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7)
都胡闹这么久了,公子息想,该乖一点了。
赵常乐重新被带回了屋子里,房门关上,片刻后,公子息又进来了。
只是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远远闻着,苦味都弥漫过来。
他将药碗放在一旁,坐在床边,然后从后面将赵常乐抱在怀里。
赵常乐立刻就要挣开他的怀抱,一边痛骂,“你放开我,你这个畜生,王八蛋,你放开我!”
她用尽了一切能骂的词语,可公子息的力量却不容她反抗。
到底是男子,真想用强的时候,她怎么能躲得过。
公子息紧紧的将赵常乐箍在怀里,紧的仿佛要掐断她的骨头。
真恨不得掐断她的骨头,让她再不能走动,这样子她就不会离开他了。
公子息按捺住心中涌动的阴鸷,垂下脸,蹭着赵常乐的脖子,唇贴着她的耳畔。
“笑儿,你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恨我,我都无所谓。”
赵常乐唇间蹦出一句“滚!”,公子息却笑了一声。
笑很凉,如同他冷下来的嗓音。
“可是你不能离开我……”
公子息将赵常乐的脸掰过来,同他相对,他眼眸多么深情,又多么无情,
“你今天偷偷跑走,哥哥生气了。”
一股凉意窜上赵常乐的脊梁,“你……你要做什么?”
公子息笑,“我要做什么?”
“我要让你永远都不离开我。”
他伸手端过一旁的汤药,一股苦涩味道直冲赵常乐的鼻腔。
赵常乐拼命挣扎,“你做什么?这是什么药?我不要喝!”
公子息一只手死死箍着她,她上半身完全动弹不得,只有双腿在床上一直扑腾。
她拼命挣扎,可一点用处都没有,公子息死死按着她,一寸一寸的撬开她紧闭的唇,将药碗送了进来。
一口……又一口。
药好苦啊。
她怎么都挣扎不过,被他死死压着,将一碗药毫不留情的灌进她嘴里。
苦,真的好苦啊。
赵常乐眼角落下泪来。
你是我哥哥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公子息紧紧抱着她的身体,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哄道,
“睡一觉,好笑儿,乖乖睡一觉,明天什么都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蛊惑,赵常乐的眼皮沉重下来,就这样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次日。
赵常乐睁开眼,入目是早晨的太阳,阳光好明媚,透过支起的窗户,她可以看到山里清透的蓝天。
她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脑袋空空一片。
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又是谁?
她慌忙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床畔趴着一个陌生男子。
她起床的动静惊醒了那男子,那男子醒了过来,忙直起身子关切的看着她。
赵常乐看清了他的脸。
不过二十岁出头,头发乌黑但面色苍白,眼眸狭长而唇很薄,不笑的时候,他的气质看起来有些阴郁。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赵常乐,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笑儿?”
笑儿?
这是她的名字吗。
赵常乐皱眉,疑惑的问,“我认识你吗?”
那男子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有些难过,又像是很开心。
最后,表情凝固成眼里的笑意,多情又风流,像是旧日的王孙公子。
他看着她,眼睛里情意若海,低声道,
“笑儿,我是你的夫君啊。”
☆、第 41 章
#41
“你是我……夫君?”
赵常乐皱眉, 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 努力在自己脑中翻找记忆。
可以她越努力去想,却越发觉得大脑空空一片。
赵常乐捂住头,“我头疼……”
“头好疼……”
她是谁?
为何在这里?
这陌生男人真的是她的夫君吗,为何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赵常乐拼命搜刮着自己的大脑,可越想头越疼,仿佛过往记忆被强行封存了起来。
有一把钝锯在慢慢的磨开她的头皮,她疼的打滚, 不过片刻,冷汗就出了全身。
那陌生男人忙将她抱住,冰凉的手指揉着她太阳穴, 声音非常焦急,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什么都不要想……”
最后那男人强行给她灌了一碗安神汤, 赵常乐这才被迫睡去。
公子息坐在床畔, 低着头看着睡着的赵常乐,她侧着身体面朝墙壁,蜷缩成婴儿模样, 双臂紧紧环着自己,睡梦中都非常不安。
他伸手将她脸上冷汗擦掉, 想起昨夜给赵常乐端药前,自己同大夫一番对话。
夜色深深,大夫给药炉扇风送火,一边道, “公子要的药,我有,吃了之后,记忆全失。只是——”
大夫看了公子息一眼,“这等虎狼之药,对身体损伤不小,公子若喂给那位女郎,怕有损她的寿命。”
若是真的爱,又何必这样伤人。
公子息听了,半晌不语,垂眸看着药炉上的药。
光是闻着,就能闻到那极苦的味道。
笑儿一向最不喜欢喝药了,可是……只用喝这一次就好了,只用苦这一次。以后他会用无数的甜来弥补。
药炉的火光映着公子息的侧脸,他的表情格外晦暗。
良久,他声音飘来,“药给我吧。”
阳寿不足,那便不足,她若是早逝,他陪她一起死。
活着或死了,都同她一起。
一张被染了墨的纸终于强行被他漂白,她忘却了过去的一切,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杨错。
她是一张白纸,公子息会在她身上刻下自己的记号。
赵常乐再醒来时,身边已不见了那个自称她夫君的陌生男人,就连周围环境都变了。
她记得自己睡前是在大山里,可这会儿……?
赵常乐下床,推开门,就看到巨大的甲板,和远处与天连成一片的水。
这是一艘大船,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时节是夏末秋初,天高云阔,两岸连绵山峦,夹出中间奔涌的江水。
那位自称她夫君的陌生男人,此时正站在甲板上,与旁人说话。
余光见赵常乐走过来,他忙停了说话声,朝赵常乐匆匆走来,“你醒了?”
赵常乐却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他。
虽然他自称夫君,可于她而言,他是个彻底的陌生人,让她怎能轻信?
但又看那男人眼中关切不似作假,赵常乐这才略略放心。
公子息看着赵常乐。
她刚睡醒,乌发披散,身上穿的是长及脚踝的白色棉质中衣,面色苍白,江风吹过,刮的她纤瘦身形仿佛要随风飘走,好像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忽然想起那大夫说的“虎狼之药,有损寿命”,公子息心头一紧。
赵常乐定定的看着面前陌生的、却明显是关切她的男人,问,
“我失忆了?”
她神色茫然,那双凤眼此时空洞洞的,带着对过去的未知,对未来的迷惑。
公子息忽然心口一痛。
过去任何时候,那双凤眼都不曾失了神采,哪怕是恨,也恨的灼灼,如今却暗淡了下去。
何为人呢?
相貌是皮,记忆是骨,他抹杀了她的记忆,就是将活生生的她给杀死。
掐灭她的光芒,剪断她的羽翼,捆绑束缚,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这样……对吗?
