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一回上京来的人,原是凤姐兄长王仁牵头。
他父亲王子胜打发他来京中给王子腾送年礼, 也是预备把他留在京里学学眉高眼低, 再说上一门亲事。
那薛家在金陵还有一支,与薛蟠乃是嫡亲的堂兄弟,名叫薛蝌。他父亲生前是为官的, 与梅翰林旧交匪浅, 便把小女宝琴许了梅家。如今父孝已满, 他便带着妹子上京来, 预备和梅家商议婚事。
王家势大,他便随同王仁一道上京,彼此有个照应。半途泊船时与另两户闲话,竟都是荣国府贾家的亲戚,更是要一处走了。
好容易船行至京城,因宝钗进宫去了,薛姨妈与薛蟠住在京中自家宅院,薛蝌便别了诸人, 携妹子宝琴另往薛家去。
王仁自往叔父王子腾处去, 剩下的便登上了荣国府的大门。
那邢忠是带妻女举家来京,投奔妹妹邢夫人, 另一个便是李纨婶娘并两个堂妹李纹、李绮。
王夫人在荣禧堂里调理身子,一概热闹从来不凑,便只有邢夫人和几个年轻媳妇、姑娘来见。
老太太才了却“两个玉儿”的心事,正高兴的什么似的,见了那三个水葱似的小姑娘, 忙拉着都叫住下。
凤姐备了酒饭招待她们先吃了,抬脚往背人处一站,嘱咐平儿:“你去瞧瞧二爷在做什么,大老爷懒怠动,那邢大舅总要招呼一下。”
邢夫人家里不富裕,明眼见着这一家子都仰着她。她自来是个吝啬人,多半还要推到自己这里。
凤姐管着家,倒不怕这些琐碎事。那李家母女三个是铁定住在稻香村里的,珠大嫂子年轻守寡,是个节妇,她的婶娘妹妹便要多照顾两分,也叫老太太看了高兴。
至于邢家,多半只留那小姐邢岫烟在园子里住着。
一时用过饭,各自净了手,便又往老太太跟前说话。
贾母笑眯眯看一眼黛玉,从前是血脉相连的外孙女,如今当孙媳妇看,又是另一重喜欢。
老太太又把几个姑娘看过一遍,笑道:“这一下子来了这样多的姑娘,也不知怎么个年庚大小?”
李婶娘和邢太太各自说了女儿岁数,老太太初听还记得,掰着手指头一算,又全浑忘了。
“二姐姐该当是最大的。”惜春笑嘻嘻道:“总归我最小呢。”
湘云洒脱惯了,干脆道:“咱们姐姐妹妹浑叫着吧,总归都差的不多。”
老太太一捏她脸颊,又嘱咐凤姐安排住处。
凤姐笑道:“哪要老太太问呢,我是一早就想好了。李婶娘便带着妹妹们住稻香村,也能和大嫂子亲香亲香。再有邢妹妹,我瞧着是个温柔敦厚的,和二妹妹住一块正合宜。”
老太太便看湘云:“云丫头便住在蘅芜苑里头吧。”
自宝钗搬出去,那屋子便一直空着,只时常派人养护打理。湘云点头应了,即刻就有丫头们去打扫铺排。
老太太殷殷嘱咐凤姐:“即是住在咱们府上,一应定例都比着自家姑娘,不要薄待了她们。”
她是最爱齐整漂亮的小辈的,年纪大了又爱热闹。凤姐深知贾母的脾性,满口应承了下来。
这新来的三个姊妹都能识文断字、填词做诗,湘云又是个捷思不下黛玉的,诸人相熟了一阵,探春便提议把冬日的诗社开起来。
这几日雪下的大,湘云总惦记着自己起炉炙肉吃,当即帮着张罗起来,草草开了一社。
地点定在芦雪庭里头,那窗子一开四面都是雪,怕冷也能关上,极是便宜。几人没有异议,忙整了衣裳往那处去。
邢岫烟是个荆钗布裙的落魄闺秀,囊中羞涩的很,连老太太叫发的月例银子也被邢夫人扣着,大雪的天竟没什么御寒的衣裳。
迎春瞧着不落忍,便收拾了自己的大衣裳给她穿上,暗地里又打发绣橘去和凤姐说说。
一时众姊妹到齐了,白雪地里各是些红毡羽篷,俏丽非常。
惜春挨个瞧一阵,笑道:“我瞧着林姐姐的鞋子甚是好看。”
黛玉脚上是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靴,那红羊皮本就稀罕,更稀罕在那鞋面上镂穿成云的边饰。
李纨常常教导姊妹们针线上的功夫,虽不大用心学,总是见的多了,也知道这技法的难度稀奇。
这样的好东西,满府也只有老太太那里能寻摸几件。
黛玉轻红了脸,把外罩的大红羽绉面白狐皮的鹤氅拉拉,盖住脚面,“咱们还得快些把炭火生起来。”
一时炉火烧旺了,那厨房送来的各色鹿、獐、果子狸并常吃的牛羊肉,一一片好铺在铁网上,湘云挨个翻面撒盐,忙的不亦乐乎。
众人皆笑道:“诗没做呢,先把肉吃上了!”
