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入夜，白天的炎热渐渐退去，晚风透过纱窗吹进来，某出租房里黑灯瞎火。
木色的桌子上点着两根白色的蜡烛，微弱的烛光一晃一晃，映衬着桌面上两个红鼓鼓的袋子，气氛僵持又诡异。
良久，坐在桌边的女人先开口了。
“要不……生吃吧？”
“生吃咯牙，还划嗓子。”
“那……泡着吃？”
“你有碗吗？”
“……”
微动的烛光里，许草叹了口气，将面前的方便面往许茉面前推了推，“茉茉，这就是你为了省一块五的代价。”
“三块。”许茉坚持强调。
许草：“……”
“好吧，三块钱。所以，茉茉你为了这三块钱就让我饿肚子？”许草看着她，深蓝色的眼睛目光灼灼，灼灼里全是大写的委屈，“作为姐姐，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许茉：“……”
这小屁孩现学现卖的本事真的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那你说怎么办？”许茉往椅子里一靠，这孩子好难带，她想打包退货。“我事先声明，我不舒服，所以拒绝一切下楼买碗以及碗面的要求。”
别说买碗面，她现在连下楼充电费都不想，宁可在屋子里摸黑。
“哦。”许草闻言，顿了顿，婴儿肥的小脸绷着，“埃里克说，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要互相有爱。”
“所以呢？”
“你刚才听到对面502的开门声了吗？你如果不想下楼去买，其实可以尝试去对面借两个碗。”
闻言，许茉露出一副你说得很有道理的表情，她点点头，继而想起来个事儿。
林小萌之前说过，她的邻居，姓宋，性格温和，很好相处，借个碗什么的，应该没关系吧？
想到这里，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捏了把许草的脸蛋，丢给他一个“您且瞧好”的小眼神，踩着拖鞋踢踢踏踏的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应声亮起，不同于自己这边老旧单薄的原装门，对面502的防盗门显然是换过的。朱红色、大门框、厚门板，从尺寸到材质都透着一股“我跟对面那个穷酸佬不一样”的高贵气息。
许茉穿着清凉的小吊带和热裤，抬手敲了敲门。恩，声音也脆。
可惜，没人应。
她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刚刚不是有人回来了么？她又抬手，就听到门内拖鞋的声音由远而近。
“咔哒——”
防盗门从里面被推开，许茉弯着唇，挂上一副灿烂的招牌笑容，准备开口借碗：“您好，我……”
门内，身型颀长的男人穿着灰色的家居服，薄唇抿着，唇色很淡，表情比唇色更淡。大概是因为刚刚洗完澡，额前垂着的头发看起来软软的。
黄鹂鸟？？？！
许茉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大男人惊了一跳，这不是昨天白天害得她面子里子丢得精光的人么？怎么就变成她传说中性格温和的邻居？
大晚上的，别不是闹鬼吧！
许茉眨眨眼，想再一次确认。然后，便在男人薄薄的金丝边眼镜背后，看到了同样意外、以及意外之后冷淡的神色。
咦，他怎么又板着脸？
林小萌是眼瞎吗？这哪里好相处了？这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散发出一股“老子现在很不爽别来烦老子”的气息好吗？
许茉已经被与黄鹂鸟先生的二次见面惊的说不出话来，全然没有了刚刚出门前的胜券在握。她甚至有种预感，她又要丢人。
“有事？”
冷淡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许茉瞬间回神。门已经敲了，人家也开了，还主动问了话，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跑回去吧？这也太没礼貌了，大家是邻居，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把关系搞僵是不是？许草那小屁孩也说了，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还是应该相互友爱的！
许茉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并且在一分钟后成功为自己找到了再度开口的勇气和……下台阶的合理理由。并且，她现在不是low逼了，她已经恢复了她美少女的人设。
“你好，我是对门501的租户，叫许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做好心理建设，许茉瞬间端出她的招牌甜美笑容，无视男人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知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哪里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情绪，继续笑吟吟道：“但是，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邻里之间应该和睦相处，互帮互助，这才有助于构筑邻里关系，打造平安社区……”
