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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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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稷广袖张开,如若黑鹰的一双羽翼, 童稚面庞上神色严肃凝重, 不禁也叫面前的公子职也心生三分退意。可公子稷面上那严肃神色没能维持半刻,便察觉袖口重重扯动,一扭头, 看见蒋泊宁那紧蹙双眉并眼中淡淡斥责, 一瞬就如同松了气的皮球, 呼啦啦泄了下来。

公子稷放下双臂, 扁着嘴对公子职拱手一躬,只一声不吭,悻悻退了两步。

蒋泊宁看向公子职,面上笑容恬淡,似是未察觉有甚尴尬,说道:“燕王乃是大周宗亲,燕国之主,燕国国后怎么也该是一国公主, 泊宁不过一介草民, 无职无爵,更非贵族出身, 万死不敢高攀。更何况泊宁家中长辈远在秦国,一无父母之言,二无媒妁之辞,纵使燕王抬爱,可这与礼法不合, 燕国子民也断不会首肯,大业来之不易,民女斗胆,劝谏燕王珍惜才是。”

眼前蒋泊宁低着头颅,倒是一副做低恭顺的姿态,话中一字一句明面上抬高公子职贬低自己,可公子职如何听不出她话中深意。他要是敢逼迫蒋泊宁出嫁,只怕她还真的会将此事添油加醋,叫外头那些扶他登上燕王之位的燕国子民,扭过头来将他从燕王宫给揪出去。

良才固然可贵,可若是失去了王位,良才又有何用?这道理,公子职懂得,蒋泊宁更笃定他懂得。

公子职轻笑出声,圆场道:“请公子先见赵相,此事再议不迟。”说罢,公子职深深瞧了蒋泊宁一眼,一双广袖背在身后,抬脚往外走了出去。

蒋泊宁抬头朝赵荧道:“劳赵医扶我上轮椅,我送公子去议政堂。卫淇、楚叔你们陪着来。”

赵荧不肯动,拧着眉心道:“你箭伤未好,腰背也有扭伤,在这里躺着就不行是不是?”

蒋泊宁看了一眼卫淇,后者立刻会意,走上前将轮椅推了过来,唤来婢女扶着蒋泊宁坐上轮椅,取了薄毯过来铺在她膝头。赵荧正要上去拦,却被楚叔挡住,“这都两年了,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性是不是?”

蒋泊宁回头,朝公子稷伸出手去,道:“来,泊宁有话对公子说。”

公子稷抿起嘴唇,脚下不曾迟疑,跟上去执住蒋泊宁的手,一同往外而去。客殿门槛高,蒋泊宁正要扶着卫淇先站起来,待轮椅抬出去再往上头坐,一伸出手,却只觉得手下触感不同,一抬眼看,却是一段束袖黑色衣衫,一瞬间只觉腿弯一轻,整个身体便落入宽厚怀抱之中,抬头,眼中便是白起线条分明的下颌。

身后卫淇一愣,楚叔只走出来将轮椅往外一抬,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蒋泊宁一瞬僵硬得不敢动弹,一是因为身上的伤实在是疼,但更多的,是充盈宫室的尴尬。

蒋泊宁心中乱麻一片。算下来白起现在二十四岁,二十四岁的战国人,又是白起这样贵族之后,军功爵位齐备,家中又有房产有车马有良田的,也该是已经娶了妻生了娃。还这样照顾她,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日后还得一起辅佐公子稷,不说清楚,怎么行?

“白起,你……”

“这是你做的?”白起恍若未闻,将蒋泊宁放回轮椅上,伏身替她压了压被角。

蒋泊宁话到嘴边,只嗯了一声又将它吞了下去,声如蚊响,“我画的图,叫他们拿去用桑木打的,叫做轮椅,总得方便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白起眼眸垂下,轻轻点了点头,走到蒋泊宁身后,自然而然地扶上轮椅背后的手柄,推着蒋泊宁往前走去。

公子稷走在蒋泊宁身侧,将她的手握起来,看了后头白起一眼,道:“宁姑,这是舅父派来接我回秦的武将,公乘白起,孟西白的白。”

未待蒋泊宁出声,白起先道,“公子,臣与泊宁多年前在巴蜀已经相识。”

公子稷眉心挑起,笑了起来,“还有这一层缘分?是了!宁姑是随军从巴蜀到秦国了,可是怎得未听过宁姑你提起来?”

蒋泊宁捏紧手中薄毯,回了回心神,道:“莫转开话题。公子方才对燕王那样,泊宁觉得公子明明可以做得更妥当些。”

公子稷本以为逃过一劫,却没想到还是被揪住了尾巴,小脸登时丧了起来,撇着嘴道:“如今稷儿正要回秦国,宁姑怎可以嫁给那公子职?秦燕这样远,宁姑要弃了稷儿吗?这路上艰难险阻的,宁姑要让稷儿一人回去吗?”

蒋泊宁揉揉公子稷的手背,笑着安慰他道:“我自然不会嫁给公子职。他呀,不过是个求贤若渴的臭流氓罢了。”

公子稷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将蒋泊宁的手攥紧,问道:“宁姑说的要当真!不可出尔反尔!纵使那公子职拿赵国相要挟,也……”

蒋泊宁面色一冷,“这便是我要说的,公子日后要回国即立为王,万事要以王位,以秦国,以子民为先,且不论现下我们身在燕国的屋檐下,公子也还没有回到秦国,燕国与赵国拥立公子与否更是举足轻重。即便是日后公子回到了秦国,也要先与各国修好,秦国之外安定了,秦国内才能图谋富强。宁姑这样说,公子可能明白?”

