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皇上张眼眺去, 外头黑夜沉沉, 独一拢孤月冷冷戚戚挂在高空, 任人瞻仰,观赏,回忆。
凄冷的月色缓缓自窗棂流淌而入, 在室内映照下一片明暗交加的影子。
盯着那拢阴影怔怔观望许久, 暗沉夜色中, 皇上突兀勾起嘴角, 脸上的神色叫人看不清:姐夫吗?
宫外, 陈府。
正厅内,陈为学神色沉重:“不好了, 信武侯看起来打算将事情闹大。”
二夫人着急,“不是说不会影响到以后的写字吗?咱们家赔钱还不行吗?”
陈秉和冷笑, “信武侯府跟咱们家一向势不两立, 好不容易逮着这个好机会, 不想着法整死咱们才怪。”
“可是,可是这事原本就不是咱的错啊, 便是闹到金銮殿, 咱也立得住脚。”
“问题在于, 这事除了识哥儿和方景山那边的人当时根本没其他人在场,要是方景山死咬着识哥儿不放,咱们又没有任何人证,那就真的成了案板上的鱼, 任人宰割了。”
这也是众人所担心的点,一时间,厅内沉闷低落下来。
过了许久,老夫人捂着额头,轻声道:“先告知娘娘吧,这事得让娘娘心里有个谱,说不准信武侯府就会把这事咬到娘娘头上,别忘了,瑞倪还是娘娘送给识哥儿的。”
众人立时沉默下来。
过了会,陈为识咬牙开口:“不管如何,我绝不会连累到姐姐身上。”
钟粹宫,手里拿着信的陈以祯猛然起身,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
她放下信,愤怒又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停住脚步,转头问沛公公,“皇上现下在哪里?”
沛公公回答:“皇上现下还在朝会上。”
陈以祯抿住唇,沉默了会,嘱咐道:“等皇上下朝了,你记得告知我。”
“是。”沛公公应下。
然而,过了会,不等沛公公告知她,那边,御书房,御前的人却主动过来请她过去。
双姝和双陆茫然疑惑外加担忧忐忑,“娘娘,皇上怎么会召您过去?”
别不是,别不是要宣读废后……
呸呸呸,不会的,已经安然无恙这么久了,皇上怎么会突然老话长谈,更何况,这些日子,皇上对娘娘,看起来还挺好的。
陈以祯起身,冷着脸吩咐,“将本宫的凤袍拿出来。”
“娘娘?”双姝吃惊。
“去!”
双姝犹豫了一瞬,虽然不懂娘娘为何这般庄重严肃,但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她的吩咐。
皇后一般有三套正装,一套是大婚或者登山大典等最为隆重的场合才能穿的衣服,一般一辈子也穿不了几次,一套是平常宴请命妇或者新年宴会等一些次等的场合穿的,也就是俗称的小凤袍,还有一套是最为普通,平日里在后宫就可以穿的比较正式的衣服。
现在,她要穿的就是第二套凤袍。
穿上明丽色华重凤袍,带上郑嬷嬷,双姝,双陆等浩浩荡荡十余人,她郑重端庄地朝御书房走去。
一路上,枉顾太监和宫女瞠目结舌的表情,她冷着脸来到御书房,甫靠近,便听到里头吵吵闹闹的尖锐嗓音。
听到这,她神色愈加冰冷,而后,缓缓迈了进去。
她刚露面,里头顿时一肃。
回头望见她这身衣服,信武侯府的人眼底立时浮起深深的忌惮和警惕。
上首,皇上望着她一步步走进来,身上穿着隆重华丽的凤袍,神色郑重庄严,这个场景,不知怎么,他想到了大婚那日,那日,他便是立在最高处,亲眼见皇后一步步走过来,走到他并肩的位置。
皇上神色恍惚起来。
信武侯回过神,忙扯了扯身旁的方景山,两人一同下跪,“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以祯垂目看他,也不叫起,一时间,殿内陷入一种凝滞尴尬的氛围内。
方景山屈辱地攥住拳头,额稍青筋紧绷,眼底血红一片。
