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郎君
薛可蕊大惊,眼前出现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与灼热的目光。那个少年总给她阴测测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何况他才逼着要她教他骑马,把她给吓坏了,不然她也犯不着火急火燎地,饭也不吃就走了。
原来这当“仲父”的果然“尽责”,这会儿是来替李霁侠劫掠姑娘了!
冯驾与李霁侠把自己当作什么了?一个一见面便来抓自己的手,另一个干脆从道上劫了,这是要直接把自己送去他李霁侠房里了吗?
霎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薛可蕊再也不管什么“蝼蚁”的感觉还是“上位”的气质了,她柳眉倒竖,怒目圆瞪。
“冯大人,我薛可蕊可不是你冯家的婢仆或花楼里的歌女,您堂堂节度使,怎能干出强抢民女之事!”
冯驾腰背笔挺,他静静地看着薛可蕊听着她把话说完。末了,他一副庄重的模样冲薛可蕊一个颔首。
“我想,三姑娘还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冯驾并没有劫掠姑娘的意思。你来我冯府做客,是我冯驾的客人,怎能因为区区一个骑马的小事便伤了和气,饭也不吃便走了?荣国夫人她也是客,她不适合出面便罢了,我冯驾是必须要出面安慰姑娘你的,此乃驾出面见姑娘的第一层意思。至于第二层意思嘛……”
冯驾顿了顿,思忖了片刻,“驾承认我自己是有私心的,的确是世子爷哀求得紧,驾推脱不得。只好勉力一试,想求姑娘能见他一见,一解他相思之苦。不过姑娘你请放心,我会让你的母亲从旁作陪,三日后,驾会让荣国夫人带媒人亲自上贵府提亲……”
薛可蕊更加无语了,她再也忍不住,抬手止住了冯驾诚挚又执着的表态。
“冯大人,蕊儿尚未及笄,嫁不得人。”
“那么姑娘便来冯宅随意玩玩罢。”
“蕊儿是女子,与世子爷不好玩在一处。”
薛可蕊说得斩钉截铁,如同她在冯府骑马摘桃枝般干净俐落。
冯驾止住了嘴,只拿眼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他缓缓靠向身后的锦垫,嘴角挂着那惯有的,似是而非,若有似无的浅笑。
“三姑娘想回家?”
“是的。”薛可蕊涨红了脸,怒发冲冠。
“好,驾这就送你回去。”
“……”
薛可蕊再度惊呆了,冲天的气焰如同瘪气的球瞬间消弭。刚才不是为了让李霁侠一解相思之苦还截了自己的道吗,怎么突然又要送自己回去了?
“什么?”
“我说,我这就送你回去。”
似乎怕薛可蕊担心,他一把撩开窗帘,倾身向前,冲窗外低呼。
“停下,改道去薛府。”
车队在磔磔轮声中缓缓停下,薛可蕊听见车夫调转马头的喝令,马车终于在临近冯府的不远处调转了方向,开始徐徐朝向薛府进发。
薛可蕊不说话,她紧靠颤动不休的窗帘,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冯驾的脸。
冯驾一脸淡然,似乎并没有生气,他冲薛可蕊颔首,“三姑娘且稍候,马车一会就到家了。”
“大人事多,我可以自己回去。”
“三姑娘不必客气,你是我冯驾的客人,我有义务照顾好你,并把你安全送回家。”
冯驾说得平静,他抬手拿起那本札记冲薛可蕊挥了挥,“三姑娘要看么?讲山野市集中的笑话,很有趣。”
薛可蕊现在不想看书,她只觉心内惶恐,她害怕自己又开罪了当今节度使,给父亲惹麻烦。
见她不应声,冯驾只手一挥,将书轻掷薛可蕊面前,“打发时间还不错。”
薛可蕊低头,看见一本糙纸缝的书:笑语集。
“前几日,驾外出公干,看见一瘸腿的挑担老者在卖书,价钱也便宜得可怜,驾心生怜悯,便买了几本。没想到这本还不错,于是放在车上闲暇时随便翻翻。”
薛可蕊突然忍不住想笑,这种游摊上的小话本她见过不少,人家卖小话本的游摊可是比卖针线烧饼的游摊高大上多了!一般来说,其他游摊一件货物的利润如果为一文钱,那么卖小话本的则会有两到三文钱。
并且这种话本多为乡野间流传的热门故事,好卖极了。加之话本买卖,卖方的成本投入会远远高于其它种类的商品,所以往往卖书的商贩至少都是家中略有薄产的人,那卖话本的瘸腿老汉指不定家中还有一房妾呢……
薛可蕊虽然不想告诉冯驾他的一腔怜悯怕是错付了,但心情确实放松了许多,她抿着嘴儿拿起这话本开始自顾自地翻。冯驾不苟言笑,自己枯坐着也会尴尬,看看书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只不过两个小故事翻过,薛可蕊便被这本糙纸书给逗乐了。这本书还将乡野通俗笑话给分了类,如闺风部、古艳部、腐流部、讥讽部等。囊括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语言通俗易懂,包袱十足,真算得上是笑话界的百科全书。
