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疼
“爷,斥候来信,淮南一切安好。”
苏源清罢了笔,略吹了吹书案上的宣纸:“枭关那边来消息了吗?”
南烛微微一愣,低头不语,脸上写满了悲怆。
苏源清自嘲一笑,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写好的一幅字——家国危急,别亲离子而赴水火,人不知之乃至殒后无名。
“已是近十载春秋了……南烛,若是我爹娘还在世,若是他们当年没有去枭关,此时看到这么一个河清海晏的淮南,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南烛的声音已经有些压不住的哽咽了,但仍旧铿锵有力的回道:“王爷,您现在所做的,正是老王爷的毕生所求!”
苏清远敛袖起身,行至门外,看背影分明还是个少年郎的模样,可那气质中,却透出了一股“烟雨任平生”的悲凉——
“今日是我父母当年的大婚之日,你把一应金器备好,我去祭拜祭拜他们。”
夏雪晴带着半夏登门拜访的时候,就能觉察出不寻常了。
原因无他,苏清远身上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灰气。
夏雪晴坐在方桌的一侧,喝着奉上来的香茗,一抬手就有人送上果馔点心。
茶是好茶,点心自是不必说,半夏已经吃了好几块了。
享受着礼数周全的待客之道,可夏雪晴还是觉得,今日的苏源清,有些冷。
“姑娘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言辞并无不妥,只是少了些许苏源清身上的烟火气,难免显得有些假。
“无甚大事,过来略坐坐罢了。”
夏雪晴知进退,她很明白,现在不是托付事情的时候。苏源清心情不好,按道理,她应该马上抬屁股走人的……“不知苏公子这里,除了这茶水点心之外,还有何物?”
可她偏不想走,眼前这人平日里的调笑戏谑尽数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壳,仿佛一捏就会碎,夏雪晴有些罕见的……心疼。
“如若只是略微坐坐,姑娘又何必换上男人的衣服?”
苏清远今日很累,也懒得跟她打哑谜,索性单刀直入:“姑娘此次登门,是为了让我带你去红袖招吗?”
“原本是,可现下又不是了。苏公子家的茶怪好喝的,竟让我舍不得走了。”
苏清远有些纳罕,夏雪晴最是知进退识大体,可怎么今日……莫不是,在安慰我?
“既是为了去红袖招,那我也只当出去散心了。姑娘已经相邀,我若还是拒绝,未免有些太不识抬举了。南烛,备车。”
夏雪晴心下思量了几番,如此倒也好,兴许出去看看,他也能高兴几分。
沈悦然的日子并不如何好过,她虽是被何清安置在了红袖招,可说到底也是个只吃饭不干活的闲人。
鸨母纵使看在何清的面子上容她呆在这,可膳食上自然不会多尽心。
她想跑,可偏偏夏雪晴那边又没了消息,所以也只能留在这里遭罪。
因此当夏雪晴带着苏清远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打心眼里高兴。
“卖身契呢?”沈悦然很是着急。
夏雪晴倒是不紧不慢的:“我既说了要给你,自然不会食言,只是肯定不能现在就给你。”
沈悦然闻言,心中立刻就升起了一丝不满,只不过面上还是和煦的问:“那姑娘怎么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确实找到了我的卖身契呢?”
夏雪晴随口就背了一段卖身契上的字据。
“罢,我信了,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你自己想办法回何府去,然后把那瓶药给何清吃了。事成之后,我自会把卖身契和盘缠一起奉上,放你和你的情郎远走高飞。”
沈悦然也没多犹豫,立刻就应下了,还表示愿意送个顺水人情:“姑娘既然这么恨何清,那我索性也就再把他的名声搞坏一点,只当是给姑娘出气了。”
夏雪晴略挑了挑眉,很是意外:“我倒看不出来,你还挺恨他?”
沈悦然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眼瞅着夏雪晴手里攥着她的卖身契呢,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全凭姑娘做主。”
“你无需讨好我,何清的名声我自有手段,咱们各司其职便好。你若真想帮忙,我问你,近来这红袖招之中,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苏清远自进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呆在角落里出神,冷不丁的听到这句话,才明白了夏雪晴是在帮自己。
看来夏雪晴也知道,他要找的人,必定还藏在这红袖招之中。
“不瞒姑娘说,东边的‘枉凝眉’周围,侍卫比平时多了三倍有余。我昨儿个还听那个送饭的小丫头抱怨呢,说是一应酒水吃食都要验过了才能送进去。”
夏雪晴和苏清远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
两人既然已经得了消息,也便不再多留,直接告辞就出来了。
“你可知‘枉凝眉’在哪?”夏雪晴问了一句,随后蹙了蹙眉表示,“反正我不认路。”
苏清远微点了点头:“跟我来。”
不多时,俩人避开了侍卫,转到了一个宽阔的小院落外面。
夏雪晴不禁感叹:“何章这个老狐狸当真是狡猾,竟然又换了个院子。我记得上次他去的分明不是这里。”
苏清远却并未搭话,他只是拧眉细看着不远处的守卫。
“两进两出的门,就算是我派人堵了正门,他何章也能从后门出去,端的是一条好计谋。”
“那现下你打算怎么办?”夏雪晴话还没问完——
“酷雅!你盟这些畜生!”