许久,陈以祯轻笑出声,“方大人眼神倒是好得很,隔着老远就认出本宫了。”
信武侯愣住,须臾,谨慎回答:“娘娘说笑了,微臣怎会认不出娘娘呢。”
“哦?原来方大人眼里还有本宫啊。”
信武侯哽住,合着皇后在明里暗里敲打他呢,他心底里冷笑一声,拱拱手,道:“不敢,娘娘严重了。”
陈以祯轻飘飘看他一眼,总算放过了他,“起来吧。”
她上前给皇上请安,皇上看着她,吩咐太监给她看座。
“皇后,方大人跟朕说的这件事还跟你有关,你坐下来听听吧。”
“是。”陈以祯坐了下来。
信武侯看了她一眼,眼底寒光冷冽,面上却平静规矩,详细将事情说了一遍。
大致内容跟她收到的信里说得差不多,只是将其中关键几处改了改,更改之一,将一开始方景山找茬,识哥儿自卫才打起来这件事歪曲成方景山想主动找识哥儿和好,遂才放学拦住他,谁想识哥儿居然不识好歹上前就跟他扭打起来。
其二,将瑞倪护主才猛然将他掀倒在地,换成识哥儿心思险恶,故意命令瑞倪上前将其扑倒。
陈以祯呵呵,世上最不要脸的非信武侯莫属了。
过了约一盏茶功夫,信武侯将事情讲述完毕,然后一脸沉痛地看向皇上,倾诉道:“皇上,上次犬子与陈二公子产生争执,险些将陈二公子打伤,回来后微臣使劲批了他一顿,犬子亦知道了自己的错误,这次,他本是听从微臣的劝告前去和陈二公子和好的,谁料想,谁料想……陈二公子心里便是有什么不忿只管朝臣来,臣这逆子便是再叫人怒其不争,但到底是臣亲生子,疼在儿身,痛在父心啊。”
“皇上,您要给微沉做主啊!”
陈以祯脸色瞬时沉下来,冷冷道:“方大人可莫要颠倒黑白,胡言乱语,怎么本宫听到的版本跟你讲述的不一样呢。”
信武侯佯作眼角抹泪,呜咽道:“陈二公子是皇后娘娘亲弟弟,娘娘自然向着自家人。”
陈以祯冷笑,“本宫自然向着本宫亲弟弟,毕竟识哥儿一向乖巧懂事,诚实稳重,比不得方三公子,世家圈里有名的游手好闲,骄奢淫逸。”
信武侯脸一沉,张嘴反驳,“娘娘好口才,但事实真相在这里,便是娘娘舌灿如花,也抵挡不了陈二公子伤我儿的事实。”
“事实?何为事实?你两片厚嘴唇上下一碰,口中浊气一吐,那便是事实吗?”
“娘娘便是心中不忿,又岂能张嘴就诬陷辱骂微臣。”
“呵呵,不敢,本宫这点相对比方大人的颠倒黑白又算的了什么。”
…………
眼见他们两位,一位当朝皇后,一位国之重臣,如今竟然在这御书房,商讨国事的重要场所争吵起来了。
皇上闭上眼,喝住他们,“行了,一个堂堂皇后,一个信武侯,大庭广众之下,在御书房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也不嫌丢人。”
陈以祯和信武侯对视一眼,陈以祯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
信武侯恭恭敬敬朝皇上行礼,“恳请皇上给微臣做主。”
皇上倚着把手,作沉思状,想了想,道:“这事,的确应如皇后所言,不能偏信一人之词,不如这样,朕命荣盛将陈家众人带来,你们当堂对质,届时朕再根据事情真相评判。”
信武侯垂下脑袋,沉默了会,恭敬回道:“一切听从皇上吩咐。”
哼,反正当时没人在场,只要他们家死死咬住这事不放,就不信陈家能翻盘,更何况,皇上一向厌恶陈家,这可不是区区一个皇后能左右的。
陈以祯也没有任何异议。
皇上当即派人去陈府带人,过了会,陈为识来了,跟他同来的还有陈秉和和陈为学。
陈秉光怕皇上看到自己生气,再将怒气转移到识哥儿身上,遂就没来。
望见来人,陈以祯激动地站了起来,她大概有大半年没见到家人了。
来人看见陈以祯也很激动,只是他们压制着激动之情率先给皇上和陈以祯行了礼。
皇上看到他们却神色一冷,再轻松惬意的心情都没了,他偏过头,不看他们,只冷冷道:“朕唤你们过来的缘由想来路上已经有人说清楚了,对于信武侯的说辞,你们可有其他异议?”
