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王强那个人心眼小, 只怕你这次回来, 他可能要找你麻烦。”凌子一顿,说:“用不用我们帮你。”
说完,凌子随意比了个手势, 意思很明显。
“不用。”沈季拒绝的很快,他神色淡淡, 听了这些话也不是很在意。
沈季自己的事情,向来是不喜欢别人来插手。跟他做了很多年的朋友, 这一点凌子摸得很透彻,所以他拒绝以后,凌子也就没再提这个事情。
更何况,沈季都解决不掉的, 凌子他们出面也未必能解决掉,对于这一点, 众人心里都有数。
像是想到什么,沈季说:“今晚的夜宵留着下次吧, 我先走了。”
“这么早就走啊?”凌子诧异,抬头看了眼表, “才一点半, 不吃夜宵也留下来多待会啊?兄弟几个也很长时间没见你, 聊聊。”
“不了,还有事。”沈季紧了紧领口。
出去以后,门口的风很大,温度不高, 吹过来的风刮在脸上,微微有些刺痛感。
不管是打架还是其他,潜意识里,他不希望许忆看到他的这一面,一想到少女看向他的眼里会带着厌恶和震惊,沈季胸口沉闷的,连呼吸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
不远处有三五个女生成群结队地走过来,似乎是准备去夜店,她们声音很大,在探讨着。
和沈季擦肩而过的时候,惹得几个人频频回头。
她们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很重,直到走出去很远还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沈季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一次徐俊弼的家里。
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但徐俊弼没睡。
在门口站了很半天,沈季手揣进了口袋里,有淡淡的暖橙色灯光从窗户照了出来,看起来很暖。
不用进去看,沈季也知道徐俊弼在学习。
这孩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比谁都在意。成绩跟不上,于是只能用这种刻苦的方式来拼命。
为什么要这么照顾徐俊弼?
这话不论是沈母还是沈奶奶都问过沈季很多次,她们或是生气,或是不理解,或是指责。
沈季突然抬眸去看夜空,泼了墨一般,月明星稀。
父亲当年说过,如果不是徐俊弼他父亲,大概他也不能苟且偷生再多活几年,所以对于徐俊弼,一直很愧疚。
当年,同为消防员的两人在一起事故中被困住,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剧烈,是徐俊弼的父亲主动牺牲了自己,为沈父找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而轮到父亲去救徐俊弼的父亲时,却出了意外的差错,终究沈父没能战胜内心的恐惧,只能将他抛下。
为此,沈父很自责,时常懊悔当年如果能够拼命一点,徐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至于徐俊弼更不会因为接连的打击生病高烧,而烧坏脑子。
沈父在徐俊弼高烧后,便特别安置了一处房区让徐蔓蔓带着徐俊弼住进去,他也时常去探望照顾。
然而流言蜚语不断,一气之下沈母将二人轰了出去。
更对沈父放话说,有徐蔓蔓和徐俊弼就没有她。
这下看热闹的人更多,谣言传的也越发快。
一个没了老公的女人要承担社会的压力,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这个社会总是对待女人很苛刻。
有人说徐俊弼是沈父和徐蔓蔓的私生子,不然为什么在老徐死了以后沈家男人这么关照。
也有人说,老公刚死,徐蔓蔓就找了下一家,还不是沈家的男人,是跟其他很多个男人。
一时间众说纷纭,议论的是沸沸扬扬。
不过徐蔓蔓如今确实将徐俊弼扔下不管,她做了别人的情妇,也没什么心思能放在徐俊弼身上。
呼了口气,薄唇冰凉,沈季眼眸微敛。
最后他也没进去。
——
第二天一早,许忆就醒了。
可能是第一次睡在沈季家的席梦思双人床垫上,硬是让她失眠又早醒,根本睡不踏实。
起来的时候咕噜窝在她的被窝里,仰着肚皮。
大概是天气一冷,被子里都长“猫”了吧。
像沈季这样的家庭,早上起来根本不可能是沈母做饭,于是许忆到厨房里转了一圈的时候,就碰见了做菜的阿姨。
“早上吃的清淡些,怎么样?”阿姨询问她的意见。
许忆连忙说:“我都可以的。”
她除了不怎么爱吃香菜,其他的都不太挑食。
“你去叫下沈季起床吧。”阿姨说,“早点马上就准备好,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吃早饭。”
阿姨只想着许忆到底是和沈季从小一起长大的,肯定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又听说沈季上学期间也是住到了许忆家,于是就麻烦了许忆这么一次。
环顾了一圈,许忆没看到沈母在。
阿姨猜到了许忆的心思,一边烤着面包,一边说:“沈太太一大早就不在,如果不是沈季回来,她一般是不在家里吃饭的。”
“这样啊。”许忆了然地点点头。
客厅里的餐桌上,洁白的餐巾已经铺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角看起来十分立体。在远处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装扮很精致典雅的花瓶,屋子里采光很好,衬得客厅十分明亮精致。不论是桌子还是阳台,都一尘不染。
许忆去沈季的卧室叫他起来吃饭。
到了门口,她敲门:“沈季?醒了吗?起来吃饭。”
里面没什么声音,于是许忆试探性地打开了一道门缝:“你不起来我可进去啦?”
