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绽
薛可蕊高高兴兴地把王氏送来的珠钗彩帛统统搬去了馨雨苑,换来薛可菁抱紧她的小脸心肝肉儿地唤了好一阵。
虽说王氏已经尽力公允了,为着明日的宴会,薛可菁也收到了额外的头面。但作为嫡庶姑娘,薛可菁手中的东西,与薛可蕊的依然判若天渊。
薛可蕊还有一个胞弟,唤做薛战,皆出自旺夫女王氏。姐弟二人占尽了薛恒的宠爱,吃穿用度虽依照了薛府少爷小姐的标准,可质量却是顶好的那一类。
譬如薛家小姐无论嫡庶,每月皆有时令内衣外裳一整套,旁人的外裳若是蜀锦裁的,那薛可蕊与薛战的外裳,则一定是最难得的两匹苏锦裁的。
薛家三小姐与小公子的地位,如此不同于薛家其他所有的公子小姐。一来,有王瑶是薛家福星,薛恒是薛家顶梁柱的原因,二来,也与薛恒老来得子有关。
姐弟二人的到来完全是意外之喜,薛恒娶了王氏后,家业倒是迅速崛起了,可是子嗣却无比艰难。六年过去了,眼看薛家大房薛诚生出来一排儿子女儿,薛恒膝下依旧空空如也。
还是王氏自己憋不住了,虽说夫君不提,自己也不能眼看他薛恒绝后啊。经一番痛苦的辗转反侧,心如刀绞,王氏终是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崔氏抬了给薛恒做姨娘。
同理,经一番痛苦的你来我往,辗转反侧,薛恒终于舍得跟那崔氏圆了房,生下了长女薛可菁,好容易解决了心事的薛恒与王氏终于把心放进了肚子。
或许薛恒与王氏真的只是太迫切了,反而盼不来孩子,如今心情放轻松了,就在薛可菁两岁时,王氏发现自己怀孕了。
从来都是好事来便成双,顺利产下薛可蕊的王氏,两年后又继续给薛恒生了儿子薛战。薛恒喜出望外,王瑶是他的全部,他做梦都在期盼能拥有王氏亲生的孩子,如今可好,儿女成了双,此生无憾矣!
于是薛可菁享受到自己父亲全部的爱只不过两年,好日子便终结了。亲生母亲曾经是主母的婢女,就算薛恒待她不差,她与薛可蕊的地位自然也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尽管如此,架不住薛可蕊喜欢薛可菁,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第一个便会给这个庶长姐送来。薛可菁虽占着庶出的名头,亏倒是从来不曾吃到过。
“阿姊真美!”
薛可蕊望着身穿齐胸瑞锦襦裙,头戴鎏金穿花戏珠步摇的薛可菁,发自内心地赞叹。
薛可菁喜笑颜开,她是真高兴,她并没想过薛可蕊把头面给了自己,那妹妹明日带什么。她只想进冯府,冯驾与李霁侠,总有一个,她得要努力一试。
“阿姊明日定然是宴会上最亮眼的那一个。”薛可蕊一副与有荣焉的激动模样,她的阿姊如此聪颖出众,寻一户高门世家做少夫人绰绰有余。
……
次日一大早,冯府的门前便已车水马龙。凉州有头脸的人家都来了,携妻带女,宝马香车,将冯府门前的大道塞了个水泄不通。
“清竹,三小姐那边,晚些时候你再回去催催。”
王氏金钗绾发,锦衣着身,却愁云满面。小女儿薛可蕊一大早便奔去了跑马场,好容易寻到了她的丫鬟怀香。说三小姐预备跑一会马再自行去往冯府赴宴,让二奶奶勿忧,她们赶时间的就赶快先去冯府即可。
王氏无奈,心里有气,却拿薛可蕊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三丫头从来都这样,女孩子该做的,样样都躲懒,男孩子的活计,偏上赶着去做。不过好在她年纪还小,再过两年,到了说亲的年纪,押也得要将她押出去社交。
薛恒与王氏带着薛可菁与薛战不及走到冯府大门,便被小厮引入了支路。刚下马车,便有冯府的管事热情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向侧门,说是康王世子正在侧门候着各位。
薛恒抬眼望了望不远处那洞开的正门口,熙攘的各色雕车,心头了然。他们不是官宦,走不得正门,不用想也知道,正门口应该有冯驾。
不过薛恒并不往心里去,他依旧满面春风携着妻儿们兴致勃勃地往侧门走。远远地便看见侧门口人群中,长身玉立站着两名年轻公子。两人皆着绫罗圆领襕袍,搭配烟罗紫轻绡纱衣,玉冠束发。其中一人,宽肩阔背,剑眉星目,英姿焕发,另一人则瘦削许多,白肤端鼻,如画眉目中隐隐透出些文弱。
管事躬身指着瘦削公子冲薛恒介绍,这是康王世子。又指着身强体健的那位,这位是堂少爷,都是来迎接各位贵客的。
薛可菁立在王氏的身侧,不错眼地打量着李霁侠。这世子爷模样倒是周正,可惜身子骨貌似不大好。还是节度使大人英伟,年纪轻轻便做了一方节度使,只可惜身边守了一个荣国夫人,看那架势,冯驾这一辈子也别想娶妻了,非得替他李家养一辈子儿子不可,可惜可惜……
薛可菁捏着罗帕,轻咬小嘴,心里有的没的想了一大堆。待得迎上李霁侠那浅笑的目光时,她敛眉垂目冲他盈盈一拜。
“可菁见过世子爷。”
李霁侠不扔掉那高贵的李姓,却非要一个姓冯的做什么仲父,薛可菁止不住心中暗笑,面上却满满的恭敬与温婉。她楚腰蛴领,凤眼微醺,柳眉稍挑,饶是眼前这两名见惯了风月的京中贵公子,也止不住将她细细地看了又看。
