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新妇
冯驾送了薛可蕊一只多子多福香囊,并一只木盒,薛可蕊收下后,直起身来立到一旁。把东西交给婢女收下之前,她将木盒轻轻剥开一条缝,内里金光一片,居然是囫囵个儿的金元宝……
薛可蕊觉得惊讶又好笑。惊讶的是,如果说如此铺张的迎娶只是冯驾想对元帝,对薛府表达一种态度,那么此时冯驾送自己黄金,则能看出他对李霁侠的重视绝对没有掺杂任何杂质,冯驾是真的对李霁侠的亲事充满期待。好笑的是,直接靠金钱的数量砸晕对方的粗暴模式,似乎只有薛可蕊那暴发户式的父亲才会去做,没想到冯驾也深谙此道。
薛可蕊给长辈与冯予每人送出一对儿护膝与绣有四季平安纹样的丝帕,给冯予见礼则轻松多了,自那次瑞芳楼事件后,薛可蕊觉得与冯予也亲近了许多。给冯予道福时,冯予说,感觉认识薛可蕊还是昨天的事,没想到今日竟成了霁侠的世子嫔,感觉好神奇。她便笑眯眯地打趣他,什么时候带嫂嫂回府来给大家看看,你是做兄长的,怎么说也不能落伍了。
冯驾不是凉州人,冯府里的主子就这几个。敬茶、见礼完毕后,荣国夫人便关切地询问李霁侠与薛可蕊,这几日都累坏了,是否需要再回去休息一会。
薛可蕊睡得好,这才起床不久,哪有一丝困乏?本想让李霁侠带自己在冯府转转,她瞟见那花园的西北角似乎还有一片牡丹园,她想去看看。可是转头看见李霁侠那略显乌青的眼底,她将涌至口边的话重又咽了回去,点头冲荣国夫人附和:
“好的,母亲,我陪霁侠回去休息一会,他起的早,怕是没睡好。”
荣国夫人颔首,招呼胡嬷嬷送世子爷与世子嫔回枫和园休息。在冯予随之也辞别后,荣国夫人唤住了也要起身离开的冯驾。
“大人……”荣国夫人欲言又止。
冯驾疑惑地望着荣国夫人。“玥君所忧何事?”
荣国夫人踯躅,憋了半天好容易开了口,“大人……听今早过去伺候的嬷嬷说,说……新妇……她,她没有落红……”
冯驾不语,继而挑眉道:
“玥君莫急,昨夜,侠儿不是没再发狂了吗?我觉得啊,这就是好兆头,你瞧侠儿多高兴,照这么下去,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抱上孙子的!”
“是么?”柳玥君抬起头,满脸焦灼,她起身来到冯驾身侧,柳眉紧蹙。
“可是……我怎么还是担心……”
冯驾笑,“玥君,我说你怎么就如此性急,侠儿年纪还轻,又生病了如此之久,你要他一夜之间就恢复正常,莫不是吃了神仙大力丸?”
他踱步来到桌前,撩袍坐下,轻轻揭开茶盏盖,浅抿一口,“玥君且耐心等一段时日,会有好消息的。”
“真的吗?可是,你说,我需不需要亲口问问侠儿,会不会是可蕊……”
李玥君追至冯驾身侧,眼中急迫,似乎正在喝茶的冯驾就是李霁侠本尊,冯驾的话就是保证。
冯驾无语,他放下茶盏,一本正经地冲李玥君说话,“玥君,你想太多了,我劝你收好心思莫要再去打扰他们小夫妻。侠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心仪的,就算不能生养,能陪侠儿开心地白头到老,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见冯驾不高兴,柳玥君不说话了,道理虽是这个理,但她还是更希望能抱上自己的亲孙子。
望着柳玥君乌云压顶似脸,冯驾能体会到她内心的苦闷,但是他也没法,除了让柳玥君放宽心,他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为了李霁侠,他骗了薛家一名嫡女,那薛可蕊貌美又聪明,跟着李霁侠,她已经够委屈了——
为护李霁侠心脉,在他自小喝到大的药方子里,大夫加了一剂损伤男儿精血的药。
李霁侠不能生儿育女。
与不能生儿育女相比,李霁侠的命,显而易见的更重要一筹。
因此药并非断子绝孙的药,只是在护心脉过程中产生了意外的副作用。在冯驾的理解中,那就是在遇见他喜欢的人时,李霁侠或许也是能做做丈夫的。如今李霁侠娶了他心念念的女子,甚至与那女子相处也不再发狂,李霁侠的痊愈似乎也是指日可待的了……
……
应柳玥君的安排,当日傍晚,李霁侠带着薛可蕊来拢翠园用晚膳,冯驾也在,薛可蕊进屋时,看见他正替柳玥君剥煮栗子。
柳玥君年过三十,因保养得当,皮肤依旧白皙莹润,既有少女的柔嫩,也有女人的妩媚,犹如一只熟透的苹果,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沉香。
冯驾替她剥栗子壳,显见得取悦到了柳玥君,她笑得眉眼弯弯,望着冯驾,脸颊艳红如三月的桃花。
冯驾不是孩子,任谁都知道,他一定不会看不懂柳玥君眼中的迷恋。只是眼下这位节度使大人却一脸淡然,他对荣国夫人的柔情蜜意忘记了回应,只沉迷于去除手中栗子壳的工作无法自拔。
冯驾张开大手,将栗子抓起一把,只手一捏,再张开,栗子们便一个个张开了大口,露出内里胖乎乎的果肉。冯驾捏起张开口的栗子,手指稍稍一碾,往桌上的瓷盘中倒去,一个个囫囵可爱的圆溜溜的栗子肉便一个个呈现在众人眼前。
冯驾手起果出,一转眼便让盘中栗子涨高许多。
