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这亲事就这么定了
京城内, 傅立文俯首抄书, 外间的风风雨雨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小厮一手拿着书信,一手拎着小包,脚下生风的跑到书舍外院, 低声对着守在门口的大丫头说了几句,再将书信和小包袱递过去, 转身又朝前门疾跑。
“大少爷,是大小姐送过来的东西。”
“放在案上,出去吧。”
直到将手上的书抄写完毕,他才放下笔,去一旁净手之后, 取出书信来看。
信是妹妹静姝寄过来的, 说已经照着他的吩咐进入胡家,并挑明了是有人在从中作乱。
傅立文表情一点没有变化,似乎静姝说的那些对他全无影响。他放下信纸,又打开了包袱,包袱中密密匝匝的用油纸包了一叠东西。傅立文一一看过之后,让人送来火盆, 将那些绢纸全部烧毁。
“大少爷, 可否要准备入宫?”
他每三日会入宫拜见圣人, 一是将自己的功课交于圣人和太傅审阅,二是需要入宫更换需要抄写的书籍。
原本他该是皇子伴读, 可现在几位大一些的皇子都不在京城,五皇子以下的几位年幼的皇子每日功课也跟他不同进度, 圣人特许他不用去上学,只需在家温习功课,若有不解,可随时请教诸位大人。
他一边温习一边抄书,如今抄了不下三四百册,老宅中的书舍已经装满了两个柜子。
小镇的育幼院中也有几个孩子时常到老宅找他借书看,顺带请教功课,傅立文觉得老爹没实现的想法恐怕得靠他来完成了。
傅立文见到圣人的时候,宫里气氛不太对劲。他对环境的变化很敏锐,刚进屋就发现好几个摆设是更换过的。
圣人一般很克制自己,若是他都开始砸东西了,想来事情已经超过圣人的容忍度。只希望自己这次面见圣人不会踩雷。
脑袋里想的东西太多,还没理顺,已经来到圣人跟前。
“立文,跟河西胡家的婚事作罢吧,寡人再给你找个好姑娘。”
傅立文稍微松了口气,若圣人只是为这事儿生气那就好说了。他现在安抚长辈可是一套一套的,几乎就没有几个老人不喜欢他。
让人送来上好的泉水跟他爹遣人送来的大红袍茶,立文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炫起了茶艺。
这茶艺还是跟他爹学的,据他爹说,泡茶的过程也是修心的过程,让情绪随着茶香的溢出而慢慢的平静下去,再说话做事,便有了合适的分寸。
圣人也不是第一次品茶了,可宫人沏出来的茶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味道,真让他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跟傅立文的动作一对比,高低立显。
一旁伺候的吴典直到傅立文将茶水分好之后才开口,一出口便是奉承立文手艺的好话。
“立文是个好孩子,可恨那些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圣人依然心有薄怒,但再生气也不可能将人叫到跟前来斥骂一通。
“圣人何须为了他人的短视而生气。”傅立文不气?那不可能,他又不是真的好脾气,只是懂得将内心情绪隐藏起来而已,“若是父亲知道圣人因立文的亲事而气坏了身体,肯定要罚立文跪祠堂抄书了。圣人就算心疼立文,别生气了好不好?”
知道圣人对父亲的不一般,立文不介意借着父亲的名头撒撒娇什么的,反正晚辈在长辈跟前做什么都有道理。
出宫的时候是吴典亲自送他出去的,路上还遇到渝夫人身边的小宫女,送来夫人亲手给缝制的外衫。
“渝夫人近段时间身体不太好,立文若是得闲,可多去陪夫人说说话。”
傅立文颔首,朝吴典微微躬身,对方侧开半边身体,不肯受他全礼。
等看到立文的车离开了宫门大道之后,吴典才回转去伺候圣人。
“老吴啊,你看这个立文,是真不生气呢,还是另有想法?”宫室内,圣人斜靠在榻上,眉宇间有些疲惫。
“立文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若是受了委屈,也只会藏在心里不肯让长辈心疼着急。婢观立文公子也不是个甘心吃亏的孩子,圣人不免放宽了心,等着看他如何做,横竖他身后有您这尊大佛在,吃不了苦头的。”
“你说话就是好听。”圣人笑笑,转了话题,“前些日子老大送信回来,说是子寒得了一个大宝贝想要悄悄的送给朕做生辰贺礼,东西可送出来了?”