这样的情绪,公子息从来没有过,就算屠了赵王宫满门,他都不曾有过内心波澜。
可在赵常乐空洞的眼里里,他头一次感受到了细弱的、也许能被称之为懊悔的情绪。
按下心中情绪,公子息轻声道,“对,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赵常乐皱起眉头,还想细想,可公子息忙抓住她的手,“别想了,越想越头痛,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
赵常乐便问,“我听见你叫我笑儿,这是我的名字?我姓什么?”
他道,“对,你叫笑儿,你姓赵。”
赵常乐点头,然后略带犹豫的问,“你……是我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她说“夫君”二字,面前男人苍白的脸色露出笑容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眸多情又风流,像是少年倚树醉酒,杏花落了满肩。
公子息眼眸深深看着她,
“对,我是你夫君。你我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我叫息,你从前喜欢称我‘息哥哥’。”
他没有说自己的姓,因他觉得自己不姓赵,可也不想姓姬。
“息哥哥?”
赵常乐重复了一遍,觉得这称呼好似确实有些熟悉。
一闪而过,可惜却勾不起脑中任何回忆,但莫名的,她的心情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变得很奇怪。
像是后背被捅了一刀的背叛。
赵常乐摇了摇头,将那种奇怪的情绪暂时按下,疑惑问,“你既然是我夫君,为何我又叫你哥哥?”
她反驳的样子非常认真,让公子息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哥哥妹妹,是情趣啊。”
他声音莫名带了些哑,赵常乐听出了别样意味,却并没有害羞的感觉,反而有些……抗拒。
记忆或许能失去,但情绪却固执的保留了下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的?我家世如何,父母何在,好友呢?我今年多大,何方人士,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何在船上,我们要去哪里?……”
问题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出来。问罢,瞪圆一双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公子息,等他的回答。
虽然这个名叫“息”的男人说他是自己的夫君,可赵常乐并没有傻到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地步。
任谁一醒来失去了所有记忆,身边只有一个陌生男人,也会立刻警惕起来的。
公子息却并没有在她咄咄逼人的问题里生气,反而看着她,慢慢浮起了笑意。
笑意很浅,在他狭长眸中荡漾,带着深深缅怀之色——
这才是他的笑儿啊,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公主,问起话来带着天生上位者的咄咄逼人。
而非那个重生之后委曲求全的她。
公子息将准备好的话术说了出口,
“你父母早丧,我与你青梅竹马长大,三年前成亲,今年你十八岁。”
按照赵常乐死去的年纪来算,她确实是死在十八岁那一年。
“我们如今在大江上,准备一路乘船出海,去往东瀛。”
“东瀛?”
公子息点头,“那是海外的一个国家,听说风景颇是秀丽。”
赵常乐皱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东瀛?”
公子息闻言,似想起了什么,眉间染上忧愁,但很快将烦忧隐去,只道,“我在中原做了些事,如今处境不算好,所以去东瀛避难。”
他语焉不详,赵常乐半信半疑。
这时江面上起风了,吹动赵常乐的长发,与长及脚踝的素白中衣。
公子息忙脱下自己的外袍,伸手欲给赵常乐披上,赵常乐却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仿佛他是什么登徒子。
公子息披衣的手悬在半空,末了苦笑,“我是你夫君啊,替你披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垂眸,似有些难过,“笑儿不愿亲近我吗?”
他怅然若失,却又强行笑了笑,“也是,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可于我而言,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自己对你的亲近。你若是因此觉得唐突了,只管骂我便是。”
说罢垂下眸来,黯然的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下示弱,反而让赵常乐忽然生出一股愧疚来。
设身处地而论,若是她有个相爱三年的夫君,结果夫君忽然失忆,将她当作陌生人一般防范,她心情怕是也很难受。
赵常乐眨了眨眼,
“那个……我不是故意要疏远你的,可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们之前感情多好,我都不记得。”
谁知面前夫君忽然上前一步,握住赵常乐的手,“你不记得我们的过去,没关系,我们日日相处,你总能知道我的心意。”
他将赵常乐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好笑儿,只要别拒绝我,别离开我就是了。”
赵常乐犹豫了片刻,试探道,“那……我尽量。”
主要她失忆了,这个自称夫君的人看起来也对她没什么敌意,赵常乐也没有离开他的打算。
公子息得了她的允诺,灿然一笑,眼底若春日杏花纷飞,将她搂在怀里,轻吻了吻她的头顶。
赵常乐有点想挣扎,但心中默念“他是夫君他是夫君”,这才勉强没有推开他,只是身体还是僵着的。
好奇怪,既然是夫妻,为何被他抱在怀里,她心里非但没有一点悸动,反而只是抵触呢?
公子息无从察觉赵常乐的内心想法,只是抱着她,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来。
他就知道,虽然记忆没了,但笑儿还是笑儿,心肠最好,见不得别人受苦。
他只要装出示弱模样,装出一副因她失忆而黯然神伤的模样,她就会心软下来。
就好像幼年许多次,每当她因为其他人忽略了他,他就会露出伤心模样,然后她就愧疚极了,再不同别人玩,只和他在一起。
赵常乐被抱了一会儿,然后才微微挣扎,从公子息怀里挣开。
她觉得自己失忆,深深辜负了这位夫君的深情,搔了搔脸,问,
“可以讲一讲我们的事情吗?我怎么认识你的,又是怎么嫁给你的?”
她很想找回自己的记忆,有了记忆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夺走了她的记忆,像是夺走了她的灵魂,可她不愿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公子息顿了顿,然后道,“好啊。”
下人搬来蒲团,二人在甲板上坐下,赵常乐抱膝,乌发没有束起,披散在脑后,被江风吹起,她身上盖着公子息暗红色的外袍,与她眼尾的嫣红小痣相映衬,显得妩媚又天真。
公子息随意坐着,想,从哪里讲起呢。
他希望她忘记那些不快乐的事情,却又希望她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他眼中含着清浅笑意,将漫长的一生压缩,讲给她听,
“我的家族,是前朝一个很大的家族,可惜后来被灭门了,然后灭我家族的仇人就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我们家。
我的母亲容貌艳丽,当时刚怀上我,深恨那仇人。于是故意勾引仇人,与他春宵一度——”
赵常乐“啊”了一声,“你母亲想让仇人帮她养儿子?”
