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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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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出生前,老太太的心肝宝贝疙瘩蛋, 其实是大房琏二爷。

他自小就嘴甜会哄人, 模样也俊俏,又不像贾珠每日闭门苦读,很是讨老太太欢心。

虽成家后来的少了, 这上房怎么也来过千儿八百次。但他急着报信, 便不大注意脚下, 又因那忠顺王一顿打, 落下了跛脚的小毛病,这一个不留神,竟教门槛给绊倒了。

鸳鸯听着声儿就觉得疼,忙俯身去把琏二爷搀起来。

老太太转过屏风来瞧,见他手肘都磕破了,忙吩咐丫头去拿伤药。

“如今越大越不知道持重。”

老太太骂一句,又有些心疼,看着鸳鸯给他上了药粉, 这才罢了。

贾琏只摔倒那一下疼, 如今倒不觉得如何。只是女人们一见血便怕,他也就随她们包扎。

房外丫头通报了一声, 丰儿打起帘子,凤姐侧身进来,见贾琏袖子挽到胳膊,不由把眼一眯。

“哎哟哟,今儿是宝玉的大事, 怎么先教琏二爷抢住了风头。”

老太太这一急便顾不上问,如今凤姐一说,她又心生些怯意。

“可是……中了?”

贾琏一拍大腿,“我的老祖宗,你也忒看不起宝玉了,就冲他那娘胎里带来的玉,也必不能落榜!”

凤姐在他腰上一拧,催促道:“当真不省事,老太太都急得什么模样了,你还在这里卖官司!直说是第几名便是。”

贾琏眉梢一飞,伸出一根手指,“咱们宝兄弟考了个头名,乃今科会元老爷是也!”

老太太紧攥着那椅上螭龙扶手,老半天都没有吐气眨眼。

贾琏和凤姐吓一跳,生怕乐极生悲,“老太太……”

贾母眼皮眨眨,挥手道:“去把他们姊妹喊来。”

她倒不至于一高兴就过去了,只是虽想着宝玉能中,到底有些犯嘀咕。如今尘埃落定,喜则喜矣,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姊妹们请安正走到半路,遇到老太太房里来叫人的玻璃,当即就问:“可是中了?”

玻璃笑嘻嘻道:“琏二爷着急忙慌的,还跌了个大马趴。若是再不中,二奶奶可不依的。”

姑娘们笑一通,加快脚步往上房去。

黛玉稍稍落后一步,低声道:“四月殿试,千万稳妥一些。”

能不能排头名倒在其次,他散漫随性惯了,若是跟天子也这个模样,怕是要吃挂落。

“我晓得。”

悟空应了,借着大袖的遮掩偷偷勾住黛玉手指,“明年你生辰,我再给你好生办一办。”

明年便是十五的生日了。黛玉只觉那手烙铁似的,烫的她忙不迭抽开,快步追上探春几人。

老太太还能稳住,贾琏夫妻倒一直探头往门边看,好容易见姑娘们来了,那事主倒跟在最后头。

贾琏叹道:“宝兄弟是成竹在胸,早视状元为囊中物,这才如此气定神闲。”

贾母横他一眼,揽着悟空道:“好孩子,这状元榜眼探花,全看圣上心意,便是落在旁人后头,也非是你文采不如人。”

他是贵妃胞弟,又是林如海弟子,倘若陛下想避嫌,把他名次往后调调也是常有的。

若是一上来便要做状元,到时事与愿违,岂不薄了他的情面?若是受不得打击、再左了性子,那真是好事变坏事了。

走科举入仕这条路的,贾家自己就有一个英年早逝的贾珠,更不说老太太这些年听的故事。

譬如那少时就有神童之名的,偶然失手一回,本也没有什么。谁知他竟耿耿于怀,钻了牛角尖,好好一个孩子便这么毁了。

再有那屡试不第的,一直考到了五六十岁,头花都花白。好容易中了,眼见着夙愿得偿,谁知狂喜之下,让痰迷了心肺,竟一下子疯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孩子本就娇嫩,更不敢轻忽了。