薛家财大气粗,李霁侠自然也知晓,当下便恭恭敬敬地冲薛恒行礼,并亲自将薛恒一行带入后院。
再度见到薛可菁,柳玥君明显十分高兴,她将薛可菁拉至身旁,要她与自己同坐,还关切地询问薛战的学业,并送了一套文房四宝与他。
李霁侠将薛恒一行引至后花园后,便被荣国夫人给留了下来,她怕李霁侠站门口太久,吹了风受凉。李霁侠无奈,只能呆坐柳玥君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一帮妇人吹水。
柳玥君将李霁侠与薛可菁一左一右安排在自己身旁,这让李霁侠有些困惑,他没想明白这商户女子怎么就突地入了他娘的眼。他抬眼看了看荣国夫人身旁这位妩媚的姑娘,正好对上她那双狐狸似飘忽的眼儿,内里波光流转,李霁侠的心猛地一跳,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皎月似的脸……
李霁侠其实舍不得离开侧门,以往他是从来不做这迎客的工作的,今日是因为有了期待,才揽了这差使。可自己在那侧门守了快两个时辰了,依旧等不到自己想见的人。如今呆坐在一帮妇人中间,七上八下不得安生,一时间心中的失望难以言表。
荣国夫人算得上是凉州贵妇们见过的,来头最大的女人。与京城相比,凉州算得上是犄角旮旯了,这犄角旮旯的女人与京中贵妇能有多少共同语言呢?一番你来我往,嘘寒问暖后,没多久,在场诸位便言尽了。
转头看见枯坐一旁的世子爷李霁侠,在座各位贵妇总算找到言语点了,大家开始兴奋地就李霁侠开展讨论。
荣国夫人亦很配合,将李霁侠的生活起居,习惯爱好抖落个彻彻底底。
“侠儿最近正练骑术,听夫子说,已经学会障碍跳了。毕竟他仲父是武将,这做儿子的哪怕打了从文的决心,也不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柳玥君张口便是一副主母的派头,开始对冯驾与李霁侠进行点评。她直接赋予了李霁侠“儿子”的身份。如果可以,柳玥君更巴不得现在就把那“仲父”二字换成父亲。
冯驾没儿子,以他与李霁侠的特殊关系,在平日里,冯驾也的确以儿子称呼李霁侠的,柳玥君如此介绍倒也并不突兀。再加上柳玥君本人那不俗的身份,哪怕她现在就将冯驾唤做夫君,在座诸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同所有的母亲谈及自己的儿子那样,柳玥君抿着嘴,以手轻抚身侧李霁侠那瘦削的腰背,眼中满是疼惜与骄傲。
在座诸妇人们立马呈现出应有的赞叹与艳羡之色,有人当场就替李霁侠“打起了抱不平”:
“夫人莫不是要培养个文武全才出来?世子爷才这般年纪,每天不是看书就是骑马,都没时间玩耍,你这当娘的可别把自己儿子给累坏了!”
此话一出,算是彻底“踩上了妇人们的心坎”。一片惊叹之声四起,无不赞扬李霁侠少年英雄,柳玥君教子有方。
突然,就在这满堂喝彩中,却有“不和谐”的声音乍响——有人在墙角低笑。
空气中有难捱的尴尬……
众人惊愕,循声望去,却见一少年正缩在墙角捂嘴偷笑。一身玉白色窄袖袍,腰间蹀躞带,青玉色发带束顶,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他站在薛恒的夫人王氏近前,此笑一出,王氏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张嘴就要呵斥什么,却见这少年一脸坦然地干咳两声,拂拂袍身,上前一步冲四下里躬身抱拳:
“各位夫人……在下失礼,求夫人赎罪……”
众人依旧呆滞,听得这少年继续开口:
“如今这天下,就连天子也敢赤身策马上场与人击球,区区一个骑马跑跳,谁家子弟还能不会?适才听得各位夸赞会骑马的人文武双全,所以有些憋不住了,失礼失礼……”
少年语不惊人死不休,此番话一出,众人更不知应该说什么了。虽然他说的挺对,大家也的确就是这么认为的,但座上坐着的是柳玥君,哪怕她说她儿子会走路,大家也得异口同声夸她儿子能干不是?
这回就连最能说会道的王氏也傻了眼了,空气中的尴尬愈发浓烈。
人群中有最机敏的妇人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人开始嗤笑,“这位公子说得如此豪迈,想来必定骑术过人,不知公子是否可以向在座诸位露一两手,给大家开开眼呢?”
听得此言,少年笑得愈发爽朗,“小事一桩,有何不可?”
言罢,便招手唤来侍立一旁的小厮,要他给自己牵一匹马来。
场内众人开始骚动起来。
花墙外,冯驾止住了脚,透过花墙的月洞窗,他看进了人群。
待他看清人群正中那一身玉白的少年的脸,冯驾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心中有恶趣味被勾起,他抬手摸摸自己的下颌,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少年,他很想看他今日,想要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