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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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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请安的日子。

大清早, 天雾蒙蒙一片, 过路之处, 地面墙壁上,宫灯草地上沾满了凝结的冰霜,陈以祯穿着件薄一点的大髦, 立在宫道口, 张开嘴, 轻轻哈出一口气, 立即有一团拢雾状的白气形散于眼前。

双姝掏出手炉, 递给她,“娘娘, 带上这个吧。”

陈以祯接过来,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 轻轻颔首, “走吧, 早些过去早些暖和。”

这个时节,宁寿宫和永昌宫定然已经烧上银炭。

老祖宗和皇太后都是抗不得冻的年纪。

她们来到宁寿宫, 早已有识眼色的小宫女掀开帘子, 陈以祯走进去, 脱掉身上的大髦,交给双姝,正要往里走,突然, 耳朵一动,依稀听到里头有陌生年轻的女声。

她顿了顿,走进去。

绕过屏风,来到内室,果不其然,一派烘暖的气息迎面扑来,一路走来北风吹得冻僵的手脚立即沁入丝丝暖意,转瞬,就暖和起来。

眼睛不动声色扫过在场诸人,她笑着上前见礼,“老祖宗万安,太后娘娘万安。”

心下却惊诧万分,如她没记错,坐在太后娘娘身旁的那位姑娘,好似是前段时间见过的夏家庶女,夏从琳。

夏家,主院。

夏夫人恨铁不成钢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她额头,咬牙切齿,“你说你,非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夏从陇身子后仰,错过她的攻击,嘟起嘴,问:“娘,你干嘛?”

“我干嘛?我问你!你是不是拒绝了你姑母派来接你的人?”

“哦,那个啊。”夏从陇漫不经心,“对啊,我身子不适,就拒绝了。”

夏夫人顿时捂住胸口,一脸昏昏欲坠,气游若丝,“你真的,要气死你娘我。”

“娘,难道您希望女儿进宫蹉跎一生吗?”夏从陇不满。

夏夫人立即放下手,强作精神:“你这是什么话!宫里有你姑母在,怎会让你蹉跎一生?”

夏从陇嘴角微挑,冷笑道:“娘,您别哄女儿,女儿不傻,表哥没登基前姑母过得是什么日子,女儿不知,难道您也不知道吗?”

夏夫人哽住,半晌,她张口反驳:“你表哥孝顺,你姑母不会让你落到那般境地的。”

“表哥是孝顺,但表哥首先是一位帝王,其次才是一个儿子,表哥心性坚定,手腕又强势,若表哥执意不喜我进宫,姑母又怎么可能扭得过表哥。”

说完,见夏夫人闭上嘴,露出犹豫思忖的神情,夏从陇咬咬牙坐过去,趁势追击,“娘,您就听女儿一声劝,宫里那地方,不一定是好去处。”

夏夫人迟疑……转瞬,表情颓丧,“家里定然要派一位姑娘进宫,如果你不去,就只能送那边进去。”

说着,她忍不住落泪,抱住夏从陇,“甭管你父亲再宠爱那边,只要你祖父祖母在,只要太后和家族在,那边怎么也不会越过母亲,怎么都得老老实实在母亲跟前伺候,但是你啊,如果那边真能成功进宫,甚或者获得圣宠,难不成将来你要低她一头?”

她咬牙,神情恨恨,“母亲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从陇好笑,她拍拍母亲的肩膀,安慰道:“合着原来就为这事啊,那娘您可以放一百个心,那边啊,绝对不可能进宫,即便进了宫,也不可能获宠。”

“为何?”夏夫人抬起头,神情疑惑。

夏从陇踟蹰起来,她一直没将宫中发生的事和自己观察所得告诉母亲,就怕母亲和家里失望,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但是此刻,为了宽慰母亲的心。

“娘,您听女儿说……”她凑到母亲耳旁。

听完,夏夫人眼睛瞪圆,嘴巴张得老大。

“你,你,你确定?”

夏从陇点头,“女儿确定。”

夏夫人神情恍惚,好半晌,她轻声呢喃,“怪不得,怪不得……”

“原是如此……”夏夫人回过神,想了想,长叹一口气,“也罢,你既然执意不想进宫,母亲也不强迫你。”

不过,她转念一想,摇摇头,说:“即便那边当不了妃位,但一个贵人还是唾手可得,即便皇上真的钟情皇后娘娘,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妃。”

夏从陇不同意她这个说法,她低下头,轻声嘀咕,“女儿觉得皇上表哥不是那样的人。”

那边,宫里,太后也在说夏从琳的事。

“这些日子,臣妾总是做梦梦到少女闺阁时期,恍然醒来,发现进宫不知不觉已有几十载了,想是太过想家,遂臣妾就传唤娘家侄女进宫陪陪臣妾,聊以慰藉臣妾的思念之情。”

她面朝太皇太后解释道。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能有个人陪你是好事,既然想家了,就多留琳姐儿在宫里住段时间。”

皇太后精神一振,直起身,继续道:“臣妾是这么想的,恰好臣妾这段时间失眠多梦,身体不适,就想着让琳姐儿帮臣妾打理一段时间宫务。”

话落,陈以祯眉梢一挑,暗暗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太皇太后一时也没吭声,她放下茶盏,靠着软塌闭目出神。

屋内陷入一派尴尬的沉寂中。

皇太后有些尴尬,尤其是太皇太后的缄默,好似在生生打她的脸,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眼睛瞅向皇上,“皇帝,你觉得呢?”

