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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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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常乐连连点头,“嗯,确实,我经常觉得困,一天里睡觉的时间远多过清醒的时间,可是睡下之后又很容易惊醒,总之就休息不好。”

说到这里,赵常乐抬头去看杨错,“我以前就是这样身体不好吗?”

杨错深深看了她一眼,抿着唇,却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对大夫道,“烦请您替她诊脉。”

大夫点头,伸手搭脉,诊了半晌,脸色凝重,“女郎身体确有弱疾,似是——”

话却被杨错打断,“既然如此,大夫,给她开些调理的药吧。”

伸手一请,“请外间来,我替你磨墨。”

杨错将大夫带出了屋子,却并未让他直接开药,站在廊下,低声问,“她身体到底如何?”

大夫莫名其妙,明明自己方才诊完脉就要说话的,又被这人打断,这会儿又要问了。

许是什么宅门内幕吧,大夫想。

便如实回答,亦学着杨错压低了声音,“女郎身体不好,是亏空之症,气血不足,精气不旺,因此常感虚弱疲惫,多眠却易醒。”

大夫每多说一句,杨错的脸就青一分,沉默良久,他道,“她以前身体并不如此,最近才这样虚弱,可知是为何?”

杨错捏紧了拳头,心想,和公子息脱不了关系。

可公子息对赵常乐如此执念,已是病态的爱。既然是爱,又为何会伤害她?

大夫回答,“我观脉象,女郎应该是近期吃了什么虎狼之药,以至于亏空了身体。”

虎狼之药?

一个可能性浮上杨错心头,他忽然问,“大夫可知,有什么药服下之后,能让人忘掉一切记忆?”

大夫闻言忙摆手,“啊呀,那可是伤身体的药,医者仁心,你若问我要那种药,我不配的。”

话音刚落,大夫只见面前这白衣高冠的儒雅青年,猛然一拳砸在了廊柱上,力道之大,振的屋顶扑簌簌落灰。

血从他拳头上慢慢渗出来,他脸色铁青,恍然未觉。

好,好,好。

好一个公子息!

他就说笑儿为何忽然失忆,原来不是因什么外伤,而是公子息强给她灌了药!

这样的虎狼之药……

公子息竟是宁愿让她折了阳寿,都不愿放过她!

怎会有这样的人,以爱之名,做的却都是自私至极的事情!

看杨错如此震怒,大夫慢慢儿才回过味儿来,联系起前后几句话,心中顿时明了,问,

“这位女郎难道是吃了失忆药?”

啊呀呀,这……真是造孽哟。

多大仇,非要让人失忆,还将身体糟践成这个样子。

杨错下颌抿成一条直线,冷硬得像钢刀。

沉默良久,他才收回拳头,伸手揉了揉手上骨节,冷声道,

“能否将她身体调理过来?”

大夫略有惊讶。

他还当这位郎君第一句会问“是否有让她恢复记忆的药”呢,没想到郎君不管这个,反而先关心女郎身体。

这倒是真的关切了。

大夫为难道,“……调理是个精细活儿,日久天长,慢慢看疗效。让老朽现在打保票说女郎日后身体定会大安,老朽不敢说,但总归调理了比不调理,是有好处的。”

杨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道,“你先开药,好好给她调理身体。”

大夫点头,有些迟疑,“只是调理身体的药……都是名贵珍稀的药……”

杨错却道,“这不用你管。你要什么药,告诉我,我定给你取来就是。只管用好药。”

大夫点头,心想这郎君对那女郎当真是好啊。

默了片刻,杨错又问,“可有办法让她恢复记忆?”

大夫立刻摇头,“没有。恢复记忆,全凭自己回想,所以说这药毒辣。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若是遇到极大的精神刺激,譬如说过去痛苦的事情重现眼前,或许有可能想起来。”

能在记忆里刻下深刻伤疤且永不磨灭的,只会是痛苦,而不会是幸福。

杨错听了,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如此惨烈的方式才能回想起记忆,不如不再回想。

她如今娇蛮又天真,就很好了。

一辈子不恢复记忆也很好。

说罢话,大夫就下去抓药熬药去了,杨错在屋外静站片刻,将所有情绪都收敛下去,然后才进了赵常乐屋子里。

绕过屏风,却看到她趴在枕头上,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一个陌生男子,将她深夜掳来,她该是受了惊吓吧。

杨错心里疼的一塌糊涂,竟一时不知手脚往哪里迈。

用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动作轻柔,不发出一点声音,坐在了她床畔,垂眸仔细凝视着她。

昨夜天色黑,没看清楚,如今仔细看,她确实面色比之前苍白许多。

长发未梳起,铺满整个脊背,越发显得她腰肢盈盈一握。

发色乌黑,越发衬的面孔瓷白。

这张脸以前同她原本模样只有五分像,但如今,可能是因为她的灵魂在其中,貌由心生,竟觉得相貌也越长越同她过去的模样相似。

只是更瘦一些。因从前中山公主过的优渥,脸上总有些减不掉的婴儿肥,显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娇憨。

她如今若是再吃胖些,同过去的模样就有九成像了。

杨错心中懊悔极了。

她重生至今,当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瘦弱的肩扛着报仇的重担,一日不得安歇。

忍辱负重,她潜伏在他身边。

他怎么就这么蠢呢,没有早一点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如果早一点发现的话,他定会好好呵护她,不让她受一点风雨。

当真该被她扇几巴掌。

她重生后,唯一的愿望就是替赵氏报仇。

可如今她失忆了,那么这仇便由他来替她报。

理该如此的,她所有的重担都应由他来背着,不让她再受一点苦。

至于公子息……

哼,就凭公子息强喂她吃这样的虎狼药,杨错都不会留公子息的性命。

想到这里,杨错浅色眸中都是杀意。

他是很久没杀人了,久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书生,而不是上辈子那个刺客。

公子息,是该领教一下姬错的本事了。

……

赵常乐没有睡很久。

她常感困倦疲惫,却每每睡下都容易醒来。

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床头坐着那个名叫杨错的白衣青年。

他靠在床柱上,闭目,大概也是睡着了。

青年白袍如雪,衣衫里外三层,衣领在脖颈喉结下,一层一层交叠,有一种禁欲的矜持;发髻一丝不苟,以三寸长的竹冠束起,是典型的读书人打扮。

赵常乐皱眉盯着他的面孔,想,就是这样子,好熟悉的感觉。

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盯着杨错一眨不眨,杨错却忽然睁开眼,正对上赵常乐的目光。

杨错并没有睡着,且他对旁人的视线很敏感,赵常乐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

迎着赵常乐的目光,他道,“笑儿,你醒了。”

赵常乐不说话,只是看着杨错的浅色瞳孔。

瞳孔颜色太浅,有一种冰雪的锋芒,与他清正温和的面相并不相符。

这个人真的好熟悉。

大雾弥漫,隐约可见远处有人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她在雾中睁大了眼睛,可却徒劳无功。

到底……到底她失去的记忆里,属于这个人的部分是什么呢?