薛可蕊笑弯了眼,忍不住了,想找罗帕来捂嘴,发现自己穿着男装没带罗帕。她悄悄抬眼看向上首,看见那“上位者”沉目低眉,正一脸严肃地小口小口品着茶。
她想起他之前也带着这幅神态翻这笑语集来着,那恭谨严明的模样犹如在读资治通鉴。
脸上的笑意大涨,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如同她想象的那般遥不可及……
……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可蕊过起了“暗无天日”的日子,因那日冯府宴会自己的莽撞,薛可蕊被薛恒禁足了。
薛战来看望薛可蕊的时候,她正“装模作样”地拿着一块绣布在绣花。
“扑哧!三姐姐居然也会绣花了!”薛战好像见到了一桩稀罕事,惊喜万状地凑到薛可蕊身旁来细细端详。
“啐!什么叫居然?我是女人,会绣花不是应该的吗?”薛可蕊一脸嫌弃地瞪了自家兄弟一眼。
“可是你从来都不肯听女夫子教,又是怎么学会的呢?”薛战皱着眉头,望着面前这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绣布,心存疑惑。这三姐绣的到底是什么虽然说不大准确,但似乎还是有点眉目的……
“呔!我是谁啊!”薛可蕊一脸自豪,挥舞着手中的绣花针,气势磅礴,“绣花如此简单的事,只需让怀香指点指点就行,何须专门寻夫子学!”
“那是,三姐姐是真的心灵手巧,这鸭子快赶上娘给我绣荷包上的那只……”
“呸!你说什么呢!”薛可蕊涨红了脸。
“这是画眉鸟……”
薛战惊,心说哪来这么敦实的画眉鸟,再仔细一看,这东西确实是描在一根树枝上的。他抬眼望望面前这双蕴含隐隐火苗的盈盈双眸,咽了一口唾沫。
“呃……或许三姐姐可以把这根树枝改成荷塘……”
薛战眼疾手快,在薛可蕊起身就要甩开手中的绣布之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阿姊,荣国夫人来府里提亲了。”
薛可菁的亲事早已成为薛府二房眼下最为重大的事,薛战也知晓自己的父亲想将二姐薛可菁嫁入冯府。送予节度使大人的计划失败后,争取与康王世子结亲,早已成为薛家攻坚克难的主要目标。
在冯府的宴会上,王氏与荣国夫人接触过了,按照荣国夫人对薛可菁那热情的态度,王氏认为,正妻都是很有希望的。王氏的判断果然没错,这不,宴会过后不过三日,媒人便上了门。
“二姐的终身大事可算是解决了,母亲也能休息一阵了。”
薛可蕊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给分走了注意力,她忘记了自家兄弟是怎样惹得她怒发冲冠,只一个劲捂住心口,笑逐颜开。
薛战却与诸人不大一样,只一脸凝重地望着薛可蕊,“三姐也觉得这门亲事好?”
“嗯那!”薛可蕊点点头,“冯家位高权重,阿姊嫁过去便做少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三姐你不觉得那世子爷怪怪的吗?”薛战不依不饶,坚持己见。
薛可蕊乜斜着眼,望着自己的兄弟。
“什么怪怪的?你自己长得一身膘,便见不得瘦人?”
“……”
“薛可蕊!”薛战一声暴喝,腾然起身。他只是稍微有点壮,加上还没发育,肉嘟嘟的娃娃脸,薛战顶讨厌薛可蕊嘲笑他小胖墩。
薛战涨红了脸,围着薛可蕊的房间无头苍蝇般猛转几圈,看见妆台上摆了一只羊脂玉壶,知道这是父亲才从江南带回来的小摆件。他不想再同薛可蕊说话,只探手抓起这玉壶塞进怀里,便气冲冲地奔出了馨风苑。
“小兔崽子又寻机会顺我的好东西……”
薛可蕊嗤笑着伸手便去拦,又怎么拦得住暴怒的薛战?她也不强求,虚虚追了两步便退回了房间,她兄弟还是个半大小子,孩子脾气,他喜欢就送他便是。
薛可蕊微笑着拿起自己尚未完工的绣布,开始继续自己尚未完成的绣活。反正不能出门,学着绣绣花也是不错的。
她拿起绣布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踯躅,她突然觉得薛战说得也是有点道理的,这树枝如若改成荷塘,画面似乎会更加协调……
可是不等薛可蕊想好,是否真的需要把这绣品的构图给推翻了重新来,她惊讶地发现,薛战怀抱着那只玉壶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怎的,小少爷良心发现了要把玉壶还给你三姐了?”薛可蕊笑出了声。
薛战满脑袋的汗都顾不得擦,只一只手捂紧玉壶,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抓紧了薛可蕊的胳膊:
“三姐姐,三姐姐,大事不好了!荣国夫人来提亲的对象,不是二姐,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