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秘孕妇
从石井路的锦园小区到新华东路的万胜广场,正常情况下驾车需要四十分钟,可是今天邪门了,特别邪门了——晚上10点他准时出发。一路上没有堵车,甚至好运地没遇上红灯,但现在已经11点52分,他仍然未抵达目的地。也就是说四十分钟的路程,他用了近两个小时还没有到。车速正常,也没有迷路,甚至早已见到万胜广场的标志物,却始终无法到达,它似乎用着与他驾车前进的同等速度在向后倒退。
见鬼了?
他不由得心悸了,索性把车停在路边,从兜里掏出烟点了几次才点着。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全身都在发抖,是不是过于紧张了?但千真万确开了近两个小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抽完一根烟,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他看着前面不足500米远的万胜广场,那儿异常空旷、异常安静,只有几辆车停在昏暗的路灯下。
放眼望去,整幢大厦只有三楼亮着光。
凝神片刻,他发动车子,继续朝万胜广场驶去。
就算有鬼,也要领教领教。
他咬着牙,同时回想起下午的事情——
下午3点,他接到一个无号码显示的电话,对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我知道你在同一天于六家不同的银行总共存入50万元,我也知道这笔钱的来历,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你给我20万元封口费,我保证这件事不会有第三者知道,也保证今后绝不骚扰你。我给你一些时间准备钱,晚上11点我在新华东路的万胜广场三楼游乐场等你,不见不散。”
对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说完便挂断电话。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握着手机,站在窗前,眉峰皱得紧。他知道此人是谁,便是当日偷了他钱包的那个臭丫头!
拿出20万元倒不成问题,但是他不想给,因为他知道,勒索者就像一个无底深渊,他们贪得无厌,从不信守承诺。20万元能封口?他打死也不相信,所以在晚上10点出门时,随身携带一把匕首,决定了结那个臭丫头。
……
他终于抵达万胜广场,随便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停过去。
未等他熄火,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保安,啪啪地使劲敲他的车窗。
“什么事?”他摇下车窗。
“对不起,这儿不能停车。”保安道。
“为什么不能停,不是有停车位吗?”
“你没看到这里正在装修吗?请你马上离开。”
见鬼!明明四处安静,连个鬼影都没有,这个保安居然说正在装修,他一定是脑子有问题……他决定不理保安,下了车。
“我让你快点离开,你没听见吗?”
“我很快就走。”他径直向大厦走去,没时间跟这个保安纠缠,与那个臭丫头约好11点见面,现在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
“你不走我就报警了!”保安在他身后喊道。
霎时间,他的脑子轰然炸响,如果今晚他杀了人,那么这个保安必定会指证他。
于是他转身,向保安招手。
保安没好气地说道:“我叫你马上走,你让我过去干吗?”
他将匕首悄悄地握在手里,确定四下无人,微笑着:“你过来就知道了。”
搞什么鬼啊!保安咕哝着走过去,这个倒霉的家伙,全然不知自己正走向鬼门关。
当保安靠近时,他箭步上前,“嗖”的一声,将匕首刺进保安的腹部。再拧转一圈,确定保安已断气,便将尸体拖进汽车的后备厢。
保安的眼睛自始至终圆瞪着,一副死不暝目的样子。
后悔纠缠我吧?他冷笑道:“我觉得你跟我一样倒霉,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说完,他用力关上车盖。
来到三楼游乐场,四下空无一人,显得特别冷清,他不禁打起冷战,为什么选这种鬼地方见面?
“有人吗?”他扯着喉咙喊了一句。
“钱带来了吗?”
近在咫尺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把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头皮顿时炸开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保安。
只见保安圆瞪双眼,浑身是血地一步步向呆若木鸡的他靠近,嘴里边依然重复那句话——
钱带来了吗?
“你没事吧?”
悠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缓缓睁开眼睛,呆愣半晌才长吁一口气。梦里的情景令他毛骨悚然,因为他从未在清醒后对梦境记得如此深刻,包括他如何杀死那名保安、如何藏匿尸体、如何走进游乐场,所有的情节就像几分钟前刚剐发生过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血腥昧,这让他出了满头大汗。还有梦里的那个勒索电话,难道是预兆……想到这里,他猛然惊醒,紧张地问:“我的手机响过吗?”
