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戏中戏
时周纵身一跃,恍若翩然的云朵。
他的黑发被露水沾湿,颜色更深,衬着白皙的皮肤更显清逸。
“谢谢。”时周先道了谢,下一句下意识询问了司凛,“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这话说的不妥,联系遇见虫族的事情,司凛能跑到新峡谷肯定有任务在身,迅速补充道:“这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
司凛呼吸清淡,拂过时周发梢的碎叶:“恰好路过,碰见了有危险的小猫。”
时周皱皱鼻子,对他的描述表示出些许的不满,赶紧撇清关系:“我俩什么都不清楚,就是无辜路人,你可得为我们作证,顺便帮我们敲一笔学校的精神抚慰金就更好了。”
一边因为腿软终于抱着树干慢吞吞滑下来的胡恩一落地就听见了时周这么叛逆的话语,瞪圆着眼睛,环抱着树的手尚未放开,小心翼翼地围观两个人之间的谈话。
他没有正式见过司凛,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只根据潜意识判断出对方身上压抑的肃杀之感。
如果是柯克在场,一定会像一只守护领地的雄狮子,把司凛打听得家族族谱倒背如流。但偏偏巧的是,现在见证他俩相处的是神经大条的胡恩。首先从司凛叫时周“小孩”这个称呼来看,他就不觉得有什么错,自己叫“崽崽”不也同样一个性质吗?再加上这是他认识时周以来,见过时周与人谈话最放松的姿态,眼角眉梢藏着细碎的光。
我崽喜欢,就是好人!
胡恩大胆地用唯心主义下了定论。
接着司凛说的话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司凛沉思一阵,点头答应时周的提议:“好。”
好什么?
一起坑学校。
时周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眨了眨鸦黑的睫毛:“真的?”
“嗯,除了让你们操纵双s机甲之外,你们可以获得随时参观兵工厂的权限。”司凛缓缓垂下眼眸,清晰倒映出时周的轮廓。
时周忍不住扬起嘴角,目光带上了调笑:“你怎么知道我们赢了的奖励是能够操纵双s机甲?”
司凛仍然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在时周近乎挑衅一样“被我抓住了,我看你怎么编”的神情中轻轻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监护人职责。”
躺尸不做声的胡恩一下子机警地竖起耳朵。他听见了什么?监护人职责?
刚开始时周向他和柯克坦白身份的时候,他们俩并没有多作探究,也没有什么打听的欲望。时周就是时周,就是他们的朋友,名字再怎么换,人总是不会变,他俩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可当步入首军校园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流言蜚语使得他们终于正视了有关的问题。整个帝国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之中,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同伴竟然能占有分量如此重大的一席之地。他们当然不会因为那些诋毁而动摇,过去的时周怎么样已然成为过去,他们更加在意当下的时周备受非议,仍保持着一颗琉璃一样的初心。
可听到的消息里,分明说了自己的同伴无父无母,和唯一的弟弟日渐疏远。这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监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想把耳朵竖的更起来,谁知时周毫不留情阻止了他的动作:“胡恩,走了,去跟他们汇合。”
“啊?哦。”胡恩依依不舍地捡起包包,等待时周走到他的身边之后,一步三回头。
司凛伫立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黑色军装笔挺,严丝合缝地贴着肌肉流畅的线条,宛如雪域高原潜伏的狼,偏偏通身一种温和的气质。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胡恩想。
屏蔽的信号已经恢复,他们先联系上同行的同学,按照光标的指引终于找到昨晚他们驻扎的营地,上去便是一阵哄闹。
“你们俩也太能藏了吧?为了赢这么拼?昨晚我们找了你们一个晚上都没找到,厉害厉害。”一个同学亲昵地揽过胡恩的肩头。
胡恩嘴巴泛起苦涩,昨晚的经历仍然让他后怕不止,脸上的笑容颤颤巍巍:“唉,你们昨晚没发现什么不对吗?比如信号不对劲什么的?”