一个姑娘,披散着头发,嘴里磕磕绊绊的说着生硬的汉话,可以说是衣不蔽体的从旁边的房间里冲了出来。
苏清远忙把夏雪晴拉到了一个隐蔽的阴影处。
后面紧接着就有两个人追了出来。
带头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嬷嬷,她生的极瘦小,眼小眉低,嘴巴偏偏又极大,端的是一个刻薄刁难的长相。
她拉了一把身后跟着追出来的汉子,不紧不慢的说:“着什么急啊,她也跑不了多远,你看着吧,一会儿的功夫你就知道了。”
那姑娘也正如那嬷嬷所言,只是跑了几步路,就已经有力竭之势了。
夏雪晴跟苏清远一起躲着,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回身拽了一把苏清远:
“刚刚我也算是帮了你一把,该你帮我了。我问你,你若是带着两个不会功夫的女子,有把握逃得出去吗?”
苏清远站的地方极黑,夏雪晴看不到他的脸,他就那么立在阴影里,沉思了良久。
“青楼里多得是苦命的女子,比她凄苦的比比皆是,你救得完吗?”夏雪晴听出了话外之音,这是嫌弃自己过慈了。
“苏源清,你知道佛祖为什么低眉吗?”
苏清远浑身巨震,他记得,很多很多年前,也有个温婉的女子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夏雪晴回头看着他:
“是因为红尘悲苦,纵使是佛祖,也渡不完世间所有劫难,于是他只好低眉,只看顾着眼前的信徒罢了。我也是如此,俗世人皆害怕引火烧身避之不及,可我不是俗世之人。我既看在眼里,我就要救。”
那一刻,苏清远看清了,自己眼前的这个姑娘,她在发光。
芸芸众生都在泥淖中挣扎,自顾不暇,可她身上自带一股佛性,她不普渡众生,她只对眼前的人慈悲。
苏清远倏忽一个闪身,竟已经冲了出去。
夏雪晴愣愣的睁大了眼睛,他的身形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夏雪晴根本不知道,刚刚自风中飘来的那句话,究竟是不是他说的——
“那么如果我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内心所有的伤痛,你会来渡我吗?”
仅仅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个跌跌撞撞的女子,就已经倒地不起了。
那个嬷嬷这才随意的摆了摆手,招呼身后的汉子:“动手吧。”
那女子眼看没了力气,却还是努力的往前爬着,身上的汗渍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那个壮汉眼看就逼近了,那个女子仍旧不屈不挠的往前爬着,可是柔美的面庞上,已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正在这时,一阵劲风袭来。
那个汉子本能的抬头去看,可谁知竟迎面被踢了一脚!
那汉子往后踉跄了一步,但他功夫也不错,竟迅速稳住了身形:“呦,这哪来的白脸俊书生,还想英雄救美不成?”
苏清远懒得跟他废话,他一个合身就扑了上去,身形极快,竟隐隐有破空之声。
“‘踏莎行’!雁落散人早就不收徒了,你究竟是谁!?”
苏清远一上来就敢用出这种大杀器,自然是为了速战速决,自然不会跟他多做废话。
他一回身,直接一掌拍向了那人的面门。那汉子身上有硬功夫傍身,反应也很是灵敏,揉身就往后撤去。
苏清远启唇说道:“你功夫是不错,但比我,不足。”
说罢,一个鞭腿扫了过去,竟直接把那人扫到了地上。
那嬷嬷一看,顿时一边后退一边大叫:“来人!快来人啊!杀人啦!”
可奇怪的是,‘枉凝眉’门口站的那些侍卫,只是冷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苏清远趁此机会,直接单手抄起地上的姑娘,直接窜到了房顶上,低声吩咐:“那人知道‘踏莎行’,不能留。”
那眼神,冷到了极致。
南烛一直都在那上面候着,看这架势,也不多言,点了点头抱起那个姑娘就走了。
那个嬷嬷只顾着盯着房上,自然没发现,苏清远从后面的小路上绕了回来,抱起夏雪晴,找了个背光的房顶,一个起落就跃了上去。
夏雪晴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刚刚苏清远行云流水的姿势,着实惊到她了。
她现在很是明白,不光是带两个人,只怕带三人,以苏清远的功夫,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次又一次被苏清远抱在了怀里,想着刚刚他冲出去的样子,不知怎么,夏雪晴的脸又红了。
只是这一次,就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苏清远嘴角含笑的模样,每每想起,只觉得羞到不行。
只可惜,苏清远运着轻功跑的极快,错过了这景致。
南烛怀里的姑娘已经晕过去了,他虽然美人在怀,却一眼都不敢多看。
只是抱着温香软玉的姑娘,顶着一个大红脸愤愤不平的跟自家王爷抱怨:“人家来红袖招都是为了快活的,我呢?次次都猫追狗撵的逃命!”
夏雪晴被这个武功高强的“潘安”抱着,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索性打趣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人家来红袖招也就只能快活快活,可是你呢,你可是白捡了一个姑娘回去!”
南烛闻言,脸更红了,目光一下都不敢多看,只是呆呆的跟着苏清远,忙不迭的逃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欢呼,这俩人终于差不多明白彼此的意思了。
来猜一猜:
苏清远为啥一定要找那个侍女鸭?
他的父母怎么回事鸭?
答对有红包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