悟空只管着为她们抄录的活计,便把那纸张率先铺好,又把笔墨摆上,忙不迭抬脚往黛玉身旁站。
“妹妹,你欢喜不欢喜?”
黛玉耳边热热的,垂头低低“嗯”一声。那话声如蚊蝇一般,悟空却还是听见了,不由咧嘴一笑,肩膀颤个不停。
老太太和林如海原还想先瞒着,实际该知道的都已心知肚明,只等着两个玉儿再大些罢了。
姊妹们终日一处玩乐,虽脾性各有不同,却都不是难相处的人,渐渐便真有些亲如一家的情谊。
两年一晃过去,那梁衡望眼欲穿,终于等到老太太松口,把婚期定下。
迎春是早把那鸳鸯绣烂了的,眼望着凤姐送来的几批红缎,把那芙蓉似的玉容羞的比缎子还红些。
司棋绣橘几个忙着分线穿针,见着姑娘如此,也跟着霞飞双颊。
迎春备嫁,每日关在屋里绣嫁衣,姊妹们便各自商议送些什么贺礼。
凤姐忙着给迎春采买各色装箱的嫁妆物什,小到造箱子的木材,大到婚床的制作,全要盯着一点一点做出来,不教出丝毫纰漏。
“你倒难得如此用心。”
贾琏这些年是见惯了她布施行善的,却总还会恍惚,心觉她该当是个杀伐果断的母老虎才是。
凤姐飞他一眼,低头对账本子,“总归咱们巧姐儿也要经一回,我熟悉熟悉,练练手也是好的。”
那绣帘子打起来,小丫头搀扶着平儿进来,凤姐见她大着肚子还想行礼,忙扬声喝住。
“你不为着自己,也想想肚子里那个。”
平儿站住脚,摇头笑道:“哪就那么小心。”
她见凤姐手里诸事忙乱,便取了嫁妆册子瞧,把那尚缺的一一勾出来。
凤姐算出了银子,眼风见贾琏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不由把账本子一摔:“咱们俩在这忙的像个无头苍蝇,人家这正经的哥哥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贾琏知道她是忙中起火,赶紧站起身往外头去:“我带荀哥儿去给他祖父请安。”
贾赦正在书房里出神,听说宝贝孙子来了,忙让请进来。
荀哥儿虚岁近四岁,实岁两岁半,正是爱咕哝学说话的年纪,贾赦把人抱怀里便逗他喊“祖父”。
贾琏习惯了坐冷板凳,也不要人招呼,自己在一旁坐了喝茶。
“儿媳妇那忙的怎么样了?”孙子乖乖叫了好几声,贾赦心情好,也肯给儿子一个笑脸。
“小东西都得了,只大宗还差几件。”贾琏心里略算算,“怕是银子还不大凑手。”
姑娘们出门子,公中出一万两,老太太另有三千两压箱银。
这一万两置办嫁妆,原是很充裕体面的。只是近两年木材抬价厉害,单一张紫檀拔步床便花去了三千两,便出了一千两的亏空。
更不提那桌椅板凳、柜子衣箱的花销。
邢夫人那里原是许了两千两的,但凤姐一直没见着银子,又不能上门来讨,便随她搁置着。
贾赦抬眼看他:“你是个什么表示?”