背后玄关的灯没有开，昏暗的光线里，宋湛的眉头微动，静静地听着面前的女人胡说八道。
而在铺垫了一堆大道理之后，许茉终于进入了今天的主题。她搓了搓手，厚着脸皮继续开口：“那个……我昨天刚搬来，没来得及买厨具，方不方便和您借两个碗，我屋里……还有个半大孩子没有吃饭……”
仿佛很怕男人会一口回绝，说完这句话，她还把右手举到脑袋边，伸出三根手指掷地有声的保证了一句：“我发誓，我明早就买俩新的给您还回来！”
宋湛：“……”
怎么还是副傻不愣登的样子。宋湛看着面前像个招财猫一样冲着自己发誓的女人，榛色的眸光微动。
半晌，男人都不说话，金丝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是仿佛要把人盯出个洞来。许茉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中渐渐败下阵来，像泄了气的皮球，翘起的唇角一塌，举着的手也满满垂了下来……
“你要是不方便就……”
“进来吧。”
恩？
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抬头，将塌未塌的唇角一秒钟又翘了起来，大眼睛里漾着惊喜过后的笑意，一眨一眨。
宋湛看着面前一张生动变化、表情丰富的小脸，半晌松开了门把手，依然面无表情的转身走进了屋内。
许茉眨眨眼，背着手，乖乖的跟了进来，站在玄关处，等着男人给她取碗。
可三分钟后，这两只碗还是没有取来。许茉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她这样冒然走进邻居家的客厅不太好吧？只是拿个碗而已，需要这么久吗？可再等下去，许草那个小屁孩大概就要饿晕了。
又默默腹诽了三分钟之后，许茉终于没忍住，迈开步子往里走了几步，然后就看到客厅里，坐在桌前，安静又专注的盯着电脑屏幕的男人。
许茉学了三年的设计，和许多男模打过交道，男人的身材到底有没有料，她一眼就看得明白。而眼前这位黄鹂鸟先生，大概就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肌肉的典范。
灰色的圆领家居服套在男人身上，将宽肩衬出干净利落的线条。他的侧脸很耐看，似乎每一个线条都是造物主精心雕刻的。此时，男人一手抵在唇边，一手在键盘上快速的敲击，好看的眉头蹙起，电脑上飞速晃过的代码在金丝镜片上折射出一道光。
客厅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许茉下意识的朝那道光看去，黑色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
于是，这副“岁月静好”的氛围，在许茉“这是啥玩意儿”、“我大概是个文盲”、“果然隔行如隔山”的感叹中被破坏殆尽。
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宋湛转过头，就看到了站在三步开外的许茉，一双眼睛里全是迷茫和无知，浑身上下都冒着股傻气。
他拧了拧眉，终于成功吸引了女人的视线，“厨房左手边，第二个橱柜。”
恩？
哦。
许茉微微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实在告诉她碗在哪里。可她连个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男人就又将他高贵冷艳的头扭了回去，继续和电脑对视，仿佛她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样。
冲着男人的后脑勺吐了吐舌头，许茉踩着拖鞋，不客气从餐桌面前经过。
坐在桌前的男人掀了掀眼皮，看着从他面前经过的人，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背着好心在晚上八点还借你碗的邻居做鬼脸，似乎不太有利于构建和谐融洽的邻里关系。”
许茉：“……”
这男人是后脑门上长眼睛了吗？
压下心中的腹诽，许茉转身，呵呵干笑了两声，“黄鹂……啊，不是……宋先生，您真幽默。”
说完，一溜烟的往厨房走去。
这声清甜的“宋先生”落进耳朵里，宋湛的眼皮狠狠一跳，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背影风一般的小跑进了厨房。
然后，娇小的背影愣住了。
