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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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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霁侠接替冯予, 任西大营统兵, 这一消息如疾风吹遍了凉州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虽说只是一个品阶并不高的中郎将, 可这北屯卫城居住了凉州逾七成的外族人,且以西番人数最巨,而这统兵中郎将在西大营及北屯卫城就是绝对的一手遮天。多少人都在心里暗暗大吃一惊——

凉州的风向, 要变了?

谁不知道李霁侠向来以大汉族姿态行事, 他们康王一派被辽人灭门,想要李霁侠宽厚待他们外族人显然是痴人说梦。

“往后咱外族人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咯……”一个满脸皱巴巴的西番老者坐在高朗的屋檐下,抖着稀拉拉的几根白须,满面愁容地揉着眼窝。

“阿公莫哭,咱们再回西番不就好了?”他的身旁立着一个穿花衣戴花帽的西番小姑娘,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白里透红的脸蛋, 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显见得被家人呵护得很好。

“咳, 咳, 咳!小娃娃你懂什么啊!你以为回西番就跟你去家后院的菜园子那般简单?你爹的糕饼店才开张了这一年, 咱们家便起了这么大栋房子。你娘跟着汉人夫子学种地,家后院的青稞才播下秧子, 擎等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再给你添个弟弟呢。咱西番有匪人打劫, 连王都逃那天山背后去了, 你说你爹娘怎么回去,怎么回去?”

老者皱巴巴的眼角亮晶晶的,举起那双核桃似的枯手怎么也擦不干净。

小姑娘显见得被刺激到了,她撅起嘴来大声冲老汉的耳边喊:“我不要弟弟!我不要弟弟!谁敢再提弟弟,我就一个人回西番!”

喊完,小姑娘一甩手便冲回了身后的大屋,只留下老汉一个人在篱笆院子里长吁短叹:

“哎……作孽啊……作孽啊……”

……

冯府,文草园。

薛可菁正在招呼手下一干丫鬟仆妇收拾行李,她是真的要走了。虽然相当舍不得离开这冯府,可是她毕竟是唐夫人,跟这姓冯的人家毫无关系。

蔡九娘佝着身子,涎着脸凑到薛可菁耳边说话:

“唐夫人,昨日下午,世子嫔又单独去了节度使府衙,亥时过了才跟着冯大人的车马一道回的府。”

“哦?”薛可菁扬眉,“她是以什么由头出去的?”

“咳!唐夫人你是有所不知啊!”蔡九娘一脸痛心疾首,“咱们这世子爷是越来越糊涂了,昨日是他自己派人来接走世子嫔的……”

“你说什么?”薛可菁打断了蔡九娘的话,一脸难以置信。

“是的,唐夫人!”蔡九娘有底气,说得斩钉截铁:

“确实是世子爷亲口唤她出去,并送到节度使府衙的,而且世子爷还很快就回了,只留了世子嫔一人留在节度使府衙。据说……据说是要世子嫔替冯大人推拿……”

薛可菁惊讶得张大了嘴,她印象里李霁侠看得薛可蕊挺紧,怎么可能主动将薛可蕊送出去见外人。

“其实唐夫人,是您不清楚情况,自荣国夫人回京后,世子爷似乎就看得开了。时不时便将世子嫔支去找冯大人,传个话呀,带个好呀什么的。这些日常里的礼节倒罢了,如今还能替大人推拿上了,这可真是……”

耳畔传来蔡九娘絮絮叨叨的长吁短叹。

“你为何不早对我讲?”薛可菁皱眉,盯着蔡九娘,脸上的怒意清晰又明白。

“咳,唐夫人,不是奴婢不肯讲,只是你也知晓,世子爷从前是怎样的,如今他突然变得如此行径,我们大伙也是没反应得过来啊……”蔡九娘把脸皱成了一条苦瓜,垂头又丧气。

薛可菁直起身来,“九娘,去替我唤来云岑,让她备纸砚,我要写信。”

听得此言,蔡九娘正色,忙不迭应下,转身退去就寻那云岑。

今日听得的消息太过出乎意料,薛可菁心事重重独坐院台,望着墙角一株梅花发怔。丫鬟云岑走过来,一手拿砚台,一手拿纸笔。

“少奶奶,奴婢把纸砚给您铺这儿了。”