“没啊。”同学奇怪,“就是单纯地找不到你们,开始担心了你们一会儿,后来大家都说有时周在不用怕,我们就快快乐乐吃烧烤去了。”
胡恩深吸一口气,佯做怒状:“好啊,真当自己野炊来的。”
这个秘密永远都不需要被他们知道了,幸好其他人没有经历危险。
同伴不懂胡恩的想法,嘻嘻哈哈闹了一番被胡恩挣脱。
“怎么回事?”柯克心细如发,加之和胡恩相处了那么久,对他的情绪变动比较敏感,一旁听见胡恩多余的追问时心中便生起了疑惑。
胡恩摇头。
柯克顿时明白是不能说出口的事情,他的脸色跟着凝重:“你们没出事吧?”
“没事,放心。”胡恩赶紧拍拍胸脯。
柯克不放心地上下打量胡恩,确认他没有什么伤害后,嘴上不肯服软:“我看你也不会有事,谁问你有没有事了?”
胡恩挠头憨憨一笑。
远远落在后头的时周微笑着同他们挥手打招呼,顺着所有人的话往下讲:“可算保住了蓝方的一点面子。”
他的语调轻松又欢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俏皮劲和干燥清爽,仿佛昨夜的惊慌失措和冰冷的粘腻仅仅是一个梦境。
柯克的眼色渐沉,心中更加对他们的昨夜经历感到担忧。
小学生秋游一般,一车人欢声笑语回到学校,胡恩忘性大,迅速融入打闹的行列之中,柯克的眼神在时周和胡恩之间转个不停,得到时周安慰的一瞥才逐渐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简略和校方报备之后,迟来的疲倦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时周匆忙洗了个澡,定好闹钟陷入昏睡之中。
一觉醒来已至黄昏,头晕脑胀地穿戴好衣物到达学校附近的小巷。一辆安静低调的越野车早早守候在巷口。
打开车门,车内清新的薄荷香味舒缓了他的神经,颇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我们去哪儿?”
身旁的司凛换了和早晨完全不同的衣服,驼色大衣看起来温暖又舒适,仿佛刚经过了一片湿漉漉的温水。
“你来帝都这么久,我带你去看看狮鹫。”
车辆飞驰于公路之上,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稳稳停靠于一个白色圆拱形的建筑前。
停下的一瞬间,时周马上睁开眼睛,带着刚刚睡醒的混沌。身上披了乳白色的毛毯,车内温度调高不少,司凛正准备调整一个合适的位置停车。
“醒了?”司凛诧异,“吵醒你了吗?”
时周摇头,咕咕哝哝的语调:“我居然睡着了。”
短暂的一觉比他有史以来的睡眠质量都要好,一下车,他便原地跳了好几下,感受到许久未感觉到的浑身的轻盈感。
和外表的冰冷不同,时周本来以为建筑内部大概会充满着科技感和疏离感,和实验室的构造装置差不多。没想到走进去之后,大片大片明亮的配色和毛茸茸软乎乎的装饰品使得这里更像一个宠物之家。哪怕是正在数据分析的电脑都被贴上了粉红色的小星星,被迫增加自己的可爱值。
穿过一道走廊,到达建筑的中心,中途许多人恭敬地停下向司凛问好,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不谄媚但真心实意的敬佩。
偌大翠绿为背景的房间之中,时周终于有机会见到狮鹫。
它的情况比上回见到时岂止好上千倍百倍,残缺的皮毛长了出来,伤口大部分结了疤开始掉痂。
头顶与身上连着和不知名仪器相接的线,屏幕上方投射出“魂”的存在。
司凛解释:“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能看见“魂”,他们发明了把“魂”转成数据呈现于光脑之上方便观察救治的技术。”
时周颔首,直直盯着本体好一会儿,笑道:“胖了?”
狮鹫的“魂”嗷呜叫了一声,宛如被踩住尾巴炸毛的猫,配合着实体的机甲愤怒地喷着矿油味鼻息:会不会讲话了!没有情商!亏我这么喜欢你!这叫富态好吗!
