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匪乱
薛可菁跟着李霁侠夫妇回到凉州后, 很快便独自回了唐府。管家冯状将薛可菁送出府门后,只向薛可蕊通报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冯府的人都知道,薛可蕊与薛可菁闹矛盾了,可至于是什么矛盾, 却不甚清楚。
冯驾也知晓了这件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墙边一枝光秃秃的梅花枝,神思早飘去了狮子滩——
他想, 若不是薛可菁发疯跟薛可蕊闹别扭, 薛可蕊为了寻那劳什子暖梅池走迷了路,他怕是还不能发现自己早已深陷情网了吧……
冯驾冲管家冯状摆摆手, 示意他知道了,并提醒冯状,这是世子嫔娘家的事,旁人莫要多闲言。
冯状忙低头应合, 表示自己定然不会多言。
阳春三月,杨柳堆烟,万物复苏, 入眼满目春色,大地一片生机勃勃好景象,薛可蕊却提不起来精神去欣赏。她心下彷徨, 满怀无措, 她知道她自己这般失魂落魄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真的要走了。
听怀香说, 唐纪回凉州了, 随唐纪一道, 回到凉州的,还有一个宫里的老太监。元帝要冯驾尽快回京,有要事相商。
这要事是什么,元帝没有说。其实元帝不说,有点脑子的人也能猜到是什么。柳玥君回去了,李霁侠与冯驾又生出了如此多诡异的你来我往。
冯驾并不是一个不愿意承担责任的人,他非常愿意回京,就像他对薛可蕊说的那样,他会主动择日回京请罪。可是眼下边关形势不明,还不是他能回京的时候,就算元帝不说,冯驾也是打算要回去的,只是时间会晚一些。
只是元帝才不管啊,他是皇帝,他觉得此时回京正当时,冯驾就得此时回京。
冯驾写了一封急信回京,请求晚些时候回京,待他处理好边关事务再走。很快元帝便回了口谕,是让另一个年轻黄门马不解鞍,奔袭数千里,跑死几匹马才传到的:
他不允冯驾再耽误了,边关一没兵变,二没匪乱,三没天灾,你这个节度使要走,随时都能走,不想走的话,一辈子都能有事拖着你走不了。你若再推脱,当心寡人翻脸不认人!
冯驾无奈,连夜召集所有部众安排布置,火急火燎,人仰马翻折腾了小半月,诸事好容易算打理了个马马虎虎。
事情打理好了这就要走了吧。
明日,后日?冯状不肯说,冯府里其他人也不清楚了。薛可蕊一股火起,她知道是他不肯告诉她,薛可蕊压下心头怒火,甩甩袖子,她还不稀得知道呢!
就在一个普普通通春日的清晨,阳光正好,李霁侠早早起床,收拾得精神又俐落。
“娘子,我出门了。”李霁侠张口冲薛可蕊打招呼。
“相公今日不是休沐吗,怎的这个时辰出门?”薛可蕊正对着熙暖的阳光看手上一块绣帕,便如是随口问道。
“仲父回京,我去送送。”
话音刚落,薛可蕊愣怔,再抬头,却只看见李霁侠转过影壁的袍角。
日光突然炫目到令人发晕,一行清泪竟在不知觉间滚落腮边,
他真的走了,
连面都不想与她再见……
……
李霁侠终于赶走了冯驾,夺回了属于他自己的阵地。
可是他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冯驾任命他为行军大司马,参与谋议,协统戎务。就在冯驾临走前两天,他却将冯予再次从珙门关调回,委任为节度使副使,代行节度使职权。
就连走,他也不忘往李霁侠头顶再套一根紧箍。
李霁侠受刺激了,这姓冯的究竟与自己有什么仇什么怨?连走都不忘羞辱自己一番!
自己连世子嫔都献出来了,他还想怎样!
可是有再多不甘心也只能忍了,李霁侠不能拿冯驾怎样,就连一句重话也是不敢对他说的。
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冯驾回京了,皇城里的皇帝叔父自然会给他好看。
李霁侠轻笑,冯驾仗势欺主,连主的女人也敢欺了,这回他不脱层皮怕是不能得善终。冯予算什么,他二叔倒了,他也蹦哒不了几天了,这几日就让他过过最后的干瘾吧!