陈为识神色一凛,立即上前,拱手行礼,“回皇上,草民有事要启奏。”
“说!”
陈为识站在那里,原原本本将事情真相讲了一遍,整个讲述清晰明了,条缕分明,神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既没有因皇后姐姐在这里而傲慢失礼,更没有因皇上不喜他们家而畏畏缩缩,吭吭哧哧说不出一句话来。
望着这样的弟弟,陈以祯欣慰不已,眼眶不知不觉热了。
然而,言罢,信武侯却立即道:“黄口小儿,胡说八道,你们就是不想认罪,所以编排出了这么一个谎言。”
陈为学反驳他,“难不成依着方大人的道理,只有事情对你们有利方才是真相不成?”
信武侯冷哼道:“本官这里可不是只有嘴皮子,本官这里还有证人。”
说到这里,他拱起手请示皇上,“启禀皇上,微臣这有几位证人,都是当日的见证者,还请皇上传召他们。”
“证人?”陈为学抢道,“怕不是方公子的跟班吧,他们一向亲近方公子,所做的证词自然对方公子有利。”
方景山忙道:“启禀皇上,那些人虽与臣子交好,但他们一个个都是诚实和善之辈,绝不敢撒谎。”
陈为学冷笑,“他们亲近你,自然随你说了。”
信武侯看他一眼,嘴角突然翘起,道:“此言差矣,谁人不知此次事件闹到了御书房,九五之尊跟前,谁敢撒谎,若他们胆敢撒谎,那就是欺君罔上,是大罪,是要受到严惩的。”
他冷冷瞥陈家人一眼,讽笑道:“难不成你们觉得,所有人都敢枉顾圣上不成。”
此言一出,陈家众人脸色大变,这话看着没什么,但结合陈家的背景,这话岂不是在皇上心口扎针,仿佛生怕皇上想不起来陈家的诸多罪责。
他们脸色难看,呐呐不敢多言。
上头,皇上脸色也不大好,不过不是为陈家那起子破事,而是信武侯那番话,若不是他亲身参与了那天的事,还真要被信武侯信誓旦旦的赤胆忠心所感动了,但实际上,呵呵,他们信武侯府才是这场闹剧中最大的欺君罔上之徒。
不过他不着急,且继续看下去。
见陈家人脸色难看,呐呐说不出话来,信武侯心下得意,上前一步,继续道:“诚如微臣那逆子所言,当时在场之人家世无不渊厚,教养更是严厉诚谨,那些人绝不敢欺君罔上,请问皇上,不知臣可将那些人带过来作证。”
听到这话,皇上却没立即开口,反而看向陈以祯。
陈以祯沉吟,抬起头,说:“回皇上,臣妾以为,那些人证词不可信。”
信武侯冷笑,“皇后娘娘,微臣刚刚……”
陈以祯不搭理他,径自道:“一窝的老鼠,皮色尚有不同,更何况京城的世家,嫡系庶出错乱/交杂,即便家风不错,焉知不会出两个逆徒,更何况,对于与方景山交好的那些人臣妾也略有耳闻,无不是吃喝嫖赌,不求上进之辈,请问这样的人,作证如何可信?”
她冷冷看向信武侯,嘲讽道:“方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去太学考证,太学对于每一任学子的品行都有记载,想来方大人此时去,还能翻出不少那些人谎言连篇,欺诈学子的案记。”
信武侯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陈以祯站起身,恭敬朝皇上行了一礼,“更别说,他们一向与方景山交好,谁知他们会不会胆色冲上脑,来个欺君大罪,反正,当时只有他们在场,他们不说,谁又能知道他们撒了谎。”
她话音落,皇上陷入沉思,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可堪顾虑。
见此,信武侯着急,立即抢道:“皇上,皇后娘娘分明在狡辩,那些人平日里虽难免犯些小错,但绝不敢在圣前胡言乱语,还请皇上明断。”
皇上盯着他们,在忐忑紧张的气氛中缓缓开口,“朕觉得,你们说得都有理。”
他慢条斯理道:“这样吧,既然你们各执一词,朕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索性就派人调查一番,出来结果后,想必你们就心服口服了。”
众人愣住,调查?怎么调查?