“好好好。”时周象征性地捂住自己的嘴,“变得更英俊潇洒了。”
狮鹫懒洋洋又满意地趴伏下来甩了一下尾巴。
“它刚来的时候出动了整个所里的程序员、机甲师和兽医,每天不眠不休地轮番观察,这个房间里坑坑洼洼的印子全是它之前留下的。”司凛虽然说的话严肃,但语气中分明带着笑意,像是对待无奈又宠溺的小孩。
“虫族一直背地里开展研究对付“魂”的东西,狮鹫就是他们的案例,虽然已经销毁了他们的资料,但不知道是否留着后患。”
时周开玩笑:“你可别说了,知道的太多的人没什么好下场,我不想死那么早。”
司凛皱眉,分辨出时周含着的认真:“你不用那么在意。”
“是吗?”时周依旧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我就是随便说说,觉得这样死了未免也太冤了。”
为什么总是要提死?
司凛感到淡淡的疑惑,再抬眼,时周已经靠近了狮鹫,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它的脊骨和伤疤,狮鹫忽然没了之前的神气,发出一种近似呜咽的声音用力地用脑袋蹭着时周的颈间,好像在无声地安慰。
“乖。”时周温柔理顺了它一小撮打结的毛发,挺翘的笔尖蹭了蹭它,展颜一笑。
司凛忽略心中的异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他们的玩闹结束。
“回学校,开到西门,谢谢。”从里面走出来,时周没有顾忌地使唤司凛。
“西门离你们宿舍很远,为什么去那儿?”司凛把毯子递给时周,询问道。
时周耸肩,将毯子蒙过头闭目养神:“西门离训练场近。”
司凛对着面前的木乃伊无奈。
一觉方醒,深一脚浅一脚的道别后,司凛直到时周的背影消失不见,简单回复了光脑的信息准备离开。
夜色幽暗,和时周的侧脸一般深沉。
为什么总要提到死亡?
司凛最后望了一眼时周的方向,投去疑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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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军财大气粗,给了学生们最好的条件,单独的机甲训练室分成了蜂房一般的许多个,每个人只要向学校申请就能全天候使用。
时周本来就是个训练狂魔,基军的时候便常常通宵训练,来了这里更是不松懈。加上和宿舍人不怎么交流,有时直接把书本也给搬到了这里来复习。除了课堂和食堂,训练室俨然成为他的第二个家。
不过最近的不速之客使得他感到烦躁。
珀西自从见过他之后,理所当然地打听到他在首军的信息,时不时就在三更半夜来登门拜访。
再怎么有私心,这地儿也是个公共区域,时周就当珀西不存在好在珀西安静,来了就经常只盯着他发呆或者把需要处理的公文拿来办公。
看就看,又不会少块肉。时周把这件事当做能让自己修身养性的存在。
熟悉的细微脚步声。
珀西藏起沾血的手绢,近日诸事繁忙加上公务的疲惫雪上加霜,他旧伤复发,身体每况愈下,生平第一次生出撑不下去的感觉。
可是时周回来了。
灯下的少年眉眼清丽,透出一股浓墨重彩的艳。珀西默默在心中一笔一划随着眼睛勾勒。
远远瞧上一眼,变成为他心中塌陷的一角。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可他放任了自我的沉沦。
时周没礼貌地不想和珀西打招呼,沉浸于手中的书本之中没有抬头。久而久之,心神完全集中于需要理解背诵的内容上,浑然忘我。
时周对珀西的态度属于冷处理,不回避,不接触,不搭理。
他又不能像同兰斯一样和珀西对战,珀西的精神力为d级,平时方面很少使用机甲,不走作战路线,他跟他打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总之,实用主义者时周就差把珀西扔进垃圾桶里警告他别来烦自己了。
不能打就别逼逼。
一个小时的一动不动,时周最后闭眼在脑海之中回顾完知识点,抬头见珀西仍然在此处,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跟着翻阅书籍,不免一愣。
他以为他早走了。
“阿周,我都知道了。”珀西第一时间给予他回应。
“首军里招惹你的人我帮你解决了。”他嘴角噙着冷笑,“兰斯总是能给你带来一堆麻烦,一个懦夫而已,什么都帮不了你。”
