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药(一)
因事出突然,来不及叫太医,裴勍身边的亲卫十九早已先人一步回府,请了与裴国公府一街之隔的医馆里的女大夫来,已经在府中等候着了。
裴勍抱着薛亭晚一路赶回裴国公府,因顾忌薛亭晚未出阁,不便去府中卧房,为了闺誉考虑,裴勍径直抱着薛亭晚去了书房,将人安置在书房中软塌上。
半躺在软塌上,脚踝上传来的痛意阵阵,薛亭晚泪珠儿掉的更厉害了,抱着裴勍竟是忘了撒手。
裴勍一路抱着薛亭晚回来,手上都染上了她背部渗出的鲜血,甚是骇人,故而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半揽着薛亭晚,叫了大夫上前查看伤势。
那女大夫满头银发,行医多年,略看了眼薛亭晚的伤势,便道,薛亭晚后背乃是擦伤,看着血流的吓人,其实伤的并不重,真正严重的是脚踝处的扭伤,骨头有点错位,需要立刻正骨。
所谓正骨,乃是中医治疗跌打损伤之手法,凭手劲儿将移位的骨头挪回原位,筋骨之痛自是不必多说。
薛亭晚一听要正骨,面带惊惶之色,杏眼噙着晶莹泪水,不住地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正骨”
她正紧紧攥着裴勍的衣襟,小脸儿抽噎不止,桃腮因哭泣而变得绯红,看上去可怜兮兮。
裴勍听了大夫这番话,俊脸上神色凝重,当即捋了衣袖,把左手手臂伸到薛亭晚面前,垂了眸子看她,“你若是觉的痛,便用力咬我。”
一旁,亲卫十九见状,早已经看直了眼。
他身为裴国公府的亲卫,自幼伴着裴勍长大,知道他一向为人清冷,不苟言笑,可刚刚裴勍一路抱着这位永嘉县主回府,一贯清冷的俊脸沉沉如墨,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沾染血迹斑斑,发丝也略显散乱,哪里还有平时仙人风姿。
更别提现下这般,抱着美人儿在怀,还伸了手让人咬的
裴勍察觉到十九的目光,淡淡扫过去一眼,十九当即垂眸敛目,不敢忖度裴勍的心思,带着一干服侍的下人躬身退出到了屋外。
男人生的俊美无俦,剑眉心目,一向清冷的眸子带了温柔,薛亭晚听了他的口气,知道正骨的事儿无可转圜,登时便嘴角一扁,泫然欲泣,剪水双瞳泪意盈盈,如同笼者一层迷蒙烟雨。
裴勍却不给她哭泣撒娇的时间,当即给大夫使了个眼色,大夫会意,垫了块丝帕在薛亭晚的脚踝上,然后猛地伸手用力一扭。
彻骨的疼来的猝不及防,薛亭晚吃痛的低呼一声,脸都发了白,她抱紧了他的手臂,一口便咬了下去。
裴勍一手轻拍这她单薄的脊背,俊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柔声安抚道,“无事的,无事的。”
大夫正完骨,又给薛亭晚的脚踝处上了一层药油,按摩了几下才作罢。
脚踝上那股疼痛果然淡去好多,薛亭晚抽噎着从裴勍怀中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还环抱着他的手臂。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温度微凉,隐隐约约的青筋,目光再顺着往上看去,隐隐可见掩于衣袖下的肌肉线条。
只是手臂上的红红的牙印儿显得有些突兀。
世人云,裴卿之风姿,恍若神君。裴卿之墨宝,千金难寻。
这双手是写字作画,上疏治国的,若是叫外头的人知道,裴卿被她这般狠狠咬了一口,永嘉县主嚣张跋扈的风评岂不是要更下一层楼
薛亭晚回过神儿来,觉得抱歉极了,在那牙印儿上吹了吹气,仰头看他,“对不住,方才我定是咬痛了你。”
美人儿鬓发微乱,似有慵懒之态,莹白的小脸儿上梨花带雨,好在有了些许血色。额间金色花钿点缀在山眉水眼之间,恍若娇娆精怪,不似凡间之色。
满怀的软玉娇香突然离开,裴勍心头一动,忙轻轻抽回了揽着她的手,轻咳了两声,耳廓暗自泛起微粉,“不妨事。”
薛亭晚一向是个神经大条的,纤纤如水葱一般的玉指握着男人的手臂,给他吹了半晌,才抽回柔弱无骨的小手儿。
医治完薛亭晚脚踝上的伤,还有背上的擦伤,大夫拿镊子夹了块白布,浸了药水,从背后拉开了薛亭晚的衣衫,露出一寸雪背。
只见左侧背部的蝴蝶骨处,凝脂一般的肌肤被磨破了皮儿,正往外渗着血珠子。
红白交错,如雪中绽红梅,这一身绝色,足以勾的人三魂不见七魄。
