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轮回
隆冬时节,何府,偏院。
一个小丫鬟提着一个食盒,急急忙忙的奔在青石路上,沾了泥渍的单鞋,踏乱了一地的残雪。
小路的石缝里满是枯草,想来这条路也没什么人走,偏僻得很。
她还没到院里呢,便已经听闻到了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夫人——半夏把饭食取回来了,您快用些吧。”小丫鬟说完,放下了食盒,便要上前去拉紧闭的床帐。
“慢着。”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仔细着别把病染到你身上。半夏,你用过饭了吗?”
半夏听到言语中的关切,眼眶一酸,心中大为不忍,她咬住下唇,压住自己言语中的哽咽:“奴婢用过了,夫人用吧。”
话音未落,“咕~”的一声,就从半夏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半夏的脸立时就红了。
“唉。”床上的人叹了口气,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细瘦的身影朦胧的映在床帐上,煞是可怜。
“又唬我呢是不是?我好歹也是何清的正室,份例尚且被克扣成这样,更何况是你?罢了,去把饭拨出来一半来自己吃。左右我也病着,吃不下什么东西。”
“可是夫人……”
“去吧。”
声音并不大,却很是严厉。
半夏略微哽了一下,憋着泪回道:“是……”
本就是寒冬腊月的,饭食早就凉了。两人就着半碗冷粥,并两小碟素菜,没滋没味的吃着。
夏雪晴本就病得厉害,哪里吃的下这么冷的东西。饶是她拼命压着,却还是一叠声的咳了起来,喉咙都咳哑了,却还是停不下来。
半夏在床帐外面听着,大为着急,最后一个跺脚,扭头就走:“夫人贵为正室!奴婢再去求少爷找个郎中给夫人看病!”
“半夏回来!”
“夏雪晴你还没咽气呢?”
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一个丫鬟扶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慢慢的从门外踱了进来,把准备出门的半夏堵了回去。
“还正室呢,你算哪门子的正室?”这女子怀有身孕,本来最该是温婉的时候,可她脸上的戾气,让她看上去狰狞无比:“少爷当初愿意娶你过门,无非是看上了你的姿色和你爹手里的军权。可现在呢?你朱颜辞镜,爹娘又都死了,阖府上下就只剩下一个姨娘和不成器的弟弟。”
那女子悠然的坐到了椅子上,摆弄着手里的汤婆子,逐字逐句的说:“我若是你,与其这么半死不活的混日子,还不如死了干净。”
夏雪晴不怒反笑:“怎么?我死了,好让姓何的抬你为正室吗?”
夏雪晴越说越觉得荒唐:“一个丫鬟出身,既无身家,也无相貌,凭什么做何府的正房太太?”
“凭什么?”沈悦然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夏雪晴对自己的恶言恶语。
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狐裘,小心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就凭我,怀了他何家的骨肉。”
夏雪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诞的事,她放肆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何家的……骨肉……亏你还有脸说。”
夏雪晴抬手撩开了床幔,长期的病痛把她折磨的脱了形,细瘦的手腕上吊着一个翡翠镯子。
她实在是太瘦了,仅仅是抬了一下手而已,那个镯子几乎要从手腕上脱出去。
她一步一步的走向沈悦然,阴森森的问道:“他何清,一辈子宠妾灭妻,娶了那么多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只有你一人怀了身孕。妹妹就不觉得奇怪吗?何家骨肉?呵呵,好妹妹,你自己说,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沈悦然听完这话,脸即刻就白了,如泼妇一般撒泼大叫:“你胡说!这就是何家的骨肉!我怀的就是何清的孩子!”
夏雪晴听完,吃吃的笑了:“有些事我明白,何清的一众姬妾必定也明白。你且看看我今日的情景,必定就是你日后的下场!”
沈悦然听完,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夏雪晴。
“打啊。我染的是什么病,想必你比我清楚。身怀六甲还敢碰我,也不怕染了病一尸两命!”