赵常乐一眨不眨的看着杨错,脑中拼命回想,却一无所获。

头早已痛的受不了。

她痛苦的呻-吟一声,抱住了头,只觉得两端的太阳穴被粗-长的针一寸寸扎入。

“头……好疼……”

杨错一惊,忙抱住赵常乐,“怎么了?怎么忽然头疼?”

他连忙叫屋外丫鬟,“快叫大夫来!”

赵常乐跌在他怀里,脸挨着他的衣襟。

他惯穿旧衣,且衣服上没有任何绣纹,所以触上去的时候只觉得非常柔软,有一种被完全包容的温柔。

是与公子息冰冷的怀抱截然不同的感受。

而她,好像非常习惯于这种感受。

在杨错怀里,赵常乐慢慢缓了过来,低声道,“我……没事。”

她推开杨错的怀,往床后躲了躲,心里有些尴尬。

她可是有夫君的人啊,而且她的夫君对她多么深情。

她怎么能跌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且觉得留恋呢。

赵常乐低声解释,“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不用叫大夫。”

杨错皱眉,“怎么忽然头疼?”

赵常乐道,“也不是忽然发作。只要我试图回想过去的事情,就会开始头疼。”

她揉了揉额头,扯出一个苦笑,

“好像老天都不让我恢复记忆似的。真是的,这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会沦落到失忆的地步。”

自言自语完毕,抬眼,却看到杨错眼中隐含怒意。

他眼眸颜色浅,所以生气的时候,就显得非常冷厉,与他温润的外表一点都不搭。

赵常乐被他含怒却隐忍不发的样子吓到了,略带不满道,“喂,你干嘛那样看着我,我又不是自己故意要失忆的。”

杨错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怒意藏起,眼中情愫翻涌万千,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道,“我知道。”

失忆之后,最痛苦的人是你。

头痛过去之后,赵常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右脚已经被缠上了绷带。

明明只是脚心小小一道伤口,绷带却缠得仔细绵密,足见包扎之人多么呵护。

屋里只有杨错一个人,赵常乐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眯着眼,盯着杨错。

“你帮我包扎的?”

她就知道,这个登徒子!

杨错也看了看她的脚,又看了看她即将发火的脸,然后一张脸端方正直,道,“不是我。”

是也不能承认。

表情正直,毫无杂念,仿佛可以立刻开口背一段《礼记》。

赵常乐盯着杨错,冷哼一声,不屑于和他争一时口舌之利。

“你说我上过药之后,就会给我讲关于我以前的事情。”

赵常乐眼眸晶亮,“我要你告诉我,我失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第 45 章

#45

杨错坐在床畔, 迎着赵常乐晶亮的目光。

她的眼神生动灵活, 没有被仇恨沾染过,少女天真娇憨,对世事充满了好奇。

如果告诉她所有发生的事情,她会作何反应呢?

告诉她她的国已破家已亡,她的兄长是她的仇人,而她扛着仇恨,却对仇人无能为力。

这双不谙世事的凤眼, 会变成什么模样?

杨错沉默了许久,垂下长睫,却反问道, “公子息应该将你失忆之前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对吧?”

赵常乐点头,“是。”

“既然你已经从公子息那里知道了自己失忆之前的事情, 为何此时又要多问我一遍?”

“因为他没有说过关于你的任何事情, 但我看你第一眼时就觉得非常熟悉。所以我认为,我夫君对我说的话只是我的部分记忆,他隐瞒了一些。可我想知道我过去全部的事情。”

杨错便问, “那公子息是如何说你的身世的?”

“哦,他说我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与他自幼定亲,后来我父母双亡,我便嫁他为妻。”

赵常乐摊手,“这便是我的生平。”

杨错看着她, “你不信么?”

“也不是不信。只是……”

赵常乐眼中明显有疑惑,

“只是他说的话,在我脑中激不起一点波澜,仿佛那是别人的人生。我总觉得,若真是我的往事,我听到了,脑子里总应该有些什么反应。”

说到这里,赵常乐认真的打量着杨错,

“就比如说你,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脑子里就嗡一声,虽然我什么记忆都没有,可我就是笃定,我从前认识你。可是像什么‘我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父母早逝’这样的句子,我听起来,就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了。”

听到赵常乐这样说,杨错的眼睛里泛出一点笑意。

他想,到底他在她心里,还是不一样的,哪怕她记忆被清洗一空,可她却还是熟悉他。

杨错温柔回应,“嗯,你我过去确实熟识。”

沉默了片刻,杨错开口,

“公子息的话不错,你确实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后来父母双亡。”

国破家亡的痛苦太过厚重,不愿让她承担。

不如就顺着公子息的谎言编下去,给她造一个清平和乐的身世。

赵常乐听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又问,“那我和你是何关系?”

杨错却反问,“我说什么,你就会信什么吗?”

赵常乐自然不是,“我肯定会考察你的话,看是真是假!”

杨错轻笑,“我若说公子息并非你夫君,他在骗你,这话你信么?”

赵常乐皱眉,盯着杨错看,不说话,脸色却明显不虞起来。

杨错却仿佛未察觉,继续道,

“我若说你我过去曾有过感情,且情谊颇深,你信么?”

赵常乐听的脸色越来越沉,死盯着杨错看了半晌,忽然将枕头砸了过来。

枕头砸过来时,杨错不过微微偏身,就避开了。

看着赵常乐的脸色,杨错轻笑一声,“你既然不信,又何必向我追索你过去的事情?问了也是白问。”

他笑中似有轻微嘲讽,却不知是在嘲讽赵常乐,还是在嘲他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

深深看了赵常乐一眼,杨错转身朝屋外走去,刚跨出门槛,忽听身后咣当一声,似是屏风被砸倒在地的声音。

他摇头淡笑,气性可真大。

这个人真该死!

赵常乐恨恨想。

亏她还想从他嘴里套出自己的往事,可没想到他满嘴胡话。

什么公子息不是她夫君,又什么他曾与她有情?

呸!登徒子,不要脸!

她气的不行,恨恨的将满床被褥踹下床去,这才稍稍解气。

可气过之后,赵常乐冷静下来,却觉得杨错有一句话说的极对。

她既然不信,那么向他追索过去的事情,岂不是问了白问?

可是……她曾经绝对认识这个人,对他莫名熟悉感做不了假。

那么……他说的话会是真的吗?

又或者说,公子息说的话会是假的吗?

她失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公子息,他说是她夫君,她便信了,可二人相处时,她却对公子息生不出任何属于男女的亲密之情来。

如今反思,不禁怀疑……公子息,真的是她夫君吗?

杨错与公子息,皆熟知她过去的事情,可二人的言辞却截然不同。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呢。

赵常乐再一次痛恨起自己失忆这件事来。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没有自己的认知,没有自己的见解,只能去听别人的言辞,却辨不出来真假。

赵常乐一时陷入自我怀疑之中,枯坐床上,怔愣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抬眼,看到杨错端着食盘进了屋。

食盘上的碗热气腾腾,苦味弥漫过来,赵常乐皱紧了眉,一脸嫌恶,“你端了什么药?这么苦!我只是伤到了脚,外敷膏药就行了,没必要喝药吧?”

