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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一章 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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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驾一直没有见到过赤术, 那个大名鼎鼎的契丹可汗。

带冯驾去迎冯予骸骨的是赤司, 他一脸愧疚地冲冯驾拱手作揖道:他们契丹的可汗赤术近日来忧虑成疾,病倒了, 如今又要给王爷您腾地方,所以可汗他没法亲自出面向王爷您赔罪。

冯驾浅笑,他冲赤司摆摆手说:无碍, 你们能积极履约便是对我冯驾的尊重了, 旁的虚礼,咱不讲究。

虽然冯驾觉得作为可汗的赤术因为要退出凉州,所以气病了是可以想象的,但是赤术正当壮年,又不是快要病死了,如此躲着一直不露面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可是他依旧还是希望自己能找到确切的证据将赤术判罚。

冯驾开始向赤司打听薛可蕊在被俘期间的生活。

很明显,从赤司这里, 冯驾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冯驾不往心里去, 他抬手示意赤司带他去看冯予。他知道冯予是一定不会投降的,他的这个侄儿或许是在唐纪叛变后, 自己坚持率领残部, 在与契丹人对抗的过程中血溅沙场的。

冯驾高高昂起头, 他为他的侄儿感到骄傲,他们是战将, 为保国土战死疆场那是每一个战士的荣耀。

直到赤司将冯驾带到了一片气势恢宏的陵园。

陵园占地逾千亩, 高大的墓冢端卧碧峰山脚下, 除了不像王侯那般高筑陵墙。森森松柏间, 竟也铺筑了宽阔的青石神道通往墓冢,神道两侧石狮石人整齐又森严。

“王爷,这就是冯小将军的墓冢。”

赤司抬手示意冯驾随自己前行。

冯驾有些惊讶,他很意外契丹人能以如此高规格对待他们的敌人,他冯驾的侄子。

许是看出了冯驾的意外,赤司双手抱拳朝天一拱,一脸肃然地对冯驾解释:

“且不说咱们可汗素来敬重王爷您,对王爷的侄子冯小将军也同样敬重。单就冯小将军而言,小将军是你们汉人的英雄,他作战勇猛,文武双全,尽管战死于两军对阵的沙场,但咱们契丹人也敬重他是一条好汉!

所以,在下的皇弟亲自为小将军建造了此墓冢,名曰将军冢,并在此驻守陵军三百人,日夜守护冯小将军的英灵。”

赤司这回倒不是在忽悠冯驾,将军冢的确是赤术特意为冯予建的。那日迪烈寝殿发生械斗后,诸位皇子还曾为赤术无比积极地主动请缨,要为冯予治丧感到意外与难以理解。

毕竟冯予是以迪烈脔宠的身份存在的,可赤术竟然不顾自己王爷的身份,要亲自上阵给冯予治丧。甚至还叫上了大国师玄玉也一并参与其中,活脱脱一王侯丧礼的阵仗了。

事到如今,看今日冯驾脸上那隐忍的激动,赤司也禁不住在心底暗自庆幸:赤术莫不是早就算到了今天?这小子当真有先见之明啊!

冯驾低头,向来喜怒不溢于言表的他也有些忍不住了。心头有苦涩翻涌,他默默地翻身下马,徒步穿行于苍松翠柏之间。

道旁的草甸茵茵,青石路整洁又严整,显见得赤术花了大力气在维护冯予的这座陵墓。

冯驾一脸沉寂地来到神道的尽头,高大的墓冢门前,威武庄严地伫立了一队披坚执锐的守陵军。

阵前端立八名彪形大汉,他们肩扛一具油光水滑的金丝楠木棺椁,众人皆表情庄肃,伫立当地,稳如钟磬。

冯驾望着那棺椁,倒吸了一口气。直到今天,他依然为生龙活虎的冯予,突然变成了一具棺椁感到难以置信。

他抬步缓缓来到这座只有帝王侯爵才配拥有的恢弘墓冢前,轻轻抚上面前这具浑厚庄严的金丝楠木棺椁。

当手真实触摸到冰冷的楠木边,冯驾终于再也忍不住,一个屈膝,当地跪下。

他死死抱紧那棺椁,再难起身:

“予儿……”

……

回城路上,冯驾策马走在最前面,心情沉重,一路上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赤司也不打扰他,只默默地跟在冯驾身后,谨小慎微地担任随从的角色。

赤司知道他的兄弟赤术又成功再下一城了,为着冯予那超规格的王侯级陵墓,无脑的迪烈给他们契丹帝国埋下的那个隐患,已经被赤术成功填平。

冯驾如此忙碌,就连哀伤都是不允许进行得长久的,他的沉郁很快便被策马疾驰而来的传令兵给打断了。

“启禀王爷,夫人她……夫人她想跑,被正在南门巡视的魏将军给捉了回来。”