公子稷看着蒋泊宁双眼,郑重点点头,“稷儿知道了。”

蒋泊宁看了看前头议政殿的殿门,抬手让白起停下,拉过公子稷双手,柔声劝道:“一会儿见了赵相,切记要藏好锋芒,只说秦赵同源之亲,说在燕国的思乡之苦,其他的一概让卫淇来说。”

楚叔迎上来,对蒋泊宁道:“你莫担心,赵相乐池曾在秦国为官,我跟随张仪时与他相识。卫淇你便更不需要担心了。”说罢,转身面向白起,笑道:“白公乘,劳烦你送泊宁回去了。”

公子稷抬眼瞧了瞧白起,转身跟着楚叔与卫淇朝议政殿内走去。

“你在这儿,还挺资游资在。”

身后沉沉男声响起,叫蒋泊宁肩头亦一跳。她还未应答,身下轮椅转动,稳稳转了个弯,带着她反身往客殿那边回去。白起没再说话,蒋泊宁也不知该说什么,当年两人告别时谈不上半分愉快,如今想起只更觉尴尬,四年未见,如今蒋泊宁除了方才知道他进爵成了公乘,其余一概不知。

蒋泊宁低头想了半晌,道:“也算不得什么自在,在鬼谷碰了一鼻子灰,就跟楚叔与卫淇到了这里,年少鲁莽,吃了不少苦头才渐渐学乖了。”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笑声,“你要是学乖了,还能坐在这轮椅上动弹不得?”

蒋泊宁没想到白起竟这样说,当下想要转身瞪他,却扯着了肩上箭伤,疼得呲牙咧嘴,只嘶嘶倒吸着冷气。

白起推轮椅的动作一顿,抬手扶好她肩头,声音顿急,“还逞强不是?坐好!”

蒋泊宁按着肩膀喘了会儿气,待肩头疼痛减轻,才说:“几年不见,你这木头的嘴巴怎么厉害这许多!”

白起推着她慢慢往前挪,道:“哪里比得上你,我看,快比得上张仪了。”

蒋泊宁听见张仪的名字,垂眸想了想,问道:“张仪与明镜夫人如今可已经离开秦国了?”

“是。你离开秦国之后没多久,惠文王崩,张仪与夫人便离开了。”白起顿了片刻,反问她,“你问他作甚?”

蒋泊宁揉揉肩头,终于还是说出来,“明镜夫人和我是一样的。从未来而来。”

后头白起听见,却一言不发,推着蒋泊宁走到客殿前。两个婢女迎出来,要扶着蒋泊宁进去,白起又是将婢女挡开,躬身下去,要把蒋泊宁直接抱起来。

蒋泊宁那还能让他抱,一瞬满脸通红,抻着手挡开白起,“不用,不用,让她们扶我进去。”

白起拧起眉头,“你的腰伤是不是不想好了?”

婢女想要上前来,怯怯喊了一声,被白起扭头一瞪,当即退了下去。

蒋泊宁揪住膝头的毛毯,一个字一个字地憋,平日里舌灿兰花,今天却不好使了,“你,你,这都好几年过去了,你要是把我当战友,照顾我,我感激不尽,只是搂搂抱抱的,对不住白夫人,我做不到。”

白起一愣,这才明白蒋泊宁的脑袋瓜子里装了什么。他也没解释,只瞧着蒋泊舟连耳朵尖都红起来,由着婢女们在旁边等着。

蒋泊宁先绷不住了,朝婢女们伸手,要她们过来扶自己走进去。

婢女没一个敢上前。白起往前一倾身,照旧把蒋泊宁抱了起来,拢在怀里。

“木头,你……”

“我没成婚。”

轻飘飘四个字,耳语一般,蒋泊宁只听见两人心脏相靠,砰砰直跳。

一路走到床榻前,白起将她放在床榻上坐着,扯过薄被来给她盖上双腿。

蒋泊宁自己掖了掖被角,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也不敢抬眼看向白起,只看见他仍站在榻边。她正疑惑他怎么还不走,却见白起侧身直接在榻边坐下。

她抬眼看向白起,他面上没甚表情,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

他顿了半晌,方才开口,“若你想要回……回家去,如今燕国孱弱,举国上下一心一意只想要找齐国复仇,并不是什么好选择。且你若嫁给公子职,当了燕王后,以后便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谈不上能怎么寻路回去。相反,你既然来燕国投奔了公子稷,我也明白公子稷必定是日后的秦王,既然公子稷即立为王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他又尊你敬你,等他掌权,你尽可如张仪一般,以替秦游说各国为名,寻遍山川河海。”

这一大段话,也不知白起想了多久,蒋泊宁一字不落地听着,见他目光清澈,只觉得心中更是暖如冬日普照,浑身都松乏下来。

白起说完,却看见蒋泊宁抿着唇摇了摇头,还以为自己有什么说得不妥,正想解释,却听蒋泊宁道:“我不走了。”

“什么?”

蒋泊宁看着白起双眼,道:“我不走了。”

白起眉心皱起来,嘴唇微动,却仍未问出口来。

蒋泊宁继续说道:“从前我在这儿无牵无挂,一心只想回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如今不同了,我在这里还有事情没有了结,一日未完,我一日都不会想着回去。”

顿了半晌,蒋泊宁忍住眼眶酸涩,说道:“来燕国路上,我见着一个女孩子,长得与我以前的挚友很是相似,我救下她,给她取名叫青榕。后来我轻信他人,落入别人的圈套里头,害她被苏代设计杖杀。如今苏代下落不明,这是我欠下的债,我不能走。”

蒋泊宁低着头,只觉眼中泪水怎么忍也收不回去,忽地感到手背上一片温热,抬起头来,正对上白起双目。

白起收紧五指,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声音如人,沉稳可依,“我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经这么多章,这对迟钝cp的锁终于可以准备上了……言情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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