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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遥归烟西: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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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秦鹿没有等到一个时辰, 便将两只小猫给抱走了。

小猫的体温很低,秦鹿怕它们再等下去会被冻死, 干脆直接抱上了车,小猫的四肢冻得僵硬没法儿动弹,她又用旧衣裳将两只猫裹在一起,倒了点儿温水放在边上,若它们睁眼了,尚能喝两口。

带着小猫上路, 那驾马车的粗汉还说秦鹿心善。

秦鹿只是看见猫时,想起了很久之前,梁妄曾养过的那只黑猫, 他当时乐意去玩儿的东西很多,院子里的园艺都是自己研究的, 盆景摆设,假山水池, 一应有讲究,池中的鱼价格不菲, 院子里还养了孔雀,那只黑猫如同霸王一般, 从不将秦鹿放在眼里。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不招猫喜欢,后来才知道,梁妄养的那猫儿有些灵性,敬重梁妄, 喜欢梁妄,所以敌视秦鹿,不喜她靠近,也不喜她。

秦鹿伸手戳了戳那两只小猫的脑袋,想让它们闻闻自己的味道,好记得,她才是恩人,别日后见梁妄俊美,又疏远了她。

一路赶往良川的途中,秦鹿与梁妄都没怎歇息,如今异国攻打的速度比难民逃亡的速度要快了许多,两人天没亮便起,天黑了才歇,未到良川,才过清平时,秦鹿听到了一个消息。

庆安郡沦陷了。

消息传来得很快,是八百里加急途径清平,清平的官员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居然收拾包袱连夜逃离而散出的消息。

庆安郡沦陷,那要不了多久,异国就会攻下清平,一旦清平没了,良川也不再安全。

秦鹿听见这消息时,手里的筷子险些落地。

帮着驾马车的粗汉坐在一旁喝粥,呼啦啦的声音骤然断下,他愣愣地抬着头看向秦鹿与梁妄,似乎是不知晓接下来要如何才好了。

这两日粗汉帮着秦鹿与梁妄采买物件,又驾马车,明里暗里都表示想在梁妄身边寻个差事,免得和混乱世道下,他独自一人无甚生趣。

即便梁妄没有开口答应,这粗汉也当自己是梁妄与秦鹿的下手了,此番看向秦鹿与梁妄,便是想让他们开开口。

如若敌国已经攻到清平,那良川还待得下去吗?

如若良川也待不下去,那他们去哪儿?

桌上清粥小菜几样,窗户半开,大寒将过,化雪也是前几天,这回不怎冷了,初升的太阳照在街上,行人匆匆。后头街道上有个人挂念着这家掌柜的,特地过来说一声,他们方才已经去过州府的府衙了,早已人去楼空,就连下人也早早打发走了,屋里一样值钱的东西都不剩。

那人没进客栈,只喊了声道:“听他们说,异国攻入清平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儿!这一路过来不少人都投降了,南都城的大门敞开着走!咱们再不走就怕是来不及了!”

世事如浮云,当年秦虎秦鹿以命抵抗护下的南都城,而今却成了大开城门供敌国攻入的卖国耻辱。

秦鹿放下碗筷,一口饭也吃不下去。

猫儿果然还是喜欢梁妄,两只都窝在了他的腿上,方才还喵喵直叫引梁妄看去,现下便安静了。这处静默,秦鹿捏了捏拳,恨不得招兵买马,再与对方打上几年,可冲动与一腔热血,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朝梁妄看去,问了句:“王爷,我们去哪儿?”

梁妄半垂着眼眸,叫粗汉把马车牵来,又起身将两只猫儿赶走,那猫儿聪明,转而立在了一旁凳子上也不跑,愣愣地盯着梁妄。

秦鹿慌张,梁妄看得出来,他站立在秦鹿跟前,让她侧过头轻轻靠在自己的怀中,掌心安抚地摸过秦鹿的头顶,轻声道了句:“你不是说,想去燕京吗?或许核桃云片糕没了,但烟西台应当在。”

说完这话,梁妄又问她:“你去过燕京几回?”