公子息黯然,
“是。因为那仇人家里非常……富有,我母亲不仅希望我成为他儿子,也希望以后我能继承仇人的家业。”
赵常乐点头评价,
“是个报复仇人的好办法啊。”
鸠占鹊巢,当真好办法。
对着浑然无知的赵常乐讲起自己的身世,公子息竟觉得难得的平静。
这秘密埋葬在他心里太久,已经腐臭了,将他逼成一个恶毒的人。
“可惜那仇人家里姬妾众多,我母亲慢慢失宠,又做了些蠢事,就被打发到冷——”
一句“冷宫”险些脱口而出,公子息忙改口,
“打发到冷寂无人的院子里去住了,再不许出门。”
“我从小就出生在那个荒僻的院落里,因为母亲不得宠,所以打小过的也不好,吃不饱穿不暖,还有恶奴来欺负我。”
“我五岁那年,母亲去世了,身边除了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婆婆之外,再无其他人。那庭院太寂寞了,我整天闲的发慌,数杂草长了多少根,数瓦片有多少个,时光漫长,我却被困在院子里,一步都不得踏出。”
赵常乐眨了眨眼,忽然说了一句话,“你母亲是个懦弱又自私的人。”
公子息气息一滞。
他母亲去世的早,公子息从小感情淡漠,其实对母亲也没什么别样的感情。只是忽然被赵常乐这么一批评,也一时愣住了。
赵常乐认真道,
“若是想要报仇,就好好养着你,让你练武,长大后正大光明去杀了仇人就是。可你母亲不愿你吃苦,所以让你认贼作父,可又不希望你忘记仇恨,所以日日给你灌输。不是懦弱又自私,又是什么?”
赵常乐说完,看公子息脸色似不大好,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骂别人的母亲。
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然后呢,我和你怎么认识的?”
公子息便回道,“我独自一人又过了几年,忽然有一天,就遇到了你。”
赵常乐惊奇,“怎么遇到的?”
公子息笑,
“那时候你才八岁,大概只有这么点高,捉迷藏的时候躲进了我的院子里,遇到我,然后就强行拉着我出去玩。因为你,我第一次离开了那个牢笼般的院子。”
赵常乐想了想,脑补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然后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是你仇人的什么人?”
难道她和她夫君还是相爱相杀啊。
公子息微微一滞,旋即笑道,“你是那仇人朋友的女儿。”
赵常乐点了点头,这关系有点远,那他们之间应该够不上爱恨交加。
“你一直待我很好,别人都忽视我,只有你照顾我;别人都冷漠待我,只有你极热情。”
公子息说的深情,赵常乐却听的无动于衷。
她只是想,看来她小时候是个很善良的人啊。
公子息继续道,“后来……”
后来杨错出现了,你也开始忽视我了。
我将你视为魂里灯,视为心头血,可你却想离开我,就是要了我的命。
公子息第一次杀人,是杀杨错。
那年杨错十五岁,自兰陵读书归来,初冬,在赵王宫的湖面上,与中山公主相对泛舟。
公子息躲在暗处,看着湖面上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心中的阴暗无法抑制,如藤蔓一般缠住他的心,令他无法呼吸。
他想,他要杀了那个名叫杨错的人,杨错有原罪,他的原罪就是成为了笑儿的未婚夫。
于是他买通宫人,暗中给小舟做了手脚。小船侧翻,中山公主与杨错纷纷落水。他第一时间带着侍卫赶过去救起中山公主,而任由杨错沉到湖底。
直到确保他丧命,他才命侍卫下湖捞人。
书生面孔苍白,明明已经断气了,可片刻后,却又顽强的睁开了眼。
可惜啊。
后来笑儿爱极了杨错,日日去找他,彻底将公子息抛在了脑后。
眼看她已及笄,与杨错成婚之日近在眼前,公子息心如火灼,再忍受不住。
他再次出手,暗中伪造杨错之父杨太傅里通外国的消息。赵王震怒,杨府被抄,杨太傅死在狱中,可杨错啊……他还是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一个逃犯,不可能再与笑儿在一起了,公子息不再去管杨错。
那时候赵常乐因杨错的叛逃正伤心,他整日陪在她身边哄她,那是他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可公子息没想到,杨错一个逃犯,跑了之后竟然有本事集结起叛军,竟然一路攻城略地,直朝国都而来。
赵国在赵王治下国力大伤,对叛军竟然毫无抵抗之力,杨错陈兵城下,射来了招降书。
赵王宫上下人心惶惶,公子息独行其间,从小被母亲种下的仇恨在这一刻长成了参天大树。
赵王是他的仇人,杨错是他的情敌,这世上除了笑儿,其他人的死活他一点都不在乎。
既然如此,不妨借力一用。
于是他雇军易装,冲入赵王宫内,大肆屠杀,将二十年前赵王对姬氏做的一切,又还了回去。
顺便将这件事抹黑在杨错头上,到时候笑儿会恨死他的,不可能再与他再续前缘。
那时候,他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只能依靠他,只能同他在一起,目光只能看着他。
公子息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有算到,赵常乐天真善良的皮囊下,是一颗烈性至极的灵魂。她的亲人死于乱军之下,亡国公主,从不苟活。
她竟直接撞阶自尽了。
赵常乐死后,寒风暴雨加身,公子息恍若未闻。他的咳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后来又一直没有重视过,所以越发严重起来。
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赵常乐听故事正听的开心,谁知公子息忽然不说话了,看他神色,明显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她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但她对公子息的事情还挺好奇的,仿佛那事情与她自己息息相关。
赵常乐问,
“那你最后报仇了吗?你的仇人怎么样了?”
公子息沉默了片刻,看了赵常乐一眼,才道,“被我杀了。”
赵常乐“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公子息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看她面色平静,一点没有仇恨。
她是真的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公子息松了一口气。
时间如同船下的水,沉默的向前流动,转眼间就过了一个月,船只泊在临江一座小城的码头上,进行一些补给。
天色近晚,月亮慢慢升了起来,并不圆,但是非常亮。
公子息恍惚想起,今天是七月初七,情人在一起的日子。
而她和他在一起。
这一事实令公子息心情大好,站在半开的窗边,他沉默的去看屋里沉睡的赵常乐。
那失忆药对她身体的损害不小,她如今变得畏冷且嗜睡,大夫开了许多调理身体的药,可赵常乐太怕苦,经常偷偷倒掉。
公子息只好撒谎,说这些药会帮助她恢复记忆,她才捏着鼻子一碗一碗的喝了下去。
她是真的很介意自己失忆这件事啊,公子息想,可是你看失忆之后,他们在一起多么幸福。
今天下午起,赵常乐就觉得困极了,熬不住地睡下了,一直睡到了现在。
屋里黑沉沉的,她蜷缩着身体侧躺,像婴儿一样。
他试过在她熟睡的时候去抱她,可她因身体不好,如今睡的很不安稳,夜里很容易惊醒。
只要他躺在她身边,她很快就会醒来,然后身体僵住,却也不推开他,只是睁着眼睛,整夜不再入睡。
如是几天下来,赵常乐的身体迅速变差。
公子息可以用“我是你夫君”来强迫她和他同床共枕,甚至强迫她和他行房,却无法强迫她一颗心在他身边安眠。
夜里他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摸过她瘦削的一道脊梁骨,忽然想,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所有的邪念熄灭,他强留她在身边,不是为了自己的欲念,而是为了好好爱她。
那天晚上,他几乎是有些狼狈的下了床,声音难堪,“你好好睡,我以后晚上再不会过来了。”
说罢逃一般出了屋子。
此时月光很亮,公子息站在窗边,静静的凝望屋里熟睡的姑娘。
你看她多好多乖,睡着的时候那样安静。
他要求的一点都不多,只要她斩断一切往来,永远陪在他身边。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公子息怕吵到赵常乐,将窗户轻轻掩上,看着自己的一个侍卫走了过来。
侍卫道,“公子,情况不妙,似乎沿岸开始戒严了。”
“戒严?”