杨错不语,只是垂眸认真看路——赵常乐方才发脾气,砸屏风扔被褥,地上此时一片狼藉。

绕过满地障碍物,杨错将食盘放在床边桌上,然后俯身,将地上被褥一件件捡了起来,拍拍灰,叠整齐,摆在床尾;又弯腰,将屏风扶正。

他动作斯文,哪怕是做着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家务,都自有一股优雅的君子风度。

赵常乐忽有些脸红,发脾气时候砸东西扔被子什么的,她方才的举止像个小孩子。

将屋里收拾的干净整齐之后,杨错才转过眸来看着赵常乐,回答她方才的问话。

指着药碗,他道,“这不是治脚伤的药,这是给你调理的药。”

说罢他坐在床头,端起药碗,递到赵常乐面前。

这药碗不算上等瓷器,但是他手指玉白,这样端着碗,竟将药碗都衬出几分玉样质地来。

杨错声音低低,轻哄道,“已晾了好一会儿,不烫,快喝,不然就凉了。”

赵常乐却身体后仰,捏住鼻子,

“别别别……别把碗凑过来,闻着就够苦的。”

伸手就去推杨错,“我不想喝什么调理的药。”

杨错怕她将药碗推洒,忙换了只手,将碗高高擎起,好歹才没洒了。

杨错无奈。

知道她怕苦,从前就是喝药的时候,千方百计用尽心机都要将药倒掉。

这碗药,已是他特意叮嘱大夫多加甘草增甜熬出来的,但药毕竟是药,哪儿有不苦的。

这哄她喝药,当真是费脑子的活。

赵常乐捂住口鼻,缩在床一角,一副坚贞不屈、誓不服从的模样,“我不喝!你不要过来!”

杨错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这情景看起来像他要霸王硬上弓似的。

修长食指摩挲着碗壁,杨错真恨不得自己喝一口,然后亲口给她喂过去,但这念头只能想想,若真做了,怕是她一巴掌就要扇过来。

杨错温声细语的劝道,“大夫方才给你诊脉,说你体虚多眠,需要喝药调理,对身体好。”

赵常乐闻言睁大眼,却完全关注的是另一层意思,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所以以后的每、一、天,每、一、顿、饭,我都要喝这种苦药?!”

赵常乐梗着脖子,“那我还不如病死的好!”

谁知这话一出,杨错脸色顿时冷了,一把拉过赵常乐,将她扯在身前。

他的脸凑近了,盯着她,浅色眼眸里似有怒火,“不许咒自己!”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他捏紧了药碗,手指泛起青白,肃穆的像是在发誓,“这辈子你会活得好好的,我会照顾你,保护你,让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再无风波!”

赵常乐被他扯到身前,胳膊被抓的疼,却忘了反抗。

杨错的神色是如此认真,语气严肃若誓言。

他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失而复得的天下至宝。

“我与你从前情谊甚笃……”赵常乐忽然想起杨错的这句话。

方才她是不信的,可这会儿看到他这样神情,心中却不可避免的有一点信了。

二人这样对视着,还是杨错最先回过神来,松开了赵常乐的胳膊。

方才他失态了,一时没控制住自己。

她死在他面前,这是一道深入骨髓的伤疤,如禁忌,如逆鳞,碰不得。

随着她死而复生,这伤疤渐渐被治疗,正在痊愈。

但如果她又死了……如果是这样……

不会有这种如果!

杨错捏紧了手,却险些将药碗捏碎,忙收了手劲,重新将药碗递到赵常乐面前,只是这一回神色严肃认真,不容赵常乐拒绝。

“喝药。”

她会健康长寿,会长命百岁。

赵常乐觑了杨错一眼,看他神色如此严肃,没好意思再喊苦。

不就是喝药么,之前在公子息身边时,不也是天天喝。

只是不知为何,面对杨错,她天生似要作一下。

但他此时如此严肃,反让她不好作了。

赵常乐接过碗,皱紧眉,把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从舌头沿着食道,一路苦到了胃里。

苦到极点,让人忍不住想吐出来。

是真的很难喝!

赵常乐正苦得厉害,脑子里像有一千个小人齐声喊叫“好苦好苦”,来不及反应,手里的碗就被杨错接了回去,然后有手指在她唇边抹过,将唇角药渍擦净,还不罢休,伸手似是无意,轻揉了揉她的脸颊,像是夸小孩子一样,夸了一句,“嗯,笑儿把药喝完了,真棒。”

赵常乐“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

杨错也不恼,从一旁小碟上捻出一块蜜饯来,递给赵常乐。

赵常乐正苦的厉害,当下也没多想,张嘴就将蜜饯衔进了嘴里,她的唇与他的手指短暂触碰,舌柔软湿润,一股麻意从指尖沿着胳膊向上蔓延,从脊梁窜到尾椎骨。

杨错的脑子里,瞬间充满了各种不可言说的思绪。

触电一般,他忙将手收回来。

赵常乐没注意到杨错的异常,蜜饯入口,非常甘甜,压下了些许苦味。

赵常乐吃着吃着,却忽然觉得不对。

这是橘皮腌渍而成的蜜饯,并不常见,一般人也不爱吃,因橘皮就算被蜂蜜腌渍,却仍有一股淡淡的古怪味道,并不如杏、枣之类腌渍而成的蜜饯是纯粹的甜。

但赵常乐很喜欢橘皮的味道,清冽,淡苦而泛甘。

这一枚小小蜜饯,不过是个不值当注意的小细节,但表露出来内涵却让赵常乐忍不住开始深思。

这说明自己不仅以前认识他,而且是真的与他非常非常熟识,熟识到超越普通朋友的地步。

或许杨错说的是对的,她与他曾经……有过一段感情。

赵常乐忽然直起身子,看着面前的人。

杨错好容易将手指上残留的温软感触压了下去,就见赵常乐认真的盯着他瞧。

杨错不解,“怎么了?还苦么?”

将碟子端过来,“再吃些?”

赵常乐接过小碟子,捧在怀里,却不吃,只是问杨错,“我与你是如何认识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如果照实回答,可以追溯到杨错十五岁、赵常乐十二岁那年,赵王宫初冬的湖泊上,从小定亲的男女第一次见面,湖上泛舟。

但杨错的思绪却飘了很远,飘到自己的上一世去。

姬错第一次与中山公主见面,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难以言说的过去,面对着一张白纸的赵常乐,忽然之间,杨错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你想知道?”