传令的小兵体贴入微地趴在冯驾的耳朵上,压低了声音对冯驾说出这一秘密情报后,一脸豪气地直视进冯驾的眼,就像魏从景才成功捕获了一支叛军一般值得他歌功颂德。

冯驾无语,默默地咽下一口唾沫后,他自马背上坐直了身子。

“走,回城。”

言罢,冯驾高举马鞭,策马朝凉州城门疾驰而去……

薛可蕊是混迹在契丹人群中过关时被魏从景发现的。

她与她身后那圆脸婢子实在太夺人眼球了。

薛可蕊生得白生生的,混迹在一堆黑漆漆的契丹人中,驼着一只巨大无比的包袱,吭哧吭哧地往城门外挤。那圆脸婢子则佝着腰,跟在薛可蕊身后,无比痛苦地背负两只硕大的箱笼,踉跄前行。

主仆二人皆如此与众不同,魏从景就算立在高高的城门顶也一眼就锁定了她们。

魏从景想不通薛可蕊背这么多东西究竟想到哪儿去?他问话,薛可蕊只保持沉默,再问那圆脸婢子,婢子也不知道薛可蕊究竟想去哪里,一问三不知。

无奈之下,魏从景只得让几个扛刀的卒子给薛可蕊好吃好喝地伺候起来,自己则遣了传令兵立马去寻冯驾,要南蜀王自己来处理他的家务事。

冯驾策马奔到南门,甩开大步冲上城楼后,看见薛可蕊呆坐在暗沉沉的关楼内,那名唤做翠烟的婢女则呆立在她身后,身侧的案几上摆了几只歪歪扭扭的梨,和一杯茶。

“蕊儿……”

冯驾挂着满脑袋的汗来到薛可蕊的身边,他满面堆笑,弯下腰,一副讨好的模样望着永远都一个表情的薛可蕊:

“蕊儿想去哪里玩?驾带你去。”

薛可蕊不悦,转过身去,拿个后脑勺对着冯驾。

她就想跑,可不要谁陪着玩。可是冯驾占领了赤术的王庭,翠烟来不及寻到马,便被冯驾的兵给提溜了回来。

她们搞不到马车,便只好如此趁着契丹人撤退的当口,直接人肉闯关。眼看就要成功,好巧不巧偏偏又遇上了魏从景……

如人所料,冯驾依然等不来薛可蕊的回答,他也不生气,反倒愈发柔和了眉眼。

薛可蕊的每一次沉默,都是一次击入他心房的鞭笞。是他将自己困囿于李氏的泥古守旧,不懂回转,造就了他与蕊儿两个人的悲剧,也造就了凉州的悲剧,河西的悲剧。

有道是,为人臣者,当上安君国,下报黎民。所以冯驾忠心耿耿一心只为康王一脉撑天柱地,为李氏一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他呕心沥血,付出半生操劳换来的却是与爱妻的鸾凤分飞,国破家亡。

故而有圣人云:忠国不忠君,忠民不忠人,才是真正值得人毕生追求的“大忠”。

只可惜,兜兜转转一大圈,直到今天,冯驾才真正明白了“大忠”与“小忠”之间的天渊之别。而他自己,也为自己的愚钝,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蕊儿,我冯驾回来了,我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冯驾了。如今,你的夫君是南蜀王,掌管整个江南并蜀中。我要为我的蕊儿贡献最好的生活,为我与蕊儿的小家挡风遮雨。我想牵着你的手走完这一辈子,也希望蕊儿莫要将我推开……”

冯驾拉着她的手,说得情真意切。

旁人都在暗传,薛可蕊的脑子坏了,精神出了问题。可是冯驾不允许属下如此“污蔑”他的妻子,军令一压,僚属们自然都闭了嘴,可群众们心里的想法却从来都没有因为“强权”而改变过。

被旁人以看傻子的眼光看待,冯驾除了更加心疼他的薛可蕊,也愈发懊悔自己当初的固执与驽钝,半分对薛可蕊的怨怼也生不起来——

他知道薛可蕊能听得明白他的话,旁人不清楚薛可蕊,可是他清楚:因为她眼中偶然乍现的幽光,正是他从前熟悉无比的狡黠。

既然她没有疯,也没有傻,那么总有一天他的小娇妻一定会为自己的赤诚所打动,重新敞开心扉,再次投入他的怀抱的。

“蕊儿,驾这几日有点忙,我知道你闷了,蕊儿可否耐心等我半月?半月后,驾带蕊儿出城散心。”

冯驾当然知道薛可蕊带着翠烟,如此大包小包地往城外走,究竟想做什么。他不是不担心,也不是不害怕,可是,他只字不提薛可蕊“违规冲关”的真实意图,也不准备禁她的足。

他只如此向薛可蕊真诚地恳求,恳求她等他半个月。

他相信,就在这半个月内,他一定能交出一份能让他的蕊儿满意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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