“对,据说是巴蜀王下发了通缉令,说是替姬国国君捉拿逃犯。”
公子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沉默片刻,他命令道,
“今夜补给完毕,明日加速行船,过前方一道峡谷后,我们就彻底出了巴蜀地段,然后江平水阔,接下来就可径直扬帆出海,路上不作停留。”
侍卫抱拳,点头称是。
这时屋内传来动静,窗户从里被打开,赵常乐披发素衣,打着哈欠看着窗外的公子息。
公子息挥手让侍卫下去,站到窗边歉疚道,“我们说话吵醒你了?”
赵常乐揉了揉额头,声音还有些久睡初醒的含糊,“没事,我下午就开始睡,睡到现在也不困了。”
她抬头,忽然看到江上高悬的一轮明月。
月亮那样亮,月光像薄薄的白纱一样,撒在船上。
赵常乐仰头看月,忍不住感叹,“好漂亮啊。”
她最近身体不大好,公子息说这是失忆的后遗症,每天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
公子息回道,“今天是七月初七,月色当然好了。”
赵常乐眼睛一亮,“七月七,那是乞巧节了!”
她忽然推开门,一路跑到甲板上,公子息忙在后面追上,略带不悦的斥责,“小心些跑,天黑了,翻下船怎么办?”
赵常乐却站在船舷上,目光看着江岸上的一座小城,都是艳羡,“今天乞巧,城里一定很热闹。”
旋即声音又暗淡了下来,“可惜我们船上冷冷清清的。今晚不可以去城里玩吗?”
公子息犹豫,“可你的身体——”
“——我身体不碍事的,我今天睡了一个下午,精神特别好。”
她急的拉住公子息的袖子,“息哥哥,我想出去玩,我在船上待了一个月了,像被软禁一样。”
拉住他的袖子,晃啊晃啊的,就算失忆了,可撒起娇来,还是从前老一套。
公子息外袍都快被她扯掉了。
他其实也是很想陪她出去的,毕竟今天是七夕,一起出行的男女,是有别样的含义在的。
可方才侍卫的话又令他犹豫。
如今巴蜀之地遍传他的通缉令,若是贸然出现在城里,恐怕行踪会暴露。
可他最疼爱的小姑娘就眼巴巴的看着他,晃着他的袖子,弄的他心都要化了,真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
公子息无奈的叹一口气,觉得她真是命中的克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吧,只是——”
公子息的“只是”没说完,赵常乐就欢呼一声蹦了起来,多日苍白脸色跃上霞红,艳丽的让公子息挪不开目光。
你看,她和他在一起,是多么的开心。
他不比杨错差,杨错能给她的,他会给的更好。
赵常乐兴奋太过,蹦了几下,结果气没喘匀,咳了几声。
公子息无奈的按住她的肩,“别蹦了,再蹦不让你出门了。”
赵常乐忙收住脸上的笑,仿佛忽然被施了个定身咒,站着一动不动。
乖的让人想揉她。
公子息故意板着脸,伸出手点了点赵常乐的额头,“但是,一会儿出门,你必须要听我的话。”
赵常乐眼睛亮晶晶,点头。
“必须牵着我的手,不许离开我身边。”
点头。
“若是累了,不许强撑着。”
又点头。
公子息终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的娘子,怎么这么乖啊。
赵常乐回屋换了件衣服,浅绯色内搭,外罩同色半袖,下身的长裙却是火一般的石榴色,垂垂地搭在脚面上。
她急着出去玩,随手松松挽了个发髻,就冲出了房间。
公子息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她的小臂,都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凉意,
“夜里凉,这么穿会冷。”
他吩咐下人,“取件披风来。”
下人取了件白色披风,公子息亲手给赵常乐披上,还将披风帽子也盖在赵常乐头上。
赵常乐觉得帽子碍事,伸手想掀开,公子息却拉住她的手,
“吹多了风,头疾又犯了怎么办?说好出门一切都听我的呢?”
赵常乐只好听话,被公子息拉着手,下了船,一路往临江的那座小城走去。
公子息的余光落在赵常乐身上。
她很适合穿艳色,因为眉眼妩媚,穿上红色这样的艳色,她整个人如寒冬中盛放的红梅般炽烈。
公子息给她戴上帽子,是不愿其他人窥探她的容颜。
这是只属于他的女人。
公子息还是如往常一般,穿着暗红色的衣袍,二人牵手走在街上的灼灼灯火中,像是一对新婚夫妇般,在七夕这一天的夜里来一同游玩。
这一事实令公子息极开心,笑意都从眼眸荡出来。
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风流倜傥,如陌上擎花归来的慵懒公子。
他翩翩行过这小城街道,一时间吸引了无数少女妇人的目光。
公子息见状立刻收了笑意,转过脸,随手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两个面具,一个套在自己脸上,令一个不容分说的给赵常乐戴上了。
公子息的面具是个恶鬼形状,青面獠牙,非常丑陋。
赵常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却没摸出门道来,只好问,“我的面具是什么?难看吗?”
公子息失笑,连声低哄,“好看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将她拉着走。
路上不少行人都戴着面具,这是因为此地近楚,多受巫风影响。
男女风气比中原还要开放一些,到处可见公开拉着手的青年男女。
长街上花灯向远处延伸,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天边去,与天上的星月交融起来。
各色杂技戏耍也都不缺,喷火的,走细索的,射箭的,猜灯谜的……
赵常乐看的目不暇接,好几次太激动了,挣脱公子息的手,冲进人群里看热闹,幸好公子息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才能在她走失的第一时间将她拉住。
这次赵常乐再一次挤去看热闹,又挣开了公子息的手。
变戏法的摊子前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赵常乐个子小,从人缝里挤到了最前排。
公子息却被落在外围,急的左推右挤,却怎么都挤不进去。面具下,公子息脸色铁青。
赵常乐全神贯注的看着伎人变戏法,便是她不失忆,这样的民间胜景她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所以这会儿是真的看痴迷了,根本没听见人群外公子息一声比一声急的“笑儿”。
直到那伎人一套戏法表演完毕,赵常乐兴奋地直鼓掌,却发现身边人开始朝一个方向挪动。
这时辰,要开始走同心桥了。
青年男女手拉着手朝同一个方向走,赵常乐却被人群带得失了方向,不知走了多久,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刚才变戏法的地方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被挤到路边,路中央都是一对一对的男女,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她心里泛出一些后怕的惊惧。
息哥哥呢!