秦鹿仔细想了想,一只手也数的清,她每回去燕京,都是为了正事,还从未有机会认真逛逛燕京的街道,也没机会看看真正的皇宫长什么模样。

梁妄道:“本王带你上烟西台瞧瞧。”

燕京皇城中,最高的两处,一个是柳东阁,一个是烟西台,当初砌这两台时,西齐皇帝还信仙,觉得楼砌得越高,便离神仙越近,后来那处多为赏花赏月,观星观景所用。

“良川,咱们不去了吗?”秦鹿问。

梁妄道:“不去了。”

秦鹿本想点头,又忽而想起了什么,便道:“还是得从那儿过一趟的,咱们许多物件都放在了良川梁王府中,我舍不得。”

梁妄问她:“有何东西是花钱买不到的?”

“千年墨。”秦鹿道:“你也就肯用这写字,其余墨块你都嫌差,别以为我不知晓,当年金风川送的几块小墨早早就被你用完了。”

梁妄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你不提,本王都快不记得这墨是从谁处买来的了。”

秦鹿伸手摸了摸头顶,又道:“还有……一副字帖。”

“是何字帖?”梁妄跟着想了想,道:“张家字帖的确好,但也不算罕有,白家字帖如今就本王那儿有一副真品,损了的确可惜,剩下的便是狂草集尚有收藏价值,但内容枯燥,都是写陈词滥调的词句。”

秦鹿道:“那个百句贴。”

梁妄一怔,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什么百句贴。

此时粗汉牵着马车走到客栈前,梁妄放下银两,拉着秦鹿一同上了马车,两只小猫跟在后头喵喵直叫,被粗汉小心翼翼抱起,放入了马车旁拴着的棉布篓子里,篓子上头用笊篱盖着能通风,却不冷。

马车将从清平离开时,梁妄又问了秦鹿两遍何为百句贴,秦鹿犹犹豫豫才开口:“上一回去燕京,是替周家解决供祖之事,不知王爷可曾记得与我逛过一次诗会,楼中二层挂了一副字帖,模仿的是王爷的字,上头写了足足有上百句诗,可不就是百句贴?”

“那……”梁妄忆起,一巴掌朝秦鹿的后脑勺上拍了过去,道:“那是江旦所写!要它作甚?!”

“那不是江旦写的。”秦鹿急忙道:“那是王爷写的。”

梁妄一怔,竟沉默不语。

秦鹿瞥过眼,说道:“当时我买那字帖回来你还没什么,后来不知从何处得知那字帖是江旦临摹的,回到无有斋后,江旦那字帖就被您给烧了,从我屋中换下的那副,是你自己照着江旦所写诗句重新抄的一份。”

梁妄一时无言,噎了会儿,问她:“你如何知晓的?”

秦鹿撇嘴,说道:“我若认不得你的字,岂不是白跟了你一百多年?况且……我买那字帖的用意你并不知晓,我在那字帖上做的记号你也没有仿照,也不知是他抄你,还是你抄他了。”

梁妄果真忘了此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不记得实属常事。

当初也是凭着一口气,想不通秦鹿为何要在房中挂一副江旦模仿自己字迹的字帖,干脆花了时间一句句摘抄,重新写了一副,将那劣品烧了去,换字帖那日,他还特地趁着秦鹿出门采买,却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后来秦鹿未提,梁妄未记,便将此事忘去。

梁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问了句:“方才没打疼吧?”

“你不提不要紧,你一提我就晕。”秦鹿说罢,哎哟哎哟唤了两声,便要往梁妄身上靠。

梁妄被她这举动弄得无奈又好笑,干脆将人搂在怀中,捏着脸亲了两口,觉着不够后,便提着她的腰,让秦鹿一个翻身坐上了自己的腿,紧紧搂住,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紧密亲吻,几乎咬湿了领子。

直到二人气喘吁吁了,方抵着额头,将彼此望入眼中。

马车路过良川,秦鹿才知道即便是良川的人,也都胆战心惊,恨不得快速逃离,但天赐国土就这么大,他们能逃到哪儿去呢?