“没有,一次也没响过。”心理医生华斯比温和地微笑着,“你好像有点紧张。”
“不不,我怎么会紧张,半分紧张的感觉也没有。”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端起桌上那杯水一饮而尽,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十分钟左右。”
“真是不好意思,这几天太累了。”他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没关系,再帮你倒一杯水吧?”华斯比指了指空杯子。
“哦,好的,谢谢。”
华斯比起身倒水的时候,他锁紧眉头,好端端的怎么睡着了?尤其是在这里、在华斯比面前,怎么能让自己睡着?万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梦话怎么办?实在太大意了!他懊恼不已地赫嘴唇,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地方,恨不得马上离开,但是他却不能走,必须坚持到时间结束,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来这里几次,刚才已经浪费了十分钟,不能再浪费了。
“你做了噩梦?”华斯比将水放在桌上,虽然面带微笑,可是心里却充满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他刚才放了一段轻音乐,试图让眼前这名男子的精神和心情得到放松,却是毫无效果。男子这是第三次过来,还不能完全放松。仍然有戒备。华斯比能够理解,多数人认为看心理医生就是心理不健康,所以就算他们终于鼓足勇气走进心理咨询室,也会装出一副正常得不得了的样子,要不就说是替朋友或亲人前来咨询。碰到这种情况,华斯比通常会给他们放上一段轻音乐,效果非常明显,几乎所有人听了以后都会放松,对他敞开心扉、产生信任,对帮助他仉排解心理障碍有着莫大帮助。可是现在,他除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之外,还有一种挫败感,因为眼前这名男子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过分紧张、过分掩饰,为什么会这样?
“是做梦了,不过不是噩梦,只是回想起来有点不愉快。那个,我刚才说梦话了吗?”
“没有,你睡得很沉。”华斯比露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
“哦。”他稍稍放松了些,但脸上仍透露着不信任。
“睡了一觉,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好点了吧,可我还是觉得很烦。”
“能跟我说说么?”
“我觉得很烦,压力很大,我一直生活在很大的压力中,快透不过气了。你不知道,他们表面上对我很好、很关心我,实际上他们巴不得看我闹笑话,为什么那么虚伪呢?我觉得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他忽然停下来,异常认真而又紧张地问,“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正常?”
“不不,你很正常,只是被一些琐事困扰着。其实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碰到各种各样的压力,只要找到正确的解决办法就会没事的。相信我,这只是小事,很小很小的事。”华斯比用眼神鼓励他往下说。
谁知他没有下文。
“你可以接着说,我很愿意分担你的苦闷。”
他眨眨眼,困惑地看着华斯比,表示已经说完了。
“呃,你刚才提到的他们是谁呢?为什么觉得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他们是……算了,你也不认识,反正就是我身边的坏人。对了,你相信爱情吗?”
“相信,你呢?”
“我不知道。”他长叹一声,有些忧伤地说,“华医生,我以后可能来不了了。”
“要远行?”
“差不多吧。”他更加忧伤了,五官痛苦地扭曲着,喃声道,“我将不久于人世……”
华斯比语塞了,半晌才低声问:“去医院做过检查吗?”
“没有,但是我知道。”
“唔,为什么会觉得……”
“我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难道我不知道吗?”他不高兴地打断华斯比的话,“难道你也不相信我,以为我用这种借口博取你的同情?你错了,我不可能这么做,因为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你瞧不起我,对不对?话说回来,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你高高在上地坐着,以为当个心理医生了不起,一定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的身份,那我现在提醒你,我既然走进这里,就是你的病人……哦不,我根本没病,至少在你这里我没病,那我为什么还要来呢?肯定是鬼迷心窍了,跑到这里忍受你的嘲讽,你就是一个蹩脚医生,凭什么瞧不起我?你跟他们一个样,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其实巴不得我早点死掉……我差点被你这披着羊皮的狼给欺骗了!”
他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压根儿没给华斯比开口的机会,机关枪似的发泄一通后,夺门而去。
华斯比一脸愕然地呆愣着,从未有人说过他是披着羊皮的狼,过了片刻才苦笑着摇头,只要能帮他,就当一回“披着羊皮的狼”吧。
宋宇文喝得有点多,醉眼蒙眬地看着罗天:“你还好吧?要不再叫几瓶?”
