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身世(上)
云向光生日的当天,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准点下班, 一同走向了停车场。
见到齐耀辉也取出车钥匙准备自行驾车前往, 年知非不由扬声叫道:“坐我的车啦!”
齐耀辉家跟云向光租住的地方只隔一条街, 如果坐年知非的车去, 聚会结束后他步行就能回家。而年知非不擅饮酒, 开车过去也正好不用喝酒。可谓是两全其美。
哪知,向来极爱年知非那辆座驾的齐耀辉今天却只冷静摇头。
“今天云向光生日, 寿星公最大。看到我们一起过去, 他能作死你。你信不信?”他自负对云向光了解更深, 坚决不肯惹不必要的麻烦。“来, 把我的那份礼物也给我。”
原来, 送云向光的礼物是齐耀辉跟年知非一起去买的,齐耀辉送了一套画具,年知非则买了配套的颜料和画布。
“真不信。”年知非笑着摇头,“我们是同事啊,坐同一辆车又怎么了吗?哪有人这么小心眼的?”
眼见年知非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齐耀辉即刻双手环胸, 挑衅道:“要不要试试?”
于是, 就有了个“试试”的小实验。
晚上6点, 齐耀辉空着手来到了云向光的家。那个时候云向光正跟云姨两人在厨房忙活,不擅厨艺的云向晴反而悠闲地在客厅里看电视。
同样不擅厨艺的齐耀辉抵达后便一脸自然地在云向晴的身边坐了下来, 陪她一起说话。“晴姐什么时候回京城?”
“这个周末吧,妈还会在这留一阵陪陪小光。”云向晴一面答话一面睨了齐耀辉一眼。“刚来就急着赶我走?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齐耀辉笑了笑,神秘道:“你猜。”
云向晴闻言, 顷刻挑了挑眉,忍住了没说话。今天云向晴穿了一身仿旗袍式样的长裙,配合那斜倚在沙发上的优雅仪态,教人一眼望去犹如一副工笔美人画,当真是国色天香、精致婉转。而当她轻轻扬眉,那灵动的神态直击人心,仿佛那副美人画瞬间活了起来。
十分钟后,门铃再度响起。
这一回,不等云向晴起身开门,厨房里的云向光已兴冲冲地跑了出来。“我来!我来!一定是知非到了!”
打开大门,果然是带着礼物的年知非到了。
见到年知非,云向光立时笑了起来,口中却道:“怎么你跟耀辉同一个方向还要各自开车来呢?一点都不环保!”
我说什么了?
年知非得意地看了齐耀辉一眼,将两份礼物捧到云向光的眼前。“生日快乐!颜料和画布是我送的,画具是齐耀辉送的,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云向光一脸惊喜地接过礼物却没急着拆,反而也迅速地瞥了齐耀辉一眼。“耀辉,怎么你的礼物会在知非那儿?”
听听!我说什么了!
齐耀辉回瞪了年知非一眼,这才若无其事地回道:“年知非去帮你挑礼物,打电话来问我,我就让他顺手帮我打包一份喽。”
“原来是这样啊……”云向光的话音瞬间有些飘忽。也不知是介意齐耀辉的礼物在年知非那儿,还是介意齐耀辉的礼物不是亲自买的。
“嗯,”年知非恍若未觉,顺手推锅。“礼物的品牌都是齐耀辉选的,不合用可不能怪我。”
听了这一句,云向光这才回神,即刻嗔道:“他能记得送礼物我就谢天谢地了!不管怎样,谢谢你,知非。”
说着,他将年知非迎了进来。
“应该的。”年知非温和而笑,抬眸一扫空空荡荡的餐桌便道。“还在忙?需要帮忙吗?”
“你会做饭?”齐耀辉面露惊恐,仿佛将被毒杀。“你确定你做的东西能吃?”
“总比你这只会泡泡面的强!”年知非没好气地瞪了齐耀辉一眼,扭头向云向光歉然说道。“打打下手我还是没问题的。”
年知非同样厨艺不佳,他做的菜能吃,但也仅仅只是“熟了能吃”而已了。
“哪有让客人上门做饭的?”云向光笑着摁着年知非的肩,让他在云向晴的身边坐下。“我去切个果盘,你们坐下聊,很快就能开饭了。”
一俟云向光离开客厅,云向晴即刻托腮看了看坐在她两边的齐耀辉和年知非,仍然没吭声。
不一会,云向光端着一个摆放成天鹅状的果盘出来,发现云向晴等三人已取了一副扑克牌出来玩。
“打牌?”云向光好奇地凑过去,“三个人怎么打?”