赵常乐自然点头,“当然。”

只要是跟她过去有关的事情,她都想知道。

“嗯,事情说来其实也挺简单。”

杨错一边回忆,一边讲述,

“有一年你在山林打猎,却丢失方向,独自一人徘徊,及至天黑,猛兽出没,你险些被猛兽所伤,我那时也在山林中,便杀了猛兽,顺手救了你。”

那时姬错第一次刺杀赵王未果,被全国通缉,为逃避追捕,吞炭漆身,面貌丑陋,躲在山林中养伤。

骄纵少女驰马山林,笑声洒了一路。姬错在暗中看着少女,想,她怎么会这么快活,好像这辈子没有遇到过苦难似的。

所以少女落单遇难时,下意识的,姬错就出手救了她。

彼时他并不知他救下的人,原来是他心心念念要杀的赵王的女儿。

姬错本就身上带伤,又在猛兽口中救下赵常乐,伤上加伤,一时竟脱了力,半天站不起来。

姬错面貌丑陋,而赵常乐皎皎如月。他以为她会嫌恶的直接走开,谁知她看着他疤痕遍布的脸,犹豫了片刻,竟走了过来,将他搀扶起来。

“你伤的厉害吗?”这是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夜间山洞里,火堆点起,少女面容明媚,跪在他身侧,伸手欲揭开他背上的衣服,给他上药。

姬错吞炭过后,不可发声,只能像哑巴一样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意思是拒绝。

他浑身上下皆涂过生漆,生漆抹在皮肤上,会让皮肤溃烂生疮,恶臭至极,就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但赵常乐却非常坚持,强行将他背上衣服扯开,然后便愣住了。

姬错背过身,听到身后半晌没有动静,想,她被他吓到了。

明明如月的少女,他的存在,就是对她的亵渎。

他不敢转过身去,怕看到她眼中的嫌恶,只好默默背过手去,想将背上衣服拉起来。

谁知一双柔软的手却按在他背上,“对不起呀,你身上伤这么严重,方才为了救我,还被野兽抓了一爪子。一定很疼吧。”

她声音有些许颤抖,应当是有些怕的,但是双手却很坚定的,替他清洗身上的伤。

除了野兽的抓伤之外,他背上平日难以被清洗到的烂疮,都被她仔细清洗。

其实她清洗伤口的动作很不专业,常将姬错弄的更疼,但姬错咬牙忍着,不知为何,觉得疼都是欢喜。

他活了许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善意的对待,仿佛他这样丑陋的怪物,也配得到关怀。

背上伤口被清理干净后,姬错转过身来,看到少女微偏着头,凤眼一弯,灿然一笑,“好啦,伤口被我处理好了!”

姬错低头,看到自己肩上歪歪扭扭,绑了一块绣花的手帕。

他的心,毫无征兆的剧烈跳动起来。

他想,他喜欢她。

赵常乐等了半天,结果杨错就说了那一段话,然后就不说了。

她忍不住催道,“然后呢?就没了?你在林间救了我,我们就认识了?然后呢?”

杨错笑了笑,“是啊,然后我们就认识了,成了朋友。再然后,你就失忆了。故事就是这样子。”

赵常乐觉得无聊,撇嘴,“哦。”

她还以为能听到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呢。

杨错的回忆,却继续在脑中铺展开来。

山洞一夜之后,第二日便有人来寻赵常乐,姬错听到响动,自己先躲了出去。他躲在树上,看到少女被人救出来时开心的笑脸,觉得自己的心也软了起来。

少女离开山洞时,却左右张望,最终却一无所获。

哎呀,昨天那个丑丑的、却又有点羞涩的男人,怎么不见啦?

自此,二人分开。

姬错继续留在林子里养伤,直至伤势完全痊愈,然后他再一次孤身闯入赵王宫。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成功将匕首捅入了赵王心间。

血喷溅到他脸上,他想,自己终于不用再被仇恨束缚。

从此以后,他可以过上属于自己的人生了吧。

那么,他有资格去找那个明明如月的少女了吗?

他不会去骚扰她,只用远远的看她一眼,就够了。

大抵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在赵王宫,姬错真的再一次见到了那凤眼少女。

她着华丽宫装,钗环叮咚,闯入宫殿里,叫了一声“父王”。

然后整个人在看到赵王胸膛上的匕首时,陡然愣住。

凤眼满是恨意,她不管不顾的朝姬错冲过来,姬错不过随便一拧,便将她擒在怀里。

他多了一个人质。

赵王最宠爱的中山公主,没有人敢伤害她。

挟持着赵常乐,姬错一路畅通无阻,冲出了赵王宫。

她做了他十日人质,十日以来,他从国都一路逃亡至边境。

他决定,只要自己过了边境,就将她放开。

他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这十日里,是姬错最快活的时光。

他日日被她辱骂,听她骂他“王八蛋,丑八怪”。

他被骂的无动于衷,只是在赵常乐骂的口渴的时候,主动给她端来清水,她饮下清水,继续痛骂;有时候她会哭泣,多是在梦里,哭着喊“父王”,姬错想拍拍她的肩,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造化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挟持赵常乐的第十一日,赵王庶子公子息带兵追来,将姬错藏身之地团团围住。

姬错挟持赵常乐,同公子息、及公子息背后的数百士兵对峙。

姬错分明落了下风,可先服输的却是公子息。

公子息不能忍受赵常乐受苦一点点。

他咬牙切齿,对姬错道,

“你不要伤害她!只要你放了她,我承诺让你逃出赵境!”

公子息冷情至此,他所关心的,唯有赵常乐一个。

姬错闻言皱眉,表示不信。

为表诚意,公子息摘下腰间玉牌,扔到了姬错脚底。

此乃一国公子令牌,持此令牌,穿城过州俱不受限,有了这个令牌,姬错逃亡之路会非常顺畅。

赵常乐气得大喊,“息哥哥,你射箭啊,杀了这个贼人!不要管我,替父王报仇!”

她的父王死了,她便是和贼人同归于尽,也要报仇!

姬错盯着地上玉牌,又看了看公子息,似乎在判断公子息的诚意。

迟疑片刻,他信了公子息,因为公子息眼中对赵常乐的关切不似作假。

姬错一手擒着赵常乐双手,一边俯下身子去捡地上玉牌。

赵常乐原是挣扎不出来的,可此时她太恨了,她不能允许杀了父王的仇人从此逍遥法外。

她爆发出极大的力气,大叫一声,挣开姬错的束缚,一把夺过姬错手中匕首。

她将匕首搭在自己脖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放箭,杀贼!”

然后唰一声,匕首切入她脖颈,她自刎而死。

中山公主自尽之后,士兵再无任何顾忌,张弓搭弦,箭枝齐发。

万箭穿心,姬错死在赵常乐身旁。

这就是他的上一世,多简单的一个故事。

杨错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赵常乐。

中山公主烈性,向来如此。

若是她此时有记忆,定是不会放过公子息的,一定会手刃仇人,亲手报她赵氏之仇。

只是如今这仇,就由他来报吧。

**

城中东南角,一处民宅内。

公子息躲了三天了。

三日前的深夜里,有人潜上船只,连杀他两名暗卫。公子息发现后,第一时间就往赵常乐房间里跑,却只看到人去楼空,赵常乐已经不见了。

没有任何证据,但联想到沿江戒严令,他直觉般感觉此事与杨错有莫大干系,当下便当机立断,立刻化整为零,弃船逃走。

果然后半夜,就有官差将他的船只重重围起,然后迅速上船搜捕。

若是当时公子息晚走一刻钟,怕是此时已成了阶下囚了。

公子息虽三日没有出门,却收集了许多消息。

譬如说——北方姬国的上大夫杨错如今身处此城,当地县令协助杨错追捕姬国在逃钦犯。

又譬如说——杨错如今下榻在县衙之中,因容貌出众,经常有大胆女子前去围观。

公子息闭着眼,靠着粗糙的民居墙壁,无声冷笑。

杨错啊杨错。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有人敲门,官兵粗鲁的声音传来,“开门,官府办事,开门!”

