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上药(二)
裴勍一一记下了大夫交代的注意事项, 刚推开书房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单脚立在书架旁的薛亭晚。
薛亭晚正踮着脚, 伸长了手臂去够书架上的那本《鲁问》。
薛桥辰曾和她提起过这本《鲁问》, 说是什么墨家失传已久的古籍,两年前, 裴勍偶然拾得, 并为其翻译做注。眼下只馆藏在禁廷御书房和裴勍手中。
当日薛桥辰因得不到此书而垂头丧气, 没想到, 今日薛亭晚误打误撞来到了裴勍的书房,竟是无意间找到了这本书。
那本书放的位置颇高, 薛亭晚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够到, 一不小心还扯到了背上伤口, 阵阵抽痛传来, 身形当即一个趔趄。
裴勍眉头一皱,忙走过去扶住她, “你脚上有伤, 怎么从榻上下来了?”
薛亭晚也不矫情, 双手攥上他的臂膀,勉强稳住了身子。
裴勍换了一袭雨后天青色暗纹锦袍, 周身器宇轩昂,面容更显清隽。
男人身量颇高,薛亭晚略抬了头, 也才只到他肩膀的地方而已。手下的臂膀肌肉触感紧实, 薛亭晚不由自主地多捏了两下。
裴勍一手虚虚环着她, 伸手从书架上取下那本《鲁问》,垂眸递与她面前,声线清润低沉,“可是想要这本?”
两人离得极近,平日里薛亭晚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打量过裴勍,这么仔细一看,果真是生的深目高眉,鼻梁英挺,俊美无俦。
“正是这本!”
薛亭晚笑意晏晏地接过书,冲他扬了扬,全然忘了方才自己在裴勍面前眼泪纵横的狼狈相,“裴大人借我一观此书可好?”
美人儿杏眼弯弯,里头好像有亮晶晶的星辰,裴勍看了眼,便移开了目光,轻咳道,“不过是一本书,你若想要,送你便是。”
听薛桥辰说,此书难得至极,薛亭晚本来只想为借阅几日,没想到裴勍竟是如此大方,开口便送给了她。
薛亭晚一时也没多想,面上绽开一朵笑来,轻启樱唇道,“那裴大人可否在此书的扉页上赐我几个墨宝?”
得寸又进尺。
裴勍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可此时对着薛亭晚的笑颜,却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俊脸望着她半晌,薄唇动了动,“依你便是。”
薛亭晚一手扶着他的手臂,跳着脚走到书桌前。
男人长身玉立于楠木桌前,铺了张罗纹洒金纸,又提笔蘸墨,启唇道,“要写什么?”
薛亭晚凑到跟前,略想了想,“就写——阿辰,莫要贪玩,把心思放在科考上。”
“再写一句——要成熟稳重些,不要老惹父候母亲生气。”
“上师若是能加个落款,就更好了。”
裴勍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此书乃是为薛亭晚的弟弟薛桥辰所求,当即挥笔。按薛亭晚的要求写下几行字儿。
他神色专注,面上古井无波,侧脸也英俊的不像话。
裴勍慷慨赐字,薛亭晚也不好意思干站着,见那一方端砚中墨汁不多,便想要上前帮忙研磨。
裴勍目光一撇,盯了眼她的伤腿,沉声制止道,“你腿上有伤,莫要乱动。”
薛亭晚“哦”了一声,只好静静立在他身旁,看他下笔如神,运笔如风——那字迹虬髯风骨,实在是字如其人,出众非常。
等裴勍停笔,薛亭晚才小心翼翼地将书卷捧起来,美滋滋地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痕。
裴勍望着她视若珍宝的模样,微不可查地低笑了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初他和几位阁臣大儒译注这本《鲁问》,确实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墨家典籍大多已经失传,只好从宫中藏书楼去寻来那些面目全非的陈旧典籍,一一辨识对照,费了半年的功夫,才将整本书译注完毕。
因这本书生僻至极,依献庆帝的意思,并没有印制流通,故而,只有御书房和裴国公府藏有两本,现存于世。
凭心而论,裴勍把这本书赠与薛亭晚,有私心的成分在,但并非完全出于私心——他对墨家之术的了解有限,这本书在他手中无法物尽其用,惠景侯府的世子薛桥辰一向喜爱钻研机关机械,想必此书会对他有益处。
再者,将来薛桥辰若是能将墨家机械复原一二,造福工农盐铁之事,也算是大齐之福。
那厢,外头亲卫十九高声传话,说是献庆帝御驾亲临裴国公府,惠景侯和侯夫人来接永嘉县主回家了。
薛亭晚闻言,登时便急着往外去,裴勍叮嘱了句“慢些”,随即召了丫鬟入内,搀扶着薛亭晚前去花厅。
薛亭晚抱着书卷,蹦跶到书房门口,眼睛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只见她蓦然回首,笑的别有用意,“上师,我如今有伤在身,那十遍院训……”
上回薛亭晚和德平公主、史清婉私设赌局,一起被罚,那十遍院训,她才堪堪抄了五遍而已。
裴勍闻言,抬了俊眼修眉看她,俊脸上神色淡淡,“你伤的是腿,不是右手。”
“十遍院训,一个字儿都不准少。”
眼前男人身如束竹,俊脸清冷,一副不徇私情的模样,哪里还有方才哄她正骨的时候的温柔!