说话间云岑已将手中物事统统摆上了薛可菁面前的案桌,纸用镇石压好,砚台里也磨好了墨。

薛可菁点头,起身来到案桌前,提笔蘸墨就要往纸上写。一眼瞥见见云岑不知好歹依旧立在身旁,薛可菁顿住了手。她斜着眼冲云岑那么一瞟,云岑立马心到神知,当下便冲薛可菁施了一个礼,转身快步离去。

薛可菁写完了信,用火漆封好了,盖上唐府的印,再高声唤来云岑,要她把这封信送交唐府管事,让唐管事通过馆驿尽快将这封信送往京城。

“少奶奶,这可是给唐将军的家信?”云岑笑眯眯地冲薛可菁打趣。

薛可菁却没反应,看也不看她,只端起一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口,淡淡地说:

“封套上有写,是给荣国夫人的……你催唐管家快些,越快越好。”

云岑惊讶,忙不迭颔首,拿着手上这封急信匆匆便往府门外跑……

薛可菁长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起身边的暖手炉放置腿上细细摩挲。眼下这形势已经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薛可菁觉得冯驾和李霁侠之间有诡异:

冯驾与薛可蕊走得越来越近,李霁侠似乎一直无动于衷,只是这李霁侠的官位嘛——

倒是越做越大了。

……

李霁侠获得这西大营统兵一职究竟是实至名归,抑或有软硬皆施、威逼利诱之嫌,李霁侠与冯驾皆心知肚明,却甚有默契地心照不宣。

二人如常生活在冯府,李霁侠照旧恭谨地唤冯驾“仲父”,冯驾也依然和蔼地称他“侠儿”。二人时不时还会一同去节度使府衙公干,照旧一副亲近和合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冯驾再不提希望世子爷与世子嫔夫妻敦睦一事,世子嫔三个字在他口里绝了迹。他变得越来越忧心忡忡,也愈发忙碌。他长时间地滞留在节度使府衙,回府的时间越发晚了。

李霁侠却并没有忘记在枫和园新做了糕饼,煲了好汤时,差薛可蕊亲自给节度使大人也送去一份。

最关键的是,冯驾公务繁忙时,节度使府衙的后院里总会早早地就停好一驾去掉了铭牌的马车。在冯驾休息的厢房内,薛可蕊会早早地候在那里,单等冯驾放衙回房,为他推拿头颈,活络筋骨。

而原本几乎从不需要人照顾的节度使大人,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十分需要人照顾起来。他频繁地开始“头痛”,还比往常需要更多的“高汤”。

李霁侠自然是把冯驾伺候得“周到又妥帖”,而冯驾似乎放弃了“抵抗”,他对李霁侠的“示好”来者不拒,反倒对来自世子嫔的“照顾”乐在其中。

薛可蕊在的时候是冯驾最开心的时候,他“贪婪”地享受着每一段有薛可蕊在的时光。他深知薛可蕊的身份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将原本护卫自己的卫兵们都撤了,只为每一次薛可蕊来的时候,能有最少的人看见她出入。

冯驾不是才刚束发的毛头小子,他时刻谨记自己与薛可蕊独处的时光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他与薛可蕊在一起时,进退依旧有度。他并不会因为院中没有护卫,房里没有婢女,便趁此机会对世子嫔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他与薛可蕊之间似乎只是单纯的“照顾者”与“被照顾者”的关系,他只是一个忙碌的节帅,在他忙碌之余,薛可蕊替他推拿,给他送羹汤,仅此而已。

所以,薛可蕊放心了。她虽然觉得自己如此“偷偷摸摸”与冯驾接触似乎有些不妥,可是她与冯驾的每一次见面都经由了她夫君李霁侠的手,而冯驾与她的相处也分明如此“光明磊落”。

如果有谁会拿她与冯驾的“幽会”说事,也一定是那人自己心术不正。

若是在平时,薛可蕊自然明白,无论男女的接触如何正大光明、磊落轶荡,只要是背着第三人进行的,那么就会有瓜田李下之嫌,尤其她还是一个有夫之妇。

可是再多的不妥与男女大妨都敌不过二人在一起时,冯驾带给她的前所未有的迷醉与眩晕。虽然冯驾并没与她说出任何不同寻常的话,做出任何越矩的举动,她依然能从他非同平常的灼热气息与压抑的浓烈视线里,感受到他蓬勃的热情与非凡情愫。

冯驾就像一杯饱含了鸩毒的蜜酒,让她在一杯又一杯香醇的酒香中麻醉自己的双目与内心,忘记了杯底那能杀人于无形的鸩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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