公子息对一个暗卫使个了眼色,暗卫明白公子息的意思,走到墙角,迅速脱了自己的衣服。

墙角有两具死尸,看样子是一对夫妻,只是脖颈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显然早已死去。

暗卫扒了男尸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出了屋子。

院门外,两个官差奉命搜查这一条巷子里的民宅。

一边砸门,一个官差一边抱怨,“这都叫什么事儿?他们姬国的逃犯,非要咱们出人力来搜,这都搜了几天了,累死老子了。”

另一个官差手里拿的是搜捕令,上面赫然是公子息的相貌,回道,“我也不想干,可上头吩咐的,咱有什么办法?有本事你怠工?”

二人正一来一往的抱怨,院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男子,中年模样,着普通百姓穿的粗布衣。

官差将画像往男子鼻子底下一戳,“你是户主?可见到这个人?家里可有可疑人士?”

中年男子摇头,木讷道,“没……没有。”

官差推推搡搡,将中年男人推了个趔趄,“别挡门,我进去搜搜!”

中年男子忙拉住官差的手,将一块东西塞入官差手心里。

官差停下脚步,暗自掂了掂,觉得这孝敬颇肥,笑问,“怎么着,屋里不方便?”

中年男子陪着笑,“内人病了,衣衫不整,不宜见客。”

这时,院子里恰逢其时传来几声咳嗽,因距离远,也不辩男女。

官差笑一声,装模作样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常来,便道,“搜完了,走!”

两个官差本就不乐意办这差事,又得了孝敬,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便直出了院子。

确认官差走远后,中年男子悄声回了房间,公子息轻咳,冷笑一声,“满城都是我的通缉令,我如今行动不便,这不假;可杨错这上大夫身份,在巴蜀也吃不香。我与他半斤八两,真斗起来,他能不能赢还说不定呢。”

笑儿……笑儿……

他是一定要抢过来的。

……

赵常乐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平心而论,她失忆之后,虽然脑子空空,但是无论是公子息或者是杨错,对她都很好。

她身体不好,于是各种名贵的药不要钱似的给她;她的衣食皆是上等货色,还有人伺候。

所以其实赵常乐名义上是被杨错掳来,被迫与自己的“夫君”分离,实际上她并不急着回去。

一来,她有些信杨错的话,对公子息自称为她夫君一事半信半疑。

二来,其实和杨错在一起,她内心会莫名的感觉很安心,这与和公子息在一起时截然不同。

只是她有事没事还是会抓住杨错质问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我夫君那里?”

每每听到她这么问,杨错的回答永远都一样,“公子息不是你夫君。”

一个字都不差。

赵常乐被他憋的没脾气,换了个说法,“那你掳我在此,公子息会很担忧,你起码应该告诉他一声我的去向吧!”

杨错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是该告诉公子息一声赵常乐的去向了。

不然……怎么引蛇出洞呢。

此时天色将暮,杨错跪坐在廊下,赵常乐在他旁边坐着。

杨错面前是一个小药炉,他手里拿着蒲扇,正在熬药。

气泡声咕噜咕噜,将暮而未暮的夜色里,赵常乐忽然觉得内心特别安宁,就连药味都不觉得难闻了。

她托腮,此时颇有些百无聊赖,戳了戳杨错的腿,问,“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杨错眉眼映着炉上火光,慢悠悠的,“有啊。”

和她在一起。

给她治病。

她想做什么就陪她做什么。

所有未来的打算,都与赵常乐相关。

没有了她,他的人生没有任何方向。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公子息的搅局。

赵常乐则显得有些苦恼,

“真羡慕你,你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

“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个感觉,我觉得其实我失忆之前是有一个执念的,好像我一定要去做某件事情。可是我失忆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现在我无能为力。”

杨错笑了笑,明白赵常乐说的是什么。

她失忆之前的执念,就是报仇罢了。

赵常乐继续道,“大街上任何一个人,我;看着他们都非常羡慕。别人从小到大,没有任何记忆缺失,过去是明朗的,所以对未来很笃定。可我过去不明,因此未来不清,像是站在迷雾里,前后左右明明都是路,哪个方向走都可以,可哪个方向都不是我想要的。”

赵常乐的脸隐在将暮的夜色里,非常暗淡。

杨错忽然道,“其实很多人的人生都是这样子的,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一条名叫命运的河流推着人们往前走,顺势而为,停到哪里就算那里。”

“就算没有失忆,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生命轨迹,你不用太在意。”

“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就很好,一生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其实有目标的人,往往活得很痛苦,因为前往目标的路上阻难良多,太过艰辛。”

药已经熬好了,杨错一边倒药,一边说,“你这样就很好。”

“你如果有目标了,会活的很痛苦。”

姬错有目标,目标是报仇,活的太痛苦;

赵常乐也有目标,也是要报仇,日日夜夜,心似火上煎熬。

“所以,不用去想过去,想一想未来吧。想去做什么事情,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过去是空白的,这没什么不好,因为你不会被过去束缚,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赵常乐还是头一次以这样的角度思考问题,往昔已经逝去,但来者犹可追。

她想做什么呢?

“嗯……我想走遍天下,我总觉得过去的自己很少出门,像笼子里的鸟。我想去很多不同的地方游历,看那些山水草木和那些江河湖海,我想像鹰一样。”

杨错面容柔和,“好啊。”

赵常乐还沉浸在自己幻想里,“我要去东越看水,还要去北方看雪,去西边看山,去南方看梅,还有——”

正豪情壮志的畅想未来,面前却伸出一双修长的手,端来一碗黑澄澄的药。

杨错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赵常乐的话,

“先喝药,再做梦。”

赵常乐气的狠推杨错一把,“你这人——扫兴!”

杨错轻笑一声。

每次喝药,反正都是鸡飞狗跳,杨错好一番哄劝,终于哄的赵常乐喝了晚上的药。

药里有安神成分,赵常乐很快就觉得困倦,回房睡下了。

给她盖好被子后,杨错一路去了前院,直接去找县令,开门见山的问,“全城戒严搜捕,县令大人,结果如何?”