“算24点。”三人中两人埋头苦思,唯有齐耀辉捧着牌,苦涩又幽怨地看了云向晴一眼。通常人们都会认为男生理科比较牛逼,女生则更擅长文科。然从小到大,算24点这个游戏,齐耀辉向来被云向晴吊着打。
云向光显然也知道这个事,立时乐不可支。“耀辉,你这是自己送死啊?”
已经抢救无效,证实死亡了!
齐耀辉静默了一阵,表情沉重地拍拍年知非的肩头。“年知非,你不是学数学的吗?加油!”
事实上,这算24点的游戏刚开始,齐耀辉就被三振出局了,现在拿着牌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当然,齐耀辉是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算数不行的。
——你特么见过用高等代数算24点的神经病吗?我今天一次见了俩!齐耀辉暗自心道。
只这一句,云向光即刻又敏感地皱了皱眉。若非十分亲近,齐耀辉怎会让年知非给他争口气?他想再试探几句,厨房里却已传来云姨的呼声:“小光,你的芒果班戟自己做!”
“噢,来了!”云向光急忙应声,又返回厨房。
齐耀辉却似想起了什么,忙起身向厨房叫道:“小光,芒果班戟做我们俩的就好,年知非也芒果过敏!”
“咦?”云向晴这才抬头,好奇发问。“知非你也芒果过敏?有多严重?我跟我妈碰到芒果就出红疹呢。”
年知非没答话,负责回话的还是齐耀辉。“晴姐,你别赖皮啊!打断年知非的思路这可胜之不武!”
“没事,算好了。”不等云向晴回话,年知非缓缓抬头笑了笑。“有纸吗?这算法说不清,要写下来才行。”
“不就算个24点吗?为什么要用纸啊?!”齐耀辉崩溃了,“3x(10÷5+6)=24,你们对这算法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技术含量!”云向晴不耐烦地瞥了齐耀辉一眼,迅速回房取了纸笔拍在年知非的面前。
半个小时后,齐耀辉乖乖起身去厨房帮云姨和云向光端菜摆桌,年知非则老神在在地坐等云向晴验算他用线性代数和群论拆解24点的结果。
直至酒菜上桌,大伙齐声恭祝寿星公“生日快乐”之后,齐耀辉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询问云向晴。“晴姐,他算的对不对?”
“对!”云向晴笑地十分灿烂,“知非,以后有空接着玩啊!”
云向晴教的就是数学,自然对数字十分着迷。奈何身边多是数盲,能陪她用数字游戏解闷的委实不多。
“好啊!”
年知非的笑容同样灿烂,灿烂地让齐耀辉恍惚觉得有些刺眼。明明说好了一起当数盲,你却偷偷上了学……
好在,今天的主角不是云向晴和年知非。很快,话题漂移,年知非开始诚挚地夸赞起云姨和云向光二人的厨艺来。
云姨见年知非十分给面子地每道菜都光盘,便知他是真的喜欢吃,亦是笑地眉眼弯弯十分开怀。“其实南省的菜口味偏酸辣,你们海城这边吃惯了清淡原味,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南省?”年知非好奇发问,“云姨的老家不是京城么?”
此时已是菜足饭饱,云家三人连同齐耀辉各自倒了一杯红酒就甜品,年知非则喝果汁作陪。云姨酒量不佳,两杯红酒下肚已是微熏,各种情绪都逐渐放大。是以,听了年知非的问话便又笑了起来。
“我不是京城人,你云伯伯才是。我是南省的。那个时候,你云伯伯到南省当警察,我还在念书,大学毕业就结了婚,在南省生了向晴和向光。你云伯伯年轻的时候好帅的,那次他们去我们学校宣传毒品的危害,我代表学生会负责接待,后来……”
她话说半截,忽而怔怔地落下泪来。
“妈……”云向晴见状忙轻轻地拥住云姨,小声安慰。“都过去了,妈。现在我们不是很好吗?爸爸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安慰的。”
云姨这才忡怔着回神,扭头摸摸女儿的手背,又紧紧抓住了跪坐在她身前的云向光。“还好我把你找回来了,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年知非听地云里雾里,不由转头望向齐耀辉。却见齐耀辉面沉似水,只自顾自地一杯杯灌自己的酒。年知非不觉微微皱眉,随手取下齐耀辉手中的酒杯劝道:“你少喝点。”
触上年知非清明的双眸,齐耀辉竟是激灵灵地一颤,瞬间清醒了过来。只见他又取回年知非手中的酒杯摆在桌上,这才咬着牙与云姨笑道:“云姨,现在小光就在你身边,他会永远陪着你。你就别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那可不行!”只见云姨左手搂着云向晴右手搂着云向光,笑呵呵地道。“小光今天都过三十岁生日了,终身大事该有着落啦!”