“凤丫头那新制的两副赤金头面,另有一千两红封。我不曾随银子,只把那城郊的一个庄子划给二妹妹了。”
那庄子还带些田产佃户,另有个池塘,种荷养鱼都可。
“那还是你母亲留下的,难为你舍得。”
贾赦沉默一瞬,把书桌上的单子给他看,“这是前年上战场前,我写给老太太收着的。”
贾琏见是他身后财产分配,不由把手一顿。
“大头终究是你的,切记好好传给荀儿。”
贾赦摆手让他出去,“开了库房叫凤丫头把东西挑出来,一并放在二丫头嫁妆里。”
凤姐接了那单子也沉默了半晌,带着彩明丰儿去开大房私库。
邢夫人看红了眼睛,却又不敢和贾赦闹,只得关了门生闷气。
到了三月初八这日,梁衡大红披挂、骑着神骏白马上荣国府接亲。
迎春洒泪拜别祖母、父亲与嫡母,又谢过贾琏夫妻二人,拉着姊妹们一一说过话,便被兄长背着上了梁家的花轿。
悟空刁难了梁衡一回,便往后头去寻黛玉,见她两眼红红的,忙拉着她柔声劝慰。
“那二姐夫是个憨厚人,待二姐姐心也诚,定不能薄待了她。再说都住在京里,总能见着的。”
林如海提起梁衡也多有赞誉,黛玉倒不是放心不下,只是见那缀锦楼空荡荡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年前邢岫烟便嫁与了薛蝌为妻,如今迎春也去了,丫头们放的放、陪嫁的陪嫁,终究是不能像闺阁里一般玩闹了。
主子们心里略略惆怅,丫头们也满是离愁别绪。
司棋笑道:“我虽出去了,却是过好日子去的。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竟是咒我不成?”
鸳鸯啐她一口,又把怀里包袱递过去,“咱们在里头不少吃穿,每月总有银子入账,你去了外头却没这样安稳。咱们这些年的情分,你也不要推辞,全是我一点心意。”
紫鹃、麝月、侍书、入画几个也各有东西相赠,又有老太太房里几个小姊妹来送。
司棋眼见姑娘的花轿去得远了,这才与姊妹们挥挥手,扭头从后门出去了。
她表哥潘又安正站在牛车边,红着脸痴痴地瞧她。
梁家只老祖母一个长辈,承恩公府的女眷虽来充个情面,两边却都淡淡的,只随着诸人看新娘子,并不论什么亲戚情分。
迎春被看的羞涩,却撑着没有露出怯容。各家太太赞一声“大家风范”,一齐去贺梁老太太喜得佳妇。
原先打听到这新妇是个庶女,她们还有些看不上。只觉这梁家祖孙到底是那滇南穷地方来的,看人家出身国公府,连嫡庶都不问,便当个仙女似的稀罕。
谁知那日新嫁娘晒嫁妆,除了带回来的梁家聘礼,和那常规该有的各色绸缎、头面,更有宫里贵妃派人添妆助阵。
贵妃也就罢了,毕竟都是贾家姑娘,这梁衡怎么也是御前二品,卖个情面罢了。
真正让人咋舌的,是那满满两大箱的金石古董、孤本名画。
这可都是些有价无市的宝贝。
一等将军贾赦爱珍玩的名头倒是听过,只是没想到他竟积了这些宝贝,更没想到他肯把宝贝给这一个区区庶女。
那琏二奶奶闺阁里便是个厉害人,琏二爷更是恨不得长八个心眼的人。他们夫妻竟也肯把东西让出来!