“陆统领。”
一身燕服的陆统领走进来,给他和陈以祯行礼。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刚刚方大人和陈家争执之事,你已经知道了吧,朕命你现下出去调查,两个时辰内将真相调查出来,可能做到?”
陆统领拱手,铿锵有力,“臣绝不负辱命。”
他转身,走了,留下殿内一众人面面相觑。
信武侯和方景山对视一眼,眼里闪过担忧和警惕,担忧他真的将事情真相调查出来,但旋即想到当时确没其他人在场,便是神武卫出面又能奈何,想到这,他们放下心来。
陈以祯和陈秉和,陈为学,陈为识面面相对,心里既惊诧又紧张,虽不知皇上为何早早就将陆统领传召过来,好似早就料到今日会有事情发生,但皇上手里的神武卫出面,确实是一件好事,说不定真能调查出什么来。
陆统领走后,信武侯和方景山垂下脑袋沉默不语,上头的皇上缓慢品茶,眼帘低垂,也沉默不说话,唯有陈以祯和陈为识等人遥遥相对,眼里的思念担忧几乎要迸射出来。
如不是顾忌皇上不喜,陈以祯真恨不得现下就走过去,同家里人说点心里话。
犹豫踌躇,许久,她狠狠一咬牙,伸出手,朝陈为识招了招手。
陈为识愣住,他抬头望了眼上头的皇上,踟蹰不敢动。
陈以祯拼命给他使眼色,还不赶紧过来!
陈为识到底没扭过姐姐,拖拖踏踏挪了过来。
但也不敢靠她太近,走到她两步远的位置,他就站定,朝她行礼,“皇后娘娘。”
望着懂事多了的弟弟,陈以祯心间猛然袭上一阵欣慰和心疼之情,她关心地上下打量,问他:“没受伤吧?”
没亲眼看过,到底不放心,他和方景山打过两次架,但方景山人多势众,他孤身一人,定然受了许多委屈。
想到这,她冷冷扫了那边的方景山一眼。
陈为识回道:“我没事,娘娘你不必担心。”
陈以祯叹口气,想了想,认真道:“你放心,姐姐绝不让你受委屈。”
若是神武卫也没查出什么来,那她也绝不会妥协,大不了就此拖下去,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让弟弟背上这么大一个委屈。
想罢,她抬起头,忍不住细细打量他,稍即,眼角红红道:“瘦了,也黑了,这些日子没少受委屈吧?”
陈为识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没有,家里一切都好,吃穿用度跟以前也没什么差别。”
“你就是不说,姐姐也知道,现在哪能比得上之前。”
两人低声说着话,聊他,聊爹娘,聊祖母和大伯的身体,还有陈家现在的情况,不知不觉就聊嗨了,陈为识也慢慢摆脱拘谨,由“娘娘”变为了“姐姐”。
下边一阵细碎的嗡嗡声,就好似两只猫着身子说悄悄话的小耗子,皇上放下手里的奏折,朝下望去,就见皇后与她弟弟脑袋凑在一处,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突然,她表扬漾开,露出一个极为欢欣的笑容,那纯粹的,没有任何警惕和防备的笑容,有多久没见到了……
皇上神色恍惚,眼睛缓缓眯起,倏忽,他张开嘴,“皇后。”
陈以祯一愣,疑惑地抬头看去。
手指悠闲地敲打桌面,皇上神色一派平静,传唤她,“你前些日子抄写的书在朕这,过来,朕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陈以祯愣住,犹豫地看了陈为识一眼。
陈为识知意,忙敛身后退。
陈以祯叹了口气,起身朝上边走去。
来到皇上身边,她问:“皇上要跟臣妾说什么?”
皇上手掌一抻,将前些日子她抄写并上交的《淮南子》拿出来,翻开,指着上头被红笔圈出来的字,说:“这些字,抄错了。”
陈以祯立时瞪圆眼睛。
皇上不满地看她一眼,“你是有多马虎,竟连抄书也能抄错。”
陈以祯无语:那皇上你是有多无聊,她也就那么一抄,谁想他居然还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还有,”他翻开另一张,指着上头被墨色圈出来的小字,说,“这些字,实在不堪入目,你说你,什么习惯,前面还好,怎么越到后面字迹越潦草?”
