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后面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没心思听了,满脑子就只有这两个字:侍寝。
陛下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是我的姑父啊!而且姑姑去世还不到一个月, 他怎么能……
最最重要的是, 我不想给他侍寝,我不要做他的妃子。
即使虞重锐不喜欢我, 我也不想嫁给其他人,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我……我要怎么办才好?
我手足发冷不知所措, 幸好李公公及时进来替我解了围, 说褚昭仪使人来问陛下,原定今日下学后要检查三皇子的功课,陛下还去不去。
陛下临走前嘱咐我说:“今晚你就住在燕宁宫吧, 朕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他让我住在宫里, 晚上还要来找我, 就是说……他真的是那么打算的?
我在燕宁宫里如坐针毡。门外虽然没有人看守, 但奉旨觐见,没有陛下的准许,我怎能擅自离开,直接逃走吗?就算逃出了宫, 我又能去哪儿?我对家里人已经没有指望了,如果他们知道陛下看上了我,别说帮我抗旨,说不定还会欢天喜地地将我绑了送到龙床上。
如果姑姑还在就好了, 她一定不会让我……
对了, 皇宫大门出不去, 但我应该可以出这燕宁宫吧?永嘉公主, 她说我需要姑姑时可以找她的,我、我可不可去向她求助?
我从燕宁宫跑出来,门口并没有人阻拦。太阳已经下山了,各宫室次第亮起了灯,我一路跑到昭阳宫去。
永嘉公主正准备用膳,看到我慌慌张张地跑进去,起身相迎:“瑶瑶,你怎么了?陛下问完话了吗?他怎么说?”
“公主救我!”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陛下他、他要我……”
“陛下要你干什么?”
我要怎么说呢?陛下并没有言明要我侍寝之意,难道说是我从他心里看出来的?公主本就不满陛下负心薄情喜新厌旧,万一她出于义愤去找陛下理论,我该如何解释?
虞重锐告诫过我,除非是像姑姑那样让我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否则不要轻易让别人知道我的异能。
他还说过,男人见美色而思淫|欲是人之常情,只要不付诸行动,就是正人君子。陛下虽然动了这个念头,但也不能不顾伦理纲常、德行声誉,我找个理由回避过去让他不能轻易得逞,他总不会硬来吧?
我对公主说:“陛下他要我住在燕宁宫,我害怕……”
公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燕宁宫现在空荡荡的,贵妃也不在了,陛下怎么让你一个人住在那儿,不是睹物思人更添伤心吗?你别回去了,今晚就跟我一起睡,正好我们秉烛夜谈多说说话。”
公主愿意收留我,那我就不怕了。陛下再色|欲熏心,也不会到自己妹妹宫里来抢人吧。
适逢宫人传膳进殿,公主便邀我一同入席。晚膳用到一半,李公公找了过来。
“哎哟,果然在长公主这儿,叫老奴一顿好找。”李公公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嗔怪道,“陛下不是说了话还没问完、等会儿还要再回来的吗,贺小姐怎么就自己从燕宁宫跑出来了?”
我不由一阵紧张,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公主问:“陛下还有话要问?”
李公公道:“才说了几句,褚昭仪那边来了人,陛下就先去检查三皇子的功课了。”
公主心想:「恐怕是褚昭仪闻风听说陛下召见美人,故意来打断的吧?成天就这点争宠斗艳的心思,陛下多看哪只母猫雌燕两眼她都要往歪里想!我兄长是那种沉迷美色、会对刚过世的妃子娘家侄女下手的昏君吗?」
他还真有那想法……
公主问:“饭才吃了一半,还要回燕宁宫去吗?那边冷冷清清的,伺候的人都不周全,今晚贺小姐就歇在我这里了。”
李公公道:“陛下事忙,抽不出身再回后宫了,就在宣政殿里,几句话问完了,老奴立马把贺小姐送回公主这里来。”
“宣政殿?”公主想了想说,“那你带她速去速回,晚了怕延福门都要落锁了。”
“公主,我、我……”我实在不想再去面对陛下,但又不知该怎么向公主提,“外头天都快黑了,这……男女有别……”
“你想到哪儿去了,陛下是天子,也是你的长辈,他怎么会……”公主终于明白我的顾虑,“再说……那可是宣政殿啊!”
