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没离开过（4）
室外温度并不低，春夜的风吹在身上柔柔的舒服惬意。
狄然在墙根下找了一圈不见肥皂的踪影，身后草丛窸窣，她一转头，楼下大胡子那只公布偶正趴在肥皂身上动来动去。
狄然明白过来，脸一红骂道：“这么小就乱搞，要不要脸啊？”
她想上前把猫抱回来，却害怕自己这么做会被雷劈被猫抓。
想原地站着，又觉得自己这样观看有些无耻又有些尴尬，活这么大黄.片都还没看过，不能就这么把第一次贡献给猫片了。
狄然想了想，也不管有没有猫听，有没有猫听得懂，冲着草丛轻喊：“肥皂！”
“我去湖边等你，好了叫我！”
说完她捂着眼睛溜溜达达跑了。
湖离得不远，一路过去那首民谣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声音不大也不扰，宁静舒缓，和这柔柔的春夜很是相配。
陈医生坐在湖边的草地吹夜风，狄然在甬路边看着一个固定在地上蘑菇形状的音箱，那首民谣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陈医生感觉到有人来了，回头看着她笑了笑。
狄然坐下去，草叶上凝着夜里降温后粘上的水珠，压在屁股下有些凉。
陈医生笑着：“我第一次见你自己出来散步。”
狄然低头揪住脚下的草叶，她见陈医生大多数时候是在治疗，可能是因为习惯了，此时不是治疗她也忽然没来由一阵紧张。
陈医生心里了然，声音就着暖风的温柔：“不用害怕，我是医生。”
他摘下鼻梁架着的金丝框眼镜，随手放进兜里，治疗时他都是摘掉眼镜的，避免让她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
狄然不好意思地笑笑，陈医生贴心地不说话，坐在一旁，嘴里轻轻跟着音乐哼出那首民谣的调调。
“叫什么名字？”狄然忽然指了指身后的小蘑菇音箱。
陈医生轻声道：“《绿袖子》，英国很有名的民谣。传说是英王亨利八世作的曲子。”
狄然偏着头，亨利八世九世又或是路易十五十六在她眼里没什么差别，反正她都不认得。
“亨利八世爱上一个穿着绿袖子的民间姑娘，他是位暴戾且专.制的君主，但却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这位绿袖子姑娘……”
狄然看着他，问道：“你想说什么呢？”
陈医生打算煮一锅鸡汤，才刚把水倒进去鸡肉还没来得及下锅，狄然已经听出他话里有话。
他只好不再纠结于鸡汤，直接说道：“爱情很美，但不是每一段感情都有始有终。国王专情都尚且有遗憾和爱而不得，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
狄然说：“我以为你只是心理医生，没想到还兼职做感情疏导。”
陈医生笑了笑，见她低下头看手机，随口一问：“你在玩什么？”
狄然一本正经举起手机，照着百度百科念了起来：“亨利八世一生有过六次婚姻，其中两个妻子被他先后下令斩首。医生，他不专情。”
陈医生：“……”
“别这么较真。”他哭笑不得。
狄然收起手机，咬着嘴唇认真问道：“我的病，可以告诉我实话吗？”
陈医生看着她：“你自己的身体你最明白，别人的话是为了安慰你或是哄你，你心里都应该清楚。”
“治疗真的没用？”狄然垂着眼。
陈医生：“每个人情况不同，同样的疗法用在一个人身上效果显著，但在另一个人身上未必管用。不能说没用，只能说目前我们的方案在你的病上收效甚微。”
狄然神情茫然：“我要病上一辈子吗？”
陈医生凝视她，犹豫着开口：“你的刺激物很特殊，只要不受刺激，可以慢慢恢复到正常生活。你最近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狄然盯着远处月光下澄澈的湖水发呆：“不见刺激……他吗？”
她想说刺激物，却觉得胸口一痛，转而改口。
可一想到他，胸口也还是隐隐作痛。
“爱情不是全部。”陈医生轻声道，“至少对现在的你和你的身体而言，爱情不该那么重要。”
☆☆☆
李东扬又做了噩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翻滚着血水的海，他站在岸边慌了神，四处寻找也不见狄然的影子。
一转头看见她在血海里挣扎着求救，他脱掉鞋子和外套跳了下去。血水很热，灼烧得每一寸皮肤都痛，他游到狄然身边牢牢抓住她的胳膊想带她上岸，可水底猛然伸出无数双白骨皑皑的利爪将他捅得肠穿肚烂，肠胃像是被开了口，涌动着炙热的血，穿透着冰凉的手。
李东扬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子外月亮正对着他，温柔的光线穿过桦树林投进他眼睛。
他本能地看向床上，狄然不在。
心脏一瞬间缩紧，他连滚带爬跳下沙发拉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李东扬心里猛地被无法形容的凉意通通注满。
值班医生对狄然不在房间的事情浑然不知。
走廊的顶灯明晃晃的，他神色慌乱，刮遍脑海想了一圈狄然或许会去的地方，可狄然压根没有自己出过门。