“送出来了,现在该是到了浙江一带。”
“能让子寒看重的宝贝,你多上点心,别让不长眼的人给劫了。”
他虽身为圣人,看遍了奇珍异宝,但是傅子寒这次是从海外带回来的贺礼,跟中原的可不一样,他还期盼着能瞧个新奇呢。
静默了良久之后,圣人还是做出了决断:“河西胡家的赐婚,让他家六姑娘顶上,就说当初拿错了八字,合的是六姑娘的,大姑娘重合之后大凶。”
吴典对河西胡家没任何的好恶,圣人要换那就换好了。但是吴典毕竟是从深宫里厮杀出来的,冷眼瞧过那些女人为了一己之私能做到何种地步。
“换人很简单,可是圣人,以属下之见,河西胡家这桩子肮脏事儿,怕是有内幕。若不根除干净,那些贼子再使手段,与立文公子只怕有大碍。”
圣人心中恼怒,挥挥手,让吴典看着去办,务必将这事儿办得妥妥当当,让傅家不至于沦为笑柄。
圣人遣了吴典去主理此事的同时,后宫中,渝夫人也正好做了安排。
“那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你去好好看着,不安分的就让他们以后都不能再闹腾。”
陈渝半躺在床上,眉间轻蹙,眼角略有细纹。
“子寒可回来了?还安好?”
“子寒少爷已经到了漳州,估计再两天就到粤城了。咱们的人回报说少爷身子不错,精神头也好,就是前些日子听闻了胡家的事情有些气恼。”
“哼,那个胡家大姑娘是没办法嫁到傅家了,以我看,圣人必定会让六姑娘顶上,到底六姑娘跟大姑娘都是老太太带着的孩子,比起其他的胡家姑娘要荣宠几分。”陈渝闭了闭眼,隔了一小会儿才继续道,“圣人还是放不下华阴胡家,只可惜华阴胡家就没有一个能顶事的小辈。那个什么胡家的天才也不过是个傻子,被人耍了还自以为是。”
能贴身伺候的都是渝夫人的心腹,听到她如此不屑胡家那个小天才,心里都齐刷刷的给那人盖了个没有前途的标签。
“到底那是圣人的外家……”
“若非如此,早要了那小子的命。敢给子寒难堪,本夫人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陈渝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仍然平静得毫无波澜,“明儿去皇后那里求两个嬷嬷送到胡家去。”
“夫人,可胡家那事不是皇后娘家……”
“正是如此,才让娘娘下旨送人过去啊,到时候再出事,不是还有娘娘做主嘛。”陈渝嘴角勾了勾,闪过一抹讥谑,“她娘家人想要作怪,那就让她自己去收拾善后,本夫人只管结果。再不济,咱们也能让胡家姑娘来个病逝。”
站在前面听从吩咐的大宫女心里一凛,连忙低头应下。
“听说静姝大小姐已经过去胡家了,她这是卖的什么药?”
陈渝好一会儿都没开口,隔了良久,才听到渝夫人那幽幽的声音传来:“静姝到底是嫁了人的,一颗心也不能全在娘家兄弟身上。怕是柳家老祖宗让她走的这一遭。”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声线更加细不可闻:“柳家那位老祖宗跟胡家老太太都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国丈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静姝在胡家住了七天,没见外人,每日都跟着胡家老太太说笑逗趣,等过了第七日的佛诞日,她去求了一张平安符之后,就提出告辞。
胡家没留她,安排了好几辆大车给她装东西,有她在河西买的特产伴手礼,也有胡家借她手送去柳家的礼物。
在静姝行至路上的第三日,消息传来,说是国师亲自批的命理,大姑娘跟立文八字不合,赐婚的对象改为胡家六小姐。
静姝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脑中回想这几日见过的那几位胡家的姑娘,将其中那个略带着点婴儿肥的女孩子拎了出来。
若说这六姑娘单看也是个美人胚子,但比起大姑娘还是欠缺了那么几分气度,到底是娇养起来的,又没有来自父母长辈的压力,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这样的女孩子做妻子自然是好,可却不怎么适合立文。但是胡家大姑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纵使是有人在背后作祟,但总归不名誉。
“可惜了大姑娘。所以啊,人这一辈子真的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河西胡家是世家大族又如何,他家的姑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纵然捋清了是有小人作祟,但无风不起浪,若非大姑娘当年不谨慎的跟人透了心思,也不会闹出今天这一出戏。
很难说背后那人是针对谁。国丈家插了手,自然是不想让傅立文好过。可这里面也不仅仅是国丈家的手段,那些觊觎立文的女子也难保没有迁怒胡家大姑娘,逮着机会了可不得狠狠踩上两脚?