县令回道,“没有搜到任何可疑之人。上大夫,我这小城已经因为配合您抓捕逃犯,戒严多日了,城里头民怨沸腾,说我胳膊肘往外拐,帮别国抓贼,反而影响自己居民的生活。”

县令不满,“我王只说让下官配合您,可没说不惜一切代价配合您。明日取消戒严令,恢复正常生活,上大夫不会介意的吧。”

县令以为杨错会生气,但生气也无所谓,又不是他自己的顶头上司。

但杨错却非常平静,只是静静思索了片刻,回道,“好,明日戒严令取消。”

到底不在本国,行动非常受限,杨错其实很怀疑此地官差的办案水平,怕是公子息在他们眼皮底下走过去,官差都能视若无睹,更何况公子息如此狡猾。

杨错希望自己能带着赵常乐立刻回姬国去,但是回国路起码要花一个月,公子息在暗他在明,日防夜防,很难防得住公子息的偷袭。

他不能承受一丁点赵常乐会被掳走的可能性。

不尽早除去公子息,无论赵常乐在哪里,杨错都不会安心,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躲在屋子里不出门。

所以只能尽快引蛇出洞,将公子息一网打尽便是。

“三日后,我会离开此地,要归国了。”

“离开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麻烦县令大人帮我一忙。”

……

三日后。

一行浩浩荡荡的马车从城门口出来,马车车帘被紧紧拉着,难以窥探车中人的容颜。

但是车外,一袭白衣,头戴竹冠的青年气度文雅,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那正是杨错,马车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赵常乐。

与本地县令寒暄良久,终于话毕,马车起行,出了城门。

无人注意到,暗处有一双人眼一直盯着马车。

马车行至人烟稀少的郊外,已是下午时分,行了半天的路,人困马乏,便纷纷下马休整,席地而坐,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

人人松散。

暗中一直盯着马车的眼睛见状,对身边人低声道,“公子有令,除了马车里的人,其余人皆杀。”

十数个人潜伏在暗中,闻言纷纷戴上面罩,二话不说窜了出来,拔刀便上。

遇到如此情况,一般人都该惊慌失措才是,谁知马车上杨错忽然掏出竹哨,连吹三声,路旁密林里传出隐隐的声音,然后箭枝从天而落。

胜负瞬间逆转。

领头的黑衣人是最先冲到杨错面前的,拔刀欲砍时,看清了白衣男子的脸,“你……你不是杨……啊!”

箭枝没入脊背,黑衣人断气。

马车外不是杨错,只是一个与他提醒事项相似的官差。

马车里也没有赵常乐。

**

城里一座小院子里,赵常乐莫名其妙,对杨错发脾气,“你说今日带我出门玩?结果就带我在这个小院子里呆了一上午?”

赵常乐指着这个一眼望到底的院子,连棵树都没有,玩什么玩?

“你在搞什么,神秘兮兮的!”

眼看赵常乐要炸毛,杨错忙安抚,“今日却有事,县衙恐怕不安全,所以我们在这里暂时避一避。”

潜入公子息船上暗中带出赵常乐时,杨错大概数了一下,公子息身边可用的好手起码有五十多个。

一口气全歼,凭本地官差的能力,不可能,所以只能分而击之,且必须是黄雀在后。

所以杨错行此疑兵之计。

马车浩浩荡荡出城门,能引诱来公子息的部分人马,以逸待劳将之全歼。

但也只是公子息的部分人马而已。

公子息生性多疑,不会蠢到相信马车上真的有赵常乐。

此时此刻,公子息定然潜入县衙之中,带着他剩下的所有人,去寻找真正的赵常乐。

公子息螳螂捕蝉,杨错黄雀在后。

☆、第 46 章

#46

下午, 日头偏西。

县衙客院里, 太阳斜斜切过矮墙,在地上洒下一溜平直的阴影。

两个丫鬟正站在院子里,一边晾茶叶,一边说闲话,“屋里的女郎还睡着呢?”

“对呀,从早上一直睡的到现在。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整日这样没精气神。”

二人正说着话, 这时,却忽然听不远处传来慌张的喊叫声——“起火了,起火了!”

两个丫鬟忙抬头, 就看到不远处冒出直腾腾的烟雾来,似是府里的马厩方向。

“快快我们也去帮忙!”

两个丫鬟立刻放下手中活计,离开了院落。

县衙不大, 若是一处起火未被及时扑灭, 恐怕会迅速蔓延到其他地方,因此一听起火,所有能动弹的人就立刻跑过去, 提水泼火。小小马厩人挤人,县衙所有的护院与小厮, 竟都不在原该有的岗位上。

就在这一片慌乱中,无人注意到有三十余个人影悄然进入县衙,悄无声息的,翻下客院的墙头。

这是公子息身边剩下的所有人。

公子息身边一共有五十五个能干的好手, 此时,一小半在城外,去追杨错的马车——姬国上大夫杨错,今晨浩浩荡荡、大张旗鼓的驾着车队离开了此地,这个消息公子息自然知道。

只是他不信。

杨错并非如此张扬之人,但今日他马车却如此声势浩大,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在公子息心中,杨错此举分明就是四个字——引蛇出洞。

杨错以马车为饵,想让公子息去抢赵常乐,然后黄雀在后,将他扑杀。

站在空落落的县衙客院里,公子息冷笑:杨错也太小瞧他了,这样拙劣的疑兵之计,以为他会信?

赵常乐定不在城外的马车上,很有可能仍在此地。

客院里,主屋房门紧闭,公子息盯着房门,只觉得心跳飞快。

她又要回来他身边了。

暗卫将耳朵贴在门上,安静听了数息,然后才对公子息做了个手势,意为“里面无人埋伏”。

然后将门一把推开,为保公子息安危,暗卫先窜入屋内,四下环顾,除了屏风后那安静沉睡的人影外,屋里并无其他人。

公子息这才迈步进屋,脚步匆匆,直直朝屏风后床上人影走去。

他一把掀开被子,声音里都是欢喜,“笑儿——”

声音戛然而止,因被子根本没有任何人,只是枕头摆成的人形而已。

这时,嘭一声,房门忽然从外被猛然关闭,然后便是齐刷刷的拉弓上弦的声音,听的人牙酸。

箭羽破空而来,穿过门窗,瞬间射杀公子息数个下属!

公子息眼眸骤缩,听屋外传来声音,“追捕姬国逃犯公子息!”

又一阵弓羽齐射。

瓮中捉鳖,生死已定。

“中计了!”

公子息咬牙,好一个杨错,原来还有后招。

公子息身边暗卫立刻开始预备突围。

两个暗卫席地一滚,将门一脚踹开,冲出屋外,然后就被箭枝射成刺猬。

剩下的暗卫护着公子息,终于出了屋子,但箭枝无眼,公子息身边瞬间又折损多人,就连公子息自己的肩头也被羽箭擦过,幸好只擦破了皮,没有射入肉中。

但公子息却只觉得肩上被箭枝擦过的地方,有一股灼烧的刺痛感。

他来不及多思,将院中形势收入眼底。

院子里不知何时涌入无数弓箭手,房前屋后俱是,指挥的是本地县令,却只不见杨错身影。

是了,杨错与自己一样看重笑儿,此时定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赵常乐,生怕她再出任何意外。于是诛杀他的事情,便只能交给别人去做。

公子息冷笑,若是杨错坐镇于此,说不得他当真命丧此时。

但杨错不在,凭一个小小县令就想拿下他?做梦!