赵常乐冲进人群里,张目四望,在无数个人影里寻找公子息。
相同的面具,下面却是不同的人脸。
人群如潮水,向着不同的方向涌去。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来路,也有自己的归途,唯有她失去了过去,也看不清未来。
上下左右,四方求索,长街灯火灼灼,天上明月皎皎,她站在人群中央,失去了方向。
赵常乐逆着人群,戴着面具,一动不动,似发了痴。
她没有记忆,除了她夫君公子息,天下她谁都不认识。
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么孤独的人。
让人失忆,逼着人斩断过去,然后无知无识的活下去。
这是多么残酷的惩罚。
赵常乐觉得非常孤独,她四下张望,想要寻找公子息,可忽然之间,她目光捕捉到一个人影。
那人影在很远的地方,但是一身白袍如雪,身体挺拔,像是山巅的松。
很莫名的,赵常乐忽然想,那个人头上该是戴着三寸长的竹冠的。
就好像——她曾对那个人非常熟悉一般。
那是谁呢,为何她内心有熟悉的感觉。
赵常乐怔怔的,逆着人群,朝着那个人影走过去。
有一个名字在她脑子里,快要跳出来。
☆、第 42 章
#42
杨错站在暗巷中的高墙上, 居高临下看着大街上如河流一般的人群。
青年男女互相拉着手, 手里提着花灯,笑吟吟的,朝同心桥方向走过去。
人潮汇成了欢乐的河流,唯有他站在岸边,事不关己的看着。
杨错负着手,想,若是此时赵常乐也在, 一定会是人群里最欢乐的一个。
距离赵常乐失踪三十七天。
他从中原一路追踪到巴蜀,以姬国上大夫的名义要求巴蜀王协助自己追查逆贼公子息。
戒严令一座一座城池铺开,杨错也带人一座一座城的查过去, 直到来到了这里。
却依旧毫无音讯。
此时,杨错负手站在高墙上,离欢乐的人群远远的, 对墙下的人命令道,
“官船开到江上,禁止任何船只通行;连夜调集所有捕役,去码头上一艘一艘船查过去。”
墙下站着的是本城的县令, 闻言,面露难色。
“禁止任何船只?这……上大夫, 您不熟悉南边,有所不知,我们这儿靠的就是漕运,江上来往多为商船, 一拦江,漕运堵塞,这后果下官可承担不起。”
便是巴蜀王同意你追捕逃犯,可逃犯是你们中原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帮你是情份,可没道理这么蹬鼻子上脸。
那县令话语中,分明是这个意思。
杨错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闻言皱眉,半晌才道,
“戒严直到明日日落,若是日落之前一无所获,戒严令取消。”
毕竟是在别国办事,行事处处掣肘,有时不得不妥协。
县令一听,犹豫片刻,勉强道,“那行吧,只戒严到明日日落。”
杨错点头,便欲转身随县令一同离去,谁知忽然间,身形却顿了顿。
县令忙问,“上大夫可有事?”
杨错没有说话,大街上灯火灼灼,却不及逆着人群的一个少女来的醒目。
喧哗热闹的人群里,踉跄挤出来一个少女,红衣红裙,如新嫁娘,披着白色披风,披风的帽子盖在她头上,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而唯一露出来的面容,却又被丑恶的傩舞面具遮挡。
杨错盯着少女身影。
赵常乐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终于出了人群,来到了暗巷口。
她深深呼吸几下,缓了缓自己被挤的不稳的气息,抬眼往高墙上看去——方才那带给她莫名熟悉的白衣人影,就站在高墙上。
可此时却不见了。
高墙上空空如也,连月光都照不进去。
赵常乐愣了愣,想走进暗巷去找那白衣人,手腕却忽然被人猛的一拉。
“你跑哪里去了!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离开我身边的吗?!”
公子息挤出人群,一把拉住赵常乐,像将她手腕捏碎一般狠。
虽然她离开他身边只是片刻,但只是这片刻都让公子息无比惊惶。
既然已经拥有了她,就无法忍受她离开他哪怕一瞬间。
赵常乐的思绪从墙头那莫名的人影,聚集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公子息快把她手腕捏碎了!
“疼,你把我捏疼了!”
她挣了挣,没有挣开,抬眼,却看到公子息眼眸几近赤红。
担忧害怕,爱恋惶恐,占有阴郁,许多情绪交融在一起,汇聚成赤红眼眸,深深盯着她。
赵常乐愣了愣,觉得她的夫君当真对她情谊深厚,不过是二人分离片刻,他就如此担忧。
她有些讪讪,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看戏法看入迷了,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公子息抿唇不语。
半晌,轻揉了揉赵常乐的手腕,“下次别这样了。”
声音带哑,是浓重的被压抑的情绪。
“回船上去吧。”
赵常乐连连点头,自知理亏,对公子息的要求当然答应。
“好。”
反正该看的戏法也看完了,这会儿街上人挤人,她也没什么兴趣再继续留下来。
只是……
被公子息拉着往城门口方向走的时候,赵常乐还是忍不住,回眸往高墙上看了一眼。
依旧空空。
方才那带给她莫名熟悉感的白衣人影,莫非只是她的幻觉?
她皱眉,转过身,跟着公子息走了。
暗处,杨错躲在一棵树上,屏住了呼吸,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离去的一对男女身影。
那是笑儿,杨错笃定,便是她带了面具披着披风,他也能认出来。
她果然被公子息挟持了!
杨错眸中冷凝,看着步行离去的公子息与赵常乐,仔细观察。
公子息身边至少有十个侍卫。
屋顶四个,前后左右各四个,另有两个在四处游走警惕。
这些侍卫均打扮成普通路人模样,四散在周围,看似无所事事,实际上眼眸精光,将公子息身边守成铁桶一般。
杨错暗忖,若是自己忽然出手,想要将赵常乐带离并且全身而退,可能性只有三成。
不成,太冒险了。
他屏住呼吸,直到那些侍卫随着公子息的离开而离开,他才远远缀在身后,一路跟了过去。
回到了船上,已是子时,月亮高悬在正天,水波轻轻拍在船身,赵常乐打了个哈欠,脸上疲色非常明显。
公子息将她送回屋内,看着她脱掉披风,甩了鞋子,无精打采的坐在床边。
“今天玩的开心吗?”
赵常乐点了点头,虽然困极了,但想起今天的热闹还是很开心。
“那个变戏法的人好厉害,嘴里能喷出火……还有那个小孩儿,能在三层楼高的细索上走……还有……”
一边打哈欠一边还要向他描述。
公子息失笑,觉得她失忆之后颇多孩子心性。
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将发簪随手拆了,一头长发落在背后。
公子息温柔低头,“今天开心够了,往后有段日子不能下船了。”
“为什么?”