这桩婚事从根子上就牵扯了太多利益,幸好圣人的心还在他们家,否则今日被牺牲的,恐怕就是她哥立文了。
静姝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想着,她哥那么丰神俊秀的人,若是娶了个六姑娘那样单纯的女子,这日子怕是没什么盼头。不是说两个人不好,而是他们实在太没有共同语言了。她哥就不是那种会哄女孩子开心的人,而六姑娘的性子也立不起来。
“你说,我爹跟我哥是不是得罪了月老?怎么在这婚事上头就没有那么如意呢?”
傅静姝的声音很低,只有她身边的大丫头勉强能听得到。这个大丫头是她去了柳家之后亲自调.教出来的,只忠心于她一人。
“老爷跟大少爷是神仙般的人物,这世上能配他们的本就不多。再有,婢家乡有句俗语,说的是人这一辈子若是十全十美了反倒不长。老爷跟大少爷婚事上的不遂,或许就是老天爷故意给的磨难。”
傅静姝细想了想,也点头:“这倒也是。我爹跟哥哥做其他的事情无不顺遂,就这亲事上虽有瑕疵却也不是不能忍耐的。怕也真是老天爷爷心疼我爹跟我哥,才挑了这样两个女子给他们。虽不完美,却也不会作妖。”
六姑娘如何她现在还不知道,可尹珂却是个难得的实心人。反应虽然不如其他家的夫人来得八面玲珑,但将父亲的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帖帖的,还给爹生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身为续弦夫人,她没有欺压原配的子女,也会教导三个弟妹尊敬兄姐,这一点就很让人满意了。
事情过了两日,风波再起。
“大姑娘要寻死?”静姝闻言一扭头,差点把自己头发拽一络下来,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人呢,现在有事儿没?”
她是不信对方会真的去死,只怕这又是一出大戏要开场了。
“听说大姑娘投河的时候,六姑娘正好路过,赶紧将人救了上来,现在估摸着人没事儿了。但是胡家老太太震怒,说要找那些挤兑大姑娘的人说说道理。”
“呵,有什么道理好说的。”静姝撇了撇嘴,“那六姑娘可有事?你们让人去仔细打听,可千万别让六姑娘出问题。圣人这是还念着胡家的好,才找了借口啊换了个人,依旧是不想让两家因亲事结怨。但若是继续闹腾,胡家有没有事我管不了,只怕我哥哥的亲事会有大麻烦。”
静姝也只能旁观这事儿的发展,但是刚踏上陆地还没来得及休息的傅子寒就不能忍了。
他直接让人带了聘礼上河西,说要赶在年前将问名纳吉之事定下。这只要问了名,送了聘礼,亲事就是铁板钉钉,哪怕中间再出波折,六姑娘就算不幸夭折了,也是他傅家的媳妇。
傅子寒这是摆出自己的态度,给那些还想作妖的人看,也是熄了其他打算搅和婚事让自家姑娘顶上的人的心思。
傅子寒这一举动,在世家大族的人眼里看来是极为不妥的,甚至连文老先生都让人送了书信过来,指责傅子寒这样子有失.身份颜面。可傅子寒才不管那么多,他只想要自家儿子不受委屈。
这不,他觉得自己信中说不清楚,直接带着老婆女儿轻车简行的跑到文老先生处来个当面抗诉。
“老师,师娘,横竖学生我已经决定了,既然圣人的旨意不可违抗,那么六姑娘就是我傅家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两个小孩子没办法跟那些牛鬼蛇神斗,可不还有我这个当爹的么?我又不怕人家说打了小的来老的。他们不要脸的欺负小女孩子,还不兴我给自家孩子撑腰?”
