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火留看
题记:半醉半梦依稀红绿眩,夜火留看妆易浅。檀香别注且氤氲, 重晚浓淡锁烟霏。飞雨溟蒙, 点滴花飞遍。天际一枝披红绿眩,云何阴积凝寒?身心无垢,解语清凉一笑呵。
裕王仰着头听曲儿正是尽兴, 那手里执一把折扇, 煞有欣赏之意。可总有些扫兴的人来扰, 总管提着灯笼把近处的一片绿茵圃照得熠熠生辉, 趋前一步拱手道:“爷,皇上已在偏厅与佟家老爷碰上话儿了。”
裕王皱了皱眉,显得并不在意,“这差事算是办完了,后面就是咱皇上的事了,你在一旁小心伺候着便是。”
总管连连颔首,嗫嚅着说:“不过......”
裕王踅身看向他,“不过什么?皇上还有吩咐?”
总管佝偻着腰, 低眉顺眼地问:“皇上, 托奴才来问爷,是谁在唱曲儿呢。”
裕王轻轻一笑, “还能是谁,他女人......”
总管颔首道一声诶,便转身而去。
裕王怔了怔,又问:“你就打算在御前这么回事?”
总管把手对插再袖管里,回身说:“爷, 奴才不是皇宫里的谙达,不知宫里回话的礼数,不过奴才是王的奴才,王说什么奴才照着直说,万岁爷和您是兄弟,看着王的面不会和奴才一般计较的。”
裕王一时语塞,朝他挥挥袖袍,“嘚,大能耐梗,回话去罢。”
西洋自鸣钟铛铛响起,皇帝一身便装,只袭了件石青色的云纹缎子,站在窗下被月色一照,泛着波光粼粼的水光色,皇帝啜了口茶,“正逢府里治丧,佟家大妞走得急,必是内外乱成一团,如今为防舅舅行差踏错,只能由朕出面,将大妞殁了的消息封锁,你又被朕拘了来。佟大人,可不要着恼,怨怪才好。”
佟国维一身玄色黑缎地福寿袍褂,一脸忧戚悲伤之情,他向前倾了倾撩起袍子跪在地上,“皇上万不可这样说,可是折煞奴才了。”
“你叫朕不要这样说,舅舅倒是敢做得出来。”
佟国维泥首,“奴才不敢!”
皇帝冷哼一声,“朕此番召你前来裕王府是何意?舅舅心知肚明,朕在朝堂上费的口舌实在多,舅舅不要再打车轮战,便是心疼我了。”
佟国维心里有数,眼珠子滴溜一转,忙把头埋在地上,“皇上,奴才有欺君之罪,那大妞未死,只是跟了个汉军旗小子相好,那二人私定了终身,以至大妞身怀有孕,这才被奴才察觉,她二人门户不当,旗户不对,大妞又是待嫁秀女,这桩婚事怎能过了明路?见他二人寻死觅活,奴才疼女心切,设若家不举,官自当不纠,奴才为阖家万安,遂成其好事,只能编造个大妞殁了的消息,自让这两个孽障隐姓埋名,远离京都过他们的安生日子去。”
“皇上......”他向前膝行了几步,“旗人家的闺女不能自主婚配,大妞是皇亲国戚,嫁人也合该要嫁给皇上,祖宗给的规矩,无论超贵,上有家法,只是...只是奴才养育了恁么多儿子,目下只有这一个宝贝疙瘩,奴才心疼闺女......”
“够了!”皇帝负着手,在他身旁绕了一周,“此等大事舅舅为何不向朕请旨赐婚?朕又不是不通情理的皇帝,真是‘人家要一间房,您愿送个院儿,纯粹白搭工。’何苦憋着自个儿跟朕转筋。”
佟国维听了皇帝的话像是有缓儿,上手用袖子蹭蹭眼泪,“碍着祖宗规矩,是奴才心眼子窄了,奴才有欺君之罪,请皇上惩处。”
二人正说着,只听外面总管喊回事,皇帝便叫进来,“问你家主子没有?外面是谁唱曲儿?”
总管嗫嚅道:“问清了,王爷说是......”皇帝见他似有难言之隐,遂冲他招招手,总管这才附耳上去,“王爷说,是您女人。”
皇帝心头惘惘的,不由挥挥手将总管屏退,径自走出门外,站在石阶上细听那歌声,笙歌动听且绕梁,幽细缓荡似烟波缕缕,恰有‘相逢休惜醉颜酡,赖有西园明月照笙歌’的况意,皇帝沉湎歌中,歌声婉转,庭院深深竟唱出了舍是与非的一往深情,“大妞心有所属,朕也不愿强求,情投意合便是姻缘天定,拆人婚姻是要落因果的,朕自是不愿做那样的缺德事。也罢,他二人尚可留在京都,只隐了名姓便是。”
佟国维诚惶诚恐,磕头如捣蒜般连连谢恩。
皇帝压压手,顿了顿继续道:“舅舅回去便把那劳什子孝幡装裹全给朕拆了,佟家长女仍在,你佟家大妞出走逃婚,爱嫁谁嫁谁,与朕无关。只不过,朕属意一女子,从此你佟国维的长女便是佟佳天心,舅舅是国重干城之选,赐奉领侍卫内大臣,你的欺君之罪全且作罢。”
佟国维跪在地上,脑子里是一头雾水,“皇上,这......”