在这样大喜的日子还顾虑重重,也是她一片爱孙慈心。

悟空心里感慨,笑道:“老祖宗放心便是,即使圣上把我这功名撸了,我三年后再考便是。”

老太太怕他犯了言灵,当真一语成谶,忙又打着他胳膊教啐口吐沫。

“过往的神仙莫当真,实乃这孩子口无遮拦……”

众人暗笑一声,也跟着老太太四方拜一拜。求个心安总没错的。

“府里既有了喜事,便要赏些恩典。”老太太看向凤姐,“咱们府里许多年不曾放过人了,你问问都有什么人想赎身家去的,一并蠲免了身价银子,包被铺盖也随人带走。”

“旁的人便多赏一月月银,也是和主家同乐的意思。”

一个月的月银不算多,但下月殿试后还得赏一回,算一起便不少了。

凤姐心里过一遍账,脆生生应下。

“许久不见那些女孩子唱戏,今日高兴,便治下两桌席面,把你珍大嫂子婆媳一并请来,娘儿们好生乐一乐。”

这时节便是吃个“鲜”字,荤腥还在其次。凤姐默默盘算了菜单子,打发丰儿去厨房传话。

“把那嫩嫩的芦蒿、春笋、苋菜、荠菜用心做上一些,再有鲜活的江鱼杀两条,用点巧心思取个好名儿、好意境,老太太吃的高兴,总少不了你们的赏。”

婆子们也知道今日宝二爷高中会元,有心沾沾喜气,当即使出十二分力气,务求主子们吃的满意。

管着大厨房的是柳嫂子。

她在那水牌上一溜看去,念叨道:“荤菜硬菜虽在次位,却也不能没有,也不能和素的犯了冲克,千万要记着。还有那汤可拟好了?昨日送来的几只野鸭子不错,炖汤倒很合宜。各色粥、饭、面、饼虽不定要,也不能不备。再有那点心……”

柳嫂子一顿,潇湘馆有个专精苏点的婆子,依着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关系,倒不如再卖个乖。

大厨房里热火朝天,那打发去接尤氏婆媳的马车也到了。

凤姐忙里抽闲,亲自去二门上接,揽着尤氏闲叙几句体己话。

“咱们娘儿俩倒没什么,一样关门过日子。蔷儿那孩子却有些头疼事,过两日我单来寻你说。”

凤姐少见她开口求人情,倒信了贾蔷待她们孝顺用心的话。

李纨先安置了婶娘与两个妹妹,抬眼见凤姐和尤氏、胡氏进来,忙跟着往老太太跟前走。

老太太留了尤氏在跟前说话,对孙媳妇们却摆摆手:“今日不用伺候,你们自去玩乐。”

黛玉原是在老太太左手第一位,见了珍大嫂子便忙起身让开。悟空见她想往姊妹们堆里扎,忙一把将人拉住。

“你便坐我这里,我和兰儿挤挤。”

贾兰倒是很喜欢这个林姑姑,眼见她在宝二叔那坐了,便把自己的位置让出半个。

鸳鸯添个小凳子进去,悟空乐呵呵挨着黛玉坐了,偏头朝贾兰道:“兰小子是个好孩子!”

贾兰一窒,闷闷扭头不理他。

李纨要照应小姑子,便在探春她们席上坐了,眼见儿子面色冷淡,不由有些忧心。

探春笑道:“说来兰儿也不小了,大嫂子预备何时让他下场试试?”