“不要了。”罗天摆摆手,打了个酒嗝,“你知道我向来不胜酒力,而且这里怪冷的,我浑身直打哆嗦。”
“冷啊?那我们喝白酒吧,白酒驱寒。”宋宇文刚要喊老板拿酒,就被罗天制止了。“都别喝了,快3点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睡不着。”宋宇文拿起烟,递给罗天一根,自己点燃一根,“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春风得意啊!”
“挖苦我是吧?一堆案子忙得我焦头烂额,你还羡慕?你也别想太多了,这段时间就当放个长假,等你们头儿出差回来了,我去游说游说。”
“不用了,这次本来就是我的失误,停职已经是最轻的处罚。放心吧,我没事。”宋宇文拍拍罗天的肩膀,忽然有些伤感地问,“你说我当初选择当法医是不是错了,”
罗天瞬间明白了,真正让宋宇文心情失落的并非停职,而是因为胡子欣。这时候,罗天无言以对,他认为胡子欣变心并非跟法医的职业有关——胡子欣早前知道宋宇文是一名法医,照样跟宋宇文交往。他叹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怎么会错呢?谁都没有错,想开些,实在不行的话就放手吧。”
“放手?”宋宇文苦笑道,“如果是小烟,你能放手吗?”
“能。”罗天认真而又肯定地点点头,“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这些年来我对小烟的确不够好、不够关心,如果有一天她找到一个能让她托付终身的人,我一定为她祝福。”
“是啊,只要她们能够幸福,我们也就幸福了。”
话音刚落,宋宇文的电话响了,接听后不出几秒钟,他的脸刷地白了:“子欣割脉自杀了!”
自杀?罗天也大吃一惊,拍着桌子唤老板埋单。
刚刚走出大排档,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我的包,抓小偷!抓小偷啊——”
与此同时,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
“遇到我们算你倒霉了!”眼急手快的宋宇文抄起大排档门口的板凳扔向摩托车前轮。只听“砰”的一声,摩托车应声倒下。车子倒地的瞬间,罗天纵身扑上前,三两下扣住一人。另一个小偷起身欲逃脱,宋宇文再次抄起板凳扔过去,小偷躲闪不及,被砸到后背,惨叫一声趴在地上挣扎着。
罗天说道:“这里交给我,你快点去医院吧。”
“好,借用一下摩托车。”
“你喝了酒……喂,小心点儿!”
宋宇文已经骑着那辆摩托车闪电般消失在夜幕尽头。
其中一个小偷喊叫起来:“他抢了我们的车,我要报警!”
“报你个头!”罗天用力拍打他的脑门,“老实点,三更半夜出来抢钱包。”
“我要告你们,警察居然抢车,什么世道!”
胡子欣醒来了,目光呆滞地盯着床头的输液瓶,脸色苍白如纸。
那一刀下手忒狠了,足足缝了十针,幸好无甚大碍,医生说输完液就可以回家了。
“回小烟家住吧,把那边的房子退了。”宋宇文说道。
“是啊,住到家里来,我妈也可以照顾你。”古小烟附和道。
“就这么决定了,我等会儿回去搬行李。”宋宇文跟古小烟一唱一和。
“不用了。”胡子欣终于开口,有气无力地说,“全都不要了。”
“什么不要了?”宋宇文赶紧倾身向前,握住胡子欣的手,“行李吗?”
“全都扔了,一件也不要留。”泪水顺着胡子欣的眼角往外淌,“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休息。”说着,她把脸侧到一边,肩膀微微抽搐着。
宋宇文和古小烟面面相觑,无奈之下只好离开病房。
“她怎么那么傻?为那种男人自杀,值得吗?”宋宇文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唉声叹气,又有些愤愤不平。
“呃……”古小烟不知道怎么应话,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合眼,这会儿只觉得又累又困。看看时间,已经上午10点了,她揉了揉胀痛的眼睛,“我要去上班了,已经迟到了。”
“那你赶紧去吧,我在这里陪她。”
“好的,我妈等会儿就来了,有什么事记得电话联系。”古小烟起身时又打了个哈欠。
“对了,子欣的行李怎么办?真的全都扔掉?”
“扔了吧,那房子全是她跟小杜的回忆,睹物思人,扔了也许对她更好。”
东西能丢掉,但回忆能丢掉吗?
