拿魂魄来救我。”

“不是这样的,我在山上没说实话,这话你不是刚刚才说过吗?”余亦勤垂眼看他,眼底有种很深的情绪,“当年不是我拿魂魄救你,是你在救我。”

杜含章皱了下眉,脸上分明是不相信。

余亦勤心里一阵酸涩,有点惭愧,但并不觉得后悔:“是真的,你留言让我杀你,可我……我下不去那个手。”

他在关键时刻停了手,反而被魔元逮住了时机,当时它刚吸收了一整个城池的生灵气,力量正值巅峰,方崭突然暴起,脸上瞬间爬满了魔族的图腾,余雪慵没有防备,当即挨了一掌,撞塌了一座内城楼,还没爬起来又被压到了地上。

然后方崭用手指扣着他的天灵盖,像刚刚那样开始吸收他的魂魄。

余雪慵昏昏沉沉,看横竖挣脱无效,干脆反手握戟,准备和魔元同归于尽。

然而刀头扎向胸口的瞬间,余雪慵又突然飞了出去,那一枪只扎穿了他背后的方崭。

“我当时晕过去了,但是你好像醒了,你让我不要睡,说要带我去找淳愚。等我再醒过来,我在城门外面,重新进了一次门,看见你躺在那个马车旁边,身上还有我昏迷之前留下的伤口。”

这次余雪慵没有心软,横下心将方崭捅了个对穿,魔元溢出了一半,方崭危在旦夕,余雪慵干坐了一整宿,没有淳愚在旁边约束,终于选了条逆天改命的路子。

杜含章费解地说:“为什么会这样?”

余亦勤:“可能我也在阵里轮回了一道吧。不过这个应该要问你,阵法的运行和记载明显出现了偏差,变化应该在你身上,而且我刚刚看见你身上的魔元了,它和其他的灵气居然能和谐共处,我没见过这种情况。”

杜含章也没见过,苦中作乐地说:“所以魔元是到我这里基因突变了吗?”

“有可能。”余亦勤笑了笑,“毕竟你以前就是公子哥里面的异类。”

杜含章静下来难受,只好跟他鬼扯:“我那叫思想超前,活出自我。”

他那时确实挺超前的,讽儒讥道,瞧不起坊间的贞节牌坊,余亦勤的马屁没什么诚意:“超前超前,你喝水吗?”

杜含章摇头,仍然在意前尘往事:“你说的那些,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的魂魄也不全吗?”

“何拾说你的魂魄没有问题,”余亦勤不想跟他聊这些沉重的东西,独断地说,“你别想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能忘记算是福气,你还是喝点水吧,我去打一点过来。”

杜含章阻拦道:“算了,你这样走到哪儿被人看到哪儿,你回去换身衣服吧。”

“好吧。”余亦勤看了他一眼,说着站了起来。

杜含章乐了:“我就客气一下,你还真走啊。”

余亦勤“嗯”了一声,转身到邻床借了个纸杯和一口水,立刻折回来,扶他润了下唇。

之后他坐下来,两人心平气和地聊了会儿天,不过余亦勤拒绝和杜含章说往事,后者于是只能就着病房里被大爷霸占的电视,和他聊三哥家上天后迷失的宇宙卫星。

过了会儿麻药的后劲上来,杜含章也没刻意抵抗,说到一半睡过去了。

等他的呼吸均匀起来,余亦勤才将他推到躺平,坐在旁边安静地守夜。

杜含章的睡相倒是老实,就是神态不太轻松,像是梦里也在挣扎,动不动就要握下拳头。

他手背上还连着输液针,手指一蜷就青筋暴露,余亦勤担心他漏了针回血,沉默了几秒,伸手将他的手指握住了。

这一晚,病房里虽然有些噪音,但相对来说,不失为一个平静的夜晚。

然而在城中的灌木多处花草和灌木下面,泥土不为人知地缓缓起伏,像是下面有什么正在呼吸。

古春晓还没走到床边,就看见那两位手拉着手,画面怎么说,非常扎她的眼。

这让她莫名来气,并一股脑将气迁怒到了杜含章身上。

古春晓心想没那个金刚钻,就不要下湖里充好汉啊,弄得现在可好,还在医院里住上了,真是他们奇幻界的耻辱!她走过去,刚准备将手里的袋子甩到余亦勤身上,邻床的大哥就来插嘴了。

大哥看余亦勤也不像个神经病,借水啊神态都挺正常,就是这服装跟大环境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实在是好奇,就问了一句:“哥们儿,你是平时都这么穿吗?”

余亦勤说:“不是。”

大哥又很八卦,追问他今天为什么这么穿,余亦勤不想跟他说那么多,就笑了笑没说话。

赶上古春晓不爱看他俩牵手,立刻眼不见为净,扭头去跟大哥胡乱扯淡,她说余亦勤是个剧组里跑龙套的,才穿好衣服还没来得及化妆,朋友就出了事,只好就这么过来了。

大哥头一回遇到“演员”,感兴趣的不行,大问余亦勤拍的是什么剧。

古春晓编的有鼻子有眼的:“就现在很流行的,都市奇幻悬疑剧。”

她一贯很能侃大山,余亦勤没理她,接过袋子去了病房里的卫生间,再出来就是一身t恤和运动裤,连头发都变短了,他照着之前的发型捏了个障眼法,实际还是长发,准备之后去理发店修。

由此可见灵力也不是万能的,所谓术业有专攻,理发还得靠托尼老师。

古春晓其实有点可惜他那一头小辫子,但见状还是对大哥说:“喏,你看,头套都摘了。”