李纨垂眼看那银箸,“我总还想再磨磨他性子。”

珠大哥哥便是为了科考没的,姑娘们倒明白她这谨慎的意思,便也不再劝她。

李婶娘和惜春闲话两句,扭头瞧着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心里也颇为高兴。

这府里的宝哥儿是订了林姑娘的,她也不敢肖想。只比着这模样才情寻个门第低些的,把两个女儿一嫁,这辈子便没有什么操心的事儿了。

那宴席流水似的摆上桌,小戏子们也已装扮上,热热闹闹唱了一折《满床芴》。

老太太先起了筷子,又给黛玉夹了一片云腿,听那咿咿呀呀的唱腔,笑道:“金印如斗床满芴,这该是个什么模样……”

这戏原是说郭子仪,他晚年过寿时,儿子女婿前来祝贺,手里的芴板生生放了一榻。

这芴原是官员上朝时手执的牙芴,因是贺宝二爷高中,唱来应景的。

众人总有说不完的奉承,不重词的把悟空夸了又夸,老太太高坐席上,眼眶轻轻一湿。

不管子孙们将来如何,便是此刻闭了眼,她也能堂堂正正去见荣国公了。

这宴一直吃到月上中天,第二日又有府里管事开仓放粮,搭了棚子赈济贫民。

湘云昨日吃的多了,今日午饭也没收住,便往外头散步消食。她信步走到潇湘馆,竟不见宝玉在跟前杵着,不由张大嘴巴。

黛玉翻一页书,让紫鹃沏了茶来,“那卫公子今回可是也下场了,怎么不见你问问?”

湘云喝口茶,眯眼品一品,挥手道:“考不考中都是一样,问来做什么?”

“你说的很是。”黛玉轻笑一声,合上书放回架上,“咱们外头走走,寻三丫头她们放风筝。”

湘云与她并肩出了门,笑道:“探丫头如今哪还肯外头放风筝去!”

上回黛玉病着,却也听惜春说了那缠风筝的事。后来神武将军夫人上门来与老太太说亲,仿佛就是这风筝线扯出来的姻缘。

“咱们莫要打趣她便是。”

那头悟空带着小厮出了门,往冯紫英约定的地方去。

他本来好好陪着黛玉看书,忽然就接了冯紫英的帖子,自然是不想去的。

还是黛玉道:“他们原是你儿时的玩伴,好端端就远了,岂不显你轻狂?”

悟空怕自己缠紧了,惹黛玉烦他,只好出来赴会。

冯紫英在京里各处胡闹长大,和谁都混了个熟脸,他下了帖子,那清流、勋贵的子弟便都来了不少,瞧着很是热闹。

“哟!这不是贾会元。”冯紫英将悟空一拉,挤眉弄眼道:“你小子不声不响考个头名,很是了得啊。”

悟空在那座上坐了,见有好几个同科下场的,连湘云那未婚夫婿也同在。

卫若兰名次不佳,红着脸朝他举举杯,也不好意思上前搭话。

旁人却没这么矜持,争相来给悟空敬酒,只差没喊“状元爷”,言辞间却也很是露骨。

封夫人几回和老太太说亲,都没得个准话。冯紫英心里急躁,正巧悟空中了个劳什子会元,便特意办了这席,预备好生奉承一回,让他在里头斡旋一二。

他是走鸡斗狗惯了的,名声确实不大好,但真要说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是没有的。

贾家那二姑娘嫁了个当朝二品,他自己琢磨了一阵,怕是老太太看不上他。

毕竟探春和宫里贵妃、宝玉比迎春更亲一些。

悟空却知道老太太的顾虑为何。

王夫人因甄家那事,嫁妆已去了大半。探春又是庶出,她哪里肯费心给她添妆?

贾政只养那些清客便耗光了俸禄,他又不承爵。府里虽不曾分家,实际老国公、太夫人等人留下的东西,是早就给了贾赦的。

指望他能给探春两大箱子古董字画?

探春好在她自己上进,学识谈吐、模样品行都没得挑。但这一个出身,便把那一切好处都拖累了。

梁家祖孙是因为吃过苦,自己也不重俗礼,这才不问迎春出身。但神武将军府冯家数十代的底蕴,又怎么能像梁家那样?