一份感情能够这么容易说忘记就忘记吗?
有些人自杀未遂后对生命又有了全新的认识,从一开始的不尊重生命转变为加倍珍惜生命、珍惜身边的一切。是啊,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值得庆幸的呢?没有谁的一生是风平浪静、一帆风顺的,总会遇到些许挫折与坎坷,但没有哪个挫折与坎坷是过不去的。
希望此番经历后,胡子欣能够懂得爱惜。
古小烟长叹一声,走出医院大门。
被祁丽丽的电话吵醒时,古小烟才发现自己坐过了站,于是慌慌张张下了车。
实在是太困了,头顶的阳光让她头晕目眩,蹲在路边,她用手撑额头,拨通电话:“丽丽姐,你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唉,主编骂我没有?”
“我今天没去上班,请假了。”祁丽丽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你生病了?”
“有点感冒。小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帮我去实验小学接小伟放学,然后带他吃点东西,再送他回学校,好吗?”
“廖志勇呢?”
“他有事忙着。”
“忙?”古小烟冷哼一声,“忙着花天酒地,还是忙着赌博?”
“别这么说他,他本性不坏的,这段时间打算做点小生意了。”
“是吗?”古小烟不置可否,廖志勇这种人倘若能变好,只怕母猪也会上树。
“我本来想自己接小伟的,但今天人不舒服,只好拜托你了。”
“没事儿,那我现在就去,你好好休息吧。”
挂完电话,古小烟在超市买了瓶矿泉水,一半用来洗睑,一半用来喝,整个人总算精神许多,然后急匆匆赶往实验小学。
祁丽丽跟古小烟是报社同事,今年三十八岁,是个大龄“剩斗士”。其实她并非嫁不出去,只是年轻时心高气傲,对恋爱对象要求颇高,挑三拣四之下反倒成为“剩女”,如今只怕是心急火燎了,再无资本闹腾。便破罐子乱摔地跟了廖志勇。说起廖志勇,古小烟打心眼里一万个瞧不起他,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整天不务正业,靠祁丽丽的那点工资和存款混饭吃,而且还有案底——听说是偷车,前妻一生气跟他离婚了,出狱后廖志勇不肯正儿八经找工作,成天幻想着天上掉下一块大馅饼。
对于这样的男人,古小烟不相信他能变好。
再说说廖志勇的儿子廖伟,今年七岁,念小学一年级,淘气得很,从不尊重祁丽丽,处处刁难她,甚至变着法子欺负她,祁丽丽全都忍了,在廖志勇面前不曾提及半句。
有一次,古小烟实在看不过去了,问她:“假如结婚了,那孩子继续整你,你真能忍一辈子?”
祁丽丽倒是乐观,她打趣道:“其实小伟是个很乖、很有礼貌的孩子,也许是《白雪公主》这些故事对孩子们的影响太大了,他们总以为所有的后妈都像皇后那般恶毒。我相信只要我对他好,把他当亲生孩子般对待,总有一天他会接受我的。”
“结婚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孩子,还能把所有的爱都给小伟吗?”
“我已经决定了,跟志勇结婚后不生孩子,全心全意照顾小伟。小伟现在还小,以为我抢走他爸爸,等他长大些就明白事理了,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和沟通。”
古小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为祁丽丽祝福,可是心里依旧惴惴不安,长大了便能理解和接受吗?那么宋宇文呢?他不是孩子,且还是个通情达理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在父亲再婚的事情上,他始终耿耿于怀,从不拿正眼瞧后妈,他自己也曾坦言,这辈子决不可能跟后妈和平相处。
后妈!
到底是源于《白雪公主》的影响,还是有些后妈确实歹毒,从而让人们对后妈有着一种本能的排斥?
红灯亮了,古小烟立马止步,隔着车流不息的街道看向对面。
已经放学了,她焦急地看着红灯,这是她第一次接孩子放学,不免有些紧张。
忽然间,古小烟瞪大眼睛,她看见廖伟正在拼命奔跑,身后跟着五个学生穷追不舍,转眼便跑进一条巷子里。
啊,他被人欺负了?
古小烟急得跺脚,绿灯一亮,她便飞奔过去。
进入巷子,只见邢几个学生正在群殴廖伟,古小烟大声喝道:“喂,你们快住手!”
