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花烛
李霁侠再度回房时,薛可蕊已经睡着了。
她和衣躺在喜榻上,气息沉稳绵长……
李霁侠望着这张白乎乎的,被香粉敷变样的脸很开心。他盯着这张脸瞧了半天,最终决定轻手轻脚替她除去喜袍。
手指才碰到第三粒花扣时,薛可蕊醒了。
她被吓了一大跳,双手握紧喜袍的领口,缩到了床尾。
“你要干什么?”
她瞪着眼,警惕地看着他。
“扑哧……我只是觉得穿着这个睡觉会不舒服,想让你舒服一点。”
他笑眼弯弯。
“哦……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脱。”
薛可蕊说完这句话,脸就烧得滚烫,可是这粉很厚,在李霁侠看来,她面色是不改的。
薛可蕊双手捏着喜袍的领口,依旧缩在床尾,警惕地望着李霁侠一动不动。
李霁侠笑,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肩,“我先去净房,晚些时候便来。”
说完,他起身就离开了床榻,转去了里间。
待李霁侠再出来时,他看见薛可蕊已经平躺到了床上。喜袍挂上了床尾的朝服架,一床锦被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一颗头。
“你不用洗脸吗?”李霁侠愕然。
“……”
薛可蕊心中一紧,对啊,忘记洗脸这一茬了。可是外袍已经脱了,再起来会不方便,于是她面不改色地说:
“不用洗了,我累了。”
“好吧!”
李霁侠无可无不可地走向床头,在薛可蕊那灼热目光的“全程紧密监控”下,他自顾自脱下外裳。
他紧挨着薛可蕊的锦被坐下,扯过另一床被子,替自己盖好后,也睡下了。
“睡吧!”
他冲她温柔地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薛可蕊惊讶,这与她想象的洞房花烛夜似乎有些不同。
红烛高烧,李霁侠静静地闭着眼。他敛起了平日里那无处不在的凌厉与桀骜,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疏朗流利的面颊上投下两弯半月般的阴影,为他平添一抹孤寂与柔软。
薛可蕊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张安静恬然的男子的脸,心中不安。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他睁开了眼。
“娘子看什么?可是因为为夫太过俊美,今日终于嫁给了我,兴奋过头反倒睡不着?”
李霁侠笑弯了眼,眼中的戏谑挡也挡不住。
“啐……美得你!”
空气中的紧张气氛陡然被打破,薛可蕊忍不住冲他啐了一口,拨动着被褥,转头侧身朝里睡去。
身后是静谧的安宁,李霁侠的呼吸轻浅,低不可闻。
薛可蕊终觉不踏实,她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冲李霁侠发问:
“这就睡了吗?”
李霁侠勾唇,目光微闪:“娘子想干嘛?”
薛可蕊无语,她狠狠冲他丢了一阵眼刀子,复又转身,不再理他。
身后传来李霁侠低低的呢喃,“今日辛苦娘子了,侠,很高兴……”
薛可蕊心中微动,她没有回头,只将嘴儿捂进锦被偷笑。不可否认,他只是性子比较冷,那也是对别人,李霁侠对自己是真的很照顾,她应该满足才对。
……
次日清晨,阳光正好,薛可蕊在微醺暖日中醒来,睁眼便对上李霁侠那双笑意盈盈的眼。
“娘子醒了,为夫伺候你更衣。”
薛可蕊定睛,看见他穿戴整齐,发髻一丝不苟。薛可蕊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嫁人了,昨晚就是洞房花烛夜,心口猛然一跳,翻身就要下床,口里嗔怪道:
“你为何不叫我,这都啥时辰了?”
李霁侠探手按住她就要赤脚跳下床的腿。
“别急,啥时辰不重要,没人等你伺候吃穿。先呆被窝里,当心受凉。”
李霁侠转身手脚麻利地端来一盆水,胳膊上搭着一块细棉帕。他将巾帕浸湿,抖抖展开,单膝跪上床就要来替薛可蕊擦脸,口中念念有词:
“来,先擦把脸,敷这么厚的粉,我看着都闷得慌……”
“我自己来……”
薛可蕊怎敢劳动他,忙不迭伸手一把夺过棉帕覆上自己的脸……
待得薛可蕊梳洗完毕,早就辰时已过。李霁侠不错眼地看着熙光中的薛可蕊,今日她穿了一件锦茜红明花诃子,外披透明罗纱,当真应了那句“绮罗纤缕见肌肤”,“粉胸半掩疑晴雪”。因已为人妇,她发髻轻绾,在耳后梳了个望仙髻,发间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珠串摇曳,娇媚动人。
“娘子真美!”
