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学习
说起来十分奇怪,当初在金三角的时候,时清和珀西就格外不对付,明明没有什么利益往来的两个人暗地中老死不相往来,依靠时周这一纽带勉强维持了见面问好的和平关系。
小时候的时清恨不得咬死珀西,掀过时周为珀西准备的伤药,而珀西开始比时清年长,借着身高优势常常俯视或者忽视他。
到了帝都之后两人斗得更加狠厉,从最初小学鸡互扯头发掰头的战斗模式到了尔虞我诈的高端战局仿佛只在转瞬之间。
“你来做什么?”珀西问出了时周想说的问题。正好时周因为戒指的事情膈应着,一句交流都不想和时清有。
时清扬一扬指尖精致的朱红雕花请帖:“陛下过段时间簪花宴会的邀约,我拿来交给哥哥。”
皇宫的簪花宴会一年一度,邀请帝国高层的大臣及其儿女变相联谊。
时周始终觉得这宴会特别反季节,不选在春天而在冬天,不过好在随着基因的变化,帝国的花期长达一年四季。
皇帝这么爱叫人吹冷风也没办法,毕竟人家是皇帝,而且温室大棚也不是摆设,多少能起点作用。但是每年的奇景之一就是无数穿着礼服裙的女孩儿从外头冻得眼红手红鼻子红走进宴席,立马身手敏捷地扯掉衣服下的保暖装置,务必使自己看起来最瘦最轻盈,做全场腰最细呼吸最艰难的公主。
时周每年裹着最厚的貂,格外佩服她们的骄傲。
少年人才特有的骄矜,连小小的攀比都带着十足的自信和光彩,那样的人烟味时周很喜欢,好像深处其中,自己也跟着活了过来。
时周刚要张口。
“我看过时间了,在你的期中考试之后。”时清眼睛一眯,准确地斩断时周拒绝的退路。
认识这么久了,谁不清楚时周为了学习所有事情都得让路的性格。时清笑眯眯的:“我知道哥哥学业繁忙,所以特意在陛下敲定宴会时间的时候提议好了时间。”
呵呵,瞧你小嘴叭叭的话都让你说完了,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时周咬牙切齿,听见自己后槽牙咯吱作响。
“期中考完就能松懈学习了吗?”时周勉强蹦出一句话。
我就奇了怪了,你们都不学习的吗?
但仔细一思考,这两位还真的不用学习,在座的只有他被迫在知识的太平洋里漫无目的地遨游,游得脑子进水量暴涨。
“哥哥不要不耐烦,以公爵府的身份参加宴会过了陛下的眼,才能让大家知道你没有死的消息。加上陛下近日对我的看重……”时清耐心地向时周解释着。
“你是我哥哥,公爵府的荣耀当然有你的一份,我不会让任何人践踏欺辱你。”
“真的吗?”珀西语气中带着轻嘲,奇怪的是,他的疑问是在时清话未说完之时便已经发出,那么针对的更有可能是前面半句话——
“你是我哥哥。”
时清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利芒和难以掩饰的杀意。率先扭过脸观察时周的反应,好在时周跑神,根本懒得去理会两个人的对话。
时清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珀西,这么闲有空来烦我哥哥,是警务总长嘱咐你的东西完成了吗?”
“我的事不劳公爵费心,太子交代你的差事你也没有办好吧。”
脑子里传来系统咔哒咔哒磕瓜子的声音和小板凳移动的声音:【哦豁,看来珀西和警务总长暂时达成了联盟,时清现在是□□的。】
时周可没有它的吃瓜心思,接过那张请柬:“你们走不走?不走就我走。”
怎么说起来还没完没了了,浪费我时间。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压抑住涌起的新仇旧恨,脸上恢复玩弄权术时的玩世不恭。
时清说:“天冷,哥哥注意身体。我就不打扰哥哥了。珀西大人,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珀西不肯分给他一个眼神,低沉道:“不用了,我有自己的人来接我。”
他扭头转向时周,眼神深情又隐忍:“阿周……”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面对灯光下面容苍白透明随时可能消失的少年蓦然通通无法开口。
等等,他终于察觉到刚见面起便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时周为什么脸色这么不好看,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珀西心中顿时闪过一个使他惊慌的想法,微微攥拳,最后温柔看一眼沉静的少年。
他会弄明白的。
珀西走得不拖泥带水,自然捎带上了时清。他不可能放任时清和时周单独相处。
“公爵,一起走吧。”
时清在珀西冷冽的眼神之中,伸手拨开时周一小撮凌乱长至眼的刘海:“等我到了簪花宴会那天来接你,我不会无缘无故叨扰你的,放心。”
他的双眼像放满了一池子的蜂蜜水,配上投下阴影的英挺五官,呈现出夹杂着少年人和青年人之间糅杂于一体的特殊气质。在时周避开接触之前,他先轻巧收了手,对着珀西挑衅一笑,微微鞠躬:“走吧。”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好出身,偏偏做出的礼仪仿佛是从小恪守到大,有时候时周不得不感叹他们强大的适应能力。
距离两个人争锋相对到离开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半,而首军的跑操在六点钟。
时周翻了翻没有看完的教材,看一眼时间表,轻叹一口气。
【建议宿主休息。】系统特意拿出电子音提高自己说话的分量。
时周点头,听话地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寝,忽然想起什么,询问到:“见到时清有没有什么想法?那段程序重要吗?”
