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一触即发
昨夜秋风凛凛, 禁廷金銮殿的檐角勾勒出风波的雏形, 三百龙禁尉提剑出内宫,随风潜入溶溶夜色, 将勇毅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怀敬早早带着心腹人马撤出城外, 和献庆帝唱了一出空城计,等龙禁尉闯入空空如也的勇毅王府, 回过神来纵马直追时候,怀敬已经到了距离京城三十里地的沧州地界。
怀敬留下部分军队拖住龙禁尉的脚步,两方人马在京城血拼了整整三个时辰,苏承彦和苏易简父子联手上阵, 酣战许久,反军终于被击败,溃逃出京。
短短一夜,时局地覆也天翻, 盘踞塞北的凉州大司马高举反旗, 汜水以南的数个行省也纷纷出现异动。
京南总督本欲顺势而起,调兵北入京师支援反军, 不料裴勍早已对他存着防备,他拿了虎符正准备下军令,便被裴勍的人一刀砍了首级, 以血祭京南万民。
怀敬在禁廷安插了爪牙,给献庆帝的膳食中投了毒, 宫人发现的时候, 献庆帝已经倒地不起, 至今还在昏迷中。
东宫太子被群臣推上九龙御座,行监国之职,为免人心大乱,决定密封不发献庆帝的病情。
内阁老臣们齐聚紫宸殿,裴勍虽年轻,资历却深,又是献庆帝最为宠信的权臣。整整一夜,他身处禁廷紫宸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调兵遣将,挥斥方遒,俨然成了王朝在动乱之中一颗定心丸。
京中下至百姓,上至权贵,皆是一夜未眠。厮杀呐喊和刀剑嗡鸣之声不绝于耳,直到次日东方晨光大亮,这场混乱喧嚣才归于平静。
......
“秉主子!兵部张大人和徐国公带兵前往北境凉州镇压反军,于凉州三十里外的单州遭遇伏击,死伤惨重!”
“秉主子!苏将军和京城都统宋大人连夜带兵追击反军,于京郊斩杀怀敬麾下两名大将,怀敬及其亲军趁夜色逃窜,下落不明!”
“京畿布政使李大人已经部署好了京中外城和内城的庶卫,苏统领也已经率领龙禁尉将禁廷严密布防!”
裴勍脚下步子不停,身上的鹤羽大氅烈烈生风,听着下属或喜或忧的禀报,一张俊脸上无喜无怒,波澜不惊。
他沉声道,“知道了。将昨夜的捷报张贴布告,传遍三军,另将败仗压下,以免人心惶惶。石副将,你亲自去办。”
石副将拱手,“部下领命!”
“昨夜忙了一宿,吩咐三军暂时休整,一个时辰后于校场听命。”
“部下领命!”
昨夜宫门已经落锁,献庆帝盛怒之下,派龙禁尉捉拿怀敬,裴勍得到消息之后即刻带兵入禁廷,果不其然,恰逢怀敬揭竿而起,反军已经悄然行至禁廷之外,和裴勍的人马迎头而遇,自然是一场刀光剑影。
之后裴勍直入紫宸殿,和一众重臣调兵遣将,排局布阵,整整一夜未阖上眼。
昨夜云深雾浓,无月无星,薛亭晚听着外头的厮杀之声,心中本就惶惶不定,望着天际的一片火光,更是万分担忧,今个天不亮便早早起来了,心不在焉地用了早膳,方才听十九传话说裴勍回府了,急忙起身从内室迎了出去。
男人龙行虎步而来,腰悬佩剑,身着软甲,一袭玄色鹤羽大氅衬的俊脸神色冷峻,平白生出一身凛冽逼人的气场。
因着一夜未眠,那眼下泛着明显的青色,刀削斧刻的面容略有憔悴,神色倒依旧是一惯的老成持重,宠辱不惊。
裴勍解了大氅递与下人,摆手叫丫鬟婆子们退下,解了腰间佩剑按在桌上,伸了长臂将薛亭晚揽入怀中。
他抱得很用力,薛亭晚略有些喘不过气,略挣了挣,“淳郎忙了一晚累不累?我服侍淳郎换身衣裳,好生沐浴了,再用些膳食可好?”