公子息冷喝,“突围!”

**

如公子息所料,杨错确实是和赵常乐呆在一起。

今日是诱捕公子息的重要时刻,按理来说杨错是该坐镇一线的,但赵常乐于他而言太重要了,将她托付给谁,杨错都不放心,只能自己亲自守在她身边。

赵常乐一早被杨错莫名其妙带入一座民宅里,在这里已经待了整整一天了,眼看太阳西斜,她脾气都磨没了,怏怏不乐,“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能不能回去了?”

“我真的很累了啊!”

这破院子,要什么没什么,真不知杨错将她带在这里干什么,一定是故意折磨她!

杨错看了一眼赵常乐,看她面色确实不佳。

今日诱捕公子息,赵常乐自然不能待在县衙里,为了她安全着想,杨错将她带在这偏僻小院中。

但此处条件不佳,她平时白天是要睡午觉的,今天也因此没有休息,熬了一天,此时神色已相当疲倦了。

杨错愧疚道,“你若困了,靠着我睡一会儿?”

赵常乐还没说话,忽听院门被敲,杨错神色立刻警醒起来,快步走到院门处,将门拉开一条缝。

见是一个面熟的捕役,便知是来报信的,忙问,“如何?”

捕役气喘吁吁,回道,“贼首跑了,但其余人被我们全歼!”

在捕役眼里,这已是难得的大功了。

谁知杨错面色瞬间冷凝,“他跑了?!”

又跑了!

不成,公子息必须被抓住,不然赵常乐余生都别想好过。

赵常乐好奇的走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抓贼吗?”

杨错转身,看了懵懂的赵常乐一眼,默了片刻,点头,“对,抓贼。”

公子息一向狡猾,此时虽然手下被歼,羽翼全失,但凭他的狡诈,说不准真的又一次能逃过去。

杨错瞬间下了决心,他必须亲自去追捕公子息,彻底永绝后患。

但是赵常乐……

许是失而复得,所以杨错对赵常乐怀有一种格外的谨慎,恨不得日夜十二时辰都守在她身边。

便是此次围捕公子息如此重大的事情,杨错都没有亲自现身,而是守着赵常乐,只让县令按照自己的计划来。

但这时不行了,这是对付公子息的最后一击,他必须要亲自出马。

下了决心,杨错走到赵常乐跟前,摸了摸她的脸,“有一个穷凶极恶的贼人跑了,我要亲自去追,暂时不能守在你身边了。”

赵常乐则显得无所谓,点了点头,“哦。”

她又不是才出生的婴儿,哪儿需要杨错寸步不离。

“你有大事,去就是了,不用管我。”

杨错却犹不放心,“我先送你回县衙去。”

一来,公子息刚从县衙逃走,不会再回去;二来县衙是此地守卫最齐全的地方。

将赵常乐放在那里,杨错才勉强算是安心。

赵常乐自然乐意,“那行,快回去吧,这破院子待了一天,我都腻了。”

她的屋子里好歹还有什么话本子可看,或者棋子可打着玩,回去自然好。

路上没有耽误,杨错护着赵常乐回了县衙,却没有让她回原来的屋子去,而是另外安排了一间屋子,临行前满口嘱咐,说今日捉贼,外面乱,让她不可随意出门。

赵常乐被他啰嗦的耳朵生茧,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下意识的点头。

杨错还不放心,又将晚间的药端来,想亲眼看着赵常乐喝下去。

药可安神,她喝了就睡上一觉,再醒来时他应当就回来了。

可赵常乐每次喝药都是一场攻坚战,杨错急着去追公子息,没多少时间同她耗,只好临行前嘱咐,“立刻就喝药,喝了药就睡下,不要乱跑。今日抓贼,县衙也乱,你出去会被吓到。”

“哎你好啰嗦,你再耽误下去,要抓的贼就跑远了。”

赵常乐不耐烦,将杨错推出了房门。

此时夜色已暮。

赵常乐坐在屋内,手旁就是药碗,可惜已经晾凉了,她还没有要喝的打算。

她环顾自己的屋子,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让我回之前的屋子?”

反而将她安排在一个新的屋子里。

她屋子里有不少好玩的东西呢,可以打发时间。

丫鬟解释,“下午时抓贼,贼人跑到了您的屋子里,现在屋里一团乱,所以将您安排在这里。”

赵常乐“哦”了一声,好奇心起,“你们抓的是什么贼啊,山贼吗?采花贼?我还没见过贼呢!”

丫鬟怎么知道这种事,只道,“据说是个逃犯,从北方姬国一路逃到我们这儿的。上大夫就是为了抓那个人才一直停留此地。”

赵常乐明白了。

看来贼人是个硬点子啊。

她颇有些好奇,想看看抓贼现场。

想做就做,赵常乐忽然站了起来,就往门外走,丫鬟忙拦住她,“女郎哪里去?上大夫嘱咐我,今夜混乱,不让您乱跑的,只说让你喝了药就快些睡下。”

赵常乐皱起了眉,“可我一时半会儿又睡不着,我之前的屋里有一盘棋,我想去拿回来打发时间。”

丫鬟拦不住赵常乐。

好奇心起,像猫挠,无法抑制,赵常乐还非要去看看抓贼现场。

她提着裙子,甩开丫鬟,沿着回廊往自己此前住的客院方向跑过去。

远远就见客院里火把通明,院子里一片狼籍。

赵常乐扒在院门上往里一瞧,当下就惊住了,险些吐出来。

满院子尸体,身上扎满了箭枝,在火把的映照下,院子里的血流了一地,又腥又热。

这……便是被杀的贼么?

满地尸体,满地鲜血。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极其熟悉。

脑中闪电般,闪过一幕幕零碎的片段。

宫殿富丽堂皇,可雕廊画柱上,却溅满了鲜血。

满地是尸体,而她穿着宫装,衣服多华丽,却因为极速奔跑,不慎踩在自己的裙摆上,跌倒了。

她趴在地上的血泊里,面前正对着一颗被砍掉的头颅……

类似的画面一帧一帧,快速闪过脑海。

赵常乐浑身冒出冷汗,紧紧抓着门框,终于忍不住,痛的蹲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里。

看不到满院的血,她这才好受一点。

但记忆已经隐隐跃出脑海。

懵懵懂懂中,赵常乐确定了一件事——看到尸体与鲜血,她过去的记忆就会冒出来。

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赵常乐忍着满院血腥,逼着自己跨进了院子里。

她的目光触到满院尸体时,眼前又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幕一幕被遗忘的画面。

赵王宫……父王……屠宫……重生……公子息……杀了他……报仇……

一把钝锯在头顶,一寸一寸将她脑袋锯开,被强行封印的记忆终于袒露出来,带着血和铁锈的味道。

赵常乐浑身颤抖,脸色发白,再支撑不住,扑通一下跪在了院子的血泊里。

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被封印的记忆铺天盖地,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她伸手撑在地上,握掌成拳,抓住地上的浮土,却只抓到了一把带血的泥。

一旁整理尸体的捕役看不过去,走过来推推她,“这位女郎,别打扰我们做正事,都是血,你跑过来做什么?”