老太太是怕他们对探春期望太高,日后反多生嫌隙。

他把这话略略透给冯紫英,见众人的酒水都喝过一回,便抬步往外去。

“家里长辈看的紧,我便不多奉陪了。”

冯紫英坐在席上出了半天的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酣春时节,各处花红柳绿、莺啼鹂啭。那山野学堂里的小童,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念道:“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夜里下过一场细雨,清晨便有些水汽,嗅起来还带着花蕊的清甜。黛玉推开窗,见那翠绿的竹叶还挂着晶莹水珠,如画眉眼轻轻舒展。

四更天怡红院便有了动静,黛玉一向浅眠,心里又记挂着事,不多会便醒了。

她披衣往廊下听雨,只坐了一刻钟便见那人匆匆跑来。

“好妹妹,我去去就回。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路上一并给你买回来。”

他的眼睛亮如星斗,明明是最妩媚多情的形状,却因那眼角眉梢的淡泊旷达,显得不解风情起来。

但这温柔的话语又教黛玉心里滚烫。她抬手擦去悟空额上雨渍,含露眼眸里春水流转。

“我想吃个糖人,要齐天大圣的模样。”

四更的天还雾蒙蒙的,廊下的灯笼只有些朦胧的光亮。那人像是笑了一下,俯身在她脸上碰碰。

凉凉的,很软。

“姑娘?”

紫鹃抬手把窗半掩,帕子在她鬓边擦擦,“露水弄湿了衣裳,可是要着凉的。”

黛玉无端地红了脸,喏喏应一声,扭头往屏风后换衣衫。

雪雁在被褥里伸个懒腰,迷迷糊糊地瞧紫鹃:“什么时辰了?”

“姑娘都换两回衣裳了,你说什么时辰?”紫鹃在她脸上一捏,“你睡的这样沉,怕是姑娘夜里要水也听不见。”

雪雁吐吐舌头,忙起身把铺盖卷上,“姑娘夜里从不要水喝的!”

春纤儿送热水进来,闻言挠挠头,“昨儿夜里,恍惚听见姑娘说话呢。”

只是那声儿像是在院子里说的,这便又不大像了。姑娘怎么会大晚上在院子里。

“今日殿试,许是宝二爷路过咱们门口。”紫鹃兑出温热适中的一盆水,滴上两滴花露,“便是骑马去,也得四更天起来,晚了便赶不上了。”

黛玉换了外衫出来,由紫鹃伺候着净了脸,随意用些早膳,便往上房去给外祖母请安。

贾母一早上出神好几次,吃着吃着饭便停下来,默默想心事。

宝玉不让府里人送,非要自己骑马独个去,这哪是世家公子的派头?若是路上惊了马,或是有那嫉恨他的设套子,误了他殿试可怎么办?

那时候天还有些暗,别再失脚掉进御沟里!

老太太越想越怕,白着脸问:“琏儿可起来了?”

“琏二爷在庄子上视察,后日才能回来呢。”鸳鸯怕给老太太急出个好歹,又道:“要不打发林管事去瞧瞧?”

贾母放下筷子,拈勺狠狠吃了一口粥,“罢了,就这么着吧。”

是鱼是龙,便只看今日。

夜里下了雨,白日却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看着便是个喜庆的日子。

凤姐今日也不在理事厅里听回话,和一众小姑子们陪在老太太跟前,不住地逗趣弄丑。

老太太悬着心,见她们孝顺又不忍拂意,只得露出个笑模样。

“老太太许久不抹骨牌了,倒不如今日凑一桌,打发些闲时。”

贾母点点头,那牌桌立刻就摆上来。凤姐、黛玉、探春各坐一方,湘云三家看牌,偷着报给老太太。

这牌一打就打到了午膳时分,柳嫂子久等不到菜单子,又不敢自作主张,只得偷偷去和平儿打听。

平儿道:“今日恐怕都没心思用饭。你擀些面出来,把那老汤吊着,再备些糟鸡、鹅掌、笋丝、黄瓜,细细调了各色浆水浇头,预备着叫吧。”

柳嫂子叹一声,也没比这更好的法子。

“再有那喜面、喜饼也做起来,宝二爷回来,老太太是一定要的。”

老太太不觉肚饿,却也不想小辈们跟着饿一顿,便吩咐鸳鸯:“旁的都不想吃,叫下几碗面送来。”