李霁侠的眼中尽是惊叹,他痴痴地来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眼珠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走,我带你去向母亲与仲父敬茶。”
经过昨日那别出心裁的洞房花烛夜,薛可蕊意外发现了李霁侠的温柔与体贴,那个特殊的夜晚在薛可蕊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也成功扭转了薛可蕊对李霁侠原本抗拒的态度。
看着李霁侠如此痴迷地盯着自己看,薛可蕊笑得羞涩,她笑他痴傻,让婢女们看见多难为情。
李霁侠摆头,自顾自望着薛可蕊表达自己的赞美。
薛可蕊无奈,提醒他待会儿见了节度使与荣国夫人,切莫如此痴呆。
她迈开步子跟着他缓缓地走,看着身前自家夫君单薄却挺直的腰板,薛可蕊开始在心中暗自设想李霁侠父亲的模样。
世子爷如此清瘦也不知究竟体了谁?自己那早逝的公公也算得上是一位英雄了,一定也会像节度使大人冯驾那样,长了一幅好身板。脑海中一想到冯驾的好身板,薛可蕊竟又止不住暗自感叹起来:
与皇族粘过边果然是不容易摆脱的。冯驾娶过一个郡主,便得挖心掏肺替李家养十多年的儿子,还依然只能做仲父,也不知他啥时候才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儿子……
薛可蕊一边走,一边如此不着边际地瞎想一气。不多时来到拢翠园,但见楼宇层叠,回廊幽幽,花木扶疏,鸟语啁啾。有婢女迎上来,唤他们世子爷、世子夫人,再领着二人一路穿花拂柳往上房走去。
进得上房,荣国夫人满面春风迎了上来,一把抓起薛可蕊的手便亲亲热热地上下打量。她高兴地夸赞薛可蕊长得水灵,李霁侠能娶到如此天仙般的媳妇,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薛可蕊笑得腼腆,心中暖意融融。想当初荣国夫人刚来凉州时,自己还曾在冯府的宴席上当众嘲笑过李霁侠羸弱。兜兜转转,如今自己嫁给了他,而尊贵的荣国夫人似乎完全没有记仇的迹象,全然凭李霁侠之爱而爱,以李霁侠之乐而乐。如此慈母,倒是让薛可蕊顿生好感。
李霁侠笑得憨厚,自昨日起,他似乎就一直在笑。见到自己的儿子展现出同以往完全不同的模样,荣国夫人倒是打心眼里高兴,以往对薛可蕊的不满似乎都淡去了不少。
荣国夫人的贴身嬷嬷胡嬷嬷走上前,轻声提醒她新妇应该敬茶了。荣国夫人颔首,终于松开薛可蕊的手,转身朝上座走去。
薛可蕊暗自抬眼四下里瞟了瞟,并没有看见冯驾的身影,看来此时是只给荣国夫人敬茶了。
薛可蕊心中疑惑,她有些吃不准荣国夫人与冯驾的真实关系。原以为荣国夫人早已经是不是主母的女主人了,但今日看来,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
荣国夫人坐定后,柔和了眉眼,唇角微扬,等着李霁侠带薛可蕊来敬茶,她对冯驾此时并未出现在她身旁似乎并未感到不悦。
薛可蕊敛下心神,低眉顺目跟着李霁侠来到荣国夫人面前跪下。
李霁侠郑重举起茶盏送到荣国夫人面前,满目诚挚:
“母亲,您出身高门,原本也能沉伦锦年,生生欢颜。可是,为让孩儿能有一个安稳的家,能庇护孩儿于风雨飘摇,您虚掷了你您自己的锦绣年华,半生颠沛,保护孩儿从安东直到京城,如今又到凉州……侠儿从未有过机会如此正式与母亲道谢,今日孩儿便携新妇与母亲敬茶,祝母亲一生安康。”
李霁侠很激动,脸上透出一层隐隐的绯红。一番话说得荣国夫人一阵鼻头发酸,她双目微闪,有些急促地探手接过李霁侠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
“侠儿……”荣国夫人眼角微红,有些语迟。
薛可蕊茫然,一般都是嫁女儿的哭得稀里哗啦,这娶媳妇娶到流泪倒是第一次看见。望着荣国夫人那几欲失控的脸,她似乎嗅到了荣国夫人光鲜背后的一丝不堪,或许,还有颓唐……
忪怔的薛可蕊定定地看着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已的母子二人,好容易走完了过场。她接过身侧婢女递过来的茶盏,高高奉于头顶,深深伏地。
“可蕊拜见母上大人,母亲请喝茶,祝母亲健康,顺遂。”
荣国夫人颔首,她敛去了适才失控的情绪,复又展开那得体温柔的笑。她接过薛可蕊的茶,抿了一小口,又笑眯眯拿出一只赤金点翠大金钗,并一个大封红。
“这金钗,是以往在京城时皇太后送与我的,今日转送给蕊儿,望你们夫妻二人,能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金钗很大,七翅呈扇面状展开,尾部有鲜红的坠珠。
薛可蕊知道,这是一款御制的凤钗,九翅为皇后用,这七翅则为一品命妇用。看来这支钗,的确是荣国夫人荣耀的最典型代表了。薛可蕊伸手,毕恭毕敬地接过托盘,深深叩首,“可蕊,谢过母亲……”
刚给荣国夫人敬茶完毕,有婢女来报,冯大人来了。
薛可蕊转头,看见冯驾龙行虎步进了门,身后跟了一个少年,剑眉星目,那是冯予。
见冯驾进门,荣国夫人起身迎上,冲他道了个万福,冯驾也不多礼,只颔首冲荣国夫人一笑,“玥君,我来晚了。”
冯驾的歉道得真诚,似乎真的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才没能及时赶来与柳玥君一道,接受新妇敬茶。可柳玥君却并无怪罪冯驾的意思,只冲他温柔地笑,示意他上座,好让薛可蕊敬茶。
趁冯驾还未坐稳的空档,薛可蕊稍稍看了看身侧的李霁侠,他面上一副理所应当的淡然,薛可蕊惊愕,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这节度使府的神秘态势——
于外人眼中这美丽高贵,定然会迷得冯驾神魂颠倒的荣国夫人,似乎真的只是寄住在这冯府的“特殊的客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