再一细打听,这新妇虽是个庶出,实际也是一等将军的独女,自幼更是史老太君跟前教养长大,琏二奶奶手把手教的理家。
只看那丰厚的嫁妆,多少嫡出都比不上,这新娘子的腰杆子倒是硬得很。
梁老太太是个豁达慈祥的人,娶孙媳只看品性为人,加上孙儿喜不喜欢,倒不曾在意过这些俗礼。
她吩咐了给新娘子的饭食,也不叫人吵着她,只把各家太太带往外头席上叙话。
那饭菜都是依着迎春口味做的,她不敢多用,胡乱吃个五分饱,又让丫头们用了,便坐在一旁看书。
绣橘不知道姑娘好端端看着书,怎么忽然就焦虑起来,忙低声问她:“姑娘可是要如厕?”
“不用。”
迎春扭过脸,衣袖遮住膝上那图册,嘴里低声啐道:“这个泼皮破落户……”
这避火图是昨夜凤姐送的,神神秘秘也不说做什么用,只嘱咐她今日一定要看。
凤姐的原话是:“这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好东西,你二哥哥也说好。”
迎春只看一眼就面皮涨红,羞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夜里可如何是好……
行伍中人没有不善饮的,尤其是这梁衡,他原就是从底层做起,想要升迁便要多与上司、同僚应酬,喝出三分铁交情来。
但贾琏和悟空也都不是怂货,更有那一帮来贺他的殿前司酒鬼,推杯换盏间不知何时便大了舌头,迷迷瞪瞪像是不行了。
悟空拦了那灌酒的人,又吩咐小厮带他去醒酒,心里却门清。
梁衡这厮哪是真醉。
这醒酒便醒去了后院,绣橘一开门见姑爷满身酒气,吓的一哆嗦。
她们府里琏二爷是清俊细瘦的人,宝二爷又没长成,这梁衡高高壮壮的,站在门口像座假山似的。
迎春把那避火图藏在枕下,有心招呼他洗漱一下,又实在羞的张不开口。
“你莫要怕,我是装醉回来的。”梁衡也红着脸,不知道是酒气还是旁的什么。
迎春被那目光一看,心里忽地轻颤了两下。
“妾身、妾身服侍……”
梁衡把她一双玉手攥住,定定凝望那双带水的温柔眼眸,嗓音里含着低沉的笑意:“不劳娘子动手,我去洗洗便回来。”
前头丝竹箫管不绝,更有宾客觥筹交错的欢笑声。后院里静悄悄的,绣橘正盯着那高挂的大红灯笼,见沐浴过的姑爷匆匆而来,忙闪身往门外守着。
二奶奶说了,这时候千万不能让人来打扰,天王老子都不行!
那茜红的喜帐缓缓垂下,龙凤烛火轻轻跳跃,落下一行红色蜡泪。
更鼓响过三遍,迎春泪眼朦胧地盯着那晃动的百子千孙帐顶,嗅着水沉香的幽韵,张嘴吐出一串呓语……
等到了三朝回门这日,迎春扶着夫婿的胳膊从马车上下来,青丝已挽作了妇人的发髻。
她面色红润,眉眼满是欣喜春情,偶尔和梁衡四目相接,便都红着脸躲开,活脱脱一对面薄羞涩的新婚小夫妻。
众人瞧的清楚,心里对梁衡这个姑爷便越发满意。等他们一一拜过长辈,贾琏便把妹婿往外头一拉,留娘儿们在里头叙话。
老太太拉着手不住地说“好”,细细问起她在梁家的起居坐卧。
迎春低眉浅笑:“老太太已把对牌钥匙都给了我,管事、妈妈们也都认熟了……”
梁家人口简单,管起来并不困难。
老太太自己便是从孙媳妇做起的,深知这里头的不易。但梁衡父母已亡,这梁老太太又开明和气,迎春竟比她有福气,不用受两重婆婆的钳制。