过去惩罚她抄书便是如此,每每到后面就飘了,那撇捺恨不得飘出纸张半拉长。
陈以祯心虚地低下了头,这个不怪她,那是现代养成的习惯,上一世,语文课上,只要背错诗词古文,或者作业没写完,亦或者考试考砸了,语文老师就有一个百试不怠的惩罚——抄书。
长此以往,她也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字迹刚开始还算端正,可是越到后面越是潦草粗鄙,皇上那是没见识到她前世的抄书,刚开始还可以被称为一句工整,但到后面,尤其后面几张,不是她夸大,便是医生方子都不见得有她那般潇洒。
她低着头,头顶的发旋便正对皇上,乌黑,干净,一点沁着翠的发饰点缀,就像她这个人,干净到底,澄澈到底。
皇上愣了一愣。
上头,两人挨得极近,皇上为了给陈以祯留面子,就将声音压得极低,因此下面听不到上面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两人好似极为娴熟亲昵地交谈。
这场景……貌似跟外界传言不一样啊。
信武侯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危险。
陈秉和和陈为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现在,他们貌似知道来之前陈秉光分外自信和坦然的原因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统领总算回来了,恰好赶在两个时辰耗完之前。
他拱手,“卑职回来了。”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信武侯的忐忑阴沉,陈以祯的紧张期盼,以及皇上的沉稳和若有所思。
“说罢。”
“回皇上,卑职带着人访问了太学所有学子和夫子,尤其当时在场的徐夫子,徐夫子说,他到场时,方公子已经倒下,之前具体的事由,他并不清楚,而当时,除了方公子他们,并未有其他人瞧见事情经过。”
陈以祯猛然睁大眼睛,神色剧变。
信武侯心下长长松了口气,他得意地瞧了陈以祯和陈秉和一眼,进而,面朝皇上,自信道:“皇上,这下相信微臣了吧,微臣所言千真万确,绝不敢有任何欺瞒。”
说到这里,想及刚刚看到的帝后相合场面,他眼神一冷,突然道,“另,微臣还要控告皇后娘娘,咬伤微臣儿子的那条狗就是皇后娘娘当初送给陈二公子的,陈二公子便是仗着那条狗乃皇后娘娘所赐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微臣恳请皇上为微臣做主。”
“说不得,皇后娘娘早就知晓此事了。”
“你放屁!”陈为识再也忍不住,着急地辩驳,“一派胡言,此事关我姐姐什么事,分明是你们信武侯府仗势欺人,如今仗着没有外人在便颠倒黑白,妄图硬按着我吃下这个亏,还想将脏水泼到我姐姐身上,皇上,请您明察,草民绝没有做过这个事,我姐姐也全然不知情。”
陈以祯眼神冷淡,盯着信武侯,缓缓道:“方大人说话最好讲究证据,你话里话外,好似在指责本宫指挥瑞倪伤你儿一般,你可知,你这番话若有半分虚假,便不是你简单一句道歉就可以揭过去的。”
她是皇后,不是陈家,皇权深重,岂是一个信武侯可以冒犯的。
信武侯脸上微抽,顿了顿,他咬牙道:“便是皇后娘娘不知情,但陈家那竖子仗着皇后娘娘赐下的狗咬伤我儿却是事实,皇后娘娘亦要担受罪责。”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即将御书房又争执成了菜市场。
望着父亲,弟弟和堂哥同信武侯和方景山争执的场面,陈以祯突然将视线对准皇上,咬住唇,踌躇起来。
她不能任由信武侯将脏水泼到弟弟身上,必须想个法子出来。
“皇上。”她仍旧立在皇上跟前,此时眼底晕起一点盈光,带着点依赖带着点忧伤地叫他。
“皇上,您前些日子还跟臣妾提起过识哥儿,这些年来,识哥儿是您亲眼看着一点点改变的,您难道不相信识哥儿的为人吗?”
当初,识哥儿做错事,她一方面胆战心惊,一方面让他跟皇上交好,便是为了将来追究时能多添一分生机,因此后来识哥儿对待他这个姐夫,恭敬有余,还有几分亲近,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他们才慢慢疏远起来。
皇上回头看她,目光在她蕴含期许和盈光的眼睛顿了一下,旋即,他缓慢开口,“本性难移,谁知道,他展现给朕看的,是真的改了,还是假装的。”
陈以祯着急,“怎么会假装呢?皇上,那是臣妾亲弟弟,臣妾再了解不过了。”
“嗯?你了解?就意味着朕要相信?”