柳嫂子亲自提着食盒送来,大小主子各有一碗,配上不同的小菜酱料,爱什么味儿的现调出来。

鸳鸯亲自调了老太太的,伺候着她尝了一口。贾母还不曾咽下去,便忽地听见一阵震天响的鞭炮声。

这一下就像晴空打旱雷似的,几个姑娘手一抖,全把碗碎了。

鸳鸯好险抱住了碗,“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那鞭炮声盖住了她的声儿,也没人顾得上她说了什么。

风里飘来硫磺味,老太太也不要人扶,自己拿了拐杖,抬腿往外头去。

黛玉被那酱汁污了鞋面,却也顾不上换,快步追上外祖母,小心护卫在她身侧。

探春、惜春的裙子都脏了,丫头们张罗着快快换过,也迈步往二门上听消息。

凤姐却不敢偷闲,她一面嘱咐鸳鸯带人去照顾贾母和黛玉,一面去预备大红灯笼和喜钱。

这鞭炮一响,甭管是个什么名次,一甲里是没跑了!

妇人们不好抛头露面,老太太年高位尊还好些,黛玉是个没出阁的年轻小姑娘,却不能坏了名声。

老太太叹一声,嘱咐黛玉站住脚,自个带着丫头们往大门去。

御马游街才刚开始,还不曾路过宁荣街。

林之孝请她先在门内茶房里稍坐,老太太却总不理睬,林之孝没法,只得躬身伺候在老太君身后。

鸳鸯给老太太系上披风,忽听她道:“跑快些去把姑娘们的帷帽、春兜取来,她们兄弟的大日子,瞧瞧也无妨。”

鸳鸯一愣,匆匆应声“哎”,折身就往二门去。

紫鹃听了信儿,话也顾不上给姑娘回一个,拔腿就往园子里去。

她们这些近身伺候姑娘的大丫头,和这府里的二小姐似的,比那小官家的女儿还身娇肉贵些。

紫鹃头回这样不顾体面地疾奔,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喉咙疼的像火烧,一双腿儿却怎么也不肯停下。

老太太已松了口,姑娘若是见不到宝玉跨马游街,便是一辈子的憾事。

“春兜?”

雪雁见她疯婆子似的跑进来,吓得针都掉在地上,“这个还没做完呢……”

紫鹃把那东西一夺,又风风火火出去了。

春纤被紫鹃那模样吓得没敢说话,等人走了才问:“紫鹃姐姐这是怎么了?”

雪雁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包袱,里头整齐包着七八个兜帽。

有一年宝二爷给姑娘做生日,夜里风凉冻红了姑娘耳朵,她便每年都做上一两个。

“这里多的是,也不让人把话说清楚!”雪雁跺跺脚,提着包袱往外追。

姑娘戴着那样的帽子,王嬷嬷知道了可不得念叨死她。

紫鹃脚程快,先一步送到。黛玉也没看那春兜什么模样,戴上便出了二门。

其余姊妹却犯了难。她们寻常不出门,谁会预备那东西!

雪雁小心翼翼站住脚,探头瞧一眼二门外的景色,低声问:“三姑娘、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惜春眼尖,一眼瞧见那包袱里露出的帽子,立刻抬手抢过一个,戴在头上高高兴兴往外头去。

探春眼一亮,也跟着惜春有样学样。

“三姑娘!”雪雁把探春拉住,“给我们姑娘带一个好的去……”

马蹄哒哒响在御街上,有时路过那多情娘子的楼下,便有抛花掷果的旖旎风流。

悟空领头走在最前,身上系个大红的绸花,坐在高头大马上,自觉有些新郎官迎亲的意思。

状元爷总比旁人有吸引力,他又生得俊俏,加诸在他身上的媚眼便更多些。

只是那鲜花香果像是中了邪似的,明明是朝他去的,却偏偏砸在那榜眼、探花身上。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娘子,力气忒大了一些,探花郎一个不小心,竟被那果子砸个乌眼青。

这探花郎虽不曾明文规定过,却也算约定俗成,通常都要在一甲里挑个相貌最出彩的来做。

这里头样貌最好的便是贾宝玉,他与榜眼还暗自窃喜了一番。

虚名哪有实在的名次好!