对方还是没什么回应,许忆干脆走进去。
沈季房间的风格和他在许忆家住客房时设计的都差不多,简单的灰白黑三色调。被子是墨蓝色格子的,布料的质感看起来也很高级,和床单的搭配是一套。
靠在窗户的地方,摆放着书桌和电脑,厚厚的窗帘拉上,将外面的阳光与室内隔绝起来。
他的房间很整洁,大概是轻微洁癖和强迫症,沈季对自己的东西总是收拾的很妥当。
房间内的味道很清淡,像是沈季平时身上的味道。
床上隆起了一部分,许忆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声音也不是很大,轻轻地叫他:“阿姨说早饭做好了,让你起来去吃呢,快起来吧。”
沈季依然一动没动。
她今天穿了件牛仔的连衣裙,走动的时候能感觉到裙摆的摩擦晃动,“还不起来吗?”
倏地,温热的掌心握住了许忆的手腕。
他的手指很干燥。
一阵天旋地转,许忆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人就陷入了他的床上。
拖鞋从脚底滑落,“啪嗒”掉在了地上。
室内一片安静,静到掉头发丝都能听见。
耳边是沈季均匀清浅的呼吸,许忆咽了咽口水。
脸上微微燥热,她推搡他的肩膀:“沈季……”
许忆声音小的跟蚊子似得,她被压在被子里,只能用余光瞥了他几眼,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周遭都是清冽好闻的味道,刺激着她的感官。
鼻腔里有股热流,许忆大气都不敢喘。
“别动。”他突然开口,连眼睛都没睁开。
嗓音低沉暗哑,带着刚睡醒的困倦。他凑近了些,长胳膊长腿往许忆身上那么一压,自然无法撼动半分。
沈季在她脖颈处蹭了蹭,“让我再睡会儿。”
像是撒娇的口吻,他语气亲昵自然,毫无一点戒备。
难得壮着胆子,许忆掐了他一把:“起床。”力道不轻不重,她拿捏的分寸刚好,只为了让他睁眼。
毕竟,这是沈季,她也不敢太放肆不是。
两人离得很近,许忆轻轻转头,就能看见他黑如鸦羽的眼睫正微微颤动着。沈季长得可真好看。
鼻梁高挺,唇瓣很薄,每一处都跟精心雕刻似得。
而沈季睁开眼时,许忆知道那一双黑眸是多么漂亮。
“困。”他喃喃地说了句,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许忆还被他困在怀里不得动弹,当下连耳尖都泛起了潮红,“你困也别抱着我睡呀。”
沈季:“嗯?”
他眼眸睁开,黑眸深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这样,别人看到会误会的。”沉默了下,许忆垂着眼眸,不自在地缩缩脖子,低声说道。
沈季鼻尖轻触着她的肌肤,少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洋甘菊味道,像是体香。
眉尾稍扬,他说:“误会什么?”
“沈季?许忆?”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做饭的阿姨看这么半天,怎么两个人还没出来,于是决定自己亲自去叫,结果刚到门口,门没关严,敞着一道不算窄的缝隙。阿姨就这么顺手推开,走进去。
阿姨:“……”
许忆:“……”
“哎呀。”阿姨年近五十多岁,经历的确实很多,只是看到眼前的场景仍然吓了一跳,“你们两个。”
阿姨直拍胸脯,大早上看到这一幕,也不能怪她不想多不是?可沈季是什么样的性格,阿姨也清楚。
许忆翻了个白眼,她现在才算是感觉到,沈季似乎很喜欢在别人面前表达他对自己的亲昵,好像在宣誓主权似得,而且丝毫不避嫌,是压根不怕别人多想。
搞得她都分不清沈季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是故意的。
“沈季,阿姨都来了,你还不起吗?”
许忆心底松口气,跟暗地里偷偷亲昵暧昧的感觉不同,沈季的做法向来光明正大也不怕别人发现,反倒是让许忆没了那么多旖旎缱绻的羞赧。
至于沈季曾经抱了她那么一次,已经被许忆刻意地忘在了脑后。既然沈季不提,她也不想主动正视。
沈季揉了揉头发,胳膊支撑在许忆身侧:“起。”
他懒懒散散地说道,眼眸微瞥,落在少女白皙修长的双腿上,“今天温度不高,冷不冷?”