薛可蕊看呆了,如此生动活泼的剥栗子表演她倒是第一次看见,照这种剥法,不用半天,供整个冯府的人吃的栗子都够了。
可是柳玥君不会嫌多,她只捏起一个栗子,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再痴痴地看着冯驾那沉静的眉眼笑。
薛可蕊心内雀跃,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她直觉自己已经发现了外人皆不知的凉州城内最大的八卦,这冯府的人果然都让人看不明白:这冯驾一面并不吝惜付出对柳玥君的关心,一面却对柳玥君的勃勃热情视若无睹。
“仲父,母亲,我们来了。”
在薛可蕊的热切关注下,李霁侠冲剥栗子与看剥栗子,皆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冯驾与柳玥君作揖。他眼睑低垂,似乎并没有看见涌动于他仲父与他生母之间的波谲云诡。
“侠儿来了!”冯驾抬头,看见李霁侠与薛可蕊进屋,他一把扔开手中的活计,面带喜色,开始招呼屋里的婢女们给世子爷和世子嫔安排座椅。那热切又兴奋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爱子入骨的“慈父”形象。
反倒是柳玥君沉静地坐在春凳上,默默地望着冯驾左右安排的忙碌模样思忖良久。末了,她终于直起身,开口招呼胡嬷嬷摆饭。
“冯大人,你快些来坐好!你不坐,害得可蕊也不敢坐。”柳玥君嗔怪。
“可蕊,坐母亲身边来。”柳玥君热切地冲薛可蕊招手。
这“全家人”是否一起用膳,在哪里用膳,并不是约定俗成的。冯驾不喜欢被柳玥君“约束”,自然也包括选择在哪里用膳。今日这场“聚餐”,是柳玥君向冯驾提出了邀请,阐明了重要性与必要性,冯驾首肯后才达成的。
在柳玥君的积极安排下,大家终于陆续坐好开始用膳。
薛可蕊坐在柳玥君的身边,默默低头扒饭。
她发现,柳玥君就连吃个饭,也是“很忙的”。她一边吃饭,一边还要关注她的儿子李霁侠碗中是否有合适的食物。
“芳洲,牛肉不好克化,世子爷吃两口尝尝味道就行,别给他夹太多。”
“芳洲,香芹再给世子爷用些,他得多吃这个。”
“芳洲,百炙羹晚些时候给世子爷盛,别听他的。”
“……”
芳洲是李霁侠的贴身大丫鬟,薛可蕊刚嫁进冯府便发现了,除了如厕与睡觉,芳洲几乎与李霁侠形影不离。这名唤做芳洲的丫鬟,严格地替荣国夫人管理着李霁侠所有应当遵守的举止规范。
芳洲有一双沉静的大眼睛,白生生的脸颊生得内敛又可亲,薛可蕊觉得她对李霁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提醒薛可蕊李霁侠爱喝很浓的绿茶,可是绿茶喝多会喛气,她建议薛可蕊尽量多的给世子爷换红茶或普洱。
她提醒薛可蕊,世子爷午睡前不能吃太饱,所以那冰凉的果子就别给世子爷吃了,他吃了会不舒服。
她提醒薛可蕊,世子夫人您喜欢穿丝质里衣,可世子爷贴身只能穿细棉的汗衫,不然他睡一觉起来便会受凉。
她甚至提醒薛可蕊,午睡时最好与世子爷分开谁,世子夫人您昨夜睡得死,不知道,世子爷习惯了一个人睡觉,昨晚他翻来覆去地总是醒,中午得让世子爷一个人好好补补眠……
薛可蕊觉得自己“落后”了,她是李霁侠的妻子,却对李霁侠一无所知。于是她很努力地多看,多学习,她好歹算是李霁侠的“枕边人”,她总得要表现得比一个贴身丫鬟懂更多才对……
今晚的柳玥君可以算得上是身体力行地给薛可蕊上了一堂王府大课,薛可蕊学到了不少新知识,并默默地铭记在心。
薛可蕊呆呆地看着“忙碌”的柳玥君“关照”完自己儿子的饭碗后,又将目光投射到身侧那个男人身上。
薛可蕊发现,或许是冯驾太过威严,柳玥君不大敢同对待李霁侠那样,直接对冯驾唠叨应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
冯驾似乎讨厌别人伺候他吃饭,他身侧没有婢女替他布菜端汤。薛可蕊觉得,冯驾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他武将的本性,他一改平日里那优雅闲适的作风,自己抡起胳膊唏哩呼噜一通猛干。
于是柳玥君会不停地给冯驾夹她认为应该吃的菜。
没有言语上的干扰,冯驾感觉不到聒噪,他只对桌上的肉食集中火力猛攻。薛可蕊想,肉食应该是天底下所有武将都爱的东西。
在柳玥君的“总揽全局”下,冯驾第一个用完了晚膳,薛可蕊也立马收住了手中的箸。还是李霁侠自桌底轻轻捏住了她的手。
“娘子再用些,仲父向来吃得快,你别同他比。”
薛可蕊莞尔,正要告诉李霁侠她的确吃饱了,眼前端过来一碗仙人脔。
“把这个也吃了吧,我看你一来便吃了一大碗,想来你们小姑娘应该都爱这个。”
薛可蕊抬头,正好对上冯驾浅笑的眼。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接过婢女递过来的一块细棉帕正细细擦着手。
“我是粗人,常年在外打仗,学不来慢条斯理地吃东西,让世子嫔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