隐藏了数据的戒指还在时清手里,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他担心可能影响系统的存在。
【没事,反正我继续傻着,只不过不能给你提供更多帮助了。】系统回答。
时周冷笑:“我也没指望你能给我什么帮助。”
换在以前系统还能做出一些剧情指引和分析等等,现在就是个每天只会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嗷嗷叫追剧和花痴的咸鱼统。
系统开始尴尬地哈哈哈哈哈笑。
机甲训练室暂时呆不下去了,恰好临近考试,时周的理论文化课一直是他最头疼的一个点,索性停了机甲的实操,每天在光脑上简单模拟器练习之后,投身背书大军。
宿舍一如既往的冷清又尴尬,那个诋毁时周的罪魁祸首被人警告并转学走了之后,舆论的争论一下子降了下来。仍然有几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在跳脚,不遗余力地抹黑着他。但小部分沉默观察的人不知不觉把心偏到了时周身上。
安安静静不作妖,认真努力勤奋,正常人没有道理去否定自己眼前看到的真实转之去相信网络上虚无缥缈的言论。
加上时周同专业同学的力挺和维护,至少对时周无目的的谩骂减少了许多。
一直努力在网上解释的柯克和胡恩“汪”得一声哭了出来,终于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他们不求时周谁都喜欢,只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像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时周,进了学校之后从头到尾表现得宛如一个只会打架和学习的自闭儿童,他的意见一点都不重要,他们自我感动就好。
但一系列事件发生下来之后最尴尬的反而是与时周同寝室的人,他们如今想亲近又放不下面子,一时僵在那里没人敢上前。
门“嘭”得被撞开,轮轴处缺了润滑油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紧接着是舍友重而气愤的脚步声。
当初始终嘲讽他的舍友劳伦,时周一直怀疑这人有狂躁症,动不动就摔门砸桌子,如果不是首军的东西质量好,一天他就能把房间给免费拆迁了。
“埃里克,你长本事了啊。”
埃里克是之前向时周道歉但是又给他指了错路的人,根据系统八卦来的消息,他虽然出身贫寒但却是首军特招上来的牛逼哄哄屹立不倒的专业第一名。
哪怕不想听也会穿进耳朵的争吵中,时周模糊听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大致总结为瓦伦嘱咐埃里克考试漏出一点让他看看,埃里克最终没有这么做。
埃里克浑身不住地抖,嘴唇嚅嗫,面色苍白。
劳伦见他的那副样子更加暴怒:“你装什么装?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明明之前你和我说好了的。”
跟在瓦伦身边别的寝室的同学面上充满嘲弄:“说起来,埃里克,你每天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假装在玩,半夜偷偷起床念书又告诉我们昨晚通宵去玩了。我最烦这种背地里偷偷学习的人了,为了一个天才的人设,你图什么啊?”
平心而论,埃里克有点像班上不讨人喜欢的学霸,告诉别人自己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会,拖着别人一起浪费时间,考完试和别人一起哭诉,实际上半夜挑灯夜读,结果一出成绩遥遥领先。
有点假。
旁边路过的同学顿时震惊了:“哇,埃里克原来这样啊,他昨天还跟我说他晚上熬夜通关了一个游戏。”
其实只是无心之言,但埃里克肉眼可见地颤抖的更加厉害,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了似的:
“我没有……”
肯定不是没有,而是人下意识的辩驳之言。
顿时吵架了在气头上的同学更加生气了:“我不就说了一个实情吗?你干嘛一副我要怎么你了的样子,装可怜给谁看呢?”