“妈,你说这个干嘛?我还想多陪你几年呢。”云向光忐忑地看了齐耀辉一眼,急忙打断母亲。
“妈不要你陪。”云姨的态度却很坚决,“你什么时候跟耀辉把婚事办了,妈就安心了。”
哟!这逼婚可真是单刀直入、简单粗暴啊!
年知非打趣地向齐耀辉一挑眉。
你不是说帮我挡吗?你到是上啊!
齐耀辉也拼命跟年知非使眼色。
年知非没再跟齐耀辉打眉眼官司,只是沉重地叹着气拍了拍齐耀辉的肩头,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云姨出手如此干脆利落,他还能怎么挡?难道现在跳出来公开他跟齐耀辉的关系?万一把云姨给刺激病了,那可真是罪该万死了。
却是云姨见齐耀辉没有应声,干脆自己上前一手牵过云向光,一手牵过齐耀辉,将他们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只见她望着齐耀辉,语重心长地说道:“耀辉啊,小时候,你丢过向光一次。现在我再把小光交给你,你可不能再丢了……”
云向光含羞带怯欲言又止地看着齐耀辉一眼,没有说话。
齐耀辉却是忍无可忍,用力一甩手站了起来。
“酒没了!”可不等他发话,年知非就猛然喊了一声。“齐耀辉,酒没了。你再去买一瓶。”
“是啊耀辉,你再去买一瓶。”一直没吭声的云向晴也跟着发话。
已是勃然大怒的齐耀辉扭头看看脸色苍白的年知非又看看正以目光无声催促他的云向晴,最终无奈长叹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直至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云向晴这才伸手扶住了母亲的双肩。“妈,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要不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耀辉自有主张,你就别逼他了。”
她虽是在劝慰母亲,可犀利通透的目光却只牢牢盯着云向光不放。
姐弟俩视线相撞,云向光立时委屈地低下头去。齐耀辉始终对他冷冷淡淡,证实了那个人的死讯也不改初衷。云向光实已黔驴技穷,不把母亲搬出来又能怎么办呢?可谁知道母亲喝了酒就醉,把他们事先套好的词全给忘了,结果一开腔就差点惹地齐耀辉翻脸。
却是坐在一旁的年知非深呼吸了两次,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云姨方才说,小光小时候丢过?这是怎么回事?小光,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提过?”
“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云向光含糊道,显然不想多说。
“那是小光四岁时候的事了,二十多年了……”云向晴却突然来了兴致,认认真真地跟年知非聊起了往事。“耀辉带着小光出去玩,结果小光走丢了。过了大半年,才在福利院把小光找到。”
“……孩子丢了大半年才找回来,那还真是好险哪!”年知非心跳如擂,轻喘了两下才又问道。“我上次跟齐队去南省交接犯人,看到齐队去逛燕凤街。云姨以前是不是就住那儿?”
“是啊。”答话的仍是云向晴,目光之中有惋惜有悯然。“小时候我们一家都住燕凤街,后来我爸过世才辗转搬去了京城。……难为耀辉一直都还记得……”
“的、确、难、得!”犹如一场飓风光临了年知非的大脑,卷走了他所有的意识,四周瞬间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地响起。“……借一下洗手间。”
不同与大脑的僵化,年知非的肢体仍然敏捷,甚至是超乎寻常的敏捷。他话音一落,即刻匆匆忙忙地跨进了洗手间。
关上门,年知非登时力竭地靠在门板上,仰头闭目喘息。过了一会,他又似想起了什么,急急走到水池边,推开水龙头。水声哗哗,年知非掬水用力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南省、燕凤街、四岁走失,半年后在福利院找到……向光、云向光……为什么?……为什么?!
年知非浑身颤抖地抬起头望了镜中的自己一眼,镜中的这个人脸颊湿透狼狈不堪,是如此地陌生、如此地可怕。他扶着水池的边缘,慢慢地蹲了下去,努力克制住将要冲出口的嘶嚎。
又过半分钟,收拾好自己的年知非又急匆匆地自洗手间内走了出来。“抱歉。奶奶刚才打电话给我,小叶子有点拉肚子,我得回去看看。就先告辞了!”
他音色微颤,目光深深地看了眼云姨,又看了眼云向晴,毫不犹豫地拉开门扬长而去。