赵常乐问。
“再往下,江阔水平,船上的储备也够,直接扬帆直行,一路不停,直到港口,然后换船出海。”
公子息耐心解释。
公子息没有说沿岸戒严、自己被追捕的事情。
赵常乐闻言恹恹,却又无可奈何。
她和囚徒没有什么两样,公子息开心的时候会放她出去玩,不开心的时候就将她困住。
她心有不满,避过脸,“我知道了。我困了,你出去吧。”
公子息察觉到赵常乐的不悦,安慰道,
“再忍一阵子,到了东瀛便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就不信杨错能一路追到海外去。
赵常乐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无声下了逐客令。
公子息本还想同她说几句话,但看她神色倦倦,猜她累极了,只好退出了屋子。
赵常乐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便做了一个梦。
此前她从不做梦。
可能是因为失忆了大脑空空,连梦都不知道梦什么,所以她从未做过任何梦。
可今夜她梦到了高墙之上的那个白衣人影。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城里的花灯会上。
周围灯火灼灼,她挤过人群,朝暗巷里那堵高高的墙走过去。
她站在墙下,仰头,看到那人白衣在夜风里猎猎飞舞。
她看不清他的脸,也爬不上高墙,只好仰头叫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
可墙上之人毫无反应,只是目视远方。
无论她怎么喊叫,作出什么动作,墙上的人都没有反应。
只是白衣飞舞,一张脸隐在夜里,让她看不清模样。
赵常乐不放弃,继续喊叫,
“你一定认识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就在这时,那人开口了,低声道,“笑儿。”
声音醇和,如饮美酒,霎是好听。
第二声,“笑儿。”
赵常乐从梦中猝然惊醒。
第二声“笑儿”,绝对不来自于她的梦,而来自她的耳畔。
她床边坐了一个人。
而且不是公子息。
公子息的气息赵常乐很清楚,他冰冷且带有药香。
此时床畔这个人,也是凉的,赵常乐能感觉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水汽,仿佛刚才在水里被侵泡过许久。
但他绝不是公子息,赵常乐能分辨出来。
是个全然的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深夜入她房间。
赵常乐不用多想,下意识便觉得危险,张口就要喊,“来——”
一声“来人”没喊完,她被立刻捂住口鼻。
沾了江水的一只手,手上有淡淡的水腥气,但能感觉到手掌干净,指节修长。
应当是很漂亮的一双手,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看看,这双手的主人长什么模样。
赵常乐瞪大眼,想要看清来人模样。
可惜屋里太黑,她只能徒劳无功的对着一团黑暗眨了眨眼,听那陌生人低声道,“别怕,是我,我来救你了。”
他的声音凑过来,“你不要弄出任何响动,附近侍卫很多,稍有响动他们就会察觉。”
这句话,他俯身在她耳畔说的,气息暖,扑在她耳朵上。
赵常乐觉得耳朵痒又麻,一时竟忘了挣扎。
杨错嘱咐完,见赵常乐一动不动,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他便松开了束缚赵常乐的手。
谁知下一刻,她说出的话如一道雷,将他劈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问,“你是谁?”
杨错短暂怔住,但很快反应过来,想怕是屋里黑暗,她没有认出他来。
低声解释,“笑儿莫怕,是我,杨错,认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可少女又眨了眨眼,语气完全陌生,
“杨错?我不认识。”
杨错目力好,黑暗中能视物,此时他看着床上少女。
她长发披散,巴掌大的一张脸上,凤眼看着他,眼中神色,陌生而警惕。
像是完全不认识他。
赵常乐心中也惊讶。
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一张口就叫出她的名字,显然是从前认识她。
除了公子息之外,她遇到了第二个知道她失忆前事的人。
她一时间忘了危险,急迫的问,
“你知道我叫‘笑儿’,你是不是从前认识我?”
太好了,也许可以从他身上补足自己的记忆。
月色流转,从窗边投射进来,赵常乐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辨识出床畔的人影。
他浑身很湿,应当是凫水上船的。眉如远山,目似春水,极温和的读书人面相,令赵常乐想起“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但他眼眸很浅,锐利的如同匕首杀人时一闪而过的光。
而此时,他眼眸却怔愣愣的,像是傻了一样,哑声道,“你……不记得我了?”
☆、第 43 章大修
#n43
杨错的心, 一寸一寸凉下来。
面前的赵常乐, 看着他时,神色中只是探究与疑惑,过往的情谊全都不在。
她如稚子一般,在这个世界上,是纯白的,过往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掉,宛如新生。
杨错一把握住赵常乐的肩, 几近咬牙切齿,“公子息对你做了什么?!”
赵常乐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弄的一滞,忍不住身体后仰想要避开他。
“息?他是我夫君啊。反而是我要问你, 你要对我做什么?”
赵常乐瞪着杨错,“你深夜闯我房间,莫名其妙说一堆话, 还说什么要来救我。”
肩头被这个陌生男人握的疼, 偏赵常乐挣脱不开,只好冷笑一声,“你说你来救我?我在这里并未被虐待囚禁, 何来救我一说?”
赵常乐甩手,“啪”一下打在杨错胳膊上, 杨错恍若未觉,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赵常乐撞上他的胸膛,他凫水半夜,才找到机会潜入船上, 此时身体冰凉而潮湿,一如他的心。
“他是你夫君……”
杨错低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仿佛啃骨噬肉一般阴狠。
公子息当真是好手段,让她失忆,让她忘记过往一切的仇恨,然后同杀父仇人在一起幸福的生活。
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寻回了记忆,知道自己失忆之后成了仇人的妻子,真不知她这样烈的性格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杨错咬牙,将所有怒意咽回喉间,深知此时此刻不是深入解释的好时机。
他不顾赵常乐的反对,将她挟在身前,捂住她的口鼻不许她发出一点响动。
然后挟着她,来到了后窗。
赵常乐房间的后窗不挨回廊或者甲板,窗边就是江水。杨错在江水里泡了半夜,才趁夜深人静时潜入她屋内。
赵常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个陌生男人抱着,然后飞一般悄无声息的跃出了屋子。
在月色下,他的身影像鹤一样,渡过寒潭,未激起任何波澜。
赵常乐在他怀里,偏头看他侧脸。看他侧脸明明清润,却有又刀削一般的锋利,仿佛抚摸过去,就会割破手掌。
她看着他,觉得内心剧烈跳动,有某种情愫要跃出来。
一个名字突破重重限制,从她嘴里突兀的吐出来。
“杨错?”
杨错抱着赵常乐的身形一滞,险些在空中跌下江水去,连忙提气,终于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岸上。
赵常乐双脚刚踏上实地,还觉得身体有些轻飘飘的,这时脸颊却被人抬起,然后唇便被吻上。
炽热的,强硬的,狂喜的一个吻。
撬开她的唇,侵入她的口,唾液交换。
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箍着她的腰,身躯相贴。
难分难舍,气息粗哑。
他放开她,唇边有口涎拉成的细丝,靡乱,可他神情却是全然单纯的喜悦与爱慕。
“你记得我!”