皇帝蹙眉,“怎么?舅舅不乐意?”
佟国维连连摆手,“不,奴才敢问皇上,什么样的女子肯让皇上这样费心。”
皇帝踅身,看向天外不知名的地方,“咫尺之间,听见外面站在垣墙之上的女子没有?那便是你未来的佟家长女,你尚可去见上一见,只远远的看不许惊扰了她,佟佳天心是朕的心头肉,日后该怎样待她,你是知道的。”
佟国维心中了然,肃身叩拜,“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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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灯火辉煌,皇后身着红纳纱金鹤云祥夹氅衣坐在宝座上正为腹中的孩子绣着百子嬉戏小肚兜。
小宫女捧来一座掐丝珐琅花卉纹烛台放在了花梨木案上,“娘娘,还是早些安置了罢,兴许锦葵姑娘被什么事儿绊住了也是有的,像您这样一针一针绣着,仔细伤了眼睛,您不歇着腹中的小阿哥也吃不消呢。”
皇后停下手中的针,若有所思道:“无碍,锦葵出去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吧?我这心里悸悸的,总觉着不踏实,好在我也无甚困意,再等等吧。”
“皇后不必等了。”忽听门外传来皇帝的声音。
皇后一凛,忙不迭支起腰身整饬衣襟,迎上去行礼,“皇上多早晚来的?外面的奴才怎也不通秉一声,倒教臣妾在皇上面前失了礼数。”
皇帝似笑非笑,瞧不出是什么心思,“后宫诸事繁杂,皇后一向周全谨慎,将朕的后宫照管得都超乎朕的意料之外了。”
皇帝的语气透着寒冷寡淡的意味,皇后心下一沉,觉着不妙,挺腰捂肚就要跪下去,皇帝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儿,“有了身子,这跪就免了罢。”
“皇上......臣妾不知哪里做得不好,又叫您不顺心了?”皇后低眉顺眼,双瞳剪水般含了楚楚地娇媚。
“锦葵行止不端,在北三所不知见了什么竟疯癫了,兴许她自个儿暗室亏心也是有的,打从今儿起皇后不要再想着她了,朕已将人挪了出去。”皇帝一脸漠然,“不过,你有了朕的骨肉,为保皇嗣,朕派了个性子温和及妥帖的大宫女来服侍你,再者朕拟了一道旨意,今后便由淑妃同你协理后宫。”
皇后愣了一下,蹙眉道:“皇上,臣妾......”
皇帝冲她压压手,“朕意已决,也是为着你和咱们的孩珠子着想,皇后莫拂了朕的一片好意。”
坤宁宫内一片寂静,皇后轻轻嗯了一声,挽起皇帝的手臂,“皇上,这么晚了便在臣妾宫里安寝罢。”
皇帝淡淡一笑,胳膊肘向外撇了撇,挣开了她,便把手按在她凸起的腹上,“你有身孕,朕不能在你这里歇下,皇后怎么连老祖宗的规矩都混忘了?”
皇后听了,心中一剜一剜地抽痛,面色渐变式的愈见苍白,弱弱地道声是,“臣妾是六宫之主,老祖宗规矩再大,臣妾也还是您的妻呀。”
“皇后,朕给你个忠告,过犹则不及,你是皇后便要有六宫之主的体统和规矩,所谓正人先正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方是一个皇后该有的本份。”
皇帝说完,抬眼看了看梁九功,梁九功会意侍在一旁响了两掌,自门外鱼贯而入两排宫女子。
皇后很是诧异,不明所以地问,“皇上,这是何意?”
皇帝眼中挑了挑眉,故作柔情,携了皇后的手语重心长,“皇后的性子一向沉闷寡淡,就连这坤宁宫上下也同皇后般深沉蕴藉,朕擅自做主将坤宁宫内外焕然一新,这几个宫女和外面的太监,朕也一并为你换了...朕的一片赤诚丹心,皇后可莫辜负了。”
皇后莞然,却一语不发,只是连连颔首,帝后之间各自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罢了。
皇帝回了乾清宫,她自个儿杵着腮,呆坐在宝炕上,锦葵疯癫了,手底下的二宫女、大总管也被皇帝发落了出去,偌大的坤宁宫全部换上了皇帝的人,自己竟连一个知心说话的也没有了,今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我赫舍里芳仪,腹中怀的是大清嫡子,我的孩子他日必要承继大统!”她轻柔柔地抚着自己显怀的肚子,“孩子啊,额娘要你争口气,你一定是位阿哥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