廖伟被打得鼻青脸肿,鼻子、嘴角纷纷挂了彩。
古小烟赶忙将他护在怀里,气冲冲地朝那些学生说道:“你们好意思啊?五个欺负一个,跟我回去见你们校长!”
“他欠钱不还,耍无赖。”其中一个男生指着廖伟说。
“那也不能打人啊,有事情不能好好说吗?”说完,古小烟低声问廖伟,“你欠了他们多少钱?”
“400块。”方才那个男生大声地接过话。
“400块?为什么欠了这么多?”
廖伟垂着头,默不作声。
男生道:“说好了帮他收拾那个贱女人,就给我们每人一百块,现在只给了一百,还差400呢。”
“贱女人?”古小烟听得云里雾里的,喃声问,“哪个贱女人?”
“就是勾引他爸爸的那个贱女人。你是谁呀?能帮他还钱吗?”
古小烟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祁丽丽今天没上班不是生病,而是被当成儿子般疼爱的廖伟找人收拾了。
带着廖伟去医院清理伤口,再带他去麦当劳。一路上,古小烟没跟他说半句话,而他也不开口,默默地跟在古小烟身旁,面无表情地吃着汉堡包。
现在的小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七岁的孩子居然懂得花钱买凶,廖志勇平时怎么教他的?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下午要不要帮你请假?”古小烟终于忍不住问。
“不用。”
“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是谁教你这么做的?你爸爸知道了一定很生气、很失望。”
廖伟没答话,歪歪嘴角,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古小烟叹了一口气:“吃好了回去向丽丽阿姨道歉。”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她对你那么好,你却找人收拾她,难道不应该向她道歉?”
“谁叫她勾引我爸爸?活该!”
“这不是勾引,而是……”古小烟本想说“而是爱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跟一个七岁的孩子说爱情,他能懂么?古小烟皱皱眉,“大人的事你是不会明白的。总之,这件事情是你不对,严重伤害了丽丽阿姨,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向她道歉。”
“不可能!我凭什么向她道歉?”小家伙非常执拗。
“好,那我问你,丽丽阿姨对你好吗?”
“那是因为她想做我妈妈,如果不是想做我妈妈,她会对我好吗?”
古小烟惊讶地看着廖伟,一时语塞,这孩子懂得太多了,而且相当敏感,一点儿也不像只有七岁。半晌,她才认真地说:“小伟,我们谈谈好吗,”
廖伟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谈吧,反正离上课还早,但我坚决不向她道歉。”
古小烟刚要开口,尤希打来电话,说她听到消息,昨天案发前后,没有人见过那个孕妇。
为什么没有人见过那个孕妇?
古小烟呆愣着,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据口供描述,古小烟与那个孕妇擦肩而过。洗手间位于三楼走廊尽头,旁边有个安全出口,但二楼的楼道正在装修,所以安全出口的门被锁上了,凶手不可能从那里进出。也就是说,凶手必然从一楼正门进来,到三楼的洗手间,作案后从一楼正门离开。虽然医院没有装闭路电视,但案发前后却没有人见过那个孕妇,就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不管是医生还是病人,甚至清洁工阿姨,所有人如同串通好的,纷纷摇头回答道:“没看到有孕妇。”
难道所有人都没有留意?还是那个孕妇人间蒸发了?
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古小烟在说谎!
“你们看看古小烟提供的画像,毫无参考价值,根本是在敷衍。”莫涛侃侃而谈。
“如果你跟一个戴口罩的孕妇擦肩而过,你能记得她的样子吗?”张青反问道。
“倘若口供属实,当真存在那个孕妇,换作普通人见到尸体后也许吓得记不清孕妇的模样,但古小烟是何等冷静的人啊,她一定记得住。”
“我觉得你有点强词夺理。”张青白了莫涛一眼。
“是吗?”莫涛冷哼一声,眼里放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就像猎人寻到猎物一般,“那我分析给你听听。洗手间有四个蹲位,因为洗手间的大门坏了,站在走廊尽头一眼能看见前三个蹲位,虽然每个蹲位都有门,关上后外面便看不见,但我相信每个人走进洗手间都会本能地选择最后的蹲位,如果发现里面有人,那么就选第三个蹲位。这是一种潜意识,尤其女人天生敏感而且有洁癖,只要走进一间看起来不是特别干净的洗手间,都会捂住鼻子,或者用手在鼻子前摇扇着。”
“这代表什么呢?”张青听得迷糊了。
“死者潘灵的腹部中了一刀,颈部大动脉被割断,鲜血直流。”莫涛直视着张青,顿了顿继续说道,“每个蹲位的隔板底部都有缝隙,血液必定流向第三个蹲位。你别忘了,古小烟就是在第三个蹲位发现大量血液的……那么,如果你是凶手,这时候忽然有人进来了,你会怎么办?”