昔日梁王府前的山丁子树果然被砍了,就剩下个看上去像是发了霉的树墩儿,马车停在梁王府前,秦鹿匆匆下去,见自家大门敞开,还以为雇下的几个仆人都还在,谁知道冲进院子里时才发现,一屋子东西早就被人搬走了。

梁妄还未来得及下马车,便听见秦鹿的骂声,她冲进屋子里,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院子里交错的脚印将未来得及融化的雪压得很厚实,雪面上满是灰黄色的泥土,而这些空落的屋子里依旧蒙尘,别说是置放了用品,就是擦也不曾擦过。

秦鹿里外找了几次,便觉得头晕,捂着心口险些气得吐血。

三日前,她还收到过良川的来信,说是这边一切安好,叫她放心,只等她回来了,谁知道来时,居然是这般状况。

粗汉也跟进了院子,哎哟直喊好几声,说道:“这般大的屋子,丢了可惜,丢了可惜啊。”

“屋子有何可惜,有钱便能再买,王爷的千年墨,本姑娘的字帖,全都被搬空了!一样也没留!”秦鹿不信邪地又里里外外找了几圈。

梁妄定定地站在门外,望着青瓦下的牌匾,恍惚之际,这处似乎还是当年的梁王府,梁王府三个字上,还镀了一层金。

只需转身,身后繁茂的山丁子树便开遍了白色的小花儿,浅淡的香味儿似乎穿过了时间,传到了他的跟前,纷纷几片过大的雪花,一如山丁子的花瓣,扫过梁妄眉眼前,记忆中的这处,还算生意盎然。

他记得那年嬷嬷问他:“小王爷,要不了两日便是您的生辰,您是喜欢这绿色绸布,还是暖黄的那块?”

梁妄当时捧着书,见绿色绸布上暗绣了水纹,于日光下仿若粼粼波光,一时恍惚,道:“我喜欢绿色的。”

一个眨眼,便是如今,物非人非,只有个身穿绿裙的女子,双手叉腰骂骂咧咧地绕过门内几个屋舍,身后还有两只小猫跟着跑东跑西,像是两条小尾巴。

梁妄见了,轻声笑了笑,果然,他还是喜欢绿色。

门前有人经过,瞧见站在门外的梁妄时,又朝门内看了眼,道:“这家屋子的主人急着赶路,两日前便将屋内东西一应变卖,现下剩个空屋子,你们若想搬东西,也是来迟咯!”

梁妄哦了一声,大约猜到会是这样。

乱世之中,几人可信?尤其是他与秦鹿那一屋子东西,还值钱得紧。

罢了,罢了。

“小鹿!”梁妄扬声,秦鹿正立在一个房屋的飞檐上,试图高处瞧瞧,屋内是否有遭人打劫的痕迹,两只小猫立在飞檐下,抬起头晃着尾巴,生怕秦鹿摔下来似的,焦急地唤个不停。

听见梁妄叫自己,秦鹿应声,低头看来。

梁妄朝她招了招手,道:“走吧,不过就是个字帖,没了便没了。”

秦鹿有些委屈,踢了一抔雪,正好落在两只小猫的头顶,猫儿摇了摇头,抖落头顶的白雪,秦鹿道:“那字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梁妄问她。

秦鹿心中委屈更重,她道:“王爷不记得,我记得!你教我的最初两个字,便是我的名字,可我的名字,你也只写过那一次。”

可那写了她名字的纸,早就被她第一次搬家时弄丢了,后来每次搬家,秦鹿都小心翼翼,一样东西也未曾落下过,只是梁妄手中她的名字,是她心里的结,她还记得梁妄写下她名字时,落笔轻巧,浑然天成,温和地道了句‘喏,这便是秦鹿了’。

门外梁妄不解,一副百句贴,与她的名字何干。

秦鹿却道:“那字帖里有两句诗,一是: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二是: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梁妄恍然,原来是那字帖里,有她的名字。

他无奈,又觉可爱,于是道:“爷当是何了不起的,还站那么高说,害得爷脖子都抬酸了,下来,咱们走了。”

秦鹿扁着嘴,梁妄眉眼弯弯,嘴角笑出了两颗梨涡,又道:“等安定了,爷再写给你。”

便写:水为海,木为林,石为山川;海之阔,林之深,川之连绵,见之有幸,遇你有幸,携手共历,三生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嗅到了完结的味道,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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