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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遥归烟西: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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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城内的一场大火, 连夜被风吹远了十里路,欢意茶楼内满仓的名茶与稻米, 统统烧成了灰,接连漂浮在卓城半空三日,与雪花夹在一处,灰白两色,难以分清。

秦鹿与梁妄到了南都城稍作休息,这一路上吹了不少风, 梁妄的咳疾又反复了,因为还有些银钱,秦鹿干脆在南都城内找间客栈, 借了客栈的厨房,煮了蜜枣甜水儿给他喝。

夜里秦鹿将客栈软塌上的矮桌子搬到了床上, 两人缩在厚厚的软被里,桌面上放了羊奶糕与蜜枣甜水儿, 还煮了糯米藕,小炉子炭火刚熄。

秦鹿半靠在梁妄的怀里, 想起他们前两日入南都城时,瞧见南都城内的人都几乎走空了, 只有一部分恋着家的还留下来,恐怕要不了两日,这些人也得往北走了。

往北走,就能安全吗?

当年的北迹不过只是北方的一个稍微强大些的部落,就因为西齐皇帝的昏庸, 加上朝臣腐败,整个儿朝堂上找不到几个能办正事的人,才落得被北迹一路从北方打至南方,直到肃县才停了下来,而后彻底灭国。

说起肃县,距离南都城其实也不算太远,肃县在庆安郡下,甚至都不属于煜州的范围,现下还不算被异国人攻下。

西齐灭亡后,北迹成了天赐王朝,也算治世治国,得了几十年繁荣昌盛。

可此后呢?现如今北方战事焦灼,南方又被打得节节败退,天赐的朝廷也有能干的人才,却喜欢搞党派之分,一个皇位空悬了多日迟迟未定,说到底,各国的衰败,都是各国自取灭亡。

一餐饭用完,秦鹿将矮桌放在了床边,大冷天里也不愿走远了,结果才刚下地,便听见了外头传来的吵杂声音。

她想披上外衣去看,还没走两步,就被梁妄伸手一捞腰,重新抱回了怀里。

梁妄道:“由他们吵去,天下动荡不安,看了也无用。”

秦鹿坐在床边,腰身被梁妄的双臂紧紧箍着,他将下巴磕在秦鹿的肩上,微微侧过头,呼吸的声音很轻,但秦鹿都能听见。

此时已心猿意马,她也顾不得客栈外头的吵闹,于是扯下床幔翻身爬上了床榻的里侧,笑眯眯地趴坐在梁妄的怀中,捧着对方的脸亲一下。

梁妄伸手捏着秦鹿的腰侧,一头银发散落在枕头上,整个人半躺半靠着,眉眼含了点儿笑意,轻声说道:“要是冷了便抱紧本王。”

衣裳的腰带松开,梁妄的手指顺着秦鹿的腰渐渐往上贴上了她的肋骨,整个人坐起来时微微一抬头,刚好能吻到秦鹿的嘴唇,薄唇稍一触碰,客栈的走廊内便传来了打闹的声音。

只听一声女子尖叫,滚烫的血液泼洒在门上,秦鹿松开抓着梁妄衣襟的手,掀开床幔朝外看了一眼,房内烛火只点了一盏,没有屋外通亮,却将屋外发生的所有事都投影到了窗花纸上。

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被杀死的不止一人,梁妄指尖翻出一枚铜钱,顺着床榻四角滚了一圈,下一刻房门便被人从外冲撞开。

身上穿着铠甲,一副天赐将士装扮的人手里都握着刀剑,土匪一样,搜刮着房内所有能用的东西。

挂在床头的金笼内,天音立着不做声。

忽而一人朝床榻方向看来,尚且还沾了血的长刀小心翼翼挑开挂下的窗幔,跟进房里来的人纷纷看向床榻位置,几人眼中,只见床上凌乱的软被,还有床边被人吃剩下,微微冒着热气儿的晚饭,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秦鹿紧紧地盯着那几个人,只觉面目可憎,心中又涌上了一些悲哀。