“这还用问,肯定不希望被人发现嘛,我会想办法不让人靠近。不过忽然有人进来,我可能一时慌乱而想不到办法,毕竟那是公用厕所,没办法不让人进来。尤其门已经坏了,当时我在杀人,也许没留意是否有人进出。”
“确实没办法不让人进来,但我认为凶手不会慌乱,既然敢在公用厕所杀人,必然做好了随时有人进来的防范措施。我注意到古小烟穿的是一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会发出叩击声,正因为凶手在杀人,所以才会更加留意是否有人进来,不可能听不到高跟鞋的声音。”
“虽然有点道理,那又怎么样?”张青有些茫然地看着莫涛。
这时候,坐在旁边的罗天接过话:“不管进来的人选择哪个蹲位,凶手都会想办法不让对方靠近最后的蹲位和第三个蹲位,会发出某种声音令人止步。”
莫涛立即点头道:“没错,如果只是单纯的咳嗽或者冲水的声音,只能告诉来者最后的蹲位有人,并不能阻止对方走进第三个蹲位,所以必须发出特别恶心的声音,比如呕吐声,总之发出的声音越恶心越好。但是古小烟说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是不是很奇怪呢?当然,如果这个孕妇根本不存在的话……”
“你的意思是古小烟……”张青敏感地看看罗天,见他面无表情,便大胆地接着说,“光天化日之下,她为什么在医院的洗手间杀人?还报警,甚至编造一个孕妇出来。”
“贼喊捉贼罢了。潘灵是个千年不出门的宅女,如果这次不是因为生病,她根本不会出门。我想,除了在医院的洗手间下手,估计没其他合适地方了。”
“但潘灵出门会随身携带一瓶矿泉水,她的胃里有泻药成分,挎包里的矿泉水里也有泻药成分,显然那瓶矿泉水被人调包了,也就是说,凶手早已知道潘灵出门带矿泉水的习惯。据我们调查,古小烟与潘灵素昧平生,又怎么会知道潘灵的习惯?”
“潘灵经营着淘宝店,也许古小烟在网上与她认识的。”莫涛振振有辞地说道,“据了解,潘灵患急性胃炎到人民医院连续挂了三天吊瓶,案发当日是复诊,凶手应该跟踪潘灵很多天了,知道潘灵带矿泉水的习惯不足为奇吧?”
“那潘灵手臂上的五芒星烙印怎么解释?还有凶器呢?”
“我们当时应该对古小烟搜身的……”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莫涛的话,一名警察向罗天汇报,说林国海想起钟美当天为什么如此开心了,应该是删除了两个差评。
差评?什么差评?罗天困惑地眨眨眼,让张青、莫涛过去了解情况。
两人走出房间还在争执不断。莫涛始终坚信自己的推测,认为古小烟嫌疑最大。张青却一直为古小烟辩解,虽然他没有证据证明古小烟全无干系,但他相信古小烟,他非常清楚古小烟和罗天的故事,他们经历过很多很多案件,曾经一起面对凶手、面对生死,怎么可能跟她有关?
张青劝莫涛还是换一个调查方向。
“如果跟她没关系,为什么在案发前后没有人见过那名孕妇?”
“也许是巧合,正好没人留意。”
“你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但是请你记住,我们是警察,凡事要讲证据,用证据说话,如果一味感情用事……”莫涛干咳两声,冷冷地看他一眼,“我可以向上头请示,说你情绪欠佳,不适合跟进这宗案子。”
“用证据说话是不是?那你找到证据证明古小烟是凶手了吗?”