“你们吵到我学习了。”时周冷淡出声,像冰天雪地里吹来的一阵风使即将陷入争执的人头脑顿时清明。
全场的气氛忽然之间天寒地冻,立刻闭嘴噤声齐刷刷把眼神放到了时周身上。但时周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再吭声,回神到了书本前,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他们在时周的侧脸和书本之间来回穿梭视线,想被人捏住了七寸,一下子什么战斗火苗都瞬间熄灭了,不敢吭声。
“不然?我们出去吵?”隔壁寝的同学试探地询问。
瓦伦烦躁地拍了下他的脑袋:“还吵什么吵!走了!”
说完率先走出寝室,背影充满着懊恼和不自在。
人散了,屋子里那股因为喧闹而产生的味道顿时消失无踪。
埃里克停留在原地哭了很久,期间时周没有来安慰过他。他擦干净眼泪,深深望了一眼集中注意力于书本上的时周,默默地关上门。
【你帮他解围干嘛?】系统愤愤不平,哪里不清楚时周的心思,【他骗你的时候不也是这幅委屈巴巴的样子,你不要心软又被他骗了。】
“没解围,真的吵到我了。”时周又翻过一页书。
系统冷笑。
时周面上冷,它倒希望他的心和他的外在一样冷,这样就不会因为太过炙热却得不到回应而让人心疼。
时周看了看时间,换好出门的衣服夹上书包起身。自习室之中柯克和胡恩正端正地宛如小学生一起读书,衔接班的考试虽然没有正式生那么难,但对于他们同样有不小的难度。
胡恩长吁短叹,端起书本哗啦啦清脆地翻页,声音煞是好听,是接受了教育熏陶的声音。
出现了!失传已久的量子波动速读!
柯克受不了,不耐烦地揪起胡恩的耳朵:“你看了个啥?不学习就不要影响我们。”
胡恩垂头丧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情愿脱光衣服去冰天雪地里跑步也比在这样的暖气里遭受书本的毒打好。”
柯克一脸嫌弃:“谁乐意看你脱衣服了?”
他们斗嘴的全过程,时周安静地伏案,一身浅咖色毛衣,看上去温暖又毛茸茸的质感,身后氤氲着午后柔和的阳光。
柯克瞪了一眼示意胡恩闭嘴,胡恩乖乖地捂住嘴巴,无聊地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借着光影玩起了影子游戏。
时光正好。
胡恩的目光在变换动物的影子和两个好朋友之间穿梭,慢慢生出一种满溢的幸福与满足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发觉到一丝丝的诡异之处。
时周明明在认真地看书,可是为什么速度比乌龟还要慢。以同样的进度为起点,柯克读完了二十页时周才堪堪翻过一页,而且翻得非常犹疑,仿佛不确定自己是否记住了这个知识点。
单看脸,是一个学霸的胸有成竹;再往下一点,是一个学渣的自我拯救。
胡恩没忍住问出口:“时周,你真的在复习吗?”
时周终于舍得把自己的眼睛从书本上移开:“我复习的认真和我不会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秒杀全场。
这门课之所以复习得如此艰难的原因,在于它的授课教师是安达。时周每节课都躲在最角落,无视安达时不时瞥来的目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写别的课的作业,倒也算一种丰富的课堂体验。
结果现在要考试了,时周难得暴躁地揉着头发,头毛翘起来好几根:“你们会吗?”
胡恩摇头:“我俩不上他的课。”
时周头疼地受不了,早知道好好听课了。
不对,这门课他没法学习的根本原因在于安达,那就注定了他要自学这门课的命运。
怪安达,不能怪自己。
时周又翻过一页书,愤怒地拿出光脑寻找场外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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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所一如既往冷气森森,司凛刚刚执行完一场围剿,双手正泡在修复液之中缓解疼痛和压力。
光脑突然出了消息提示,点开后“小骗子”的光标闪烁。
这是他之前加了时周的联系方式之后一直没有改过来。
司凛连忙擦干净手,点击消息阅读。
“监护人大人,我有学业上的问题请教您。”
下面列了一长串化学符号机甲数据以及看起来很厉害但不知道怎么用的定理公式。
司凛通读完全篇,微微低下头似乎在思考。
半晌后,他迟滞地放下笔开始在星网上搜索题目。
这种题目!哪个出题老师出的!一点存在的必要都没有!为难而难!毫无意义!