如此天赐,当真不如几十年前的百年盛世了,那时异国人观摩天赐的富饶多姿,羡慕天赐的开放大气,而今就连天赐自己人,都要害了自己人。

那群人见这屋子没什么好搜的,出去了之后,还说了几句话。

他们说,煜州已被攻陷,如今异国已经打到了庆安郡,庆安郡人大多怕死,恐怕极有可能敞开城门让人进入,之后还会奉上粮食供异国人吃喝,在这群人面前,唯有低声下气,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才能有一丝残存的机会。

这些如同土匪一般的将士离开客栈前,还说要再找几家人去敲打敲打,他们嘴上说得好听,说是马上异国就要攻打到南都城来了,南都城周围环山虽然易守难攻,但也不是个长久之计,燕京里的皇位空悬,每日三道不同人发来的不同军令,他们也不知该听谁的,军粮也迟迟未到。

为了守住这方寸之地,他们只能打压百姓。

人都走空了后,浓烈的血腥味儿散来,秦鹿双肩气得发抖,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多年前。

只是那个时候,皇帝入住南都城,只是对南都城外的难民不闻不问,可这群将士搜刮民脂民膏,滥杀无辜,还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

梁妄将她的衣服拢了拢,安抚地拍着秦鹿的背后道:“我们走吧。”

庆安郡一过,距离南都城就不远了,天赐衰败的脚步,一如他当年攻打西齐时一样,将曾经占领的土地,一寸一寸地割让了出去。

梁妄与秦鹿是坐着马车离开南都城的,原先他们马车的马匹都被天赐的将士抢走了,但南都城过大,后方还有几个高价售马的马场,为的就是将这最后几匹马卖出去,他们好离开这地方。

秦鹿买了一匹,连着原先的马车,一路朝良川方向走。

离开南都城前,秦鹿坐在马车上回头看过城门一眼,如今搬离这里的人有不少,一会儿便能在路上碰见几个眼熟的,只是渐行渐远的南都城是已经屹立了许多年的老城了,城门从未修葺过,因为坚固,所以斑驳。

远远望去,已经看不清南都城城门上的字,有时秦鹿恍惚,觉得那里还是南郡,而离开南郡,总叫她心里伤感。

秦鹿与梁妄相识不久,附身在陈瑶的身上时,他们也一起去过良川,彼时路途中,秦鹿难得有人能够说话,聒噪得很。

她曾问梁妄:“王爷就没想过,自己拥有的道法,或许可以帮助很多人吗?比方说将这战乱停止?若叫所有人都信你的道术,信你不老不死,或许西齐就不会没了,你还能受万人敬仰,被人奉若神灵。”

秦鹿问这话时,手上拿着糖葫芦在吃,那是冬天,糖葫芦冻得叫人咬得牙疼,可秦鹿还是想吃,她许久没尝过这些滋味儿,贪恋得紧。

梁妄反问她:“你可知晓,昆仑山,蓬莱海,是为山海处,是真正神仙住的地方,而世人为何从未见过神仙吗?”

秦鹿回答:“因为神仙高傲?”

梁妄摇了摇头,他道:“这世间,从来都不缺神仙佛祖来拯救,我若叫所有人都信奉我,那我便不得有一刻的私心,不得有一分的不公,我的言行,皆被他人视为宗旨,而我也将不得自由。”

秦鹿不明白:“那你不当皇帝就是,你救完众人,再隐姓埋名,等众人需要你时,你再出现!”

“本王问你个问题吧。”梁妄当时觉得她心思单纯,于是问道:“一个垂垂老者钓鱼失足落水了,与一个年幼稚童野林迷路被狼围捕,你若只能救一方,你救谁?”