方才叫大夫来裴国公府的时候仓促慌张,十九只来得及告诉大夫受伤的是个女子,并没有和大夫交代要救治的是何方贵人。
更可况,薛亭晚此时发髻散乱,钗环欲坠,乍一看,还真分不清是未出阁的女子,还是已婚的妇人。
那女医者见裴勍对薛亭晚一腔呵护,两人又举止亲昵,竟以为两人是新婚的小夫妻,故而也不避讳着裴勍在侧,便把薛亭晚的衣裳拉了下来。
冷不丁一抬头,裴勍目及那一寸白腻的雪背,脑海中登时一片白光,随即便挪开了目光,从软塌上“腾”地站起身来。
薛亭晚背上早痛的没了知觉,压根并没有察觉到此时自己已经衣衫半褪,她还没从方才正骨的惊吓中缓过来,见裴勍起身,还以为他要把自己独自抛下,心头一跳,当即紧紧拉住他的衣袍,“你去哪里”
美人儿噙着泪花,嗓音软软糯糯,委屈巴巴的模样活像只小兽。
裴勍背对着她,闭了闭眼,长出了口气,终是目不斜视地回身,望着她温声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在外头,绝不走远,叫大夫先照顾着你,可好”
薛亭晚是不愿意叫他走的,可也知道两人非亲非故,若非要扯上点关系,也只有师生的二两虚假情分。故而,方才裴勍赶到借秋亭中出手相救,已经是莫大的恩情,若是此时再耽误了他的公事,那可真真是给别人添了麻烦。
薛亭晚这么想着,终是点了头。
大夫清理了薛亭晚伤口上的污血,又那白布沾了药酒,轻擦在伤口之上。
“嘶”
薛亭晚当即惊呼出声,女大夫安慰道,“药酒难免刺激,还请夫人略忍一忍。”
薛亭晚一愣,皱了两弯黛眉,纳闷儿道,“夫人”
女大夫慈爱笑道,“夫人和国公爷感情真好。老身的医馆就和裴国公府一街之隔,许是平日里四处游历,行医太久,竟是连着裴国公府何时办的喜酒都不知道真是惭愧,惭愧。”
薛亭晚听了这话,才明白大夫把自己和裴勍误会成了夫妻,小脸儿“腾”一下漫上红云,绯红从耳际一直蔓延到了脖子后。
薛亭晚想开口解释一二,可又觉得太过刻意,害臊的张不开嘴,索性两手捂着绯红玉面,咬着粉唇不再言语,趴在枕上任大夫给自己上药。
背上传来阵阵凉意,薛亭晚心头陡然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方才裴勍为什么突然起身出去,不敢往自己身后看一眼原来她背后的衣衫,竟不知何时被大夫撩了开来
思及此,薛亭晚又羞又恼,恨不得遁入地缝中,脸色颇为精彩。
她脑海中一团乱麻,突然清晰地浮现出裴勍那张清冷疏离的俊脸,和方才他那略染轻红的耳廓。
这种感觉,如同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神明被她玷污了一般。
那女医给薛亭晚治了伤,便提着药箱退了出去。许是害怕唐突贵人,书房里并没有留下丫鬟婆子,只剩下软塌上的薛亭晚一人。
错金博山炉中燃着一炉沉香,幽香入鼻,很是安神。
此时四下无人,薛亭晚独自趴在枕上,随意地打量着书房内的摆设。
裴勍的书房很大,两面墙壁都打成了一体的紫檀木书架,摆着满满当当的书卷。书房正中有一匾额,题着“万壑松风”四字,运笔以中锋立骨,字迹矫若惊龙,疏朗通透。瞧上去像是哪位书法大家的亲笔。
匾额之下,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芦汀密雪图,左右悬挂着两幅名人法帖,大紫檀雕螭案上摆着一只汝窑雨后天青色瓷盘,盘内并无瓜果,而是别出心裁,盛着一丛盈盈兰芷。
金丝楠木的书桌上摆着几摞公文、信函,旁边的十二峰铜鎏金笔山上,随意搁着两支雕漆紫檀木管提笔、竹雕云龙管貂毫笔,砚是端石雕九龙云从砚,墨是古狻猊墨,纸是罗纹洒金纸。
裴国公府诗书传家,祖上出过三位重臣阁老,乃是先帝亲题的“相门鸿儒”,文人都爱收集些古玩名砚,裴氏一族也不例外,这书房中的笔墨纸砚、名人字画、瓷瓶香几,皆是古朴名贵之物。
薛亭晚也算是见惯异宝奇珍之人,可这书房中陈列的摆设金彩珠光,锦笼纱罩,扑面而来的是沉淀到骨子里的儒雅墨香更别提,有些摆设她连见都没见过。
薛亭晚方才哭的梨花带雨,此时身上不痛了,心情由阴转晴,俨然是把裴勍的书房当成了供人游览的古迹名胜,来回打量的颇有兴致。
杏眼百无聊赖地扫到紫檀木书架上,薛亭晚突然眼前一亮,当即强撑着身子下了软塌,一蹦一跳,艰难地朝书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