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临江渚去世
“人家养子爱聪明,我为聪明误一生。但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害到公卿。”
临江渚眯着眼,有一着没一着的念着这首诗,竟然还隐隐有了拍子。
宋远江在一旁听着,也很是心寒。临老先生是朝中名士,一生行事磊落,刚正不阿,身在朝堂却仍旧清正廉洁。
“老夫为官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可独独这件事,一直压在心里头,久久未能放下。”
临江渚沉默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
他抬头看了看丹木:“你只知道当初倭寇进犯,可你是否知道,这些倭寇从何而来?”
不仅仅是丹木,就连宋远江听到这个问题也呆了。从何而来?这倭寇每年不都会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骚扰边境吗?
丹木纵是心里面犯嘀咕,但是对于曾经为羌人奔走过的临江渚,还是十分尊敬的:“先生久居朝堂,可能并不知晓。这倭寇呆的地方土地贫瘠,几乎不产粮食,因此每年都会骚扰边境。”
临江渚闻言,确是很不屑的哼了一声:“正因为我久居朝堂,这件事我才清楚呢。倭寇虽然履履来犯,但先帝在世时,终究不敢太过放肆。但自从李桓登了基,这倭寇侵扰边民的频率,何止高了一点?”
丹木听到临江渚这么说,连忙在心里细细的算了起来。这不算不打紧,一算倒真是惊到了丹木。
“先帝还在的时候,倭寇来的确实不多,也……没这么凶残,大多抢一些粮食就走了。可自从李桓登基之后,他们确实放肆多了。”
先帝驾崩之后,这些倭寇就不仅仅是抢一些粮食那么简单的了,他们开始屠戮边民,变得更加凶残了,而且来犯的次数也高了不少。
想到自己的妻子和族人都因此而丧命,丹木更加窝火不已。他连忙放低姿态,温声询问缘由。
临江渚面上闪过一丝怅惘:
“老夫这辈子别的能耐没有,书倒是读了不少。因此当年的三皇子,一直是我在教导。这小子虽然生性蠢笨了些,但却是个实心肠的孩子,又很听话,因此老夫当年对他格外青眼有加。”
宋远江听完一愣:“三皇子?怡亲王李景?”
宋远江之所以愣了一下,是因为这怡亲王李景,也就是李桓的亲弟弟,刚刚弱冠就没了。先帝当时龙体本就抱恙,听闻这个消息更是连床都下不来了,没多久也去了。
这两人一前一后的没了,一时间坊间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正是李景克死了他爹。
正因为这些个风言风语,内务府当时操办李景的丧事时,很是为难,无奈只好拟了个折子送到了马上就要继位的李桓面前。
李桓就当没看到这个折子,只在隔日下了一道旨意——先帝的丧事一定要办的漂亮,一应的开支皆按照最好的来。
内务府自然是老老实实的照办,但这样一来,花在李景身上的开支自然就少了。
折腾到最后,堂堂一个亲王,丧事居然办的不伦不类的。但奇怪的是,自从李桓登基之后,整个金国上下几乎很难再听到什么有关李景的事情了。
“当年先帝龙体欠安,朝中的事情几乎都是李桓在打理。李景手里只不过捏了个巡防营而已,那天他按时巡查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收缴到了几封信。”
临江渚说到这,仿佛又想到了当年李景的种种,又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这孩子看了信的内容,知道兹事体大,连忙把信交到了我这里。我一看,这竟是李桓里通外国,正在跟倭国首领商议着如何侵略边境呢。李桓在信中说的明白,只要倭国十年之内不进犯金国,那倭寇做的所有事,他只当是没看见。”
这件事宋远江听了是震惊,丹木听了,那就是滔天的愤怒了。
他的妻子,族人,正是由于这么一个昏庸无道的暴君,丢了性命。但就算是这样,这个暴君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让四境的百姓认为他心怀天下!
丹木从未见过这么令他生厌的人,但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是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
临江渚继续道:“后来李桓也知道自己里通外敌的消息暴露了,自然对李景下了杀手。不过那封信,应该还在我这里吧?”
丹木闻言,立刻着急的问:“先生可还记得那封信放到哪里了?”
临江渚看着丹木焦急地脸,皱了皱自己的小胡子:“老夫忘了……”
丹木整个人立刻就蔫了。
比起倭寇的进犯,宋远江很显然更忧心临江渚的身体,闻言立刻就问了:“那先生当年,又是怎么回事?”