以为她失忆了,但是还记得他。
万千喜悦都无法描述,杨错低头还要吻过来,赵常乐却连忙偏头避开。
她心情羞恼万分,扬臂就要扇这登徒子一巴掌,却被杨错伸手架住。
她夫君还没吻过她,凭什么被一个陌生人亲吻!
更奇怪的是,为何吻上的那一瞬间,她的内心竟没有抗拒。
明明她夫君拥她在怀的时候,她心里都强忍抵触。
赵常乐眼神警惕,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咬牙问,
“你叫杨错?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立刻告诉我,不然一会儿我夫君发现我不见了,定会追来,将你碎尸万段!”
狂喜退下,唇上柔软仿佛仍在,但面前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杨错抿唇,知道自己刚才唐突了。
她失忆了,他是一个陌生人,被陌生人强吻,是个姑娘家就会生气。
杨错抬起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上,“你要是生气,扇我便是。”
赵常乐自然不客气,扬臂就要扇过去,可手就要擦到他脸庞,却看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她,避都不避,忙将手收回。
“不想扇,怕手疼!”
她恨恨。
方才的吻,就当是被狗啃了。
赵常乐又抬手,狠狠擦了擦嘴。
月光下,杨错看着她,眸中似有微笑。
这样鲜活灵动,有些小脾气的少女,是赵国未亡之前,那个受尽宠爱的中山公主的脾性。
而重生之后那个面无表情,卑躬屈膝,忍辱负重的阿乐,与她真实的性情相去甚远。
未经世事磨难的她,是这样让人心动。
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不让一切风波来到她面前。
杨错忽然间,不愿将过去的事情告诉她,他想,她这样失忆下去就很好,所有的痛苦都被埋没。她有新的人生,他给她新的幸福。
可赵常乐却迫不及待地瞪着他,“快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从前认识我?我与你是何关系?你——”
杨错微微垂下眸,看着她澄净至茫然的目光,忽然又推翻了刚才的想法。
是否要忘记痛苦与仇恨,不应由他来决定,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来自作主张,是最自私的做法。
杨错回,“是,我认识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深。”
他拉住赵常乐的胳膊,一边看着岸边大船,警惕公子息的人追来,一边对赵常乐道,
“这里不安全,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时间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
说罢就欲往密林里走。
密林里有他的马。
谁知赵常乐却一把甩开他胳膊,
“我哪儿都不去!你快些将话跟我说清楚,你我过去果真相识?你说完话,我就回船上去找我夫君了!”
她毕竟还是和公子息相处时间久一点,公子息对她一直很好。
套完这个人的话,她还是要回到公子息身边的。
杨错被赵常乐这一声一声的“夫君”,叫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忍不住喝了一声,
“他不是你夫君!”
赵常乐被他凶的一楞,旋即立刻凶了回去,“他不是难道你是!”
=后面大修,情节变了=
杨错抿唇,心说我还真是。
我是你未婚夫!
他按下情绪,想着赵常乐如今失忆了,公子息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他和她争这些没意思。
最重要的是先将她带离公子息身边。
赵常乐依旧瞪圆了一双凤眼,满眼都是警惕地盯着他,他稍有动作,她就不信任的看过来,目光仿佛在说“休想在我眼皮底下做什么小动作!”
见杨错半晌不语,赵常乐心中警惕更盛,一时觉得面前这人有莫名熟悉感,该没有恶意;可一时又觉得他半夜掳她,好似来者不善。
此时夜色很深了,同一个男人呆在一起,她到底有些怕,忍不住道,“你若不对我解释清楚你我从前的事情,我就喊人了!”
说罢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船只,心里想,不知自己在这里大喊大叫,公子息能不能听到?
赵常乐张口就欲呼救,杨错却一个箭步冲上来,轻道一声“别闹”。
一手捂住赵常乐的口鼻,一手则伸手捏住赵常乐的后颈,稍稍用力,她立刻失去知觉,晕在了杨错怀里。
……
赵常乐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她睁开眼,入目是高高的房梁,转过眼,看到床前挡了一扇六折素面屏风,屏风上挂了一件外衫,苎麻白衣,一看就是那登徒子杨错的衣服。
赵常乐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在他屋子里!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掀开被子,低头先检查自己的衣服。
看到衣衫整齐,一件都没少,她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登徒子并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想起杨错,想起昨夜的事情,赵常乐怒从心来。
半夜三更将她掳走,还将她打晕,当真是可恶!
如今她在哪里?这屋子是哪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常乐下床,顾不上穿鞋,光脚就往外跑。
这是一个小院子,一个主屋配东西两厢房,正北是院门。
赵常乐冲出主屋,廊下伺候的丫头立刻叫了一声,“女郎醒了!”
忙朝她跑过来,“女郎快回屋歇着,上大夫一会儿过来。”
赵常乐才不管什么上大夫下大夫,闷头就往院门口跑。
院子里只有两个丫头,她又占了先机,不管不顾的,竟然被她一口气冲出了院门。
另一厢,杨错正在同此城县令说话,“你说船上无人?”
县令点头,道,
“昨夜您一回县衙,就让我召齐全部人手去江岸边围捕那艘船,待点齐全部捕役,已经到了后半夜,连夜赶到江边,可那艘船却已是空船了,没有一个人。”
杨错冷着脸,面无表情。
定然是公子息昨夜发现赵常乐失踪后,立刻察觉不对,在捕役到来前化整为零,弃船而逃。
杨错想了片刻,吩咐道,“全城戒严,按画像搜捕可疑人犯。”
县令一愣,“为何要全城戒严?若是逃跑,怎会跑来城里自投罗网?沿江多少水道,人犯沿江逃跑才是正理,应该广洒人手,沿江搜捕才是。”
这位上大夫,莫不是个绣花枕头,这样基础的抓人道理都不懂?
可杨错却非常笃定,“你只管全城搜捕,不用浪费人手搜查沿江。”
别的人犯,大抵会直接沿江跑了,但公子息不会。
公子息对赵常乐,有一种病态的执念,不得到她,他是不会离开的。
杨错直觉,公子息定会回到城内,用尽一切办法将她夺回去。
那么他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县令无奈,但转念一想,管他的,又不是他自己的人犯,不过是念着两国相交,给这位别国的上大夫一个面子而已。
既如此,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县令退下,杨错则朝客院方向走去。
他暂住在此地县令的客院里,因此昨夜顺手将赵常乐安置在自己房中。
不知她醒了没?
谁知刚朝客院方向走了几步,忽见前方急奔而来一个身影——
“笑儿!”杨错忙喊。
赵常乐闻声愣住,待看清来人就是昨夜将她掳来的登徒子后,急急掉转方向,拔腿就跑。
她刚还庆幸自己将两个看守的丫鬟甩在身后,觉得自己可以一路逃出去,谁知偏偏路上又遇到了那个登徒子!