【那个男生似乎转学了。】系统贴心地给时周提示,珀西的动作很快,昨天认出的时周,今天就知晓了一切并且给予出警告。
“哦。”时周恍然大悟,心中没有起什么波澜。
那个男生在不在对他的校园生活都没有任何影响,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关于那个矮个男生的印象,先前陪太子读书的那段时间里,那人就经常莫名其妙看他不爽,明里暗里争对了好几次,虽然他没当回事,但是最后兰斯暗中警告了他。
关我屁事?关你屁事?有事找事,你一定脑子有事。
这是时周一直以来信奉的行事准则,但因着他那副看破红尘时刻宠辱不惊的表情对于看他不爽的人简直在火上浇油。
“离兰斯远一点。”珀西想要多和时周说一些话,哪怕话题被时周轻描淡写地冷场了,他仍然锲而不舍开启新的谈话。
注意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冰冷,他慌忙放缓解释不是冲着对方而是冲着兰斯的:“兰斯没有你表面看到的那么好。”
变换了一个姿势,他沉沉咳嗽了好几声,压制住喉咙中的痒意与血腥味。
“他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样。”
“什么?”时周恰好整完最后一份资料,听到这句话之后难得意外。
珀西意味深长:“老皇帝可不止他一个皇子。”
一个年轻受到敬仰惊才绝艳的太子对于帝国而言是骄傲,可对于寿命过了大半仍然对于权力无比在意的老皇帝而言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皇家里不存在亲情。兰斯从他最受宠爱的皇子到了皇帝心中深埋的眼中钉,只需要一次不经意的称赞声。
他在皇帝身边看得清楚,父慈子孝之下双方维持着诡异又暗含刀光剑影的平和。
“兰斯不是傻子。”珀西捏一捏自己的喉结,“这些年他出现在大众之中的形象总是一个,皇帝对此很满意。”
“白月光?”时周沉静地出声,声音里颇为好笑和嘲讽。
一个过于完美的人有了缺陷才能坠入神坛。其他方面的不足会折损太子的威望,只有感情方面……
性格温和,耳根子软,感情上摇摆不定有软肋,这样的人于行事上多有退让,于政见上偏向保守,掩饰住自己的野心勃勃,尽力收敛光芒作出沉溺于姿色无法释怀过去的样子以求得皇帝的放过。
老皇帝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兰斯聪明的避让态度,成功令他成长到了现在。
他以为自己利用了兰斯,殊不知兰斯黄雀在后从来不曾沉溺过感情,不动声色地操纵着他人的心绪,以感情为砝码进行博弈。
这回是真的互不相欠了。
时周好像只情绪外泄了那么一瞬间,又恢复万事不入眼的模样。
莫名的,珀西感受到一种挫败。
时周现在像是一个设定完美的机器人,不会哭不会笑,将自己和世界隔出一块玻璃,他伸出手却永远都不能触碰他。
不像以前时周总是陪伴在他的身边,仿佛一转眼就能瞧见那双温柔的灰蓝眼睛。
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喜欢我?
我会很爱很爱你,给你最好的回应。
珀西收回心神,过去的都过去了,抓住眼前,不要贪心。
他告诫着自己,心中隐隐作痛。
“总之你离兰斯远一点,不要再受伤了。他装了那么多年,连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勇气都没了。”
在得知时周不喜欢自己的时候他陡然生出一种恐慌,那时周喜欢谁?兰斯吗?近日的观察虽然令他排除了这一可能,但为了斩草除根,他索性撕破了那层伪装。
“还有什么事吗?”时周委婉地问出这么一句话下了逐客令,他复习快来不及了,有点没时间和珀西扯皮。
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有话说。
“还有你弟弟时清……”珀西沉吟着,似乎在整理措辞,他依稀捕风捉影到了一些内容,但推测不出时清的想法,但出于时周和时清之间的关系,他犹豫道,“我听说他……”
“珀西大人想要和我哥哥说我什么?”
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介于两个人的谈话之中,珀西循着声音望去,时清脸上挂着纯粹又干净的笑容,灿烂得如同遇见寒暄的好友,充满盈盈笑意的眼里却闪烁着清晰的威胁和警告。
“狼崽子。”珀西的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