“去给你母亲磕个头,仍回来和小姊妹们说话。”
迎春应声去了,邢夫人也没什么话交代,略站站便又回上房去。
用了饭老太太要午睡,迎春寻着空,往凤姐那里坐坐。
凤姐原先顾虑着她是闺阁姑娘,说话还注意着些,如今却不用守着规矩了,只把那羞人的话与她说道。
“那避火图你喜不喜欢?我这里还有许多,等会再给你挑两本带回去。”
迎春被她臊的厉害,抬腿就往园子里跑。
姊妹们都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问起来也只是些“姐夫待你好不好”、“可还吃的惯”、“下人听不听使唤”之类的琐事。
迎春被问的心里涩涩的。她和伯端虽也琴瑟和鸣,但最高兴快活的日子,还是在园子里的这些时光。
“八月秋闱,记得叮嘱宝兄弟好生用功。姊妹们也要多多保养自身,多在老太太跟前尽孝。”
晚霞绚丽,八宝香车停在荣国府门前,迎春别过亲人,在梁衡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梁河握着她手,恳切道:“你若是想家,我每到休沐时便带你回来。”
“这里是我家,梁府也是。”迎春将头靠在他肩上,“祖母还等着咱们吃晚饭呢。”
迎春这一出阁,老太太看哪个姑娘都觉大了,便全打发去跟凤姐学理事。
平儿有孕不能劳累,凤姐见来了这么多帮手,喜得直说要去给老太太磕头。
一晃到了八月,金陵来信说宝二爷一切都好,老太太却实在坐立不安,又开始吃斋念佛的日子。
王夫人往宫里去了一趟,回来便病倒了,老太太也不再关着她,随她在荣禧堂闭门养病。
初九这日,金钏儿一觉醒来便见榻上空了,忙起身去找。
王夫人却没有出院子,而是在后头小佛堂里诵经捡佛豆。
“二爷今日考试,太太这是给二爷祈福呢。”彩云叹一声,拉着金钏儿在门外候着。
乡试考初九、十二、十五三天,老太太和王夫人这茹素却一直没停,任悟空如何拍胸脯保证都不成。
重阳节耽搁在水上,悟空一直到九月十一才回了府,过了一个月零十日,那乡试的榜文也到了。
“捷报宝玉少爷高中金陵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老太太失手跌了西洋镜,一双老眼在那手抄红榜上瞅瞅,模模糊糊见头一个名字是三个墨团,依稀看出个玉字。
“鸳鸯!”她在那名字上摩挲好几回,这才恋恋不舍递给鸳鸯,“你念念!”
鸳鸯定睛在那上头一瞧,笑道:“这头名是咱们宝二爷的名讳呢!”
贾母胸膛猛烈起伏两下,吐出一口悠长悠长的浊气。
她眼中带泪道:“你那主考的座师远在金陵,归家前可曾谢过了?还有国子监里那些课师,你虽不常去听讲,却也不能失了礼数。再有,你林姑父收你做弟子,如今你侥幸中了解元,还要去给他磕个头!”
姊妹们陪坐在旁,闻言俱朝黛玉望去。
凤姐把悟空往黛玉面前一拉,打趣道:“这时节林姑父还没下衙,依我说倒不如先给林妹妹磕一个!”
姊妹们哄笑一堂,凤姐又道:“林妹妹想着这是表哥,又是一省解元老爷,不好受他的礼,只得再磕一个还他……”
两个小儿女你磕我、我磕你,倒像个成大礼的样子。
老太太指着凤姐笑骂两句,黛玉羞的没地放脚,直往贾母怀里钻。
“外祖母,你看看凤丫头!”