谁知圣上却道:“这小贾卿乃太师弟子,太师当年便是探花郎,小贾卿合该青出于蓝才是!”

于是御笔一挥,这贾宝玉便点了状元。

而今的探花郎本就不及状元才貌,又被果子损了面相,瞧着更不是滋味。他心里欲哭无泪,却只能强撑着骑在马上。

前头就是宁荣街了。

悟空轻轻按住马头,其后那三百多匹马竟也跟着放慢马蹄,缓缓走在宁荣街上。

这速度也只比八十老翁强一点,状元公不催马,他们却也不敢催,只得这么磨蹭着往前头走。

“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已能远远瞧见,寒门里出来的没见过富贵,已被那门前一对大石狮子震住了心神。

悟空目光在那三间兽头大门上逡巡,忽见大门从里打开一条两人宽的缝隙。

飘逸灵巧的袅娜娇女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仰脸在街上不住的张望。后头还藏着两个华服的女子,只在衣角缝隙里偷偷地瞧。

“嚯!”

探花郎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板骑在马上,眼风偷着往那少女面上瞧。

状元郎一骑当先,后头各人排成两列,方位上他便是离那国公府最近的一个,看得就比旁人更清楚。

这小姐瞧着身量至多袅袅十三余,头上虽带着帽,那泻下的如瀑青丝里,却隐约可以窥见一抹玉色。

佳人初见的场景并不香艳,那小姐瞧着还有些仙家高贵不可亵渎的清圣气韵,却还是教他一颗心噗噗乱跳。

“今夕何夕,得此——啊,我的眼睛!”

探花郎无故发癫,惊得马儿扬蹄一仰,登时将人摔在地上。

后头两个本就跟的紧,眼见铁蹄要踏在探花郎身上,忙把那缰绳狠狠一拉。御马吃痛,当场发起性来,不住地踢踏跳跃,拼命要把人甩下来。

这一下队伍全乱了起来,马嘶人喊纷乱不休,闹哄哄没个样子。自身都顾不得,也没兴致瞧人家公府的女眷了。

老太太原还被那场面吓一跳,见孙儿独独领在前头,并没有被牵连进去,这才舒了口气。

悟空策马行到荣国府门前,一跃落在地上,抱拳轻轻一揖。

“不负众望,是个状元郎!”

这是谁的望呢?黛玉抿嘴轻笑。还是他自己性子霸道,不肯落于人后。

巡城司很快赶到,那守备先搜寻状元郎的身影,赫然见荣国公府老太君都出来,忙上前见礼。

这可是个忠顺王都能告倒的老命妇。

黛玉往门里缩缩,和探春两人站在一处,听老太太和那人说话。

“御马无端发狂,摔了人可不是小事。”

老太太心里很是不快,这里头可还有宝玉呢!

守备赔笑道:“是不像样子!只是这御马,也不归咱们巡城司管……”

言外之意便是告诉老太太,倘若要告,可得看准了人再告,不是巡城司的干系。

真正的“干系”轻轻一咳,往老太太身后瞧一眼,“孙儿游街去了,稍后还要往宫中吃琼林宴,宴罢便回。”

老太太摸摸他胸前红花,点头道:“去吧。莫要贪酒失仪,咱们等你回来。”

那躁动的御马已被安抚下来,因不知还会不会发狂,也不敢继续游下去,只得草草了事,调头往皇宫去。

眼见人去得远了,老太太敲敲拐棍,“咱们也回吧。”

那探花郎遗落的红花还在地上,林之孝偷眼看老太太走了,忙去把那花捡起来。

虽是个探花,也能沾沾福禄喜气!

作者有话要说: 凤姐在我腰上一拧,催促道:“当真不省事,读者老爷都急得什么模样了,你还在这里卖官司!”

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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