“正在找,我相信一定能找到。”
“那你慢慢找吧。”张青耸耸肩,“不过你会失望的,因为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白忙一场。”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你不是也没找到证据证明跟她没关系吗?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如此袒护她,她是你妈呀?郁闷!”莫涛转身就走。
“她不是我妈。”张青淡淡地说,“她是罗队长的女朋友。”
什么?莫涛猝然转身,大眼瞪小眼的。
为什么案发前后没有人见过那名孕妇?
没人留意吗?不排除这种巧合,但这种巧合连罗天都无法说服自己,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莫涛的推断没有错,当凶手发现忽然有人走进洗手间,必定会发出某种特别恶心的声音令对方止步。
罗天回想起古小烟的口供——她因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所以径直走向最里面的蹲位,当碰到孕妇时,于是慌慌张张地进到第三个蹲位,接着从脚下正在扩散的血液发现了这宗命案……也就是说,凶手由始至终并不担心死者被发现,她甚至能从容不迫地进出而不让任何人留意到。
在什么情况下能做到这样?
罗天冲上杯乌龙茶,呷了一小口。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冥想苦思,屡屡自问自答,屡屡推翻论断,凶手为什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觉得没必要。为什么觉得没必要呢?虽然她已经作案完毕,能够马上离开,可是她为什么不发出某种恶心的声音,等到有人进入第一或第二个蹲位才离开?这样的话,古小烟根本没机会与其碰面,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偏偏不这样做?想来想去,唯有一种解释,凶手知道就算与人碰见了,对她也构不成任何威胁,就像案发前后没有人留意到她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凶手是医院的人?不对不对,这个不成立。
猛然间,罗天如遭电击,全身战栗,一个念头飞闪而过,难道是……
他决定到案发现场做一次试验。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莫涛站在门口,低垂着头支支吾吾:“对不起,罗队,我……”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我……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过。”她抬起头,继续道,“我并无意针对古小烟,只是就事论事,但我不会因为她是你的女朋友就改变立场,我还会继续调查的。”
“你做得很好,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谢谢罗队,如果最后确定与她无关,我一定向她道歉。”
确定四下无人,罗天深呼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向女洗手间走去,但如此明目张胆走进女冼手间,终究有些紧张。
“啊,对不起,走错了……”
与一名护士碰面后,罗天面红耳赤,狼狈至极地逃出来,闪身进入男厕所。
这一刻,结论出来了——
案发当日,凶手是有预谋地杀人,同时也是在侥幸之中杀人。
定了定神,他再次走进女厕所,这次非常顺利。
古小烟一手撑腰,一手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努力模仿孕妇走路的姿势,她刻意不与他人有眼神接触,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径直来到三楼,向洗手间走去。
她不相信没有人见过那名孕妇,只要她曾经出现,怎么可能没人见过?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撞鬼,她决定亲身试验。
快走到洗手间时。只见迎面出来一名戴着口罩的孕妇,古小烟顿觉脑子轰然炸响了,这情景如此熟悉,不禁令她毛骨慷然,肩膀微微战栗着。
两名“孕妇”在洗手间门口僵持着。
最后还是罗天先妥协了,他把假发、口罩拿掉后,古小烟的嘴巴瞬间张成“o”形,半晌才摇头说道:“你扮成女人的样子真难看啊!”随即用力拍打罗天的胸脯,“要扮也要扮得像一点嘛,整个飞机跑道。”
罗天尴尬一笑:“你不也没认出来吗?”他从孕妇装下拿出裹得鼓鼓囊囊的挎包,三两下地脱下孕妇装,一股脑儿地塞进包里,“这样子,就没有人见过我假扮的孕妇了。”
“这么说,凶手是男的?”
“应该是。”
“真没劲,早知道你已经看破玄机,我便不用来了。”
“所以你扮成这样……”
“是啊。”
“你下午不用上班吗?”
“出来做采访,最近正在捣鼓个打假的新闻专题,假烟、假酒、假药、假奶粉、假学历都要报导,够忙的。”古小烟从衣服里取出一个抱枕,也塞进罗天的挎包,指了指洗手间,“你进去以后才换衣服、戴假发?”
“在蹲位里面换的,没人知道。”
“你不怕进去的时候碰到人?”
“不怕,碰到的话就说走错了。”
“人家相信?”
“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因为我说‘走错了’而报警抓我吗?”