悟空瞧着她露在外头那绯红滴血的耳垂,笑眯眯站直了腿,似模似样朝她抱拳一揖。
“姑父虽是我正经的老师,然则林妹妹也曾给我解过《孟子》。一字之师尚不能轻忽,妹妹该受我的礼。”
黛玉愈加臊的没边,躲在老太太怀里不出来。
“好了,一个两个都来欺负林丫头。”老太太在她背上拍拍,护起短来,“她打小面皮就薄,若是笑恼了她,我可是不依的。”
众人这才罢了。
贾母朝悟空道:“你父亲在外地回不来,便由你亲笔写了书信去报喜,再去荣禧堂给你母亲报个喜信,便往你林姑父府门等着。”
悟空看一眼黛玉,这才转身去了。
凤姐把那红榜递给探春,含笑道:“三妹妹瞧瞧,甄家那个宝玉是个什么名次。”
上回让他拿了案首,姊妹们虽嘴上没说,心里也有些较着劲。探春明白她意思,忙在那一个个名字上扫过。
“第七。”
老太太嘴角扬一扬,又矜持地压下去,嘴里道:“许是一时失手,春闱再看吧。”
宫里元春也得了消息,病中难得见了喜色。
“原先给他拔了贡士,便是想他少过一个乡试,直接就能在京春闱。没想到宝玉这么有志气,竟也肯舟车劳顿去金陵。”
宝钗微微笑道:“嫔妾在荣国府住着时,便见宝二爷聪慧刻苦,想来高中会元也不在话下。”
元春目光凝在她鬓边步摇上,半晌才缓缓道:“是吗?”
匆匆翻了个年,荣国府诸人都屏着一口气,生怕吹走了宝二爷头上的禄星公。
悟空还是素日懒散的模样,不是陪姊妹们玩笑便是在园子里游荡,半点不把二月春闱放在心上。
姑娘们怕他荒废了学业,有心劝劝,又怕他紧张起来、坏了水准。每日见他杵在黛玉边上,便有些进退两难之感。
老太太心里也没底,只得寻了黛玉来说话。
“林丫头,你是饱读诗书的人,你父亲又给你请过正经科举出身的塾师。”老太太仔细瞧着黛玉的神情,问道:“你瞧着,宝玉的火候到了没有?”
贾母这是病急乱投医,黛玉心里苦笑,却还是道:“父亲从前便说,宝玉只要别出时政上的错漏,一甲三名尽他挑选。”
老太太一颗心砰砰跳,吁气道:“话还是不能说太满,他但凡能中,三甲里也值了。”
贾家子孙从文,是国公爷生前定下的,只是家里一直没出什么读书的好料子,她想想便罢了。
谁想到宝玉却承接了老国公的遗志,显见自家将要改换门庭。
一晃进了二月,给悟空把各色单衣靴子缝制了许多件,又把那暖炉炭火等等细碎物件收拾好,荣国府便彻底消停下来。
初九这日,贾琏亲自送悟空进考院,茗烟李贵日夜守在外头,只等着宝二爷出来。
会试连考九日,除非将要死了,否则一概不许出来。
好容易考完了,茗烟两个眼见个个举人老爷走路都发飘,不由担心起自家二爷。
李贵迟疑道:“二爷上过战场的,应该……不打紧吧?”
茗烟心里也糊涂,只巴巴往那门口瞧。
悟空一眼看见两个呆小厮,抬步往那马车里一钻,“先不着急回府,瞧瞧有什么精巧玩意儿买几个。”
李贵和茗烟对视一眼,皆把手一摊。
得嘞,白操心!
放榜要到三月,殿试更在四月初。贾母眼见着孙儿考完还买了东西回来,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找林如海默卷子。
林如海这个老师却很是尽责,他一下衙便直奔荣国府来,一来接女儿回家,二便是看他考的如何。
悟空把那默好的一沓纸张递过去,一双眼睛只放在黛玉身上。
他考试那会,妹妹可是过了十四岁的生辰了!
明年、明年可就及笄了!
林如海连夜看了卷子,怕老岳母挂心,第二日便打发人去回话。
“老爷请老太君放心,宝二爷总归在一甲里头。”
他的学问无可挑剔,又是贵妃胞弟,只看皇上想给他个什么。
到三月放榜这日,天没亮贾琏便起身洗漱,饭也顾不得吃,急匆匆便带着小厮往外头走。
老太太也早早醒了,对着窗外残月怔怔出神。
那红鬃马儿跑的飞快,巡城司守备转头问属下:“那个纵马的是谁,记下名字提来问责!”
属下瞧那马上的人快步进了荣国府,算算日子,小声道:“还是算了,荣国府宝二爷今科下场,今日放榜。”
鸳鸯守在院外,见贾琏风风火火跑来,忙喊道:“琏二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幸好我悬崖勒马,不然就日万了,哼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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