李霁侠对付自己人向来手段高超,他深谙人心世故,摸得清冯予的脾性,握得准冯驾的软肋,看得透薛可蕊的每一个表情,可他却踩不准关外契丹王的那一桩谋划。
就在冯驾离开后不久,关外的局势便急转直下。北方契丹匪乱渐盛,隔三差五便有“不受控制”的“契丹匪人”突破大唐的防区,“不小心”冲进边民的村庄烧杀劫掠一番,再扬长而去。西边,连西番的叛军也日益猖狂起来,他们开始逐日-逼近珙门关城门外。
一时间,似乎所有的外族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凉州城周边七州十屯似乎一夜之间被人架上了火炉子,危如累卵。
冯予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冯驾从前南征北战,不少夷人皆与他交过手,无不铩羽而归,他的威名在外族人心中有很高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契丹杀手锲而不舍一直跟着冯驾转悠,想要杀了他。如今冯驾主动走了,契丹人少了一桩心病,他们执行起从前的计划来,自然顺当了许多。
冯予拟定了新的城防策略,对外,他紧闭所有城关,加紧布防边塞。对内,冯予要李霁侠谨慎处理细作清查工作,莫要再像从前那样,一队牙兵明火执仗地冲击所有外族人的商铺,住宅,掘地三尺满屋一通搜查,不分青红皂白将外族人唏哩呼噜带去衙门一通拷问。眼下外部局势紧张,藩镇的内部稳定较之前节帅在的时候更加重要和敏感,一味动粗,当心祸起萧墙。
李霁侠不以为然,他嗤笑冯予小家子气,长得精干强健,行事却跟个娘们似的。藩镇内统共多少外族人,凉州城才多少外族人,我们把持七州十屯的兵士又有多少,掌控凉州的牙兵又有多少?大不了两眼朝天,咱翻脸不认人,所有异族人,咱关起门来,藩镇军统统大刀伺候。
此话一出,冯予再不敢与李霁侠顶牛,他只是代行节度使职权,从前他就压不住李霁侠,现在,他依然压不住。
没了冯驾压制的李霁侠愈发肆意妄为,藩镇内的外族人中,能走的纷纷使出十八般武艺,四处花高价贿买、请托各种能攀上的关系,只求一张能离开凉州的过所。
走不了的穷人们只能在每日太阳落山的时候,关门阖户,吹灯拔蜡,一家人围坐一团,老老实实缩成个乌龟,祈祷上苍保佑李霁侠率领的牙兵们在今晚不会猝不及防冲进自己的家门。凉州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
薛可蕊想母亲了,这一日,她跟着府上的厨娘学着做了点京城的龙凤酥,自我感觉不错,便用食盒子装了,准备带去薛府,给父母和兄弟尝尝。
李霁侠经常不在家,就算回家也常常很晚,冯驾也走了,府里就薛可蕊一个主子,白日里,就算走了也不会有人能拦得住她。于是薛可蕊在这样“无人监督”的情况下,自然是想走哪里就可以走哪里。
薛可蕊只带了怀香并芳菱两个丫鬟便登上了冯府的马车,由几名护卫跟着,一同往薛府走去。
马车跑得很快,哒哒哒的马蹄声轻快又清晰。
薛可蕊心中疑惑,从前这大街上可不敢如此跑马,“邱十八,今日为何跑这么快,当心撞着人!”
薛可蕊口中冲车帘外高喊,一边示意车里的怀香挑开车帘,提醒驾车的马夫邱十八慢一点。
车外传来邱十八爽朗的笑,“哈哈,世子夫人多虑了,哪有什么人啊,鬼影都没有一个,我才敢这样跑啊!”
薛可蕊惊讶,此时怀香正好掀开了车帘,薛可蕊看见了青石板的路面,和道旁鳞次栉比的木屋棚架。
“蓝家巷子……这里是蓝家巷子吗?”薛可蕊有些踯躅,忍不住低声相询身侧的怀香。
“是啊,三小姐,这里是蓝家巷子。”
薛可蕊惊讶极了,她转身唰地一声拉开车窗帘,入目只有一排排灰沉沉的木排房,和风中吱嘎摇摆的零落的窗棂和竹蓬。
“人呢?”
薛可蕊疑惑不解。蓝家巷子是一处外族人聚居的巷子,这里聚集了大量摆夷住户,大部分靠家中的摆夷女子售卖摆夷刺绣为生。凉州不少绣楼的汉人商户都爱来这蓝家巷子找绣娘,摆夷女子绣活好,价钱便宜,如果没有特殊的要求,用摆夷绣娘比用汉人绣娘性价比高出许多。
这里虽然只是摆夷绣娘居住区,但是摆夷人多,就算大家都不出门,也不至于这街上连个人都看不见。更何况,摆夷绣娘的绣铺子可是都得开门迎客的,可今日,除了街上没人,就连摆夷绣娘的铺子也没见开张一个。
“世子夫人,您是有所不知。”身侧,芳菱捏着罗帕倾着身子开了口。
“最近这凉州城不太平,契丹细作太多,世子爷挨家挨户查细作呢!”
“可是查契丹细作为何要来这摆夷绣娘住的巷子?”
“嘁——夫人真逗,那细作可是有腿有手的人,人可是会到处跑的啊!世子爷需要把所有的外族人都给查一遍才行。”
“……”
薛可蕊无语,好好的绣铺巷子生生给折腾成了鬼巷子。
“那么这里的摆夷住户呢?”薛可蕊好奇,李霁侠总不能把摆夷人都给杀了吧。
“唔,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或许有的呆在家里,有的被捉去了衙门……”
说话间,一名随车的护卫紧赶几步追了过来,他自马上冲薛可蕊拱手道:
“夫人,此处危险,夫人还是关上车帘的比较好,咱们也好快速穿过此地。”
薛可蕊更惊讶了,只愣愣地盯着那护卫忘记了说话。不过那护卫貌似也不需要等到薛可蕊的点头,唰地一声,直接抬手便主动替薛可蕊拉上了车帘。
薛可蕊好容易回过了神,听着窗外急促的马蹄声,回想起往日记忆中蓝家巷子的热闹繁华。不过月余,竟能生出沧海变桑田、恍然如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