薛亭晚气的想拿书扔他,可看了看扉页上的清遒字体,心下万般不舍得,只好又将书卷紧紧抱回了怀里。
……
方才在如意湖畔,永嘉县主受伤的消息传到御前,献庆帝、惠景候带着人赶到借秋亭中,华丽丽地扑了个空,听了德平公主的话,才知道裴勍先人一步救了薛亭晚而去,这会儿正在离如意湖不远的裴国公府上药疗伤呢。
献庆帝一听是裴勍,这才放下了心,连声道“裴卿办事朕一向放心,况且他又是女学之师,永嘉在他哪儿,定然被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出不了事!”
惠景候听了这话,也稍稍安了心,随即火急火燎地带着一干人等,马不停蹄地赶到裴国公府中接自家女儿。
那厢,薛桥辰所在的国子监龙舟队刚刚一举夺魁,的便听到了自家阿姐受伤的消息,连一身被湖水打湿的衣裳也没换,便策马狂奔到了裴国公府去。
献庆帝盛赞了裴勍一番,好生安慰了薛亭晚几句,又特派了一队龙禁尉护送薛亭晚回了惠景侯府。惠景候父子二人带着受伤的薛亭晚回了侯府,自然赚的宛氏的一顿痛骂。
惠景候府,繁香坞中。
“你这个父候是怎么当爹的!阿晚跟你去的时候好生生的!现在伤的路都走不了!”宛氏骂着骂着,眼眶就红了。
自家女儿乃是侯府嫡长女,献庆帝亲封的永嘉县主!薛亭晚打小什么苦都没受过,如今竟是被人欺负到了头上去!骨头扭伤了不说,还伤在背上,女儿家家的,还未出阁,若是留了疤,可怎生是好!
惠景侯也是怒极,一拍桌道,“那许家欺人太甚!许飞琼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连堂堂公主、县主都不放在眼中!本候这便带着人杀到许家去,看看他许老贼是怎么教养女儿的!”
一旁的薛桥辰摩拳擦掌,附和道,“我随父候一起去!定要为阿姐讨回公道!”
“都给我闭嘴!”宛氏怒喝了一声,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薛桥辰道,“我还没算你的账!你姐姐都被人欺负成这般了,你到哪里去了?第一个跑去救你姐姐的竟然是个外男!出门万事要以你两个阿姐为先!从小到大是怎么教你的?!一个个的不让我省心!”
薛桥辰乃是被骂惯了的,忙凑到宛氏跟前,给母亲拍背顺气儿,“母亲息怒,儿子有罪,儿子在如意湖上赛龙舟,一时没有顾上阿姐,实在是错到家了……可是,母亲,裴勍裴大人乃是国子监上师,天子重臣,素来品行高洁,是我等大齐儒生之楷模。今日多亏他及时赶来,出手相救阿姐,母亲又怎么能怪罪裴大人是外男呢!”
惠景候闻言,点了头道,“裴勍此人,确实德才兼备,克己奉公,如今身为上师,更是对生员关怀备至,恪尽职守。今日多亏了他伸以援手,改日咱们要亲自去裴国公府好生致谢才是!”
宛氏狠狠瞪了惠景候一眼,惠景候当即闭了嘴,讪讪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宛氏环顾花厅一周,这才发现光顾着发火儿了,三个孩子都少了一个,当即问道,“阿月呢?”
费妈妈上前道,“回主母的话,二小姐一回来便说头痛,已经在浮翠坞歇下了。”
薛楼月从小就比薛亭晚和薛桥辰的身子更弱一些,思及此,宛氏敛了怒容,叹了口气道,“去请大夫来,给阿月好生诊一诊脉。再用些艾灸草药,将二小姐的浮翠坞中好生熏上一熏。”
仲夏端午,万物生发,毒物邪祟纷纷出笼,趁此时节草药药性最强,祛病防疫最为灵验,从小到大,每逢端午,宛氏都会吩咐下头的人给薛楼月熏艾熏兰,好叫她避一避邪祟,身子强健一些。
费妈妈应了声是,当即退下去吩咐差事了。
“还都愣着干什么?!”
宛氏一挑眉,看向花厅中父子俩,甩袖起身道,“薛桥辰,进去照看你阿姐!我这就与你父候去会一会那许家老贼!他们许家若是不会教养女儿,咱们惠景侯府便亲自替他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