看那青白的面色,夏雪晴分明已是病入膏肓,可这身上自将军府带来的豪情,竟丝毫未减。
沈悦然终究是厌恶地放下了手,扶着丫鬟扭头便走了。
夏雪晴被沈悦然这么一折腾,几乎去了半条命,她病歪歪的倚在床上,空洞的看着门外。
又下雪了。
“夏雪晴!!”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半夏一听到声音,急急忙忙的跪下了:“少爷,求您了少爷!再给夫人找个郎中吧,她可是您的结发妻……啊!”
何清一脚把半夏踹到了一边:“郎中?呸!就算是请郎中,也该是请去给悦然安胎的!你夏雪晴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悦然出言不逊!”
何清几个大步走到了床帐前,一个用力把夏雪晴从床上拽了起来,直接就把瘦弱的女子,扔到了地上。
“沈悦然怀着我的孩子,你向天借胆竟敢欺负她!那可是我何清的独苗。”
何清越想越气,直接拖起趴在地上的夏雪晴,一个巴掌就挥了上去。
“我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夏雪晴,我要你拿命来偿!”
夏雪晴趴在冰冷的地上,头发散乱,未置一词。
她只是在问自己:当年,为何非要嫁给何清呢?
但凡懵懂女子,多是爱听好听话的,夏雪晴也是如此。
而且何清,也深谙此道。
今日送一首情诗,明日又差人送来了一个扇面,但凡他自己平日里见到的新奇玩意,也一定会托人给夏雪晴捎来一个,看上去最是痴情不过了。
加之何清的父亲又是朝中重臣,端的是一个金玉其外的公子哥。
夏雪晴当年非君不嫁之时,也确实未曾想到,这一错,就是一辈子。
何清对着夏雪晴叫嚣了一通之后,心里痛快多了,他凉凉的说:“夏氏,言行无状,顶撞我何清的儿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外出!”
“哈哈咳!你的儿子?”夏雪晴越听,越觉得自己当年那般坚持的要嫁给他,只怕是瞎了眼。
她恶狠狠的说:“何清,我若死了,必定化为厉鬼,折磨的你何府永世不得安宁!”
何清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疯了,便狠狠地啐了一下,转脸就走了。
半夏哭着把夏雪晴扶到了床上躺着,屋外的雪下的更大了。
沈悦然着急的在屋子里挺着肚子走来走去,嘴里喃喃道:“夏雪晴晓得孩子的事了,她必定会告诉少爷的!不行,我要除了她……我要杀了她!”
这时,她的侍女绿翠进来了。
沈悦然立刻像中邪了一般冲过去,她攥着绿翠的手腕,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掐到绿翠肉里面去:“怎么样?少爷去了吗!?”
绿翠被掐的有点疼,但还是怯怯的答道:“去了的。”
“死了吗?!夏雪晴死了吗!?”沈悦然双眼大睁,可怖又狰狞。
“奴婢回来的时候……还,还不曾咽气。”
“没用的东西!”沈悦然狠狠地推了绿翠一把:“我都那样哭求了,少爷竟然还没杀了她!”
绿翠揉了揉被掐疼的手腕,温言劝说道:“夫人,夏雪晴毕竟是正房太太,少爷一时半会儿的不好动她的。”
沈悦然闻言,缓缓的扭过了头,阴森森的看着绿翠。绿翠一看她这样子,吓得当即就跪下了:“夫人,奴婢说错话了!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次!”
沈悦然却很是反常的没有生气,她和婉的笑着,轻轻的蹲下身扶起了绿翠,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我怎么会生气呢,绿翠一直那么听话,我怎么忍心罚你呢。”
沈悦然毕竟怀有身孕,便也懒得梳妆打扮,头上只是斜斜的插了一支成色还算不错的簪子。
她一把拽下了头上的簪子:“你拿着这个,拿着!”