她成日待在房间，出去也是和他一起。他一时竟然想不出要去哪里找她，只能僵硬着手脚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虽然平时不怎么和人交流，但万一这里也有变态和疯子盯上她呢？
平静的空气在他的感知里处处充满着不同寻常令人恐惧的味道，忽然楼下传来一声惨烈的猫叫。
他浑身一颤，迅速跑出去。
肥皂不知道是被弄得痛了还是爽完就跑，四只短腿扑腾得飞快跑来跳进他怀里。
护士在一旁贴心地提议：“给她打个电话试试。”
李东扬急得昏了头，连忙掏出手机。
狄然手机的铃声响起，仿佛就在耳畔，对面接通，李东扬抖着声音问道：“你在哪儿？”
☆☆☆
狄然远远看见李东扬向这边走过来，她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粘着的草叶，向他挥挥手：“你睡醒了？”
夜色很沉，李东扬的身影背对着月亮，面容晦暗看不清表情，狄然和陈医生轻声说了再见，打算和他一起回去。
李东扬在她面前站定，看了看陈医生，又看了看她，眼神凛冽。
气氛很古怪，陈医生皱起眉，狄然也觉得李东扬有些不对劲。
她伸出白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李东扬脸色冷峻得像块冰，眼睛猩红跳着恐怖的光，他不待狄然反应过来，忽然抡起右手给了她脸颊狠狠一巴掌。
他毫无留手地真打，狄然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狄然用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嘴里蔓延起一股血锈的味道，她没生气，只是被打懵了。
李东扬站在面前，诡异的气场快要把柔软的晚风都冻僵了，好像平静的夜里混进一只猛兽，将祥和气氛击碎成渣渣。
狄然看着他掩饰不住愤怒和暴躁的眼睛，不安地问道；“你为什么打我？”
李东扬转身就走，不打算给她解释，也不打算和她说话。
狄然下意识要追，被陈医生拉住。
“你先别过去，他情绪不太对。”陈医生眉头蹙得紧紧的，他不年轻了，眉间的纹纠结着拧成几道褶子。
狄然也觉得李东扬情绪不对，但没多想，她下意识要挣开陈医生：“没关系，我了解他。”
陈医生很执意拉住她：“他最近一直这样？”
狄然一愣：“什么？”
“你来这里已经四个月了。”陈医生指指李东扬的背影，“他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最近你不觉得他越来越不对劲吗？”
狄然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陈医生不打算卖关子，直接问道：“他以前会打你吗？”
狄然这才垂下眼，趁她思考的功夫，陈医生又说：“他最近是不是经常发脾气，我见他对你吼过很多次。”
狄然不确定道：“他以前……脾气也挺差，他一直这样吧？”
她这话说得不自信，陈医生不提还好，一提她也恍惚中觉得李东扬最近不太一样。
他对她不耐烦、摔门、还打了她。
她想了想：“他可能是气我固执，他不喜欢我想他。”
陈医生：“你别多想，也别替他找借口，你只需要告诉我他最近的状态是不是有些反常。”
狄然咬着嘴唇：“什么算反常？”
“所有都可以，你能想到的。”
“做噩梦算吗？”狄然回头看了看。
李东扬没有走远，他站在湖边草地上的路边，脚一下一下用力地踢在那个放民谣的小音箱上。
他表情阴鹜，深不见底。
“他最近常常做噩梦，出一身冷汗。”
“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突然生气。”
狄然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吗？”
陈医生问：“你失踪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他后来有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狄然不懂他的特殊反应是指什么，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陈医生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却不说什么。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ptsd不仅会在经历者身上发生，有时候目击者、参与者都有可能产生这种症状，它往往在创伤后的几个月内慢慢出现，暴躁、易怒都是正常反应。”
狄然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陈医生连忙安抚她：“这是我的职业习惯，请你别介意。”
“也许只是正常的情绪波动和夜间多梦，但最好还是做个检查。”陈医生面色复杂地看向李东扬，“他可能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