临江渚刚刚醒过来,被这一圈小辈缠着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有点累了。他惫懒的靠在榻上,随性的扯了扯床帐上的流苏。
“嗯……这要从哪里讲起呢?那就还从羌人那里讲吧。”
“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呢,李景就突然病倒了。太医院自有一套说辞,只说李景的病易感染,竟也不让人进去探视,可没几天之后,李景就没了。”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把那封信藏了起来,这才有了后面朝堂之上我指着李桓鼻子骂的事情。”
宋远江听到这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临江渚老先生当年那也是个辩才,想想他在朝堂上骂李桓的样子,那真是把李桓骂的头都抬不来。
说到这儿,临老爷子似乎又想来了什么有趣的事,忙拽着宋远江絮絮叨叨的说开了:“李桓这厮重清誉你知道吧,自古以来金国都是‘文死谏,武死战’,我身为言官,进谏就是本分。他李桓顾及着自己的名声,也不敢杀了我,那天我把他骂的啊,真叫一个痛快!”
宋远江看着自己的老师像个小孩子一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嗨,不过也没痛快多大时候……”临江渚苦哈哈的笑了笑,“这不嘛,没多久,他李桓就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那时候都已经开春了,老夫我从不食丹砂,只是很注重调养身体,因此那年春天我突发伤寒的时候,我觉得十分奇怪。自己的身子骨我自然清楚,这场病,来的蹊跷。”
临江渚虽然是个纯臣,一辈子未曾害过人,但毕竟在官场浸淫的久了,这宫里面阴私下作的手段,他还是知道一二的。
因此觉察出事情不对之后,临江渚就小心了许多。因为这场病实在蹊跷,他便没有再用过御医了,他一直找的是宫外的郎中。
可这般折腾了十数日之后,竟然还不见好——
“老夫就明白了,是我自己府里面的人动的手脚。”临江渚说到这儿,很是伤感的摆了摆手,“老夫当年从未苛待过下人,可最后还是被他们给卖了。帝王心术啊……这个可远比他李桓伤我心多了……”
后来的事,宋远江就知道一些了。
于是他接话道:“我那个时候,跟清远还给您侍过疾呢。”
“对喽~”临江渚笑眯眯的握住了宋远江的手,“老夫对你们俩也算是疼爱的紧,当时我就想着,要是你俩也害我啊,我就直接死了算了。自己亲手教的徒弟还来害我,那我真是不用再活着了。”
宋远江和苏清远当年,为了照顾临江渚,那真是事事亲力亲为,就连熬药这种粗活也是他俩在做。苏清远当时已经是王爷了,听闻老师抱恙,直接求了圣旨从淮南跑过来的,哪受过这种罪?
当时苏清远每天泡在小厨房里熬药,整个人都被从里到外的腌入味儿了,去哪儿都带着一股子药草香。
苏清远生的好看,又步步带‘香’,直接把好几个小丫鬟‘熏’得情窦初开,非要跟到淮南王府去伺候苏清远。
直把苏清远臊的,脸黑了好几日。
不过也多亏这二人的尽心,临江渚的病,一日比一日轻了。
那时的苏清远和宋远江,都已经是为官之人了,身上都压着不少事情呢,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临江渚这里。
临江渚看着自己的病差不多好利索了,就把这两个孩子轰走了。
苏清远也没多想,直接带着自己的人就回了淮南,可还没等他人到暨阳呢,一封加紧的圣旨直接传了过来——当朝大儒,临江渚老先生,卒。
苏清远当即就傻了,为了防止临江渚府里的丫鬟动手脚,他和宋远江两人趁着侍疾的功夫,把所有的下人都换了一遍,这怎么,又出事了?
这个中缘由,宋远江至今也想不明白:“先生,当日应该不是府里的下人动的手,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临江渚对于那件事,至今仍是耿耿于怀,他望着院子里苍翠的竹子,好长时间都未曾出声。良久之后,他才轻轻的说:“当年,李桓身边的贴身太监福禄山,亲自端了一碗药过来,怎么?我还有不喝的道理?”
听到临江渚这么说,宋远江当即就炸了:“他李桓疯了不成!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他也不怕……也不怕……”
宋远江说不下去了,李桓自然不怕。他已经是皇上了,身边的爪牙比比皆是。他既然敢让福禄山过去,那必然是因为料定了这个消息走漏不出去。
想必在这件事情之后,当时跟在临江渚身边伺候的人,也没有一个能活命了吧。
临江渚轻轻地喟叹了一声:“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