陈以祯着急咬唇,眼睛瞪得圆圆地看他。
“除非……”
除非?陈以祯眼睛一亮,期许地盯着他,除非什么?
“除非你隔个几日便给朕按摩。”
啊?陈以祯瞠目结舌。
皇上淡淡瞟她一眼,“不同意便算了。”
陈以祯一惊,忙不矢点头,“同意,自然同意。”
不管什么,先应下来再说。
皇上心情愉悦,总算大发慈悲地给陆统领使了个眼色。
陆统领收到眼色,总算退出边缘身份,上前了一步,这一步短小,却异常显目,顿时将陈秉和他们和信武侯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他说:“回皇上,卑职还没回禀完,虽说在太学没找到证人,但卑职侥幸在太学不远处找到了一位挑着担子的老伯,卑职问询那位老伯前两日有没有经过太学,有没有听到什么,老伯告诉卑职,那日,他挑着担子走过,依稀听到有人在争执,就走过去听了一耳朵,后见狗咬人,怕人过来将他逮出去,遂就先行溜了。”
他看了方景山一眼,缓缓道:“他告诉卑职的内容,却与国舅爷所言相差无几。”
方景山脸色瞬间雪白。
信武侯瞪大眼睛,急切震怒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陆统领淡淡反问他,“方大人是质问神武卫的办事能力吗?还是说,要卑职将那位老伯请上来?”
信武侯精神一振,回过神来,当即跪下,“皇上,臣,臣……”
“方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皇上缓缓站起身,走了下来。
他慢慢踱步到他身边,垂目看他,没人看到的地方,神情异常阴沉冷酷。
攀咬皇后,欺君瞒上,仗势欺人,信武侯府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了呀。
信武侯满是震惊茫然,不该啊,当时明明没有旁人,不止儿子反复保证,他来之前也反复调查过,当时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路过,难道是皇后想要整他?但是,但是神武卫调查……
当然是假的,当时周围根本没有什么挑担子的老伯,那是皇上命陆统领胡诌的,但事实真相却是没错,因为当时是皇上亲自在场,他当然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信武侯永远也不会想到,想要整他的根本不是皇后,而是站在他跟前,他印象里定然不会护着陈家的,皇帝陛下。
皇上冷冷扯了扯嘴角,道:“方大人,御前欺君,你好大的胆子啊!”
信武侯回过神,神色惊惧,再不顾什么狡辩,当即瘫软在地,“砰砰砰”磕头,“皇上,是老臣一时糊涂,老臣记恨当年陈家针对侯府,便想把握这个机会整治陈府一番,老臣不是刻意欺君的,老臣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皇上,求您绕过老臣这一次糊涂吧。”
他“砰砰砰”不断磕头,不一会儿,脑袋便被磕出了血。
而旁边的方景山早就被这一系列转折给吓傻了,整个人呆在原地,茫茫然不知该做什么。
皇上盯了他半晌,许久,下了早就考虑好的惩罚。
罚他罚奉一年,降职两级,罚方景山不许再入太学,并那些给方景山作证的人,都不许再入太学,太学是朝廷创办用来鼓励读书人读书明志,奉献朝廷的,不是用来斗智斗勇,打架斗殴的。
听罢,方景山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皇上下令,他这辈子没法入太学,跟否认他这个人有什么区别,他这辈子都完了,别想再入仕了。
信武侯同样心痛万分,皇上居然降了他职,虽然没有剥夺他身上的爵位,但是降这两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升回来。
“还有,”对上他疑惑茫然的目光,皇上缓缓道,“你方才一口一句竖子,可知被你称为竖子的人是朕的小舅子,当朝国舅爷。”
“如此僭越忤逆,以下犯上,方大人口皮子厉害,规矩却一般,听闻皇后让方夫人抄写《淮南子》,不如你也跟你夫人一块抄吧,抄上个把月,这个把月就不用任职了,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去任上。”
这次说完,信武侯心神俱骇,双眼一翻,也跟着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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