赵常乐被捕役一推,这才慢慢醒过神来,她撑着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捕役明显感觉到,这女郎的气质陡然变了,方才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此时目光锋锐的,像一把出鞘的复仇之刃。

她渴饮着仇人的鲜血。

赵常乐的目光扫过院落,看着地上的尸体。

有不少面孔她都见过,因为那些人都是公子息的暗卫。

赵常乐顿时明白了杨错的谋划——她失忆之后,他不愿让她承担过往的仇恨,而准备自己替她解决一切。

想起失忆这几天以来杨错的关切,与二人和谐的相处,赵常乐的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在这世上,她不是独自一个人的,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被她认作是兄长的公子息,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在她最孤寂的时候,还有杨错在她身边。

赵常乐忽然问,“杨错,啊不,上大夫去追贼首了,可有什么线索说贼首在哪里么?”

捕役摇头,“这哪儿知道,只能带人满城找。这种事,凭的就是人海战术,把地一寸一寸掀起来,老鼠就能找到了。”

赵常乐明白了。

也就是说,全凭运气。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疾呼,“府外有余贼尚未逃脱,快来人!”

院中捕役一听,连忙抄刀就往府外跑。

赵常乐闻言眯了眯眼,余贼……也就是说,公子息的下属?

那么……一定会知道公子息的藏身地吧。

赵常乐默了片刻,下了决心,蹲下身子,在一具尸体上摸了摸,摸出一把匕首来,藏在怀里。

然后跟着捕役的脚步一块往府外跑去。

府外的一道小巷,捕役将巷子口堵住,赵常乐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一个黑衣人持刀,与巷子口的捕役对峙。

这黑衣人是给公子息逃跑时断后的一个暗卫。

他只有一人,但巷子口有十数人,他怕是逃不掉的。

但他不在乎,断后么,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满心都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翻番”,谁知这时巷子口层层叠叠的捕役里,忽然钻出一个少女来,竟是直直朝他跑来。

暗卫一愣。

他自然是认识赵常乐的脸的,毕竟公子此番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将这女郎抢回去。

谁知折损了如此之多人手,女郎影子都不见,却反而在柳暗花明时被他遇上了。

赵常乐冲到暗卫面前,丝毫不管背后捕役惊诧的目光。

她对暗卫急道,“息哥哥终于来救我了!你快挟持我做人质,他们就只能放你走。”

情况危急,这女郎又是向着公子的,暗卫当机立断,将刀架在了赵常乐脖子上,对捕役大喝,“退开!”

捕役愣住。

若是杨错在此,便是赵常乐真被公子息挟持了,杨错也不怕,因为他知道公子息不会伤害赵常乐。

但这些捕役不知道,捕役只知道今日是抓逃犯的,如今逃犯手里有人质,这怎么办?

一个看样子是领头的捕役冷喝,“不要管那女郎,她是自己主动跑过去的,说不定和逃犯是一伙儿的!”

赵常乐却立刻回道,“你不管我的死活?那等上大夫来了,看他怎么罚你们!”

捕役面面相觑,都知道这女郎是上大夫的女人,被宠在心尖上。

况且……这逃犯也不是他们的逃犯,是那位姬国上大夫的逃犯。如今上大夫的女人要帮助上大夫的逃犯逃跑,关他们这些小喽啰什么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着这种心理,捕役们只犹豫了片刻,就让出了一条路,任由那暗卫带走了赵常乐。

直到将捕役远远甩在身后,暗卫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架在赵常乐脖上的刀,拱手,“刚得罪女郎了。”

暗卫对赵常乐毫无警惕之心,心里想的都是‘女郎一心想着公子,不然也不会方才甘做人质救他’。

赵常乐摸了摸衣襟中的匕首,问暗卫,“息哥哥在哪里?他如今可安全?”

暗卫回,“公子逃出去了,女郎放心。此次袭击县衙,本就是为救女郎,没想到女郎自己跑出来了。”

“我这就带你去见公子。”

说罢,暗卫将赵常乐挾在身前,一路上只捡暗巷小道走,完美避开城中所有搜捕,赵常乐只觉得自己像是蛛网上的一只虫子,沿着蛛丝向前,却早已失了明确方向。

她再一次笃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若是等杨错去搜捕公子息,以公子息的狡猾,怕是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不如她自入虎穴。

反正她失忆了,公子息对她毫无戒心,只要她来到公子息面前,然后……

再一次摸了摸怀中匕首,赵常乐垂眼,盖住眼中的怨毒之色。

那暗卫一路上带着赵常乐转来转去,一直转到天色全黑,赵常乐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才来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黑色小门,门已经掉漆了,斑驳不堪,显然屋主是贫困人家。

暗卫四下警惕,确认身后无尾巴,这才轻轻敲门,先敲三下,顿三息,再敲三下。

这时,门后似乎有脚步声,却仍没有开门的动作。

暗卫低声,“我回来了,还带回了公子要的女郎。”

门后人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将门打开,暗卫带着赵常乐迅速钻入门中。

赵常乐四下环顾,见此处是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

公子息便是躲在这里?

赵常乐不知杨错此时在哪里搜寻公子息,但很显然,公子息藏身之地多么安静,还没有被杨错搜捕到。

他多狡猾,想躲的时候,根本没人找得到他。

赵常乐压下眉眼冷意,朝主屋走过去,“息哥哥在那里吗,我——”

可她的话没说完,另一个暗卫就拦住了她,盯着她怀中,大手伸出,“女郎,身上利器先给我。”

赵常乐警惕,“你什么意思,怀疑我?这是我逃出来时护身的匕首。”

暗卫板着脸,“女郎既然已经回到了公子身边,有我们保护,不需护身匕首。”

毕竟才被杨错坑了一把,公子息身边所有人手都死了,如今只剩这两个暗卫。

警惕一些,是很有必要的。

赵常乐抿了抿唇,不甘不愿的将匕首掏出来,递给暗卫。

然后才被放行,来到了主屋门口,房门虚掩,赵常乐推门而入,看到屋内,公子息靠墙坐着,眼睛却闭上,似是已经睡着了。

他肩头有血,与深红衣裳混在一起,面容因失血愈发苍白,像是林间的妖,看一眼就有摄人心魄的俊美。

赵常乐忽然露出一个甜美至极的微笑。

息哥哥呀,我回来了。

笑儿来取你的命了。

赵常乐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跪在公子息面前,看到他肩头被草草包扎,应是受了箭伤。

赵常乐伸手轻抚摸他的脸。

你看他的眉,他的眼,透过成年的模样,还能看到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小时候那么瘦弱,她在冷宫里第一次见到他,觉得这个人好可怜,他是她哥哥,她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所以她将他带出了冷宫。

出冷宫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公子息对旁人都非常警惕。每当有人走近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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