裴勍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阖着双目,顿了半晌,才道,“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毫不遮掩的疲惫,因着朝中有怀敬安插的内鬼,献庆帝的病情秘而不发,仅有裴勍和四位阁臣知晓。
昨晚撑了一夜,不能叫任何人看出皇上龙体抱恙,如今回到府中,在薛亭晚面前,终于可以卸下一身的警惕和防备。
薛亭晚伏在他胸前,闻言心疼不已,自然任他抱着自己,不再出声。
秋日的早晨已经有些微凉,他刚从外头回来,带着周身的寒气,身上的冷松香味儿也被寒意冲淡了许多。
那胸膛下的心跳一如既往的有力,叫她莫名安心。
眼下献庆帝昏迷不醒,东宫太子又是初生牛犊,虽曾监国几日,哪里见过此等兵荒马乱的大场面,危局之前,太子能稳住自身阵脚已是不易,至于需要调兵遣将、渊谋远略的大事,一概要仰仗文武百官下论断、拿主意。
大乱的关头,少了献庆帝坐镇金銮殿,文武百官群龙无首,你一言我一语,比那鸦飞雀乱也好不了多少,如此一来,裴勍便显得格外举重若轻。
裴勍年少身负高才,不到及冠之年便入朝为官,跟在御前谋划大小国事,扈从御驾行遍塞北江南,既和那些阁臣重臣们有共事十多年的同僚之谊,又是年轻臣子们景仰敬佩的人物。
若说他年少时尚有几分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如今早已练就一身韬光养晦,静水流深,愈发的祸福无喜怒,宠辱皆不惊,心境之沉淀,远非同龄为官者可比。
昨晚紫宸殿中,裴勍要在新臣和老臣之间周旋,又要调和文臣和武将间的分歧,身心俱是疲累至极的。
过了许久,裴勍才低低开口,“昨夜府中可好?”
薛亭晚微微仰头,冲他甜甜一笑,“夫君走的时候留下了大半的亲卫,阿辰和父候也派了两队人来。府中一切都好,淳郎不必担心。”
裴勍点点头,沉吟片刻,薄唇微动,“这场仗胜负并不明朗,赢则诛尽反贼,输则江山易主。阿晚,你怕不怕?”
裴勍说的是实话,怀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先前他早有诸多防范,献庆帝也有诸多部署,可事到临头,方知是杯水车薪。
怀敬手握四分之一兵权,世代戍守北境,盘踞凉州。昨夜怀敬一反,麾下兵将皆反,这一仗,想要快刀斩乱麻地平定反贼,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许久之前怀敬便开始私下拉拢臣子,裴勍耳目通达,虽说除去了大半叛变之人,朝中定还残存着不少内鬼,昨夜的几场败仗,定有内鬼向怀敬透露军/情的功劳。
如今尚不知道谁是忠良,谁是鬼魅,这一仗前景如何,还真说不准。
“不怕的。”
薛亭晚环着男人的窄腰,在他的颈窝蹭了蹭,然后抬了眸子,樱唇中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坚定,“往日太平盛世,我和淳郎同看山河壮阔,锦绣无垠;今日狼烟烽火,我和淳郎便相扶同路,扛起万里家国。”
薛亭晚掩下眸中忧色,笑着看他,“只要淳郎在侧,我就半分都不害怕。”
她神色依恋,眸光晶亮,小脸儿上满是信任和坚定不移。
裴勍迎着这缱绻目光,听着这誓约之言,觉得一夜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他握住她的玉手,在手背上印上一吻,“此生能娶阿晚为妻,我裴勍用光了一辈子的运气。”
薛亭晚绽开一笑,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他亦回吻她,慢条斯理,温柔至极。
一吻罢了,她靠在他的肩头,低低道,“皇上即位二十八年,体恤黎民,削减赋税,与邻国交好,保边疆和平,就连年前的高兰之乱,也是怀敬枉顾皇命为之,并非皇上有意挑起。皇上怀柔四海,是黎民慈父,也是千秋仁君。”
裴勍轻拍她的脊背,温声道,“生于斯,长于斯,自当为其奔走,肝脑涂地。我在一天,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齐的江山落到怀敬那无君无父、无忠无义的人手中。”
两人正温存低语,燕妈妈在帘子外斟酌着开口,“爷,主母,原是昨日门房小厮收到一封信件,上头字迹古怪,老奴瞧着似是北地字迹,恐牵扯大事,不敢耽误分毫,特地呈上来请爷和主母过目。”
薛亭晚从男人怀里起身,略理了理衣袍,召了燕妈妈入内。
她接过信件,微微一愣,又往下看了两眼,不禁惊呼,“淳郎,这信是怀敏来的!”
布汗死后,大王子兵败垂成,逃窜出塔尔特地界,二王子律琰即位成为汗王,抓捕审问大王子的心腹多日,终于逼出口供,拿到了一份隐秘名单——名单上皆是和大王子来往过的大齐朝中官员,换言之,正是怀敬安排在朝中的内鬼臣子。
律琰听闻怀敬反心日重,料到这份名单会对裴勍有用,三日之前,便借着怀敏寄信给薛亭晚的时候,将这纸名单塞到了信中。
律琰是个通透人,知道自己当日得以求娶怀敏,登上储君之位,是借了裴勍的光,更别提怀敏出嫁那日,永嘉县主挥鞭斥退拦路的崔氏,如此种种,律琰感怀在心,深知无以为报,只能用这纸名单略尽绵薄谢意。
薛亭晚将名单递给裴勍,面上喜不自胜,这真真是“才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既然知道了内鬼都是谁,只要将内鬼一一除去,这一仗,便胜券在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