意识到他在说自己的腿,许忆强调:“有打底裤的。”
知道今天降温,她特意穿了肉色的打底裤保暖。
一向漫不经心,慵懒的沈季,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或许,这就是女孩子吧,精致。
许忆利落地从床上蹦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褶皱凌乱的衣服,回头朝着沈季说了句:“我先出去了。”
后者眼眸里有几分刚醒来的茫然,沈季的视线一直落在许忆的身上,看着她从自己的房间里出去。
早饭是鸡蛋、牛奶和吐司面包,精致的白瓷餐盘里将这几样东西都摆放整齐,旁边的小碗里盛着花生酱。
“今天有什么打算?”沈季问她。
许忆歪着脑袋想想,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入口酥脆香滑,花生酱甜蜜的果仁香很快就充斥在口腔里,她说:“当然是看你有什么打算。”
“附近有山,去爬么?”沈季说。
许忆一怔:“爬山么?”一顿,她觉得也可以,“好。”
本来没想着带凌子等人,谁知道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凌子和另一个男生,还有昨天见过的邢蕊,三个人已经走到了沈季家的大门口,就差按门铃。
和邢蕊打了个照面,对方的冷哼声从鼻子里窜出来。
许忆没理会,她在现实生活里本就比这些人大了几岁,现在还跟着一个小屁孩争风吃醋置气,确实没必要。
当凌子知道沈季和许忆他们两个去爬山,蹦着高也要去,说什么都要跟着去。也不管沈季的脸色阴沉成什么样,他就假装没看到,反正赖着不走。
别墅区算得上是依山傍水,风景自然是没话说。
“许忆同学,你跟沈哥一个班吗?”凌子闲着没事跟许忆说话,“我们之前也是沈哥的同学,不过我不念书了。”
“学习不好,回家就要继承了养猪场。”一顿,凌子委委屈屈又十分做作地抖着肩膀,“做人难啊。”
许忆视线落在车窗外,闻言才收回来看了他:“嗯。”
“你看沈哥是不是很闷?”说着,凌子突然凑近了许忆的耳边,“其实他就是闷骚,闷骚你懂吗?”
脚上吃痛,凌子一下子大喊出了声。
“你干嘛踩我?”
邢蕊皮笑肉不笑:“沈季的事你跟个外人说什么?”
到底谁才是外人?凌子懒得说。
沈季手机屏幕的照片,无意中被他窥探到。
车里吵闹了会儿,许忆目光去寻找沈季的位置。
他坐在后面,外套拉到了领口,帽子一扣,在睡觉。
今日沈季穿了件黑色的外套,衬得肩膀瘦削,整个人缩在座位的一角,透着干净又禁.欲的气息。
许忆眯着眼想了想,好像沈季从今天起了床就一直病恹恹的,看起来很没精神,眼睑下也有些淤青。
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还是生了病?
想去问问他,但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许忆只好忍下。
爬山的这段路,是坐着车过去的,到了山脚下,这一行人才从车上下来。
今天天气还真挺不错的,比较适合爬山。
阳光浅浅淡淡,透过树叶的缝隙,这样好的天儿,就是空气冰冷微凉,带着湿润和清新的气味。
空旷的地方回荡着不知什么鸟儿的叫声。
一声一声的,时远时近,很清脆。
“你没事吧?”许忆慢了几步,和沈季落在后面。
沈季懒懒地看她:“嗯?什么?”
“看你状态好像不太好。”许忆想,其实不舒服,她可以不用出来爬山的。她也知道是沈季担心她待着无聊,所以才会带着她出来玩一玩,逛一逛。
沈季说:“还好,昨晚睡得晚。”
他回家的时候,天都已经蒙蒙亮,大概三点半左右。
早上六点多就起了床,一路没怎么休息。
说几句话的功夫,凌子他们都已经爬到了山路上,远远地甩出许忆和沈季,他还回过身朝着他俩招手。
“你们快点啊。”凌子喊道。
许忆正想回应一句马上,结果被旁边的沈季打断。
沈季眉眼稍扬,对许忆说:“你跟我过来。”
说完,他手掌心扣住了许忆的手腕,通往山顶的路有很多条,沈季牵着她走了另一条路。
许忆微怔,指尖刚点了点凌子的位置:“我们不和他们一起走了吗?”
“他们碍事。”沈季淡淡地说道。
许忆:“……”估计这话被凌子听见,又要委屈上。
穿过了层层树林包裹的小路,前方能看见一个红漆刷的亭子,绕过亭子的后面有一栋平房,还是水泥红砖盖的,周围冷冷清清,也没什么人。
“这是哪里?”许忆好奇。
沈季的手一直没松开,他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没回应,沈季只拉着许忆进了门。
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老板围着围裙,擦着手从里屋走出来:“两位是自己动手做还是我们给你们定制?”
“嗯嗯?”许忆诧异,“定制什么?”
“陶瓷呀。”老板人微胖,笑眯眯的。
大概看了一圈,许忆才知道这里是一个手工制作的陶瓷馆,顾客可以自己动手去捏,也可以让老板定制。
能看出来老板和沈季打过照面,说话语气十分熟稔。
“你之前来过这里?”许忆问他。
“嗯。”沈季说,“不过次数不多。”
两个人坐在一起捏泥巴的场景,许忆是怎么都没想到的。
和沈季越来越熟悉,她就不自觉地放松。
“你捏的什么啊?”许忆脸蛋上都蹭上了泥巴。
沈季瞥了她一眼,黑眸噙着笑意:“青蛙。”
一说起这个,“你最近怎么那么喜欢青蛙?”许忆手腕撑在下巴上,好奇地问,“有什么说法吗?”
没说话,沈季笑笑。
少女眼眸很亮,似有秋波流转,唇瓣粉嫩,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了脸颊上,手上的泥巴摸黑了脸,却浑然不在意,正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