我知道,宣政殿在紫宸、甘露殿之后,本是天子朝前朝后休憩更衣之所。武帝时在宣政殿加设寝卧,累月不回后宫,后世的子孙帝王为表勤政务、远声色,不临幸后宫嫔妃时,便时常居住于此处。公主说得也没错,陛下又不是昏君,再怎样也不会在宣政殿对我做什么。即使好色荒唐如昭皇帝那样的,他也只是流连后宫不御宣政殿而已。
是我想太多了吗?
虞重锐还说过,知心蛊虫虽然能帮助我识人,但我也应该有自己的审度判断,切忌被它一叶障目。
我跟着李公公穿过前朝与后宫之间的延福门,走上宣政殿后一级一级的台阶。前殿比后宫诸殿都高出许多,回首望去,宫室近半都是暗的,无人居住。
永王之乱后,天下贫病,后宫也裁撤宫人、缩减用度。陛下初登基时,只册封了皇后与四妃,直到皇后和元愍太子相继患病,膝下空虚,才又选了一批秀女充纳后宫,褚昭仪便是那时进宫的。至今十多年有余,宫中也未再大批添进过新人。
仔细想想,今上陛下确实不是一位好女色的皇帝,甚至……对美人还格外狠得下心。
与褚昭仪一起进宫的有一位柳才人,姿容冠绝,艳压群芳,连皇后都称赞过她“我见犹怜”,很快得宠。就因为她侍宠生骄,说了一句元愍太子的病肯定治不好了,将来的储君还是要从她们这批新人肚子里出,陛下一怒之下把她那颗倾国倾城的头颅砍了下来。她的父兄本已升迁,也纷纷遭贬外放。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年幼的我才开始理解姑姑为什么说陛下首要的身份不是她的夫君、我的姑父,而是掌握所有人身家性命、生杀予夺的九五至尊。
陛下杀人从不手软。如果我敢忤逆他,他会不会也杀了我?他已经见过我一次了,现在又把我叫过来,到底想问什么?
我忽然觉得,今日陛下召见我这事,过程似乎不太寻常。
但是容不得我多想,宣政殿已经到了,李公公入内通报,陛下宣我觐见。
宣政殿不大,从门口进去一路上却看见不少人,有女使、内侍、卫士、女官、起居舍人,有年纪大的、年纪小的,职位高的、职位低的,各种各样的混在一起,杂乱无章,好像伺候陛下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一样。
他们的心思自然也各有异处,人太多了我来不及一一细看,低着头走进殿内,看到陛下正坐在御案之后,上去伏地拜见。
陛下说:“你们全都下去,在外面等候。”殿中侍立的太监宫女便次第退了出去,连李公公都走了,从外头将殿门关上。
他一上来就遣退左右,偌大的宣政殿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我不禁又慌了起来。
嘚,嘚,嘚。
厚底皂靴踩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由远及近,每一声都像敲打我心头的鼓点,越来越急。
陛下走到我面前,忽然伸手扣住我的下颌,迫我抬起头来。
他弯腰凑近我,我吓得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陛下,这、这里是宣政殿!”
“宣政殿怎么了?”他蹲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扣在我下巴上的手钳得更紧,“你以为朕要对你做什么?”
我不敢与他对视,但又不得不仰头看他。
他的眼里有稳操胜券、尽在掌握的笃定和愉悦:“你也能看见,是不是?”
我忽然间全都明白了,陛下根本就不是想要我侍寝,他也完全不在意什么后宫女色新人。
他在试探我。
他召我问话,更不是因为怀念姑姑,而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继承了她识穿人心恶念的本领。
他召我进宫却避而不见,把我晾在燕宁宫里,先后派两拨诋毁谗诬姑姑和长御的人来试探我的反应,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又自己亲自来问,故意在心中想不轨邪念让我看到。我跑出去向公主求助、找借口推搪不见驾,反而让他确认了猜测。
虞重锐说得没错,“墨金”能帮我识人,亦会障掩我耳目。一个人究竟是好是坏、意欲何为,不能看他怎么说,也不能看他怎么想,而要看他最后怎么做。
我早该想到,姑姑和陛下相识于危难之际,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她用“墨金”帮他抵挡了多少灾祸,分辨了多少人心。所以陛下才会那么信任她,朝中大事都关起门来与她商议,外人无法窥见半分。
姑姑亦从少女时便全心全意信任爱护陛下,“墨金”之原委因果,她肯定全都告诉他了。
“你跟微澜都是苗人后裔,血脉相通,又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她心口那只虫子,是不是转到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