当然不会。古小烟耸耸肩,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医院大门了。
“这么说,凶手并无十足把握在洗手间杀害潘灵,他只是碰运气?从潘灵胃里和矿泉水里有泻药成分来看,凶手是有预谋的,并不是临时生杀念,也不是临时选择洗手间,而是必须在洗手间,否则不会让潘灵服食泻药。但我始终想不通,在洗手间杀人的风险太大了,尤其凶手是个男的,万一走进女洗手间碰到人,岂不是立刻说‘对不起,走错了’,然后掉头就走?这样的话,计划岂不黄了……好吧,就算他的运气好,顺利走进女厕所,但是当他准备行凶时,刚好有人进来了,岂不是再次黄了,黄得一塌糊涂。既然如此,没有十足把握,为什么偏偏选择洗手间。”
“潘灵是个千年不出门的宅女,这次是因为生病了,案发当日她到医院复诊。男朋友乔康向来是寸步不离,但案发当日乔康的朋友过生日,所以他没有陪着死者。”
“你们一定调查过乔康吧?”
“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罗天点燃一根烟,继续说道,“凶手应该跟踪潘灵多日,前几次因为潘灵有男朋友陪同而没机会下手。他应该知道潘灵是个超级宅女,选择在医院洗手间行凶也是迫不得已的。当日,他跟踪潘灵来到医院,将矿泉水调包,潘灵喝下含有泻药的矿泉水,药性发作,必定得上洗手间,这时候凶手早已藏在洗手间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就等着潘灵进来。从现场掉落的纸巾和唇彩推断,潘灵是补妆时忽然遭到袭击,然后被拖至最后的蹲位,接着被杀害。这应该就是整个案发过程,可惜这破医院没有装监控设备。”
“为什么扮成孕妇呢?我刚才塞了个抱枕,觉得极不方便,容易掉……”
“凶手当时用的应该是挎包或者背包,就像我这个挎包,两侧扣环往腰间一扣就不会掉了,作案后把假发、衣服、凶器等东西塞进包里,便神不知鬼不觉。至于扮成孕妇嘛,你会对一名孕妇有戒备心吗?”罗天打断古小烟的话,继续推断道。
“我始终觉得风险太大。”
“所以说。他是在碰运气。”罗天耸耸肩,“但凶手似乎不在意被人发现,或者迫不及待地要杀害死者。死者固然很宅,但是再宅也有独自出门的时候,凶手完全可以等,没必要如此冒险。”
“我觉得他是迫不及待,一个人作案怎么可能不在意被人发现呢?不在意的话就不用假扮孕妇了,可他为什么迫不及待?难道死者要出国、移民?又或者凶手是个绝症患者,自知时目无多?哎,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凶手绑架钟美勒索50万元,没准儿就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干的,他想临死前给家人搞来一笔生活费。若是这样,他不在意被人发现也解释得通,反正快死了,哪怕警察抓。”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过好几条街。
手机铃声打断古小烟的话,是宋宇文打来的。他正帮着胡子欣整理东西,说看到一本相册,里面全是胡子欣和小杜的台影,还有一些是胡子欣小时侯的照片。
“如何处理呢?我给子欣打电话她没接,小时侯的照片扔了太可惜,留着又怕她会生气,她交代要把所有的东西扔掉的,你看……”古小烟想了想,说把小时候的照片留着吧,其他的扔掉。
话音未落,耳边响起罗天的喊叫声:“小心!”
古小烟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罗天拉到一边。
只闻“砰”的一声,有个花盆在跟前碎成无数片。
有人要杀古小烟?
罗天拔腿欲上楼抓人,却被古小烟拦住了:“算了,那么多楼层,等你找到时,人家早跑了。”
刚刚说完,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还是宋宇文,问她这边出了什么事。
古小烟说了句“没事”,恍恍惚惚地挂了电话。
是谁要杀古小烟?那个凶手吗?难道他担心古小烟给他带来威胁?
如果真是这样……
一个念头自罗天的脑海里飞闪而过——
凶手跟古小烟认识,也许还相当熟悉。
可是……
罗天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碎花盆,继而返回古小烟方才的位置,发现与花盆跌落的位置至少相隔一米。
换句话说,即使罗天没有拉开古小烟,花盆也不会砸到她。
罗天微眯着眼,仰头向上看去。
这个距离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决定再做一次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