当然,时周能被迫找上司凛,自然已经把全网能找到的类似题目全都翻了个遍也依旧不能弄懂前因后果。
星网上的相关词条不知所谓地衍生出另一堆难题,司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副官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汇报工作,见司凛这样疲倦的样子,心中不禁敬佩又怜惜。
元帅大人果然国之栋梁!为帝国的发展牺牲了自己的健康!
他轻声细语地压低声调汇报完毕,小声地放轻脚步不希望打扰到司凛之时,司凛出声:“稍等。”
副官受宠若惊,这是元帅第一次除了工作和慰问和他说别的话:“元帅,怎么了?”
司凛从光脑上调出副官的收件方式,一股脑将题目转发给了他:“这些题,你会做吗?”
副官是帝国top大学的化学专业毕业,毕业后才转了武职到军队做事,这些年虽然有些东西忘了一点,但大体的功底尚在。不过元帅面前,还得谦虚几分,他不好意思地摸上后脑勺:“这些题有些难,不过花些时间肯定能解决的,就是简单的套路叠加。”
司凛:……你会做就不要说太多废话了。
他默默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把纸笔推到副官面前,无声地示意。
副官压力山大,颤颤巍巍地抓起笔埋头苦算,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考场。
不过元帅哪里找来的这些题目,他不敢多想,脑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疑惑。
大脑皮层在活跃时根本无法控制造作的思维,他忽然想到军中的传言。元帅接管了一个小孩充当他的监护人。
霸道元帅和他的美貌大学生!
他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拍案叫绝,差点为自己鼓掌,等意识到司凛在身旁之后,他又颇有动力地继续写下去。
为了元帅,我愿意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
半晌后他沮丧地抬头,抱歉道:“元帅,太难了,我只能做出一部分。”
司凛脸庞的线条流畅又温和:“没事。”
没事,我一题都不会做。
副官顿时宛如打了鸡血,攥紧拳头:“元帅放心,我回去加班把这些题给解决了。”
司凛挥挥手示意他赶紧下去,把他写出来的过程发给时周,并附上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副官不会写的,我一定好好督促他。
另一端的时周迅速回复一个小小的可爱笑脸符号表示感谢。
司凛的眼眸浮现一层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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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军的文化课压力不比隔壁专门产生科学家的帝都第一大学小,尤其对于学的费劲的时周。
从天亮到天黑,胡恩和柯克撑不下去,悄悄和他道了別,最后整个屋子只剩下时周一个人。
天上的星子零星,空旷的屋内忽然出现一道嘎吱的声响。一个人坐到座位的最前端,小心翼翼地铺平了书本。
时周瞧上一眼,总觉得有点眼熟,思考一会儿发现这不是他的舍友埃里克吗?
还真的半夜读书啊?时周好笑地浮现了早上同学说的那句话。
埃里克放在桌子上的书很久很久没有翻过一页。
“我最烦这种人了,学霸人设不倒,每天半夜偷偷学习到凌晨,早上起来骗我们昨天熬夜玩了一个晚上的游戏,你说他图什么?”
早上那些人的议论尚且回响于耳边。
他特别在乎别人的感受,特别想要合群。从边境乡村到达帝都,不管怎么样,他都觉得自己摆脱不了身上的穷酸味。他努力地融入着最热闹的一批人,因为“多数即正义”。
他甚至做了不好的事,去欺骗了时周。时周询问他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指出了一个错误的方向,然后他亲眼看见时周顺着他的指引跑了出去。他耍了时周一顿,到那些人面前假装不在意地说起,和他们一起哄堂大笑,笑着笑着他就要被巨大的愧疚淹没了。
他虚荣,自卑,懦弱,现在连最自豪的东西都快丢了。
他一边哭泣一边紧紧抓着护身符一样的东西,泪水打湿书页上的黑色小字。
“怎么办?怎么办?我必须要考第一。”
“保佑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没了第一我什么都不是。”
书本的文字雁过无痕,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迹,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别人的指点,嘲讽的神情以及茕茕孑立的时周。
他焦躁地如同一个困兽,拼命撕扯自己的头皮,用指甲把自己抓住道道血痕:
“我看不下去了,怎么办?”
可是他不敢拿衣袖擦,这是家里在知道他考上首军之后杀了家中养了很久的牛替他买了布料做的一身衣裳,不能弄脏的。
前方覆盖了一小部分的阴影,时周站在他面前,递给他一张纸巾。
所有狰狞的画面忽然全部碎开。
他愣怔地掉眼泪,把腰弯成一道紧绷的弧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