跑不出去了!
赵常乐暗道糟糕,夺命狂奔,可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忽觉脚心一痛,站立不稳,就要跌在地上。
杨错一个跃步冲了过去,将她抱住,护着她没让她跌倒。
杨错将赵常乐拉在怀里,声音里忍不住带了几分斥责,“你当心些!”
怎么这么能折腾。
赵常乐被他抱住,连忙挣扎,可脚一动,就觉得右脚脚心疼痛无比,忍不住开口低叫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疼?”
杨错忙问,不知她哪里不舒服,慌的不敢乱动,怕伤到她。
赵常乐疼的龇牙咧嘴,“脚……疼。”
杨错低头,这才发现她原来是光着脚的,连忙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赵常乐要挣扎,杨错冷喝,“别动!出门不穿鞋,谁知道你踩到了什么,伤到了脚!”
赵常乐怎会甘心听他的话,不安生地继续在他怀里一个劲儿挣扎,“登徒子,你放开我!”
杨错真是又心疼,又气,又觉得好笑。
谁是登徒子!
不理赵常乐的挣扎,杨错将她一路抱回了屋子里。
赵常乐力气小,到后面挣扎的累了,自己先气喘吁吁起来,可扭头一看,登徒子抱着她一个大活人还面不改色,一点大喘气的样子都没有。
人比人,气死人。
杨错一路回了屋子,将赵常乐放在床上。
赵常乐忙着喘匀气息,趴在枕头上,倒难得乖了起来。
杨错见她终于不折腾,也由她去,自己一撩衣裳下摆,单膝跪在床尾,将她裙摆掀起,露出一双玉足来。
他心里是没什么杂念的,只是想着她脚底的伤,伸手便握住她的脚踝,看到右脚脚底果然被划破了一个口子,应当是尖利石子割破的。
杨错正观察伤口,看是否严重,谁知手掌下脚踝一动,接着就被狠狠踢了一脚。
赵常乐扭转身子,恨恨道,“登徒子,谁许你看我的脚!”
声音里的怒意非常明显。
她面色苍白,却双颊泛红,不知是羞是气,又或者是方才逃跑之后浮上来的热意。
凤眼含怒,毫不客气的瞪着他。
杨错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女子的脚,原是不该随意给外人看的。
他下意识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裙摆上,她早已将双足藏回裙摆下,杨错却想起了方才看到的样子。
因不见日光,她脚背是莹润的白,隐约可见细细浅浅的青色脉络,向上,是细细的脚踝——仿佛极脆弱,一手可环握,又仿佛极刚强,宁断不弯。
手掌心仿佛还残留有她脚踝的纤细与滑腻。
杨错一时红了脸。
她骂他登徒子,倒好像是真的。
昨夜强吻她,今日又摸她双足。
可不是登徒子么。
☆、第 44 章
#44
赵常乐将枕头扔过去,
“你掳我来此到底做什么?你若是要羞辱我, 看我与你同归于尽!”
这个名叫杨错的白衣男子,她脑中确实对他有模糊的印象,觉得他非常熟悉。
可模糊的印象算不得数,对她而言,这个男子仍旧是个初见面的陌生男人而已。
好坏不知,善恶不明。
心里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早已被他先是强吻又是摸脚的动作弄没了!
她现在非常讨厌他!
恨死他了!
杨错手快, 一把接过赵常乐扔来的枕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忙道,
“你……你别气,我不会伤害你的。我——”
赵常乐立刻打断他的话,“那你为何将我掳来此处?让我与我夫君分开?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常乐盯着杨错, 眼睛一眨不眨,
“我失忆了,但我猜我过去与你相熟,既然如此, 你应该与我夫君也相熟。你昨夜单独掳走我,显然是不想惊扰我夫君。这又是为何?你莫非与我夫君有仇?你掳掠我, 是为了用我威胁我夫君?”
赵常乐脑子飞快转动。
杨错听赵常乐一口一个夫君,听的脑仁疼。
她完全失去了记忆,可却偏偏笃信公子息就是她夫君。
夫君?
杨错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嚼碎了。
他按着太阳穴,真不想继续听她多说一句夫君了。
只能无奈道, “你先冷静一下,你的脚受伤了,我请大夫过来给你治一下,行不行?”
怕赵常乐反驳,杨错补充,“伤口处理好之后,我们再好好说,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你看这样好不好?”
他嗓音是很好听的,说起话来的时候,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像是在念书一样。
每个问句之后都会加一句“好不好”“行不行”,显得他很无奈,却让赵常乐觉得心安。
偏赵常乐不愿示弱,勉强道,“那行吧。到时候你不可瞒我,你若是因我失忆了就说谎话骗我……哼!”
她挑衅般抬了抬下巴,一副威胁模样。
明明是弱势一方,却一副故作强势的模样。
赵国尊宠的中山公主啊,就是这个性格,有些娇蛮,有些硬气,从不服输。
她回来了,真好。
看着这样的赵常乐,杨错面色变得温柔下来,轻声,“好,你说什么都好。”
这句话钻进耳朵里,赵常乐忽觉的耳朵尖有些痒,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见鬼,这个杨错,到底从前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怎么就是没法对他产生警惕心呢。
赵常乐余光看到杨错出了屋子,丫鬟给她将脚擦净,不多时,杨错又回来了,只是身后领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该是大夫。
大夫走入屏风后,来到赵常乐床前,杨错却自觉的在屏风外站着,身影透过屏风,影影绰绰的。
赵常乐又轻哼一声,别过眼不去看他。
这个登徒子,算他识趣。
赵常乐也不扭捏,将脚伸出裙下给大夫看。
大夫看了一眼,道,“只是划破了个口子,并不严重,我开点外敷的药,连着几天覆药就行了。只是伤在脚心,怕是换药时候会有些难受。”
赵常乐只想捂脸。
她当时满心只觉得自己被人掳了,只想逃走,连鞋都没顾得上穿。
大夫停声,仔细看了看赵常乐的脸,忽然道,
“女郎面色不佳,应该是身有弱疾,似有不足,不知是不是同时吃什么调理的药?若是有,还请告诉老朽一声,不然怕一会儿开的药会药性相冲。”
赵常乐闻言点了点头,正要回答,却见杨错忽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神色非常凝重。
赵常乐忙将脚缩回裙下,杨错却只是认真看着大夫,问,“你说她身有弱疾?”
大夫点头,“你看女郎面色就知,她脸色如此苍白,唇色泛青,眼下带黑,明显是气血不足的症状。”
杨错闻言,目光落在赵常乐脸上,仔细看着她。
多看一眼,脸色就多一分担忧。
她的面色,真的很差。
赵常乐被杨错不加掩饰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竟不敢同他直视,眼神不自在的飘来飘去。
幸好这时大夫又问,
“女郎可经常觉得困倦,但睡下后又夜里容易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