“自然是孩子了!”秦鹿道:“老头儿活了一辈子,不差几年,孩子才刚到这世上,死了多可惜啊。”

“若是老者一生行善钓鱼是为了给家中妻子熬汤,稚童误杀好人躲入丛林呢?”梁妄又问。

秦鹿想了想,便道:“那还是救老头儿吧,如果一生行善也不得善终,也太可怜了。”

梁妄当时笑了笑,恰逢一片白雪如银花,落在了他的发梢上,秦鹿手握糖葫芦,吃的满嘴糖渣,见梁妄笑时,心头砰砰直跳。

梁妄道:“救老者,孩童家人会怪,救孩童,老者家人会怪,更何况这世上哭嚎待救的,远不止两人而已。如若世人知晓,这世上有超出凡人之能力者,便不再敬畏生死,无畏险难,即给他人带来麻烦,也将自己逼上绝路,何必呢,倒不如生死如常,世上无我。”

秦鹿那时听不懂梁妄说的大道理,只觉得他说这话时,声音轻柔,低低地从嗓子里发出,他每说一句话时,喉结便微微颤动。他看着自己的双眼,像是说教解惑,又像是闲聊,分明眼眸中倒映着的人影模糊不清,可秦鹿却能见他银白色的睫毛根根分明,晶莹剔透,一颤一颤,扇动了她的心扉。

而后梁妄问:“你懂了没有?”

秦鹿摇头,回神时面颊通红,指着路边的绿色手帕道:“我想买那个!”

梁妄叹了句:“对牛弹琴,白费爷的口舌。”

昔年不懂的道理,如今秦鹿渐渐懂了。

他人救,不如自救。

若真叫世人知晓世上有个不老不死的道仙,拥有常人不能及之法力,可幻化障眼幻境,可设万墙阻隔的阵法,那梁妄的一生,将永远被世人禁锢,他肩上的责任,大至国家兴亡,小至猫狗生死,皆成了过错与罪责。

人活着,无私伟大,梁妄如此,算不得自私,他无非只是想活得自由,但守恒。

回到马车内,秦鹿坐在了梁妄身侧,裹紧盖在身上的薄毯,瞥了一眼前方被风雪吹开,哗啦啦灌入冷风的车帘。

马车行走得不慢,驾车的男人是个粗汉,因为长得丑,二十有五的尚未娶妻,独身一人,听说梁妄与秦鹿是要去良川的,他也就自荐驾车,也是想图个方便,凭他自己,可买不起如今的马儿。

走了两个时辰,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南都城,秦鹿靠在梁妄的怀中小憩片刻才醒来,心中已经不再想那些陈年旧事了。

马车奔走多时,马匹也得休息,粗汉将马车停在道路一旁吃着干粮,秦鹿掀开马车朝外看去。

此时天空初白,东方一抹旭日之光落在茫茫白雪之上,粗汉见了秦鹿,喊了声‘老板娘’,秦鹿一怔,想起来了,梁妄许他驾车,算是雇主,她在粗汉的眼里,自然成了雇主夫人。

“咦!有小猫。”粗汉吭哧吭哧地吃着饼,突然指向石头缝隙里的一处。

秦鹿听见有猫,于是跳下马车,附身朝石头缝隙里看了一眼。

缝隙里果然有两只小猫,一只墨里藏针,一只乌云盖雪,依偎在一起几乎奄奄一息。

梁妄见秦鹿跳下马车就没回来,于是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秦鹿蹲在一个大石块旁,睁圆了眼睛望着石头缝隙里,还没被雪覆盖的地方。

梁妄问她:“瞧什么呢?”

“有小猫。”秦鹿回头,对梁妄道:“瞧着还有救。”

梁妄道:“周围可有母猫足印?”

秦鹿摇头,梁妄又说:“那多半是在外头冻死饿死了,不会回来的。”

秦鹿道:“我向来不招猫喜欢,这两只小猫见我不叫不怕,我想等等看,若是一个时辰后母猫还不回来,我就把它们带走。”

说罢,她又回头问了梁妄一句:“我能带走吗?”

梁妄轻挑眉,道:“那便等等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有事没能更新,所以今天双更,现在更新一章,晚上九点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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