皇上沉默,突然,他偏头瞟了低头不知在思虑什么的陈以祯一眼,许久,方缓缓开口,“这事,您和皇祖母商量便是。”

皇太后拿眼睛瞪他,就是老祖宗不好说话,所以她才主动拉上他。

皇上端起茶盏,低下头,只假装看不到母后的暗示。

夏从琳咬住下唇,手指不安地搅动手心攥着的手绢。

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总算睁开眼睛,淡淡瞥她一眼,开口道:“你虽身子不适,但过往宫务都由身旁嬷嬷打理,也不需你过多费神。”

皇太后脸庞涨得通红,嗓音呐呐,“臣妾……”

“不过,既然你身子不适,不宜多操劳,让琳姐儿从侧帮忙也无可厚非。”

陡然柳暗花明,皇太后怔了会方才回过神,她脸庞骤然明亮,忙吩咐夏从琳,“还不快谢过老祖宗对你的看重。”

夏从琳咬着唇站起身,脸蛋粉红,眼睛熠熠发光,她快步上前两步,深深蹲下,“谢老祖宗抬爱,请老祖宗和皇上放心,臣女定然不会辜负你们的厚望。”

请安结束,回到钟粹宫。

迎面差点被一个小宫婢撞到,双陆火气腾起,推开她,叉腰骂道:“小蹄子,眼睛瞎了!往哪撞呢!要是冲撞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扑通”就跪下了。

“好了,无事,你起来吧,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先下去吧。”

“谢娘娘开恩。”

目送小宫女跟只小兔子似的吓得蹦开的背影,陈以祯无奈摇头,看向双陆,“你说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跟个孩子一般计较。”

双陆眼眶通红,唇/瓣微抿,咬牙不语。

那倔强又委屈的小模样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了这是?”郑嬷嬷着急地迎上来,急声问道。

今日请安,她没去,双姝和双陆一块陪着娘娘过去的,遂就不知道宁寿宫发生了何事。

双姝叹口气,上前拉住双陆的手,拍拍她肩膀,安抚两下,转而又对郑嬷嬷说:“嬷嬷,咱们先进去,给娘娘沏杯茶。”

“哎,是是。”

进到里屋,双姝一边给陈以祯沏茶,一边将宁寿宫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郑嬷嬷睁大眼睛,呼吸急促,“这,这……”

不怪双陆,即便是她,听到也不无心动,娘娘现下虽备受皇上宠爱,宫里头也无人敢欺凌,但距离当初的盛况还有段距离,这其中之一便是后宫的掌控权。

其二,是回到长春宫。

不过,先不管皇上是何心意,皇太后那边定然第一个就不同意,心里的激动渐渐冷却,她长叹一口气,反倒安慰自家娘娘。

“娘娘,您别灰心,依照现在的势头,该是您的,早晚逃不掉。”

至于那夏从琳,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别说皇上本就对她没有任何异心,便是看在皇太后的份上,皇上也不会宠幸她,太后啊,还是看不清,陈家的例子就在跟前,皇上怎么可能再会任由一家外戚做大。

至于娘娘,正因失去了陈家的庇佑,反倒给了她和皇上重新靠近的机会。

陈以祯放下茶盏,好笑挑眉,“谁说我灰心了?我巴不得永远不收回掌六宫权呢。”

执掌六宫,一开始还挺好玩,但到后来却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什么哪个宫添置多少衣服炭火啊,哪个宫的宫女年龄到了该放出去,另外该添置新的宫女啊,什么内膳房和御膳房的拨例银子不一致,内膳房多有不满啊。

总之,巴拉巴拉,全是一些费心费力的琐碎小事。

那段时间,尽管她提拔了好几位帮忙掌权的嬷嬷,但你总得把握大体的动向和流入流出吧,每日睁开眼睛就听到嬷嬷求见的叩门声,她脑袋都要炸了。

她自顾自地想着,脸上就有些出神。

郑嬷嬷却以为她只是强颜欢笑,内里不定多伤心难过,遂长叹一口气,也不敢多说,生怕刺激到她。

至于双姝,只担心一件事,“娘娘,您说,现下夏从琳掌权,她不会苛待咱们宫里吧。”

没等陈以祯回答,郑嬷嬷率先道:“她不敢,别说她没那么大的权利,单听老祖宗那话的意思,你们还听不明白啊,何为从侧,从侧就是辅助,万事还是要听太后和嬷嬷的,便是她想从中作梗,也不方便。”

至于太后和嬷嬷,她们就更不用担心了,太后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狠心。

陈以祯大力点头,深以为然。

不管是谁掌权,她从不担心,有老祖宗和皇上坐镇,后宫就乱不了,只要后宫不乱,她这个皇后,只要不贪心,就能做得稳当。

经过她们这一番由外到内,由浅到深的分析,双陆也渐渐想开了,罢了,不就一点掌宫权,她愿意贪恋就贪恋去,反正早晚要归还她们娘娘。

钟粹宫一众人放下心,完全没往心间存事,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去了。

但等晚间,皇上过来,坐了会,却又再次提起这件事。

“你觉得,将执掌六宫之权还给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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