她直接掰开了绿翠的手,不容分说的把簪子塞了进去。
“你……你帮我办件事,可好?事成之后,我就把卖身契还于你,你就带着那个心悦你的小侍卫,双宿双飞好不好?”
绿翠原本是不敢的,可是一听说卖身契,小姑娘哆哆嗦嗦的抬了头,满眼期冀的又问了一遍:“夫人当真愿意?”
“自然愿意。”
沈悦然说完,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柜子跟前,在一个小匣子里摸索了半天,拉开了一个小暗格。
暗格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小药瓶,那小药瓶,周身暗红色的,像极了干涸之后的血迹。
沈悦然把小药瓶仔细的擦了擦,回身交给了绿翠,疯疯癫癫的说:“只要你,把这个喂给她……她不是想喝药吗?你去喂给她喝……”
绿翠端着一个药碗,有些踉跄的走在青石路上。天上下着雪,药碗上却偏偏冒着一股子热气,看起来诡异极了。
许是因为天太冷了,绿翠一路上都在打哆嗦。
好容易进了院门,过门槛的时候,她差点绊倒摔了药碗。
终于进了正厅,她声如蚊呐的说:“夫人……喝药了。”
半夏本来正在服侍夏雪晴喝水,闻言高兴的说:“夫人,看来少爷还是念着您的!这不送药来了吗。奴婢只盼着夫人快些好起来呢,那样子兴许少爷就常来了。”
夏雪晴看着送药的绿翠,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她转头吩咐半夏:“去把我柜子里剩下的几件陪嫁首饰拿过来。”
半夏虽然纳闷,却还是去了。
夏雪晴披了一件衣服下床,走到桌子前,一言不发的开始写信。
绿翠一直抖得厉害,看见夏雪晴压根没有要喝药的意思,更是着急了。只能哆哆嗦嗦的提醒了一句:“夫人……药,药快凉了。您……您先把药用了吧。”
夏雪晴安静的写着字,闻言平静的说:“不差这一会。再说,我也不是没有喝过凉东西。”
半夏拿了个小盒子过来,“夫人,都在这了。”
夏雪晴正好把信写完了,她吹了吹墨迹,把信折好放到了信封中,交给了半夏:“你替我回一趟夏府,把这封信交给柳姨。马上就是我母亲的忌日了,这些嫁妆,当了之后也能换一些银钱。你去知会一声,劳烦柳姨照拂一下我母亲的事。”
半夏很不情愿,她皱着眉头问:“可夫人你这身子,没人照顾怎么行?”
夏雪晴微微一笑:“你脚程快,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这点时间我还是等得的。”
半夏这才着急忙慌的跑了出去,夏雪晴看着她的背影,宽慰的笑了笑,仿佛半夏身上,寄托了她对这候府所有的念想。
然后她一回身,端起了药碗一饮而尽。
夏府,柳氏打开了信,信中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长女夏雪晴敬呈,柳姨娘亲启:
观吾一生,满目荒唐。
于家,未尽孝悌之责,于己,错付一生。
唯望夫人与舍弟余生安好。
半夏自吾出嫁以来,所受苦楚颇多。其亲事,万望夫人能操持一番,莫要同吾一般,凄苦一生。
吾今日已去,何府不必再回。
已亡人,夏雪晴。”
半夏听完这封信,哭着跪倒在了地上:“夫人啊,夫人……呜呜呜呜……”
何府,夏雪晴栽倒在地上,唇角溢出一抹鲜血,在寒冬中看去,仿佛是盛放的花朵。
她手腕上的玉镯,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金光大盛,然后一下子,就碎掉了。
屋外,报丧鸟大声的聒噪了一声,冲天而起。
雪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有个小可爱私信我说,自从收藏了我的文文,她变瘦了!还变漂亮了!不仅如此,她期末考试也考的可好了!
所以,不打算收藏一下再走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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