余亦勤眼下现代得让大哥不得不信以为真。

古春晓占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余亦勤没地方坐,将袋子放在床尾,自己也坐在了这边,然后古春晓开始问他火底下发生的事。

余亦勤压低声音,详细地给她讲了一遍。

古春晓本来觉得杜含章真菜,听完后又觉得他身上实在古怪。

“这,”她说,“不应该啊。魔元的存在本来是为了吞噬灵力,消化吸收了为自己所用,所以他才能以人的身体,活上一千年。”

“可我现在听你说的,怎么感觉他根本就没有转化掉他吸收的那些妖鬼的力量,而是让那些不同来源的灵气,在他体内共存了下来。”

这肯定不是魔元想要的,因为不符合吞噬物体的特性,那么就只能是杜含章想要的了。

想到这里,古春晓突然说:“老余,你当年拿魂魄去补他缺口的时候,魂魄就是那种外接键盘的状态吗?”

余亦勤想了想:“不是。”

他当年就是像填鸭一样,将魂魄塞进了方崭那个不断在涣散生气的伤口上。

“这就奇了怪了,”古春晓说,“我确实知道有一种修行方式,叫做缚心猿,因为心猿意马都是要控制的欲念,所以才用缚这个字。但这个控制说的是自己对自己,而不是别人对别人,按理来说,一个人连自己的意念都很难完全控制,他应该是没有办法控制你的。”

“可那只灵猿看着挺听他的话的。”余亦勤想起了之前杜含章拍了下胸口,灵猿就乖乖往回钻的画面。

古春晓无法反驳,沉默地盯着杜含章,为这种前所未见的状况发起了愁。

事实证明,杜含章不仅没被魔元侵蚀,反而还成功地将余雪慵一半的魂魄,用魂结成功地外联了几百年。

古春晓不解之余,突然鬼使神差地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方崭的身体里烩着一锅力量的大杂烩,余雪慵的魂魄本来也该在其中,但却只有它独立出来了,为什么?是方崭担心余雪慵的魂魄被魔元伤损,所以才将它单独缚在外面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可能要刷新一下对人族力量的认知了,他们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堪一击。

余亦勤看她眉心里都皱出了一个小包,像是遇到了大麻烦一样,便说:“怎么了?”

古春晓左手抱着右臂,右手摸着下巴,严肃地将心里话跟他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你再想想,当年在死阵里面,还有你给他魂魄的时候,有没有发什么比较奇怪的事。”

余亦勤想了想,说没有,可刚说完他脑子里又灵光一闪,倏地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他在将魂魄往方崭胸口塞的时候,由于力量的激荡,方崭随身携带的一些东西纷纷浮空,然后被齑化了。

在法铃、立鸟刻刀、铁蒺藜等东西当中,余亦勤记得一块皲裂的板壳,它有巴掌大小,上头刻着些象形符号,年代应该也有些久远了,看起来像是腐烂到一半的木头。

这种老物件本该碎得最快,可事实上它却是最后一个粉化的,并且粉化之后没有四散,而是尽数往下,全部扑到了方崭身上。

古春晓听完后说:“你说的这个壳子,有点像殷商时期刻字用的龟板,但我也没听说过龟板有什么奇特的功能啊。”

余亦勤同样没听过,所以之前才忽略了它,两人一致决定等杜含章醒了问问出处,万一它是个什么其貌不扬的神器,那一切异常就有理可依了。

余亦勤要在这儿守夜,古春晓觉得无聊,也没有守护杜含章的主观意愿,但她又不想走了,让这两个男的在这儿默默地牵手,在她差点纠结成麻花之前,陆陶来了。

他是从陆辰哪里得知的消息,一路业务不熟练地飘过来,饶是普通人根本看不见他,陆陶还是像做贼。

余亦勤对着门口,发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他,立刻招了下手,让他过来。

陆陶却一下没认出他来,因为余亦勤的脸像是突然加了几层美颜,而这种变化陆辰也根本没知会他弟,因为他的脑子里只有案情。

陆陶啧啧称奇地走过来,嫉妒地跟余亦勤打了个招呼,有些人活着,突然就变成了鬼,而有些人死了,居然还能大变活人,陆陶随便一比,心里就塞的不行。

不过心塞总比真的心痛要好,他真切地关怀了一下他的老板,得知没事之后,还是觉得杜含章躺着的样子让他不太习惯。

陆陶碎碎叨叨地说:“认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样,唉,平安是福啊。不过我老板不像我,他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毕竟心脏上的毛病还是挺烦人的。

余亦勤被他嘀咕得一阵愧疚,陆陶走的时候,他让古春晓也回去睡觉。

古春晓不想走,但又没理由留下,只能面不服心更不服地走了。

余亦勤坐回椅子上,也不玩手机,就看着杜含章,像是要将错过岁月中的少见的次数,都在这里找补回来。

病房里的led计时器就在这种安静的陪伴里,悄悄从21点跳到了23点。

等到盐水输完了,病房里的人也都睡下了,余亦勤才在黯淡的光线里,拿棉签往杜含章唇上擦了点水,擦完他又鬼使神差的,拿手指蹭了下杜含章的侧脸和唇角。

平心而论,病患的嘴唇因为体内失水,有些枯干,不过余亦勤并不觉得手感差,动作轻而反复,心里慢慢洋溢起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愉悦感。

他无声地笑了笑,正要收手,微热的呼吸突然拂上了指端。

“摸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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