傅子寒一脸无赖的模样,就差没在文老先生跟孔师娘跟前撒泼打滚要他们也跟着撑腰站台了。
孔师娘原本还心伤自己看走了眼,以为那大姑娘是个良配,哪里知道竟然年纪小小就私相授受,这不仅是给了立文难看,也是打了自己的老脸。
但傅子寒一来不但没有责怪她识人不清,反而劝解师娘别气坏了身体,还说什么小姑娘心有慕艾那是人之常情,只是运气不好被人钻了空子使了坏,这跟师娘是否识人不清没有一点关系。
得到傅子寒的宽慰,孔师娘原本气得差点缠.绵病榻的身体也稍微好了些,可也不能再多费心神了。
胡家大姑娘慕艾的小心思在傅子寒看来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她的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算起来就是个初中女生的年纪,正好是对异性好奇十分容易慕恋异性的年龄段。加之华阴胡家的那位小公子真的是个小学霸,别人家的孩子的类型。在他们华阴本地也是颇多少女爱慕的对象。
准确来说,如果胡家大姑娘不是胡家嫡长女,没有圣人的赐婚,她喜欢个男孩子想嫁给对方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被傅子寒这么一闹,文老先生也只能叹气。他能怎么办,自己宠出来的学生,还不是得继续宠着。
傅子寒这次从海外带回来不少好东西,该进贡的,他早让人严密护送着沿运河日夜不停的往京城去了。剩下的那些好东西,他大概分成了两份。
一份是日常用品和海外的珍稀药材,这些是给文老先生的,包括文师兄的份也在里面。另一份则是些精致华美的器物,拿来做聘礼做嫁妆再好不过。
这次送去京城给立文当聘礼的物件就有一半是海外的珍奇之物。剩下的他又分了两份,一份给嫁到柳家的大女儿玩,另一份存下来给小女儿当嫁妆。
“这盒粉珍珠是我专程给师娘淘弄的,以后等文昀那小子娶亲了,师娘打赏新媳妇这么一套粉珍珠的头面,倍儿有面子。”
沉香木的盒子里,粉色的珍珠颗颗珠圆玉润,一看就是极品。
“还有这套蓝宝的首饰头面,最适合师娘这样雍容的老太太佩戴了,只有您才压得住这首饰的气场。”
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送上去,横竖师娘待他如亲子,就当是给自家老娘的孝敬。
一旁的文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瞅了半天,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跟他无关。好气哦,不想要这个孽徒了怎么办?
傅子寒恶趣味的看到老师拉下了脸,跟师娘对视一笑,又转到文老先生这边卖乖。
“老师是大儒,是文人,这些首饰器物老师也不喜欢。所以学生让人搜集了海外的书本画册,现在都送到老师的书舍去了。还有这东西,老师若是喜欢,就让人雕了出来用,若是不喜欢,随便您赏给谁都不跌面儿。”
招招手,一旁的常随从门口抬进来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打开来,是一整套玉石和翡翠,还有各种精致奇石制成的山子纸镇之类的物件。另外傅子寒又从箱子里寻摸出一只两个巴掌大,一拳厚的小木匣,打开,里面是切割齐整的印章原石。几乎文人墨客喜欢的材质,这里面都有,还个个价值不菲。
文老先生一看,胆儿都颤了。
“你,你这不是打劫了谁家的宝库?”
“还真是。不过不是谁家的宝库,是海盗的宝藏。”
傅子寒让人抬了条案过来,亲手将那些文玩玉石摆放了上去。
“这些东西有些是古董,有些是学生寻摸来的原石,请当地的大师加工的。海外也有能工巧匠,各处的风情不一,制作出来的东西也都带着几分异趣。这几样是那些海盗打劫了过往的商船抢去的宝贝,被学生抄了老窝之后,从宝库中挑选出来的。老师放心,这些都造了册子给圣人那儿送了过去。”
文老先生知道了来处这才放了心。自古就有规矩,外出的将领大臣,若是有额外的收入,只需要给国库上缴一定数量比例的钱财,剩下的皆可由动手的人分配。子寒是从圣人跟前出来的,断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说上禀了那就一定是上禀过了。
没了后顾之忧,文老先生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些宝贝上,他喜不自禁的让人将这些搬去了自家的书舍,打算好好的品鉴一番后,再弄个茶会清谈会什么的,显摆显摆!
“老师的书舍大小怕是不够。来之前学生已经跟师兄商量过了,在旁边的无名巷买了一栋小宅子,专门给老师打造一座藏书楼。以后学生还会出海,若是寻得好东西,还有那些海外的书册,会陆续都送过来供老师收藏。”
文老先生捋着长须的手一顿,老眼顿时有些迷蒙。他作为一个文人大儒,最喜欢的便是书册,最爱的也是书册。然而所有的大儒都有一个心愿,便是建一所让天下读书人向往的藏书楼。他原本以为这个愿望他有生之年是无法实现了,可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和儿子居然为他实现了这个愿望。
孔师娘坐在那儿,看着老伴儿微微颤抖的手,心里满足得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她就说自己没疼错人,那些目光短浅的愚妇还在背后说她疼外人比疼自己儿子还厉害是没长脑子。这下子可让她逮着机会狠狠打脸她们了。谁家的学生能跟子寒一样,将他们当做亲爹亲娘般孝顺?谁家学生能因为老师的一个愿望就不辞辛劳的为此而奔波?
说真的,她儿子也不是不孝顺,可跟子寒一比,还真的不像个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