许茉实在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清冷禁欲的黄鹂鸟先生，内心居然住着一个软萌少女。整个厨房，几乎被各种带有hellokitty元素的锅碗瓢盆菜板粘钩占据了，粉粉嫩嫩一片，连刷碗的清洁球都是一个猫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反差是挺大的，萌吗？不好说。这种外表高贵冷艳内心少女心炸裂的男人，搞不好就是个大变态。思及此，许茉不禁抖了抖，然后肉眼可见的，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罩了下来。
一瞬间，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警惕，连拳头都不自觉的捏了起来，仿佛男人如果还有下一步出格的动作，她就准备一拳招呼过去。
“我告诉你啊……”许茉颤着声音开口。
然后，男人越过了她，走到流理台前，拉开白色的橱柜，从里面取出两只外面粉里面白的猫头碗。
许茉：“……”
宋湛掀了掀眼皮，看了她一眼，就看到刚才还一脸僵硬的小脸突然又生动起来，小女人一秒变脸，笑眯眯的看着她，连唇角的弧度都控制的恰到好处。
“我告诉你啊，其实我也特别喜欢这只猫，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分享一下。”说完，许茉弯着的唇角一塌，迅速接过男人递来的猫头碗，连句谢谢都没说，就倒腾着两条白腿，快步走出了厨房。
宋湛看着落荒而逃的背影，一直冷着的脸终于有了松动，透过金丝镜片，榛色的眸子里都有浅淡的笑意。
这女人一张表情丰富的脸，时隔多年，居然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好玩，也很有趣。想到这里，他倚着厨房的门，懒懒开口：“许小姐，大晚上，不要穿得这么清凉出现在陌生男人的家里，小心遇上表里不一的大变态。”
恩？
许茉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背后男人凉飕飕的话，心中一惊，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门板被“嘭——”的一声摔上的同时，宋湛垂眸轻笑，终于露出了个尚且算是笑容的表情。
然而，对门被打上有趣标签的某个女人却觉得此行一点也不好玩！
许茉“啪——”的一声甩上防盗门，在许草的震惊中将两个崭新的猫头碗“噔——”的放在桌上，然后就消失在了客厅里。
她抹黑在卧室里找到了手机，点开林小萌的微信头像，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许嬷嬷：你上次跟我说，我对门住着个什么人来着？】
【萌萌哒：一个男老师啊，据说长得贼帅，性格贼好，是整个街坊人人赞口不绝的“小宋老师”！】
【许嬷嬷：……】
【萌萌哒：怎么？你们遇上了？有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
【许嬷嬷：……】
【许嬷嬷：金风玉露一相逢是没有，路见不平一声吼了解一下？】
【萌萌哒：唔，好激烈！】
【许嬷嬷：……】
许茉对着手机，用语音噼里啪啦的给林小萌阐述了一下自己刚刚和黄鹂鸟先生的遭遇，又忍不住再一次吐槽了昨天的孽缘，而林小萌传回来的语音，足足有55秒。
许茉认真的点开，期待着林小萌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安慰，然后她就听到了听筒里传来的怪异的、女人的、笑声——
【林小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
以及伴随着女人笑声的某只扑棱着翅膀、学舌能力优秀的鸟声：“婊里婊气的黄鹂鸟，黑色小内裤……婊里婊气的黄鹂鸟，黑色小内裤……”
【许嬷嬷：……】
说好的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呢？
就在许茉在林小萌这朵塑料姐妹花的嘲笑中愤愤难平时，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的人影，被吓得手一滑，手机咚的掉在了地上。
许茉心疼的捡起手机，摸摸这看看那，然后怒视着面前的小孩。
许草手里拎着个电热水壶，因为家里没有电，无奈看向许茉，“茉茉，你还没充电费，所以我们没办法烧水泡面。”
“所以呢？”
“所以你能不能再到对门借点水？”
许茉抬头，大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我拒绝。
“要去你自己去，我是绝对不会再踏入对面502一步的！”许茉拒绝得掷地有声。
“哦。”许草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然后，寂静的黑夜里，许茉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恩？
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许茉，好惨一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